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交叉
“我差点儿以为是你。”曾思羽在地铁站遇到姚远时,他脱口而出,“所以还想着在这里等到你,安慰你两句。”
“你以为那个在舞台上摔跤的是我?”曾思羽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马上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一下台就开始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安慰了她好久,所以才出来晚了。”
“本来以为是你,不过看你刚才从扶梯上下来,一脸轻松的样子,就知道我看错了。”他习惯性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眼神不济,别见怪啊。”
五个女生,个头一般高,穿了一样的服饰,化了一样的妆,好不容易认出来了,队形一变,又跟丢了。别说是同学了,就连亲爹亲妈也容易这样。
那本该是收获鲜花和掌声的时刻,却在谢幕时,站在C位的学习委员被舞台中间突然翻翘起来的电线盖子绊了一跤,一个踉跄没站稳,腿一软就跪倒在了舞台上。那“扑通”一声让全场哗然,有同学不嫌事大,还在那儿起哄:“哎呀,干吗给我们行那么大的礼呀,平身!”
学习委员强忍住眼泪,重新站了起来,完成了谢幕动作,冲下台就稀里哗啦哭开了,谁来安慰都没用,哭得妆都花了,眼睛也肿了,哭得连平时口齿伶俐的蓝微琦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双手绞得像麻花,手指都变形了。
“如果是你,你会哭吗?”姚远和她并肩走着,问她。
“我?应该也会,因为真的很糗。”曾思羽笑笑,“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心理素质没有你们1班的人强。”
姚远斜眼看了看她,又笑了:“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是那个原本众人期待的自编自弹自唱的节目《我在崇平的1000多个日子》完全糊了,糊得非常彻底,吉他也好,歌唱也好,走音走到爪哇国去了。台下一阵哄笑,但他们心理素质过硬,该飙高音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含糊,那叫一个声嘶力竭,就连老师们也都端不住笑场了。
果然1班不走寻常路,以这样的方式让全校同学都记住了他们在艺术才能方面的先天不足。
“那几个小子,唱得比我还烂。”姚远扑哧笑了,“没有歌喉,只剩勇气。”
“对了,那个香港男孩和明月的故事,还有下文吗?”进站后,曾思羽问他,“国际邮政的速度那么慢,他们能坚持多久?耐心会被时间磨光吗?”
“他们也会有斗嘴、生气、不理人的时候,你看,就连做笔友都会经历这些,所以同学之间,今天是哥们儿明天是敌人也就不足为奇了。”他笑了,“几年以后,男孩去了英国读书,距离马来西亚更遥远了。信还坚持写着,感情也日益加深。18岁了,似乎可以谈及爱和未来了。”
“不容易。”曾思羽啧啧称赞,“这是一部青春小说?”
“不,这是一部人生传奇,不是小说。有机会,我慢慢讲给你听,比电影还精彩的人生传奇,从少年到老年,横跨半个世纪。”
姚远还想说什么,他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他掏出来看到来电显示,皱了一下眉头,背过身,接了起来:“嗯,我在路上了,今天出来有点儿晚,好,我知道了。”
地铁里没有日夜之分,永远是这般一成不变的光线,晴朗也好,狂风也好,暴雨也好,都丝毫不对地铁里的世界产生半点儿影响。曾思羽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今天确实有点儿晚了。
“本来想今天请你喝奶茶的。”他挂了电话,有些为难地说。
“下次吧。”曾思羽笑笑,“下次,我也给你讲个和信有关的故事。”
“好啊,一言为定。”他用手做出一个“OK”的手势。
那是怎样一个故事呢?和姚远讲的人生传奇比起来,是不是显得太小儿科了?那不过是一本图画书,是在妈妈的书架上偶然翻到的,扉页上还有作家的签名,据妈妈回忆,她是在书展上偶遇作家举办签售会就随手买了一本,没想到故事还挺好看,看得她泪水涟涟。
“你妈妈就是这么感性的一个人。”这是爸爸的评价。
感性的妈妈今晚没有回家做饭,曾思羽打开家门时家里黑漆漆的,厨房里冷锅冷灶,什么吃的都没有。
曾思羽打开冰箱想找点儿吃的填填肚子时,爸爸出人意料地回家了,手里还拎了个大塑料袋,里面好几个塑料盒,看着像是吃的。
爸爸下午去拜访客户,之后就直接回家了。感性的妈妈得知这一消息,兴高采烈去参加读书会了,把“饲养”曾思羽的任务交给了爸爸,爸爸顺道买了些熟食和曾思羽将就一顿。
椒麻鸡、酸菜牛仔骨、鲜虾炒饭、腐竹拌西芹,盒子一个个打开,倒也鲜香诱人。
“爸,你有没有觉得妈妈最近变得怪怪的?”曾思羽挑了一块椒麻鸡翅问。
“有吗?没觉得。”爸爸饿了,盛了一大碗饭,狼吞虎咽起来。
曾思羽看着爸爸,他脸上的沟沟壑壑多了,发量倒是少了,因为长期坐在电脑前、会议桌前,运动不够,身材也日渐发福。
“妈妈最近非常热衷于参加读书会,你说那里会不会有什么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吸引他?”曾思羽好心提醒爸爸,“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你什么时候看的电视?”爸爸问。
“暑假外婆来我们家,她整天看那些婆婆妈妈、家长里短的电视剧,我就跟着瞄了几眼。”曾思羽赶忙解释。
“小羽,难道你爸爸不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吗?”爸爸昂起下巴,甩了下头发,用他自以为又酷又迷离的眼神看着曾思羽。
“爸,你先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吧。”曾思羽忍不住笑了。
爸爸果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然后脸色一沉,放下了筷子,嘴角的饭粒还没擦去,就去阳台上的柜子里扒拉出两个蒙了厚厚一层灰的哑铃举起来。
“小羽,等会儿你也来举一会儿,中考体育不是也算分吗?你得好好练练。”爸爸在阳台上喊她。
对于体育进中考这事,虽然很多人叫苦不迭,但曾思羽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因为这便有了许多在操场上消耗的闲暇。
班长大人最近得了干眼症,据说前两天上体育课时,他的眼睛一阵发胀,有那么一秒钟觉得眼球即将爆炸,这种感觉持续了一分钟,让他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慌感。当天晚上就去挂了急诊,全套检查做下来,医生的结论是用眼过度,轻微干眼症,配了好几种药水,每天滴几次,并反复关照他减少用眼。
“我这才刚开始多刷几套题呢,我的眼睛就背叛了我。唉,学霸难当啊。”班长唉声叹气,然后脱了外套,去操场跑步,“医生特地关照我,要多做户外运动。”
为了引以为戒,不步班长的后尘,有人配了眼药水,每天中午滴几滴,润润发涩的眼睛。有人,比如曾思羽,就尽量利用中午的时间去操场跑步。她想喊几个女生一起去,没人响应,只好孤身前往。
曾思羽绕着操场跑完一圈400米,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在跑道上大口喘气,有个身影挡住了她眼前的阳光。
“我看见邓伦了。”他说。
什么?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哪里?学校隔壁的洋房?他又来拍戏了?天哪,自己此刻蓬头垢面的样子怎么去见他?曾思羽慌了神,忙用手指理了理自己跑乱了的刘海儿。
“他接了很多代言,电梯里、地铁站、商场橱窗里、电视上、公交车站台,甚至便利店,哪儿哪儿都能看见他。”他很认真地说,“他好像真的很红。”
嗬,原来他说的“看见”和她以为的“看见”不一样。她把悬着的心又放了回去。
“把‘好像真的’四个字去掉。”曾思羽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他。
“好吧,他很红。”他说完自己都笑了。
有人在一旁喊他:“姚远,快来,开始跑圈啦。”
“哎!”他应了一声,拔起腿就跑。
曾思羽把此刻操场上所有的人都数了一遍,包括她自己,一共57个。未来,这57个人将奔赴怎样的前程呢?
此刻,曾思羽坐在砖红色跑道上,在闪闪烁烁的阳光下,对人生的阔大和神奇,生出了一份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