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博是许叔叔的儿子,许叔叔是爸爸工作上的朋友,和我们住一条弄堂,常带着许博到我们家蹭饭,因为许博的妈妈常年在广西工作。从外表上看,许叔叔一点儿都不像是工程师,非但不严谨,简直就是随意,左脚白袜子、右脚黑袜子那是常有的事,一件呢子大衣连着穿一整个冬天也就见怪不怪了。许叔叔有时拎着一瓶酒到我们家,拼命灌自己,灌醉了就脱掉鞋子、袜子,光着脚站在地上唱越剧,没有一点儿形象可言。

许叔叔都这样了,许博就更别提了,所有的衣服都是可以两面穿的,等到两面都脏了,许叔叔才把它们扔进洗衣机滚一圈。晾干以后收回来一看,领子和袖口还是黑乎乎的,污渍一点儿没少,他怒气冲冲地先向洗衣机厂商投诉:“说好的手搓模式呢?”挂了电话再向家化公司投诉:“你们的洗衣液号称一洗就净,骗谁呢?”

可想而知,许博一到我们家,我妈有多心疼,不由分说就把他的头摁在脸盆里。妈妈说,他要是再不好好洗头,虱子就要多得满地乱跑了。给他洗完头,又给他修剪指甲、洗衣服,愣是把一个臭烘烘的小子整得香喷喷的。

尽管这样,我还是叫他邋遢大王,照道理,他比我大4岁,我该喊他一声哥哥的。但我理想中的哥哥绝不是这样的,他首先应该是干净的,其次得处处让着我,在我受委屈的时候能帮我出头。许博一样都不符合,所以,我才不叫他哥哥呢。

虽然他邋遢,可是学校里很多女生都喜欢和他讲话,给他吃糖,还借故事书给他看。妈妈说,许博真是一个好看的小男孩,长大了一定会有更多女生喜欢他。我才不信,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因为他老来我们家蹭饭,食量是我的两倍,吃完了还在我的**蹦来跳去,太讨人厌了!

“这孩子有多动症倾向,得练练‘坐功’。”有老师向许博的爸爸提了个建议,于是许博被他老爸送到少年宫去学书法。可是他把毛笔、宣纸扔进垃圾桶,不要命地逃出了少年宫,路过一家琴行看到有个年轻人在拉小提琴,很帅气,就缠着他爸给他买了一把小提琴。这下好了,许叔叔这么多年藏的私房钱都交待给他了。

从那以后,许博到哪儿都背着它,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小贝,你也赶紧学个什么乐器吧。”有一回许博跟我说,“你整天在外面疯,什么也不学,以后学校文艺演出的时候你说你能表演什么?!”

他这才刚开始学呢,就在我面前充当老前辈,太好笑了。

“我唱歌呀,你们所有人都给我伴奏,我才是舞台上的主角,哼。”我冲他扮了个鬼脸,“台下的观众会为我的歌声陶醉,会记住我的名字,谁会在意那小提琴是谁拉的?”

“我以后要去维也纳,那是古典音乐之都。”

许博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在我面前卖弄。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吧,特别认真、诚恳,我都不好意思嘲笑他了。

“小贝,你唱歌跑调挺厉害的,我建议你还是学一门乐器,对提高音准有帮助。”

敢说我唱歌跑调很厉害?许博不知道这样对一个女生说话的后果会是什么吗?

有一次趁他午睡,我把他的小提琴扔在放满了水的浴缸里,然后神清气爽地去找娜娜玩。娜娜的爸妈不在家,她奶奶给我们准备了一些吃的就去打麻将了。我们在娜娜的房间里看了一个下午的动画片,吃了半个西瓜、两根棒冰、一包话梅,直到娜娜的蛀牙开始抗议,疼得她哇哇乱叫。正好,我想起来还有功课没做完,就和娜娜道了别,约好下次再玩。

快到家的时候,我看到门前的广玉兰树上飘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有一条短裤上居然还有一个香烟洞,丢人哦。再看,咦,有一条花裙子缠绕着一把小提琴!

“喂,臭丫头,是你把我的小提琴扔在浴缸里的吧?”许博气急败坏地从那条破短裤下钻出,手里还拿着晾衣撑杆。

哼,谁让你说我唱歌跑调的?

我撒腿就撤离“犯罪”现场,逃到了娜娜家,她正在看电视连续剧。她问我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我骗她说回家发现功课早就做完了,然后就若无其事地陪着她一起看。

“等我看到天黑再回家的时候,发现你不在了。我妈妈告诉我,你和你爸爸去广西了,不是去探亲,而是搬去那里和你妈妈团聚。”我说,“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当面和你说一声再见的。”

“当时年纪小,以为维也纳很近,广西更近,想回来随时都可以,所以头也不回就走了。”许博笑了,“后来才发现原来那么远,绿皮火车坐了好久好久。”

“到了那儿会想我们吗?”

“当然!”

“你在F大读什么专业?”

“计算机。”

“为什么你们叫‘记忆乐队’?”

“计算机和艺术的结合。”

“暖场演出收入是不是很可观?”

“没有你想的那么多。”

“遇见我高不高兴?”

“当然!”

……

一连串的问题打了许博个措手不及,等我问完了,他做深呼吸状:“小贝,多年不见,你的语速更快了。”

“五月天!”“五月天!”

全场的欢呼声达到沸点,几乎要把会馆的顶棚掀翻。我们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我们在后台一侧聊了这么久,见面会临近尾声,五月天已经在做返场演出了。

“哦,我得走了,你存一下我的手机号,以后常联系!”许博报了一连串的数字。

我赶紧记下,然后拨通了他的手机:“这下,你也有我的号码了。”

许博一路小跑急忙去和他的乐队会合,而我在电话簿里敲下“邋遢大王”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