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后来,清清质问我整晚演出去了哪里,上个厕所需要那么久吗,害她一个人在那儿挥臂、尖叫,激动得泪流满面,像个傻瓜,也没人分享当下的那份喜悦。我告诉他,许博回来了,F大学记忆乐队的主唱就是许博。
“就是你以前在作文中写过的那个背着小提琴趾高气扬的邋遢大王?”清清一激动,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胳膊,“郑小贝,还不快感谢五月天,感谢我,要不然你们哪有机会重逢?”
是的,我更要感谢自己的勇敢,拿着一张学生记者证就敢闯到后台,要不然,哪儿会被许博撞见?我早已搬过几次家,为了我上学,我妈可谓孟母三迁,许博就算记性再好,找到小时候住过的那条弄堂也没用。
当然,乐观点儿想,我和他重逢是早晚的事,因为我们的物理距离其实并不遥远。我就读的F大一附中和许博所在的F大靠得很近,穿过一条小马路就到了。
F大几乎是我们所有附中人的梦想所在,所以我很是羡慕许博。
“有什么‘高分秘籍’可以传授给我吗?”我真心向他求教,“我以后也想考F大。”
“你回家问问你们家二老不就行了?他们当年可都是优等生。”
小气,就跟我们班总考第一的男生一样,每回问他卷子上的压轴题怎么做,他就一脸嫌弃:“请问你们脖子以上的那个部位是用来干吗的?装饰品?没有思考功能吗?”
“高分秘籍”不肯给我,但他们乐队演出的门票他倒会时常给我几张。通常是周末下午,在学校附近的老厂房会有一些演出。
“这个记忆乐队的主唱蛮灵的。”现场很多女观众这么评价许博。
我在台下,看着许博,熟悉而陌生,当年那个说要学习古典音乐的男孩居然玩起了吉他。他站在了舞台中央,是主角,没有成为别人的伴奏。而我,依然是那个一开口就跑调的人,许博说得没错,学校文艺会演通常没我的份儿。
“许博,你唱得那么好听,一定会有唱片公司签你的。”听完他的现场演出,我心潮澎湃,“然后,你们乐队发行一张又一张唱片,去全国各地演出,被载入流行乐史册。”
“小贝,你还挺会画大饼。”许博笑着看我,是那种大人看小孩吹牛的宠溺表情。
这怎么是画大饼了?每个做乐队的人不是都怀揣着这样的梦想吗?哦,也对,他是F大的高才生,读的又是计算机系,前途无量,组乐队可能只是玩玩而已。
乐队里的其他几个成员招呼着许博去吃烤串,许博拒绝了,他说要先送我回家,为了不让他们误会,他赶忙解释:“这是我妹,亲的。”
“行了,行了,去吧。”那个键盘手大哥哥跟过来拍拍许博的肩,“下回再聚。”
记忆乐队的成员和我想象中的F大的学生不太一样,我以为计算机系的男生大多都是剃着寸头、鼻梁上架着度数不低的近视眼镜、穿着格子衬衫,一副愣头愣脑的样子。可是这几个成员却是风风火火、来去如风的样子。
“他们是不是拿着艺术生加分进的F大?”等他们走远了,我忍不住问许博。
许博愣了一下,转而拍拍我的脑袋:“小贝,别管他们了,陪我去个地方吧。”
我原本以为他想去唱片行淘一些旧唱片,没想到他说的那个地方是我们小时候住过的弄堂。因为他看电视的时候偶然瞥到一眼,说动迁组已经和大部分的居民签订了动迁协议,这条弄堂将在一个月后正式拆迁。
“坐地铁还是坐公交去?”我问他。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他说完就跑开了,把我一个人晾在老厂房门口。
过了几分钟,他从厂房后面推出一辆黑色捷安特自行车:“二手市场买的,我骑车带你。”
那是个天气晴好的傍晚,许博的骑行速度很快,穿街走巷,很快来到了许久未曾踏足的小弄堂。它早已不复往日热闹喧腾的模样,它现在是安静的、寂寥的、破败的,沿马路的外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动员拆迁的标语。走进去,过道里堆满了废弃的家具、破旧的沙发、缺胳膊少腿的洋娃娃、瘸腿的四方桌、裂了缝的塑料脸盆和积满污垢的锅子……
“小时候这里可是我们的游乐园。”许博叹了一口气。
“这么好的地段,拆了老房子,造电梯房,估计房价还挺贵,会有儿童乐园,还会有健身会所,到那时就是别人的游乐园了。”我说。
“对了,小贝,你们什么时候搬走的?”许博把脚下的一块小石头踢得飞起来。
“你去了广西一年后吧,我妈就买了一个小公寓,没过两年又买了现在的房子,可大了。许博,你什么时候上我们家坐坐,我爸妈见到你肯定超开心。”
许博依然戴着那顶黑色的鸭舌帽,他的帽檐遮住了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贝,你先别跟你爸妈说起我好吗?”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背过身去。
“为什么?”我不解。
“我最近要参加一个比赛,等拿到好名次了再去拜访他们。算是一个惊喜,你觉得呢?”
去我们家坐坐和参加比赛有冲突吗?但我从不强人所难,随便他吧。
“对了,你在广西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交到好朋友?你为什么放弃小提琴突然改学吉他了?是不是因为小提琴太难了?维也纳还想去吗?”我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倒退着走,开启又一轮的快速问答。
可是这回,许博半天没吭声,等我跳到他跟前,冲着他的耳朵大叫一声时,他才回过神来:“小贝,我正在想着写一首新歌呢,关于老弄堂,在间奏加一段海派说唱,你觉得怎么样?”
搞什么嘛,我刚才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本地方言你估计忘得差不多了吧?”
“几乎……都忘了,不过我不是还有你吗?”许博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
他仗着人高,老喜欢拍我的脑袋。
“不许再拍,把我拍矮了、拍扁了,我要找你算账。”我很正式地向他抗议。
“哈。”许博终于笑了,“小贝,我想起来了,当年你真是个嚣张的小女孩哦。”
嚣张?我脸一下子红了。好吧,他也说了是当年。
“我在你通讯录里是不是就叫嚣张的小女孩?”我问他。
他摇摇头,我不死心,愣是把他手机抢过来,翻到了我的号码。
“爱生气的小女孩。”这是他给我设置的名字。
“没想到,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是有点儿默契的。”我跳了起来,总算拍到了他的脑袋,“邋遢大王,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