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玩具
“哇,男神们集合了耶!”一大清早,刚进教室,就听罗贝贝在尖叫。
“好嘞,等我,马上就位!”李乐迪伸手示意,“一秒钟,就等我一秒钟,我先喝口水。”
“我,我,我……我来了,喊我干吗?”崔育涵书包还没放下,就忙不迭凑了上去。
陆续,又有几个男生凑到罗贝贝跟前:“大罗,让我们集合干吗?”
罗贝贝一见这阵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谁喊你们集合啦?哦哦哦,我刚才喊了男神,一个个都自觉代入了?要不要face(脸面)啊?我说的男神是不加双引号的,是真男神好不好?”
罗贝贝扬起手中的一张宣传页:“看清楚了啊,男神都在这上面,不在我们班。我们班啊,一个都——没有!”
“没有”两个字特别加重了语气,引来一片鬼哭狼嚎。男生们凑近了去看那张宣传页,然后一脸嫌弃:“这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啊。”
他们悻悻然地散开了,女生们尖叫着围拢上去,一个个都握紧小拳头,兴奋异常——
“哇,这张照片上陈伟霆看起来最man(男人味)了!他的寸头帅!”
“我们家井柏然穿的什么东西,衬衫领子也太高了,造型师和他有仇吧?”
“哎呀,朱一龙是不是没睡好,怎么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李易峰最帅,不枉我喜欢他这么多年。”
“还是我伦最帅啊,站在C位,显然是因为人气最旺嘛。”
……
那个喊“我伦”的女生声音尖细,曾思羽老远就听到了,原来,她也喜欢邓伦?听她那样“我伦”“我伦”地叫,曾思羽还有些不习惯,好像邓伦是她的了,不免生出一丝醋意来。
因为一张宣传页,教室里热闹非凡,讨论完了男神,又开始讨论一拨最新的娱乐消息。
“听说了吗?赵丽颖和王一博要合作拍电视剧了,官方消息都已经出来了。”
“感觉那个话痨角色让吴磊来演更合适,王一博还是适合高冷一点儿的角色。”
“估计吴磊没档期。”
“现在拍的话,等拍完播出,可能正好是中考过后的暑假吧?耶,可以追剧了!”
……
明明没有时间看任何的电视剧、电影,但大家还是见缝插针地收集一些娱乐信息,让生活多点儿乐趣,也让自己有个盼头。蓝微琦说,这叫画饼充饥。用班主任的话来说,如果同学们把追星追剧的劲头都用在学习上,那学校就可以再增设几个“1班”了。
“那样的话,老师可就不够用了。”有人在底下咕哝了一声,“人家可都是高配。”
班主任一听,气血上涌,但她连连深呼吸,强行把火压了下去。算了算了,带完这届初三再也不当班主任了,校长都同意了的。所以,少发火,身体要紧,班主任在心里默念。
1班享受着全校最好的师资,都是优中选优的:语文老师是特级教师,当选过全市优秀班主任;数学老师由副校长亲自担任,只教他们一个班;英语老师有国外留学经历;物理老师、化学老师都是身兼日常教学和学科竞赛的“老法师”。这样的配置不可复制,真要多几个1班,上哪儿找那么多优秀老师去?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感觉如何?”那天,曾思羽问姚远,“顶级师资配备,让多少人羡慕。”
“你玩过那种发条玩具吗?拧上发条以后就能动起来,可是维持的时间很短,只好不停地拧、不停地拧,拧的人很辛苦,而玩具自身也很疲惫。”他没有正面回答。
也许,他是那个发条玩具?那拧发条的人都有谁呢?
地铁上人来人往,下班时间,几乎人人都挂着一张写满了倦意的脸。大概,每个人都是发条玩具,都在被一双双无形的手拧着旋转、跳跃、发声吧?
“曾思羽!”去上体育课的路上,蓝微琦大声地叫住了她,然后搂过她的肩,朝她耳边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问,“前两天在地铁站,我眼前晃过一个人影,应该是你,没错,就是你!你身边那个男生是谁?不是我们班的,是几班的?”
“你看错人了吧?你最近不是说眼镜度数不够,黑板看不清了吗?”曾思羽挽起她的胳膊。“对哦,我妈说了,周末重新带我去配眼镜,也有可能去配OK镜,曾思羽,你知道OK镜吗?就是硬的隐形眼镜,晚上睡觉的时候戴,一个晚上能恢复视力,这样白天就不用戴眼镜了。我们班很多人都戴。就是戴的时候手不能抖,一抖就掉在地上碎了,几千块钱就打水漂了。”蓝微琦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
初三以来,作业量增多了,但凡近视的同学,度数都噌噌噌往上涨,曾思羽也很担心自己引以为傲的好视力即将不保。那天,姚远还问起她是不是戴OK镜了。她说没有,妈妈从小就特别关注她的身体,情愿牺牲成绩也不愿她整天趴在书桌前写啊写。
“你真幸福。”他感叹了一声,“我妈总说,近视不可怕,以后可以激光治疗,但考高中、考大学却迫在眉睫。”
曾思羽还记得他发出感叹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怅然。
“对了,曾思羽,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蓝微琦说完OK镜又把话题绕回来了。
“快,就缺我们两个了,体育老师要发飙了!”曾思羽拽起蓝微琦向前奔去。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前方是同学们在向他们招手。此刻,曾思羽也觉得自己像是那个拧上发条的玩具,除了奔跑,别无选择。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但我却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罗伯特·弗罗斯特《未选择的路》
又是一张没有落款的明信片,画面上是一条林荫小道,荒凉的石子路上落着一片半绿半黄的梧桐叶,人迹罕至,似乎连空气都是孤寂的。
李乐迪把信交给曾思羽的时候,挑了挑眉毛:“哦?这是第几封了呀?曾思羽,看在我好心帮你拿来的分儿上,透露一下,是谁寄的呗。”
“我也不知道。”曾思羽伸手就把信抓了过来。
“那要不我去调查一下?去比对一下可疑人士的字迹?”李乐迪露出狡黠的笑,“我在心里已经圈定了好几个人选。”
“你这莫不是欲盖弥彰?我怀疑是你寄的。”曾思羽不怒,笑嘻嘻地盯着他,“李乐迪,你就快承认吧。”
“我拿脑袋担保不是我,我才没有那么无——聊——!”李乐迪说完就跑开了,把“无聊”两个字的音拖得特别长,在教室里回**了许久。
是谁寄来的?当然不会是李乐迪。
但,是谁寄来的已经不重要了,这些时不时会出现在她桌上的明信片就像是秋日里的暖阳,是这萧瑟季节里的一抹光亮。
曾思羽才发了一会儿呆,就被蓝微琦抓去排练了。
艺术节迫在眉睫,但她们的女生小组唱还练得磕磕巴巴的。对此,蓝微琦很不满意。
“就连1班都精心准备了节目呢!”蓝微琦话里有话,“人家可没找借口说学习忙,功课紧,没时间排练。”
“1班的节目是什么?”有人问。
“听说是自己创作的歌曲,要献给母校的。他们不光自己写词、编曲,还自弹自唱,吉他都带到教室里了,天天练着呢。”蓝微琦叹了口气,“唉,就连艺术节上都要被他们虐,真是不给我们留活路啊。”
大家跟着一起叹气,可是叹气不能解决问题。
“咱们多练练呗。至少要保证个整齐度吧?”蓝微琦刺激完了她们,又开始做安抚工作,“然后,我们在服装造型上要出彩,让人眼前一亮。”
“那就全权拜托蓝大人啦。”曾思羽拱手作揖,“您老人家的创意那向来是无敌的!”
“又要死掉好多脑细胞。”蓝微琦仰天长叹,“啊,智商已经不够用了呀!谁借我一点儿?”
作为文艺委员,蓝微琦是绝对合格的,在极短的时间内,她就把服装借来了。其他班的各种行头都是网上买的,用一次就闲置,蓝微琦则动用她妈妈的关系,去区少年宫借来了服装。
当曾思羽她们往舞台上一站,灯光一打时,确实达到了让人眼前一亮的效果。不是什么奇装异服,也没有什么繁复的色彩和搭配,只是一件简简单单白色彼得·潘领子的套头针织衫,下身一条湛蓝的灯芯绒短裤,一双姜黄色的中筒袜到小腿肚,一双白色的球鞋,头发披在肩头,一人一顶蓝色的画家帽。没有化浓妆,只擦了粉底,涂了点儿睫毛膏,抹了点儿腮红,擦了橘色的口红。
“青春洋溢啊!这青春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烤鸡翅,那香味从骨头缝里飘出来,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蓝微琦在后台绕着她们转了几圈,抑制不住地兴奋,两只手不停在胸前摆动着,想寻找更恰当的比喻,却在这一刻只想到了烤鸡翅。
“就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青春呗,遮都遮不住。”罗贝贝提醒她。
“没错,没错,哇,你们简直就是我的杰作!”蓝微琦高兴得恨不得当即就把金奖奖杯颁给她们。
曾思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好看,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好看,就像那歌名《蓝短裤》一样。
确实,一上台就感觉到了人群中一束又一束的目光聚焦在她们身上,那么灼热。
我眯着眼睛透过老榕树的叶子看太阳
老榕树它闭着眼睛也知道
有个小孩喜欢躺在草地上
耳朵旁边飞来一只蜜蜂
它生气地告诉我
说我不应该用衣服上的花儿来骗它
……
开头是童声独白,然后是轻柔的女声。她们切换得很好,就像之前练习的那样,甚至比练习的时候发挥得还要好。因为投入,在那么多观众的注视下,谁都无法分心、滥竽充数。大礼堂里出奇地安静,没有喝彩,没有鼓掌,只有静静的聆听。
曾思羽忘了告诉蓝微琦,她很感谢蓝微琦选中了这首歌,也挑中了她,这真是一个芬芳的下午。以后,在很久很久的以后,她都还记得那首歌的每一个词语、每一个句子划过她喉咙时那痒痒酥酥的感觉。
如果没有最后那一摔,一切可以说是完美。
“简直就是天籁之音。我在后台听得都快醉了。”蓝微琦后来时常回忆那一刻,“如果没有那一摔……唉,不说了,那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