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唉,唉,将来会怎么样,我们等着瞧吧。虽然罢工失败了,工人们在死刑的威胁下被迫复工了,但是火已经燃烧起来,这火谁也扑灭不了。他们三人是好样的,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当茹赫来离开了那老妇人向铁路机务段走去时,心里兴奋地这样想。

在瓦洛比耶夫·巴尔加村外的大路旁有一家简陋的、快要坍塌的、四壁熏得黑糊糊的铁匠铺。波利托夫斯基站在火炉旁,对着烧得熊熊的煤火,微微地眯着眼睛,用一把长长的铁钳翻着一个烧得通红的铁块。

阿尔焦姆弯着身子不停地用力压吊在横梁上的皮风箱杠杆,给炉子鼓风。

留着胡子的火车司机微笑着,和蔼地对阿尔焦姆说:

“眼下在乡村,手艺人绝不会愁没活路,就是你在家里躺着,活儿都会找上门来。只要干上一两个星期,咱们就可以捎些腌肉和面粉回家去。孩子,庄稼人一向都看重铁匠。这么看,我们在这里倒要像资产阶级一样养得肥肥胖胖的,哈——哈——哈。说到布鲁查克呢,他的情况和我们不一样,他土生土长在农村,同他叔父一块儿种地更对他的路。当然啰,这不足为怪。阿尔焦姆,咱们俩可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全靠自己的肩膀和双手,可以说,我们是地道的无产阶级。布鲁查克可脚踩两只船,他一只脚踩在火车头上,另一只脚踩在土地里。”他把那铁块翻动了一下,随后十分认真地、若有所思地接着说道,“不过,孩子,咱们的处境也很糟。要是不能很快地把德国人赶出去,那咱们就还得逃到叶卡捷林诺斯拉夫或是罗斯托夫去,要不,他们一准要挂着我们的腮帮,把我们吊在半空中。”

阿尔焦姆咕哝道:

“是的,你说得对。”

“家里的人现在也不知道都怎么样了,那些盖特曼匪徒会不会常去纠缠他们?”

“是啊,老爷子,我们自己惹出了麻烦,现在只好不去想那个家了。”

火车司机从炉火中钳出烧成了蓝灰色的铁块,迅速地把它放到铁砧上。

“来,孩子,使劲锤吧!”

阿尔焦姆抓起那只斜靠在铁砧旁边的沉重铁锤,用力把它举过头顶,向下猛锤。闪亮的铁屑发出咝咝的响声,四处飞溅,刹那间照亮了黑暗的角落。

波利托夫斯基随着铁锤的起落不断地翻动那火红的铁块,铁块像蜡一样服帖,渐渐给打平了。

万籁俱寂,夜空漆黑,一阵阵暖风从敞开的门口吹进了铁匠铺。

下面是一个大湖,湖水湛蓝,环湖的松树枝繁叶茂,微风吹拂,频频点头。

“这些大树就像活的一样。”冬妮娅心里想。她躺在花岗岩岸边的低洼草地上。洼地上面的松树高耸入云,崖下的湖面晶莹清澈,四周崖壁的阴影使湖的边缘格外阴凉。

这是冬妮娅最喜爱的地方。在这离车站近一公里的地方,有几处废弃的旧采石场和花草丛生的深陷洼地,潺潺的清泉汇集成三个活水湖。冬妮娅听到下面的湖边有哗哗哗的游水声。她抬起头,用手拨开树枝,探身往下看,一个晒得黝黑的、弓着的身体从岸边猛力往湖中心游去。冬妮娅只看见这个游泳者晒黑的脊梁和乌黑的头发。他像只海象,一边呼哧呼哧地换气,一边用各种各样的姿势游泳:自由泳、侧泳、蝶游、潜水,后来他游累了,开始仰泳。阳光强烈,他眯起眼睛,两臂伸开平放,身子微微弯曲,静静地躺在水面上。

冬妮娅放下树枝,心里暗自发笑。“这样太不雅观。”她这样想,就又开始读她的书。

她专心致志地读着维克多·列申斯基借给她的一本书,没有注意到有人爬上松林和草地间的花岗岩堤岸。当从那人脚下滑落的一块小石子掉在她的书上时,她吓了一跳,惊讶地抬起头来,看见站在草地上的保尔。这偶然的相遇使保尔感到惊讶和狼狈,他打算走开。

“原来刚才是他在这儿游泳。”冬妮娅看了看他那潮湿的头发,心里这样猜想着。

“啊,我吓了您一跳吧?我不知道您会在这儿。我不是有意到这儿来的。”保尔说着,用手攀住堤岸。他也认出这姑娘是冬妮娅。

“您并没打搅我。要是您愿意,咱们还可以聊聊。”

保尔惊疑地望着冬妮娅。

“我和您在一块儿有什么好聊的呢?”

冬妮娅莞尔一笑。

“喂,您干吗老站着?瞧,您可以坐在这儿。”她用手指着一块石头,“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保夫卡(5)·柯察金。”

“我叫冬妮娅。瞧,咱们这就算是认识了。”

保尔不好意思地揉着手中的帽子。

“您叫保夫卡?”冬妮娅搭讪道,“为什么要叫保夫卡呢?这样喊起来多不好听,还是叫您保尔好。我以后就这样喊您。您时常到这儿来……”——她本来想说“常来游泳”,但不愿保尔知道自己看见他光着身体游泳,就改口说——“常来散步吗?”

“不,不常来,只是有空才来。”保尔回答说。

“那您在哪儿工作呢?”冬妮娅询问道。

“在电厂烧锅炉。”

“能不能告诉我,您在哪儿学会了那么好的拳法?”冬妮娅提出了这意想不到的问题。

“您干吗要管我打架的事呢?”保尔不满地嘟囔道。

“请您不要生气,保尔,”冬妮娅说道,她发觉保尔不满意她所提出的问题,“我对这种事非常感兴趣。您那天打得真出色!只是太不留情了。”说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那——您可怜他啰?”

“啊?哪里,一点儿也不可怜他,正相反,小苏哈尔科活该!上次那场面真使我开心极了。听说,您常和人打架。”

“谁说的?”保尔警惕地问。

“维克多说的。他说您是个打架专家。”

保尔不高兴起来。

“维克多这个坏蛋、寄生虫。他真该谢天谢地,那时我没连他也揍一顿。我听见了他说我的坏话,只是怕弄脏我的手,才没有揍他。”

“您干吗要骂人呢?保尔,这样不好。”冬妮娅打断了他的话。

保尔低下了头,心里极不痛快。

“真见鬼,我干吗要同这个妖精闲扯呢?瞧她那副神气,一会儿是‘保夫卡这个名字不好听’,一会儿又是‘骂人不好’。”保尔心想。

“您为什么那样恨维克多呢?”冬妮娅问道。

“那个三分像男七分像女的地主崽子,真想叫他灵魂出窍!一见这种王八羔子我的手就发痒,看他敢碰碰我的手指头。他仗着有钱就以为可以为所欲为,我可不把他放在眼里;只要他敢碰一碰我,就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对这号人只有用拳头去教训他。”保尔情绪激昂地说。

冬妮娅后悔在谈话中提到维克多。她看得出,这个小伙子和那个娇生惯养的中学生维克多显然有很深的宿怨。于是她就把话锋一转,谈起平和的话题——她开始询问保尔的家庭和工作的情况。

保尔不知不觉地一一回答姑娘的问话,把想走的念头忘得一干二净。

“告诉我,您为什么不继续读书呢?”她又问道。

“学校把我开除了。”

“为什么?”

保尔的脸红了起来。

“我在神甫做复活节奶糕的面里撒了烟丝——就这样,神甫把我赶出了学校。神甫凶极了,真叫人没法儿活。”于是保尔就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她。

冬妮娅好奇地倾听着。渐渐地保尔已不感到拘束了,他像对老相识一样把他哥哥离家出走的经过也告诉了冬妮娅。他们俩亲切、兴奋地谈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已经在这里坐了好几个小时。最后还是保尔突然想起该上班了,就跳了起来,说道:

“哎呀,该上班了,瞧,我聊得忘了时间了,该我烧锅炉了。达尼罗准会找我的麻烦。”他不安地对冬妮娅说,“哦,再见吧,小姐,我得赶快回去。”

冬妮娅也立刻站起来,穿上外衣。

“我也该走了,咱们一块儿走吧。”

“哦,不,我得快跑,您和我走不到一块儿。”

“为什么?咱们来比试比试,看谁跑得快。”

保尔轻蔑地看了看她。

“赛跑?您能跟我赛跑!”

“那就试试看,咱们先走出这儿再赛。”

保尔跳过一块大石头,伸手帮冬妮娅也跳了过去。他们快步来到那条通往车站的又宽又平的林间路上。

冬妮娅站在大路中间,喊道:

“现在起跑,一、二、三,追呀!”冬妮娅拔腿就跑,像一阵风似的跑在了前面。她那双皮靴底好像不沾地,她那蓝色的外套好似随风飘。

保尔在她后面飞奔。

“眨眼的工夫就可追上她。”保尔一边想,一边拼命地朝她那随风飘动的外衣的方向追去,但是一直到路的尽头,离车站已不远了,保尔才追上了她。他猛冲过去,双手紧紧地抓住冬妮娅的肩膀。

“逮住了,小鸟给逮住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快活地叫喊着。

“快放手,痛死我了。”她求饶似的说。

两个人都站住了,心剧烈地跳动,嘴呼哧呼哧喘着气。冬妮娅由于疯狂地奔跑,精疲力竭,无意间依偎在保尔的胸前,这使保尔感到冬妮娅是那么亲切,虽然这只不过是一刹那的事,但已深深地刻在保尔的心中。

冬妮娅推开保尔的双手,对他说:“您是第一个追得上我的人。”

他们分手了。保尔向她挥了挥帽子,就朝城里跑去。

当保尔推开锅炉房的门时,已经在锅炉旁边忙活的锅炉工达尼罗转过身来,气愤地说道:

“你再来晚点儿!怎么,叫我替你烧锅炉,是不是?”

但是保尔快活地拍着他的肩膀,和气地说:

“别生气,老爷子,炉子马上就生好。”说着便在劈柴堆边忙碌起来。

到了午夜,达尼罗躺在柴火堆上,鼾声如雷。保尔已经给发动机都注好了油,用棉纱团把手揩干净,从工具箱里把第六十二卷《朱泽培·加里波第》(6)拿出来。那不勒斯“红衫党”传奇式领袖的无数动人的惊险故事马上使他入迷了。

“她用她那对迷人的蓝眼睛瞟了公爵一眼……”

“冬妮娅也长着一对蓝眼睛。”保尔这样回忆着,“她有点儿特别,跟别的富人家的千金小姐不一样,”保尔心里想,“而且她跑得像闪电一样快!”

保尔沉浸在白天同冬妮娅甜蜜的相逢中,根本没注意到发电机因压力过大而发出的越来越大的噪声。巨大的飞轮飞速旋转,水泥底座在剧烈地震动。

保尔突然看了看气压计——指针已超过红色危险信号线好几度了!

“哎呀,糟了!”保尔从工具箱上跳下来,跑到排气阀前,将把手转了两圈,锅炉房隔壁响起了水汽由排气管向河里排出的“哧——哧——”的声音。接着他把排气阀关住,把皮带套在带动抽水机的轮子上。

这时保尔才回头看了看达尼罗,他正咧开大嘴酣睡着,鼻孔发出可怕的鼾声。

半分钟后,气压表的指针又回到了正常的位置上。

冬妮娅和保尔分手之后就朝家里走去。她想着刚才和黑眼睛少年的邂逅,心里不禁高兴起来。

“这人性情如火,倔强似牛!他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种野蛮无礼的人,也压根儿不像那帮见了女生就咽口水的中学生……”

他是另一种人,是冬妮娅从来不曾接触过的那个群体的人。

“我会叫他亲近我的,”冬妮娅想着,“而且这会是一种挺有意思的友谊。”

快到家的时候,冬妮娅看见丽莎·苏哈尔科、聂莉和维克多·列申斯基在花园里坐着。维克多在读书,看样子,他们是在等她。

她和他们打过招呼之后,就坐在凳子上。

他们海阔天空地闲聊起来。维克多凑近冬妮娅,轻轻地问道:

“那本小说您看完了吗?”

“呀,那本小说!”冬妮娅忽然想起来了,“我把它……”她差点儿说出她把小说忘在湖边了。

“您喜欢那本小说吗?”维克多注视着她。

冬妮娅想了想,用皮鞋尖在路边的沙子上慢条斯理地画了个奇妙的人像,然后才抬起头来看了看维克多,说道:

“不喜欢。我已爱上了另一本小说(7),这一本比您的那本有意思得多。”

“是吗?”维克多委屈地拖长着声音说,“那么作者是谁呢?”

冬妮娅两眼闪着喜悦的光芒,嘲弄地看了看维克多,然后说:

“没有作者……”

“冬妮娅,招呼客人到屋里来吧,茶点已经准备好了!”她母亲站在阳台上喊道。

冬妮娅挽着聂莉和丽莎的手走进了屋里。维克多跟在后面,苦苦琢磨着刚才冬妮娅所说的话,猜不透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种初次却不自觉的恋情已悄悄溜进青年锅炉工的生活里。这种感情是那样新鲜,又是那样令人难以理解和动人心弦。这个顽皮而好斗的小青年被她弄得神魂颠倒。

冬妮娅是林管局主任的女儿,在保尔看来,林管局主任跟律师列申斯基是一类人物。

保尔是在贫困和饥饿中长大的,他对每一个被他认为有钱的人都十分仇视。因此,他对眼下这种感情就非常谨慎和戒备。他知道,冬妮娅跟石匠的女儿加利娅不同,不能把她当作自己人,不能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能当作他能理解的人。他对冬妮娅怀有戒心,要是这个漂亮的、受过教育的姑娘对他这个烧锅炉的工人有一点儿嘲弄和轻视的举动,他就会随时予以猛烈的反击。

整整有一星期没有看见冬妮娅了,今天保尔决心再到湖边去一趟。他故意从冬妮娅家门前走过,希望能碰见她。他沿着屋外栅栏缓步走去,快到花园尽头时终于窥见了那熟悉的水手服装。他拾起栅栏旁边的一颗松球,朝着她那白色的上衣投了过去。

冬妮娅连忙转过身来,一看见是保尔,她就跑到栅栏跟前,兴高采烈地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

“您到底来了,”她高兴地说道,“这些日子您跑到哪儿去了?我又到过湖边,我把书忘在那儿了。我想您是会来的。进来吧,到我们花园里来。”

保尔摇了摇头,说:

“我不进去。”

“为什么?”她的双眉扬了扬,惊异地问道。

“我想您爸爸一定会骂您的。您会为了我挨训的。他会责怪您,为什么把这小无赖带进花园里来?”

“保尔,您别瞎说了。”冬妮娅有些生气地说,“快点儿进来吧。我爸爸绝不会说什么的,等一下您自己就会知道。进来吧!”

她跑去开了园门,保尔踌躇地跟在她后面。

当他们两人坐在固定在花园里的圆桌旁边的时候,她问保尔道:“您喜欢看书吗?”

“非常喜欢。”保尔活跃起来。

“在您读过的书中,您最喜欢的是哪一本?”

保尔想了一下,回答说:

“《朱泽贝·加里波第》。”

“《朱泽培·加里波第》。”冬妮娅纠正道,“您很喜欢这本书吗?”

“是的,我已看过六十八卷了。每次领到工钱,我就买它五卷。啊,加里波第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称赞地说,“他才是个真正的英雄!我是这样看的!他同敌人进行过不知多少次战斗,总是他取胜。他游历了各国!唉,要是他现在还活着的话,我一定去投奔他。他招募手工业工人,结为一伙,总是为穷人战斗。”

“您愿意看看我们家的藏书吗?”冬妮娅问他,并拉住了他的手。

“哦,不,我不到您家里去。”保尔断然拒绝她说。

“您为什么这样倔强呢?要不就是害怕?是不是?”

保尔看了看自己那双赤脚实在是太脏了,就挠着后脑勺,嗫嚅道:

“您妈妈或是您爸爸会不会把我给赶出来?”

“哦,再别瞎说了,要不我真的要生气了。”冬妮娅嗔怪地说。

“那好吧。不过列申斯基就不许我们这样的人上他家里去,要谈话就在厨房里。有一次,我有事到他家里去,聂莉就不许我进屋,大概是怕我弄脏他们家的地毯,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保尔笑着这样说。

“走吧,走吧!”冬妮娅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很友爱地推着他走上凉台。

冬妮娅领着保尔穿过餐厅,走进一间摆着很大的橡木书柜的房间。冬妮娅拉开了柜门。保尔看见里面有好几百本书整齐地排列着。他从未见过这么多书,这丰富的藏书使他大吃一惊。

“咱们来挑一本您感兴趣的书吧。您要答应往后常来我这里借书,好吗?”

保尔高兴地点了点头,说:

“我就是爱看书。”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好几个小时,两人十分惬意,非常快活。冬妮娅还介绍保尔同她的母亲认识了。看来,这倒也不怎么可怕,保尔很喜欢冬妮娅的母亲。

冬妮娅又把保尔领到自己的房间,让他看看自己的书籍和课本。

梳妆台旁有一面不大的镜子,冬妮娅把他拉到镜子跟前,笑着对他说:

“为什么您把头发弄得像个野人似的?您总不爱理发、梳头吗?”

“头发长了,我就剃光,还能有什么办法?”保尔不好意思地辩解道。

冬妮娅笑着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把木梳,动作麻利地就把他那蓬乱的鬈发梳好了。

“您瞧,现在成了另一个人似的。”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头发是应当理得漂漂亮亮的,不然,就会像个野人。”

接着冬妮娅又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他那褪了色的、颜色发黄的衬衫和破了的裤子,可是什么也没有说。

保尔已注意到她的这种目光,他也感到有点儿自惭形秽。

临别时,冬妮娅请他常来,并约好过两天一块儿去钓鱼。

保尔不愿意再穿过房间,他怕碰到冬妮娅的母亲,就从窗口一跃跳到了花园里。

阿尔焦姆离开了家,他家的生活难以为继了。靠保尔的工资是难以糊口的。

保尔的母亲决定同儿子商量一下,她要不要找点活儿做,正好列申斯基家要雇一个厨娘。但是保尔坚决反对,他说:

“不,妈妈,让我去打零工吧。锯木厂里正需要雇人搬木板。我到那里做半天工,就够咱俩的花销。你千万不能到外面去做活儿,要不阿尔焦姆会生我的气,骂我没用。他会质问我,不让母亲去受累就不成吗?”

保尔的母亲一再说明要去做工的理由,但保尔就是不肯,母亲也就作罢了。

第二天,保尔已经在锯木厂做工了。他的工作是把刚锯好的木板分别搬走,使其干透。在那里他遇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老同学米沙·列夫丘科夫,另一个是万尼亚·库列索夫。他和米沙两人合伙干计件工,收入倒也不错。保尔白天在锯木厂做工,晚上去电厂上班。

第十天收工后,他把挣到的工钱带回家去,交给他母亲。交钱时他红着脸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请求说:

“妈妈,给我买件蓝衬衫吧,就像去年你给我买的那件一样。这还花不到这些工钱的一半儿,而且,往后我还可以挣钱,你别怕。妈妈,你看我这一件多旧了。”他解释说,好像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心里很过意不去似的。

“啊,保尔,亲爱的,好,好,今天就去给你买布,明天就缝。”她心疼地看着她的孩子说,“你说得对,你真的没有一件像样的衬衫。”

保尔在理发馆的前面停住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一个卢布,走了进去。

理发员是个活泼的青年,一看见有顾客进来,便习惯性地朝椅子上点了点头,说:

“请坐!”

保尔坐到一张宽大、舒适的理发椅上,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面孔,自己也感到难为情,有点自惭形秽。

“推平头吗?”理发员问道。

“是的。不,是这样。我是说,要齐剪。你们管这叫什么?”他做了个手势。

“我明白了。”理发员笑着说。

一刻钟后,保尔大汗淋漓、受尽折磨似的走出理发馆,但是头发剪得整整齐齐,梳得光光亮亮。他那蓬乱的头发着实叫理发员花了很大工夫,费了不少劲儿,但热水和梳子终于把它制服了,现在梳得漂漂亮亮、服服帖帖的了。

一走到街上,他轻松地嘘了一口气,把鸭舌帽拉得低低的。

“妈妈看见了会说些什么呢?”

保尔没有如约去钓鱼,这使冬妮娅很扫兴。

“这个小锅炉工太粗心大意。”她想到这里,心里很懊恼。保尔一连好几天都没有露面,这又使她感到很无聊。

有一天,冬妮娅正想出门去玩,她母亲微微推开她的房门,说:

“冬妮娅,有个客人来找你,让他进来吗?”

在门口站着的是保尔,冬妮娅猛一看几乎认不出他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缎纹蓝衬衫、一条黑裤子。靴子也擦得干干净净,锃亮锃亮的。他的头发——冬妮娅一眼就注意到了——也已剪过,不像以前那样蓬乱。这黝黑的小锅炉工完全变了个样儿。

冬妮娅本来想表示出惊讶,但她不愿意让这个本来就拘束不安的年轻人再感到难堪,便对这惊人的变化装作没有看见,只是责备他说:

“您不觉得害臊吗?为什么没来和我去钓鱼?您就是这样守约的吗?”

“这些天我到锯木厂里做工去了,没法儿去钓鱼。”

他不好意思说明,为了买衬衫和裤子,这些天他累得筋疲力尽。

冬妮娅心里也猜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把对保尔的懊恼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接着她提议说:

“我们到池边玩去吧。”他们两人就一块儿走进花园里,又从花园来到外面的路上。

这时保尔已把她当作一个知心朋友,而把他那极大的秘密——他偷那个德国中尉手枪的事也告诉了她,并和她约好近几天内一块儿到树林深处去放枪玩。

“喂,你别把这秘密泄露了。”他压根儿没注意到,当他说这话时,已把“您”改作“你”了。

冬妮娅郑重地答应他:

“我绝不对任何人提起你的这件事。”

(1) 纳德松 (1862—1887) ,俄国诗人。

(2) 杜曼诺娃:冬妮娅 (名字) 的姓。

(3) 菲多尔:茹赫来 (姓) 的名字。

(4) 这里的柯察金是保尔的哥哥阿尔焦姆,布鲁查克是谢辽沙的父亲。柯察金和布鲁查克都是他们的姓。

(5) 保夫卡:保尔的小名。

(6) 《朱泽培·加里波第》 : 一本记述意大利资产阶级革命运动领袖朱泽培·加里波第 (1807—1882) 一生事迹的传记小说。他是一个天才的司令官,在当时欧美各国有着很高的声望。

(7) 冬妮娅这儿所说的"小说"系一语双关。 俄语“poMaH”有两个意思:一是“小说” (或译“长篇小说”) ,二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