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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井武八回到报社,发现编辑部里非常热闹。

“喂,底井君。”

主编一看见底井,就瞪着眼珠,嘟起了嘴。

“找你半天了。你去哪儿了?”

“啊,去采访了。”

底井望着主编恼火的脸,吃了一惊。

“有什么事吗?”

“还问什么事呢,出大事了!发现了山崎的尸体。”

“什么?发现了尸体?”

底井仿佛被石头打了似的。虽说多少有预感,然而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惊愕万分。

“是的。下午警方告诉我们的,说是发现一具很像山崎的男性尸体,在福岛县安达郡町荒井附近,像是被人勒死的。”

“勒死?真的是他吗?”

底井声音亢奋地问道。

“嗯,还不能确认是不是他本人。咱们报社这边必须派一个人去,对方才能最后确认。”

“是。那派谁去呢?”

“山崎的太太已经先一步去福岛了。说实话,你一直在山崎手下干活,最熟悉他,本想派你去,可是找不到你,只好让他太太独自去了。”

主编不满地瞪着底井,似乎是责怪他刚才是不是去哪儿磨洋工了。

“真是对不起!”

都是因为在玉弥的公寓里耽搁了时间,才回来晚了。

“那么,请马上派我去吧。”

底井武八兴奋地说道。

“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你马上出发吧。”

“请等一下,想问一下具体的情况。”底井贴在主编的桌前,“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现的呢?”

“还没有详细报告发来,不过据说装着尸体的旅行箱是从东京寄出的,因此当地警方推测被害者有可能是东京人,便给警视厅发来了照会。”主编回答。

“什么?尸体装在旅行箱里了?”底井又吃了一大惊。

“是的。”主编也紧锁着眉头。

“那个箱子据说是从田端寄出的。因此,接到当地警方照会后,警视厅调查了管片内所有离家出走和去向不明的人。报社只接到过警视厅和山崎太太打来的电话,详细情况不太清楚,你到了当地之后,就会搞清楚的。”

“那么,我马上就走。”

“好的。原本应该派两三个人去的,可是人手太紧张,不好意思,就你一个人去吧,看情况灵活处理。”

“明白。”

底井武八当即从主编手里接过了差旅费。

“到了那边,马上报告。”

主编叮嘱道。

“放心吧。对了,是福岛县的什么地方?”

“安达郡町的荒井。”

“在哪里下车呢?”

“我也不清楚,你得去查一下。”

底井武八找出编辑部配备的分县地图册。看到福岛县安达郡的荒井,字很小,最近的车站是五百川。

底井武八赶往上野站,十分钟后有一趟快车。他购买了去郡山的车票。虽然从郡山到五百川只有两站地,但因为是快车所以小站不停。

到郡山要四个小时。从上野出发时已经是傍晚了,抵达郡山时是晚上八点半。

底井武八直接去了郡山警署。虽然他不知道安达郡荒井的警署具体在哪儿,但知道它离郡山不远,所以他估计在这个管片之内。

一到警署,只见灯火通明,但只是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警察。

“噢,是那个案子啊。”

底井武八一打听,警察这样回答道。

“往最里面走,贴着‘搜查本部’的地方就是,应该有人在的。”

底井武八沿着昏暗的走廊往里走去。狭窄的走廊两边分割成了几个小房间。

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上贴着一张长条纸,上面用毛笔字写着“旅行箱杀人案搜查本部”。房间里亮着灯,从玻璃窗上可以看到人影晃动。

山崎治郎真的被杀死了,底井武八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现实的压力。他轻轻地推开了门。

“你是谁?”

一个挽着衬衫袖口的警察回头问道。

底井武八说明来意后,被领到了房间中央。

在正中央的桌子前坐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胖警察,敞着衬衫,抽着难闻的烟。接待的警员把底井带到他的面前。底井递出自己的名片,胖警察也给了底井他的名片。名片上写着“郡山警署警部补臼田与一郎”。

“大老远的,辛苦了!”

臼田警部补先问候道。

“我是这个案子的搜查主任,请坐吧。”

看到被害者工作单位派来的人,搜查本部里的气氛也活跃起来。臼田警部补旁边还有三四个人,大家一齐看向底井。

“我还什么也不清楚。”

底井武八脸色苍白地说道。

“我听报社的主编说,山崎的尸体在这附近被人发现,就马上赶来了。能不能肯定就是山崎呢?”

底井先这样问道。

“应该是没有错的。”

胖警部补回答。

“他的太太刚才来了,确认了尸体。”

看来是没错了。

“我明白了。”

臼田警部补拿起了部下交来的资料。

“我也有些问题想问你,所以先大致说明一下情况。尸体装在一个旧箱子里,十七日上午八点被人发现的。场所是荒井,距离这个车站两站地左右,靠近福岛的五百川。”

警部补说道。

“这个是现场的照片。”

他从一个厚厚的信封里拿出照片给底井看。好像是今天早晨拍的照片,已经洗出来了。画面是草丛中刚刚被发现的箱子。附近都是田地,草丛的周围是树林,是很常见的乡村风景。

因为知道箱子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虽然是一个很普通的箱子的照片,也感觉可怕起来。

“这是附近农民发现箱子时的状态。农民觉得奇怪,就报案了。派出所的警察先去看了之后,再向我们报告的。这是打开箱子时的照片。”

警部补又拿出一张照片来。一个男人蜷缩着身体被塞在箱子里。看样子是四肢被折起来,勉强塞进去的。他的脸是侧着的。

照片上的脸虽然黑乎乎的,但毫无疑问是山崎。

“怎么样?肯定是这个人吧?”

警部补立刻窥视着底井武八的脸问道。

“是的……是他。”

“那么,为了慎重起见,请仔细看看这个吧。”

警部补又拿出一张照片给他看。

那是尸体从箱子里拿出来之后,平躺在草地上的照片,脸部拍得很清晰。

山崎治郎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嘴张开,舌头伸了出来,从嘴角流出了黑紫色的东西,大概是血迹吧,脖子上有一圈深深的绳索勒痕。

底井武八看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直想呕吐。

“就是这个人,肯定是山崎治郎。”

狭窄的房间里虽然很热,底井武八的额头却直冒冷汗。

“那么死者的身份可以完全确认了,非常感谢。当然了,夫人是直接认领尸体的。你作为报社的同事,给你看照片时,一眼就认出来了。可以肯定是他了。对我们来说,确认被害者的身份是非常重要的。这类案子,只要知道了受害者的身份,就等于侦破了一半了。”

警部补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请底井武八抽,可是底井武八根本没心情。

“那么,我想问一下,你对于山崎遭遇不测的原因有什么看法?”

警部补心情愉快地问道。

“完全没有。”

底井武八用脏手帕擦着汗。

“要是对我们有所隐瞒,可就成问题了。”

警部补喷出了一口烟。

“有的人觉得死者可怜而顾虑重重,不愿把一些情况告诉我们,可是,如果不告诉我们,死者反而得不到安息。你不是每天都和山崎一起工作的吗?”

“是的,每天一起工作。山崎是我的上司。”

“那么,你应该知道很多情况的。我想有些情况连他的太太也未必知道。比如说吧,男女关系方面的事情,等等。怎么样,请协助一下我们吧。”

“我自然一定协助,但是,我想山崎好像没有这方面的事情。”

虽说山崎治郎和玉弥在神乐坂见过面,但绝非男女之交。他之所以被杀,似乎还是和追查冈濑正平有关联。但是此事绝对不能说出来。

“是吗?好吧,那就请你想起来时,再告诉我们吧。”

警部补慢悠悠地说。

“我说一下我们对案件的调查情况吧。我们查看这个箱子是十七日上午十点。箱子上系有寄送的地址。寄出人和收件人是同一个人,名叫吉田三郎。是从田端站寄出,寄往郡山站的。这个箱子是前天,即六月十六日被领取的……”

警部补对底井继续说下去。

“箱子很旧,给人感觉使用的是旅行用的旧箱子。打开后,里面铺着油纸,油纸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吉田三郎的地址在哪里呢?”

警部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资料。

“是东京丰岛区池袋8-508。字写得很难看,估计是用左手写的。当然了,用惯钢笔的人,用毛笔写字也会很差劲。”

“死因是被勒死吗?”

“是的,颈部有很深的勒痕。使用的凶器没有找到,大概是麻绳一类的东西,绕了三圈。”

“死后解剖情况是怎样的?”

“解剖是下午进行的。根据尸体情况判断,死亡时间大约是五十个小时以前。”

“就是说,”底井武八算了算,“是十五日晚上了?”

“是的。只是死后经过五十个小时的话,很难判断准确时间,会有五六个小时的误差。”

“那从寄件人的住址里自然也没有找到人了?”

“是的,没有找到。起初通过警视厅查找的,回答是,查无此人。我这边后来在十八日早晨,派人去了东京,他们发回的报告也证明住址是虚构的。”

“可是,在郡山站不是有人来取行李了吗?站员应该记得那个人的穿着和相貌吧?”

“问题就在这里。”

警部补有些发愁的样子。

“询问了负责取包裹的站员,他也记不清了。因为包裹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再说,一般也不会对每个取包裹的人都那么注意观察,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根据那个站员的模糊记忆,拿着行李牌来取包裹的人,是一个四十二三岁的男人,戴着鸭舌帽,穿着风雨衣。”

“脸部特征呢?”

“这个比较麻烦。因为站员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那个人戴着眼镜。”

“取包裹的时间呢?”

“是十六日晚上九点左右。因为有取包裹的记录,应该是准确的。发现箱子是在十七日上午八点,就是说,是在取走箱子后过了十一个小时才发现的。”

“箱子多重?”

“根据邮寄单,是七十二公斤。被害者的体重是六十一公斤。就是说,十余公斤是箱子和装填物的重量。”

“在田端站,这个箱子是由托运员拿进来的吗?”

“是的。不是搬运工。”

“田端站的行李托运员记得托运人的相貌吗?”

“他记得。”

此时警部补的表情显得很纠结,像是很发愁,又像是觉得好笑似的。

“这可真是奇妙。据我们这里派去询问的警员说,托运员描述了半天那个人的模样,却和我们警员脑子里的一个人很相似。这可真是笑话了,他仔细一想,那不就是被害人的相貌吗?”

“啊,这是怎么回事?”

底井武八大为惊讶。

“警员也很吃惊,于是仔细描述了一下被害人的相貌,托运员说,对对,就是那个模样。”

“这是真的吗?”

“的确是那样说的。而且连那个人的衣服,他都记得清楚。‘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这么说的。”

“那么说,寄出箱子的山崎本人成了箱子里的尸体了?”

“就是这个意思。”警部补扑哧一声笑起来,“总之,就像变戏法似的,田端站托运员的记忆肯定是错的。有时候会遇到这样无厘头的证言,净添乱。当然,人的记忆并非那么准确,也无可厚非。迄今为止,因为目击者的证言,我们多次追踪过错误的嫌疑人呢。而且,田端站的货物非常杂乱。”

“那个箱子是什么时候在田端站办理手续的?”

“是十五日晚上八点三十分。”警部补看着资料说道,“我们去调查了箱子到达郡山站的经过,发现它是晚上九点三十分被装入货车的。然后,在大宫被换到凌晨四点三十分发车的货车上。十六日晚上七点五分到达郡山站的。”

“哈哈,就是说,寄出的包裹是第二天的晚上七点五分到了?”

“是的。来取包裹的人是晚上九点出现的,就是说在郡山站放了两个小时之后。”

“我想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那个穿风衣的取包裹人,应该不是山崎吧?”

警部补哈哈大笑起来。

“这可真是有趣。简直就像鬼故事啊。来取包裹的人,变成了尸体,被发现蜷缩在箱子里。太异想天开了……哈哈哈,你这是被田端站托运员的证词误导了。作为故事情节倒是很惊险,的确很有趣……但是,无法改变的是死亡时间。前面也说过了,解剖的结果,是已经死亡五十个小时,推定凶手大约是在十五日傍晚到夜间这段时间内实施的犯罪。就是说,在郡山站领取包裹的一昼夜之前被害者已经被杀了。被害者不可能变成幽灵来取装有自己尸体的箱子吧。”

底井武八听了警部补的话,也笑了,只觉得后脑一阵打战。

“可是,从山崎尸体解剖结果中,没有新的发现吗?”他换了个问题。

“没有什么发现。”警部补夹着烟,胳膊肘支在桌子上说道,“没有一点外伤,内脏也没有发现创伤或毒药。只是从被害人的胃里提取了未消化的食物,化验结果是咖喱饭。”

“咖喱饭?”

“而且是很便宜的那种,材料也不怎么好。从死者的胃里提取到了咖喱饭和少量的八宝酱菜,这就说明被害者在被害几个小时之前吃了咖喱饭。”

“那咖喱饭是在哪个饭馆吃的,知道吗?”

“这个很难查到啊。这种食物,许多大众餐馆或饮食店都出售。高级的餐馆使用高级材料,容易找到线索,然而,这样的便宜店的咖喱饭就太多了,不好分辨。”

“从消化状态来看,吃了咖喱饭之后,过了多长时间呢?”

“差不多五六个小时吧。”

“五六个小时吗?”

底井武八想到,山崎治郎从洗足池的家里出来时是十五日上午九点二十分。

解剖医生鉴定,被杀害的时间是十五日晚上六点到十二点之间(箱子是晚上八点三十分送到田端站的),那这个咖喱饭就是中午吃的,自然是中午饭。

无论怎样,在便宜餐馆吃饭,很符合山崎治郎的习惯。

“那么,我们是这样想的。”

警部补继续说道。

“这顿饭山崎是独自一个人吃的。就是说,吃饭的时候应该没有跟别人在一起。吃完饭后,他去了某人的家。”

“你是说去了什么人的家?”

“是的。要勒死一个人,还要装进箱子里,在屋外就不如在屋内实施的可能性大。”

“有道理。”

“所以,我想问问你,你事先有没有听说,山崎十五日打算去拜访什么人吗?”

警部补反问道。

“没有听说什么。他一向独断专行,从来不跟下属商量什么的。”

“是这样啊。从山崎十五日上午九点二十分离开自己家,到吃了咖喱饭这段时间,在哪里待过,做了些什么,是警方眼下搜索的中心。我们很想知道这期间山崎的行动,如果有目击者就更好了。目前还没有找到目击者。现在,搜查本部派了两个人去东京,还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什么时候知道被害人是山崎?”

“刚才我已经说过多次了,由于那个箱子是从东京托运来的,当然推定被害者是居住在东京的人。因此,通过警视厅的协助,迅速调取了离家出走的人的信息,得到反馈是今天中午时分,我们就立刻和山崎的太太取得了联系。”

底井武八觉得现在自己对整个案情已经基本上了解了。

“可以让我去看一看现场吗?”

底井武八这样一请求,警部补马上同意了。因为是与被害者相关的人,而且是特意从东京来的,所以他们也很帮忙,开着警车送他过去。

从郡山开车四十分钟到达现场,在距离叫作五百川的萧索的小站大约五百米远的地方。草丛正如现场照片上看到的那样。在开阔的田地中央有一片树林,草丛在树林里。从车站方向有一条小路经过树林边,通到村子里。

草地上,还散落着几段警察实地勘查时拉起的警戒线的绳子。

底井武八站在这里思考起来。

箱子在郡山站被领取是在十六日晚九点。附近的农民在这里发现箱子,是第二天早上八点。箱子是在十六日晚九点到被发现的第二天早上八点之间,被什么人遗弃在了这里。这一带到了晚上一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吧。五百川站内虽有灯光,肯定照不到五百米远的地方。从这里只能远远地看见田地那边农家的灯光闪闪烁烁,这边是黑乎乎一片吧。

底井武八按顺序回想着刚才警部补告诉他的案情,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写了下来。

○六月十五日。晚上八点三十分左右,箱子被送到田端站托运处。

○同日。晚上九点三十分,箱子通过田端站货车发货。

○十六日。晚上七点五分,箱子到达郡山站,被卸货。

○同日。晚上九点,领取人拿着行李牌出现,取走包裹。

○十七日。上午八点,发现被遗弃在现场的箱子。

○同日。晚上八点,解剖结束。

○十八日。三名郡山刑警去了东京。

○十九日。查明死者身份,警视厅跟报社取得联系,山崎的太太去了郡山。

这些是底井武八趁着还记得清楚的时候,记录下来的。他觉得说不定以后用得着。后来,这个记录果然起了很大的作用。

“非常感谢!”

底井武八对带他去现场的警官表示感谢,然后又回到了郡山警署。

“看了现场?”

警部补很热情。

“正好被害者的夫人来了。你要不要见见?”

“当然,很想见一见。”

“那么,请这边走。”

一位警员领着底井武八来到接待室。

底井武八是第一次见到山崎治郎的夫人,瘦得干瘪瘪的。大概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眼睛红红的,一脸疲惫。

“您是山崎总编的太太吗?我是在山崎手下工作的底井。”他郑重地表示了哀悼。

夫人不太爱说话。不用说,在这种非常情况下,精神上也受到沉重的打击。从她所说的仅有的几句话中可知,她对于山崎被害的内情一无所知。这也不奇怪。

“您是打算将遗体在这里火化后,把骨灰带回去吗?”

“是的。”

解剖已经结束,随时可以火化。底井武八作为报社的代表,站在夫人的角度,帮忙办理了各种手续。

但是,在这期间,警部补说的话总是在底井武八的耳边萦绕不去。就是关于把那个箱子送到田端站托运处的男人的相貌。根据站员回忆,那个人长得和山崎治郎一模一样。

警方对于这个证言付之一笑。这就等于说本人把装有自己尸体的箱子送到托运处,简直是无稽之谈。

尽管警方觉得可笑,底井武八却笑不出来。扛着装有自己尸体的箱子送到田端站的山崎治郎的亡灵般的影像,在底井武八的脑子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