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尼姆和姑图·谷鲁比

在古代,大马士革有一位富商,名叫阿尤布。他有一个儿子名叫贾尼姆,生得面如满月,十分俊秀,而且口才很好。贾尼姆有一个妹妹,名叫菲特娜,天姿国色,聪慧异常。不料阿尤布染病过世,给儿女遗留下许多财产。

富商阿尤布给儿女留下的财产中,有一百担打包好的丝绸、锦缎和麝香,上面写着“运往巴格达”的字样。这是富商生前准备运往巴格达销售的货物。

过了些日子,贾尼姆准备秉承父亲遗志,把这些货物运到巴格达去销售。那时,在巴格达执政的是哈里发哈伦·拉希德。贾尼姆辞别母亲、妹妹、亲朋好友,祈求安拉佑助他旅途平安,便上路了。

贾尼姆随着商队出发,一路上风餐露宿,不久就到了巴格达。他租赁了一间上好的房舍,在里面铺设地毯,挂上窗帷,坐垫上摆好靠枕。他把货物卸下,命人饲喂骡马和骆驼。在他休息期间,巴格达城中的富商、豪绅都来向他问安致意。

不日,贾尼姆打点好十包名贵绸缎,上面标上价码,便径直运到市场去贩卖。在市场上,商人们都向他致安问好,欢迎他前来做买卖。他把货物运到商界头领那儿,一会儿就销售一空,获得双倍利润。贾尼姆高兴极了。从此,他把货物一点点运到市场贩卖,每次都获得好的利润。如此过了一年。

新年伊始,贾尼姆照例到市场贩卖货物。刚走到市场边,发现市场大门紧闭。他询问原因,人们告诉他,有一个商人死了,市场的商人全都去为他送葬了。人们问他:“你愿意行善积德,去参加他的葬礼吗?”贾尼姆表示愿意。他问明出殡地点,赶紧沐浴完毕,前去为那商人送葬。他和商人们一起来到出殡地,为死者进行祈祷。祈祷过后,一行人向城外的墓地进发。不久来到墓地。他见死者亲属已在墓地四周搭好帐篷,点燃蜡烛和灯盏。人们把死者安葬,在坟墓四周诵读《古兰经》。葬礼毕,人们坐下休息。

这时贾尼姆心想:“现在我不能离去,而应与他们一道行动。”他坐下来听人们继续诵读《古兰经》,直到晚饭时分。有人给他们送上食物和点心,大家吃饱喝足,洗完手,仍坐下休息。贾尼姆心中惦念着他的货物,担心被盗贼偷去。他心想:“我是个异乡人,又有钱。如果远离住所,在此过夜,盗贼将偷去我的货物和牲口。”他越想越担心,于是借口要大解,告辞了众人,原路返回城去。他走到城边,这时已是午夜时分,他发现城门已经关闭,路上已没有一个人行走,听到的只是远近犬吠和狼嚎。贾尼姆只得自叹道:“一切都无能为力,只盼安拉的救助了。我原本担心我的财产,为了它我才返回城里。如今城门已经关闭,我不得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了。”叹罢,他环顾四周,希望可以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他终于发现一个四周有围墙的土堡,中间有一棵高大的椰枣树,一边墙上的门敞开着。他走了进去,想躺下来合上眼睡一觉。但他怎么也睡不着,在这四周布满坟茔的荒野,他心中感到无比恐惧。他站起身,将门打开,发现城门边远处有一点亮光在闪烁。他走上前去观望,发现那亮光正朝着自己所在的土堡走来。贾尼姆心中害怕极了,他赶紧关上门,爬到椰枣树顶上,以便再作打算。

那灯光越来越近,直至来到土堡跟前,贾尼姆定睛细看,发现下面有三个奴仆,其中两个抬着一个木箱,另一个手中拿着一盏灯,还拿着一把?头。当他们靠近土堡时,其中一个抬木箱的奴仆对另一个奴仆说:“你快看,赛瓦卜!”

那个奴仆问他:“你发现什么了,卡夫尔?”

那个叫卡夫尔的说:“晚饭时我们不是在这儿吗?我们不是让门开着的吗?”

“是的,你说得对!”赛瓦卜回答说。

“可现在它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那个手里拿着灯盏和?头的名叫白侯图的第三个奴仆说:“你们的头脑也太简单了,难道你们不知道那些农庄的主人的情况?一定是他们从巴格达城中出来办理事务,回到此处时天已经黑了,便进到这座土堡,把门关上,怕碰上我们这样的黑人,把他们劫走,然后烧烤来吃了。”

两个奴仆听了,说:“你说得对。我们的脑子也不比你笨。”

白侯图继续说道:“如果你们不信,我们可以进到土堡里看看,一定会发现有人在里面。不过我想,即使里面有人,他看见灯光前来,也一定爬到椰枣树顶上去了。”

贾尼姆听到这话后,害怕得要命。他心想:“这狗奴才真狡猾,让安拉诅咒这些可恶的黑人吧!一切都无能为力,只盼安拉将我从这窘境中解脱了。”

两个抬木箱的奴仆对那个手拿灯盏和?头的奴仆说:“你翻墙过去把门打开吧,白侯图!我们抬木箱已经劳累不堪了。如果你开了门,我们把里面的人捉住,将他们烤熟了,保证赏给你一个,让你吃得滴油不漏。”

白侯图说:“到时我怕你们该说我头脑简单了。我看我们还不如把木箱扔进墙里去的好。”

两个奴仆说:“如果扔进去,肯定会摔碎的。”

白侯图说:“我怕土堡里有杀人越货的盗匪。每到这个时候,他们就会聚集在里面分赃。”

那两个抬木箱的奴仆说:“你真笨!他们怎么可能进到里面去呢?”

说完,两人翻身爬过墙,将门打开。白侯图站在一旁,手里拿着灯盏,同时还提着一筐石灰。三人进门后,关上门,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个说道:“兄弟们,我们抬棺材一路上爬坡过坎,又是翻墙,又是开门关门,已经劳累不堪。现在已是半夜,我们再也没有力气把棺材下葬了。我们不如在这儿休息三个小时,然后再把事情办了回城。不过,我们可以将自己被阉割的过程从头至尾讲给大家听,以便消磨时光。”

众人表示同意。于是那个叫卡夫尔的奴仆首先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卡夫尔的故事

兄弟们,要知道我的故事从八岁就开始了,当时我在奴隶贩子手中。但我每年都要骗奴隶贩子老婆一次,使她上当吃亏。于是那奴隶贩子十分讨厌我,便把我交给经纪人送到奴隶市场转卖。奴隶贩子要经纪人在卖我时,高声讲明我的缺点,说我每年要骗主人一次。有个商人前来问道:“这个有缺点的奴隶值多少钱?”

“六百块金币。”经纪人回答道。

“给你二十块金币经纪费好吗?”

于是两人说妥,经纪人把商人领去见奴隶贩子。商人付给奴隶贩子六百块金币。经纪人把我领到商人家中,拿了他的经纪费就走了。

商人给我换上了符合他家身份的衣服。我在商人家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快一年,直到新年开始。新年是个庄稼丰收的好年景。商人们轮流做东,每天在他们的农庄开设宴席,邀请亲朋好友,大肆庆祝。这天轮到我的主人做东了。他在他城外的农庄摆下了宴席,商人的朋友毕集而至,开怀畅饮,直欢宴到中午时分。这时,主人忽然想起需要家中的一件物品,便吩咐我说:“卡夫尔,快骑上骡子回城去,从太太那儿把某样东西给我取来。”

我听从吩咐,赶紧骑上骡子回到城里家中去。当我快走近家门时,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声呼喊,引得左邻右舍、男女老少全都出来观看。主人太太和她的儿女们听见我的声音,便开门出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对他们说:

“主人正和朋友们坐在一堵老墙下欢宴,不想那墙突然坍塌,把他们全都压在了下面。我看见此种情状,便赶紧骑上骡子赶回来向你们报告。”

太太和儿女们听见此话,全都呼天抢地,大声痛哭,又是撕破衣服,又是拍打面颊。邻居们则站在四周观看。主人的太太出于悲恸,把家里的一应家具全都摔得粉碎,还用烂泥在墙上胡乱涂抹。她一边摔东西,一边高喊:“卡夫尔呀,你来帮我把这柜子砸破,把这些瓷盘摔碎。”

我走过去帮助她,把架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摔碎,把柜子也砸破。我又环顾家里四周,把所有能砸碎的东西全都砸碎。我一边砸一边喊:“啊,我的主人啊!”这时太太蓬头垢面地和她的儿女们跑了出来,对我说:

“卡夫尔呀,快在前头带路,指给我们你主人被墙压死的地方,我们好把他刨出来,装进棺材,把他运回家,然后再好好地为他出殡下葬。”

于是我在前面走,边走边高喊:“我的主人呀!”他们扯衣拍颊地跟在后头,边走边高喊:“多么不幸呀!多么大的灾难啊!”

这时,全街巷的男女老幼都出来跟在后面号哭。我带着他们在城中走,所过之处,人们都要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全城的人都知道了我编造的消息。他们说:“一切无能为力,全靠伟大的安拉救助了。”人们都说:“我们应把这事通知省长大人哩!”我们一行便向省府走去。

当省长听了众人的报告后,当即命人带上筐篮和?头,加入我后面的队伍向城外进发。我边走边哭号,同时拍打面颊,把泥土往自己头上撒。当我走进主人的农庄,我边哭边拍打面颊,同时高喊:“我的女主人呀!谁怜悯她离我们而去啊!但愿我能做她的替身才好呢!”

主人见此情景,脸色骤然发白,慌忙问我:“卡夫尔,你这是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我对主人说道:“你让我回城去取东西。我匆匆赶回家,刚到家门,发现大厅的墙坍塌下来,随即整个大厅都垮了,把太太和少爷小姐们全都压在下面。”

主人急忙问道:“你的女主人平安无事吗?”

“不,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最先死的就是太太。”

“我的小女儿平安吗?”

“不。”

“骡马平安吗?”

“不,主人。整个房屋的墙和牲口房的墙全都坍塌了,羊群、鸡鹅全都变成了一堆肉,被埋在塌墙下,一个也不剩了。”

“那么老太爷该活着吧?”

“不,一个活着的也没有,全都被埋在墙下,羊群、鸡鹅都被野猫、野狗吃得差不多了。”

主人闻听此言,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团漆黑。他不能控制自己,便弯下腰去,开始撕身上的衣服,扯自己的胡须,把缠头从头上拉下来,同时狠狠拍打双颊,直至血流满面。他大声呼喊:“我的儿女们啊!我的老婆啊!多么大的灾难啊!有谁像我这样不幸呀!”

他的商人朋友们见他如此悲痛,也都跟着他号哭起来,一面扯自己的衣服,一面安慰他。我的主人从农庄出来,由于极度悲痛,他一边走一边使劲地拍打自己的面颊,一路跌跌撞撞,像个醉鬼。人们也跟着他走出了农庄。刚走出门,就看见远处尘土飞扬,听到哭声震天,一群人向这边走来。我的主人立住脚,仔细瞧看,发现是省长率领着一千人走在前头,他的家眷哭哭啼啼地尾随在后面,旁边还有一大群瞧热闹的。当主人与他的老婆和儿女们见面后,发现他们好端端的,不禁转忧为喜,问他们道:

“你们怎么样呀?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遭遇了什么不幸?”

他老婆和儿女们见他也好好的,便说:“感谢安拉使你平安无恙。”说毕,便一个个投入他的怀中,和他拥抱在一起。少爷小姐们一个劲欢呼:“感谢安拉使爸爸平安。”他老婆更是欢喜得发疯,同时询问他:“你和你的朋友们是如何摆脱灾难的?”

主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反问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太和少爷小姐们都说:“我们一个个都好好的,家里没发生任何事情。只是奴仆卡夫尔撕碎缠头,扯破衣服,气急败坏地跑来,大叫:‘我的主人呀!我的主人呀!’我们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主人和他的朋友们全都被墙压死了。”

主人说:“他刚才回到这儿,一边哭一边叫:‘我的太太哟!我的太太哟!’他说太太和孩子们全都被墙压死了。”

主人说完,瞧了瞧身旁,发现我站在那儿。这时,我把缠头扯了下来,放声大哭。他们见我这样,便都往我头上撒泥土。主人大声喝令我走到他面前,恶狠狠地对我说:“你这狗奴才!你这鬼东西!下贱坯子!你看你干了些什么好事!向安拉起誓,我非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割你的肉不可!”

我说:“指安拉起誓,你什么也不能对我做,因为你买我时是以我有缺点为前提的,那就是每年我要撒一次谎。成交时的证人尚在,你是知道的。这回只是半次谎,如果满一年,我还要撒另外半次谎,以便凑成一个整数。”

主人冲我嚷嚷:“你这狗崽子,没有比你更坏的奴仆了。这只是半次谎吗?这简直是一次巨大的灾难!你走吧,离开我吧!我释放你,给你自由了!”

我听了主人的话后,对他说:“即使你愿意释放我,我却不能离开你。我要等一年期满,说完另一半谎话,在那之后,你才能将我带到市场,像你买我那样,把我当作有缺点的奴隶卖给别人。现在你别释放我,因为我没有谋生的本领。关于释奴的问题,法学家们是有明文规定的。”

正当我们说着话时,围观的男女老幼,还有省长和他带来的人,全都拥了过来,走到主人跟前,他们原本是来致哀的,这时主人却向他们通报了情况,讲了事情的始末。人们听后,都感到吃惊,认为这谎撒得太大了,纷纷走上前来咒骂我、责备我。我却笑着对他们说:“主人怎么能责怪我呢?他买我的时候是知道我有这缺点的。”

随后主人领着一干人回到家中,看见家里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而其中的多数家具又是我亲手打坏的。太太对主人说:“所有的瓷器、碗碟全是卡夫尔砸碎的。”主人听后,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这坏人,我还从未见过比你更坏的奴隶。你说这还是半个谎言,如果是一个,你岂不是要毁掉一两座城市吗?”由于极度气恼,主人把我带到省长那里去听候发落。省长大人命人狠狠打了我一顿,直到把我打昏过去。他们趁我不省人事的时候,召来一个剃头匠,趁机阉割了我。当我醒来时,发现我已经成了阉人。主人对我说道:“你毁了我心爱的东西,我也要把你心爱的东西毁掉!”随后把我领到市场,将我高价出售,因为我已是一个被阉的奴隶。不过,不论把我卖到哪儿,我仍一直不停地说谎骗人,给主人、太太们制造麻烦。后来,我从一个相府被卖到另一个相府,从一个富贵人家被卖到另一个富贵人家,最后被辗转卖到宫里来了。

两个奴仆听完卡夫尔的故事,笑道:“你真是个说谎的能手、高明的骗子。”随后,卡夫尔对两个奴仆说:“现在该轮到你们讲了,兄弟!”

其中一个奴仆说道:“兄弟们,你们的故事都没有我的故事离奇。我确实比你们更应该被阉割,因为我和女主人……不过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因为马上就要天亮了。我们抬着这棺材,一旦天亮,怕会有人发现我们,那时说不定我们的性命就难保了。我们还是赶紧打开门,把棺材抬进去。等进到里面后,我再对你们讲我被阉割的故事。”

说毕,他们把门打开,把棺材抬了进去,将灯盏摆好,便开始挖坑,直挖到半人多深,然后把棺材放下去,重新掩上土。三人见天色不早,便把门关上离去了。

贾尼姆见下面空无一人,只有木箱埋于土中,他心中产生强烈好奇,想弄明白那木箱中究竟放着什么。他忍耐了一会儿。这时天色已经微明,东方现出鱼肚白。他从椰枣树上爬下来,用双手刨开木箱上的泥土,用一块石头将上面的锁砸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木盖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一个被麻醉的女郎,胸脯还在一上一下地起伏。他见这女郎生得十分美丽,满身戴着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贾尼姆仔细地端详着她,明白她是遭人暗害,便决心搭救她。他轻轻地将她扶出棺材,把她平放在地下躺着。女郎呼吸到新鲜空气,又被凉风吹拂,不觉心胸舒展,一连打了几个喷嚏,然后猛咳一声,从喉咙里吐出一块足以放倒一头大象的麻醉药。她慢慢睁开双眼,四处张望,继而用甜美的声音喊道:“喂,律和,难道没有水给口渴的人润喉和解渴吗?扎赫拉·布丝塔妮哪儿去了?”她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回答,便四下看了看,又喊道:“苏贝哈,你在哪里?说话呀!”仍然没人回答她。她又仔细地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是一片坟茔,便惊恐地喊道:“啊,多么可怕!原来我是睡在坟茔中呀!洞察一切、在复活日赏罚分明的主啊,求你告诉我,是谁把我从深宫禁闱中弄到这荒无人烟的坟茔里来的呀?”

贾尼姆站在一旁,听她这么一说,便对她言道:“小姐,不要说什么深宫禁闱,也不要说什么坟茔了。我叫贾尼姆,是能知过去未来的主差遣我到这儿来援救你的,你将实现你的愿望。”

女郎听了贾尼姆的谈话,知道自己的处境,长叹一声:“万物非主,唯有安拉,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继而她将双手放在胸前,凝视着贾尼姆,用柔和的声音对他说道:“年轻人,我现在已经苏醒过来。告诉我,是什么人把我弄到这儿来的?”

贾尼姆对她说道:“小姐,是三个阉奴把你抬到这儿来的。”继而对她讲了事情的始末,说幸亏是在夜间,保证了她的安全,又遇见了他,使她不致因麻醉药而死去。然后贾尼姆询问她的遭遇和境况,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女郎说:“年轻人,感谢安拉,他使我遇见了像你这样的好人。现在请你仍然把我放回箱里。你到大路旁,遇到赶牲口的,雇头骡子,将我连同箱子驮回你家,这样安全妥帖些。那时我再从头到尾给你讲我的故事,你会从中得到好处的。”

贾尼姆听后,十分高兴,他起身朝大路走去。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曙光照遍了大地,路上人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贾尼姆雇了一个赶骡子的脚夫,把他带到坟墓,将箱子驮上,往家里赶。一路上,贾尼姆满心欢喜,他已经喜欢上了这女郎。他思忖道:“这女郎肯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奴婢,能值一万金币;再说她身上还有那么多价值昂贵的珠宝首饰。”他一边想,一边也就到了家门口。他将箱子抬进屋中,把盖子打开,将女郎扶了出来。

女郎环顾四周,见这地方环境幽雅,铺设华丽,各种色彩赏心悦目,又见打成一捆捆的布匹和货驮陈放四周,她明白这是一所有钱的富商巨贾的住宅。她再仔细端详贾尼姆的面庞,只见他年轻英俊,容貌姣好,她顿时从心中喜欢上了他。这时她对他说:“主人,请准备点饮食来吃喝吧!”贾尼姆回答遵命,便到市场买了一只烤羊、几盘点心、各种菜蔬瓜果,以及葡萄酒,还带来了蜡烛和相应的器皿。女郎见后,开心大笑,并走上前去亲吻贾尼姆,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随后两人互相抚摸,彼此更加爱上了对方。两人边吃边饮,直到黑夜来临。贾尼姆点燃蜡烛,顿时满室通明。贾尼姆和女郎互相敬酒,开怀畅饮,彼此叙谈,喜笑盈盈,还互吟诗歌,以助酒兴。这时贾尼姆已情不自禁,想与女郎同榻共眠,以效**,可遭到女郎的拒绝。贾尼姆不解地询问她这是为什么。

女郎对他说道:“我这就告诉你原因,以便你知道我的身份和秘密,明白我为什么拒绝你。”说毕,她解开衣裙,取下一条束腰带,递给贾尼姆,说道:“你读读这腰带上的字。”

贾尼姆双手接过腰带,见上面金光闪闪地绣着一行字:“我属于你,你也属于我,先知的亲戚。”贾尼姆读罢,对女郎说:“快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吧!”

女郎说道:“要知道,我是哈里发的宠妃。我叫姑图·谷鲁比。哈里发把我从小养在宫中。我长大后,出落得花朵般容貌超群,哈里发对我倍加宠爱,让我在皇宫中别居一座庭院,并派十名奴婢服侍我,还赐给我许多珠宝首饰。一天,哈里发到外地出巡,皇后祖白玉黛把我身边的几个奴婢召去,对她们说:‘如果你们的主人姑图·谷鲁比熟睡,把这块麻醉药放在她鼻子上或让她喝下去,事成之后我将重赏你们。’

“其中一个婢女答道:‘遵从太太的吩咐。’

“这婢女拿到麻醉药后,高高兴兴地走了,因为她可以得到一笔赏钱,而且她原是服侍皇后祖白玉黛的。那婢女来到我居处,把麻醉药放在水中,让我喝下去。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倒在地上,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那婢女将我麻醉后,把我放入木箱中。又照皇后祖白玉黛的命令,召来三个奴仆,给了他们和两个看门人赏钱,让他们在夜里偷偷把我抬出城。他们所做的一切你都看见了。幸亏遇到你我才得救。如今你把我带到这地方,盛情款待,你对我真是恩德匪浅,我不知怎么感激才好哩!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最担心的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哈里发发生了什么事。如今你了解了我的身份和地位,请你千万保密,不要泄露出去!”

贾尼姆听了姑图·谷鲁比的叙述,知道她是哈里发的宠妃。出于对哈里发的敬畏,他离开了姑图·谷鲁比,独坐一旁。他内心不断责备自己,对所发生的事情思前想后。他爱上了姑图·谷鲁比,但这爱对他来说,可望而不可即。他手足无措,惶惑不安。由于极度的情思和痛苦,他心碎欲裂,伤心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吟咏道:

恋人的心啊忧伤而憔悴,

为了她我几乎丧失理智。

有人问我:爱情是什么?

我回答道:

爱情充满了幸福和甜蜜,

但其中也有痛苦和折磨。

这时,姑图·谷鲁比起身走了过来。她把贾尼姆拥入怀中,并用双唇亲吻他的面颊。她已不能控制自己对贾尼姆的爱,决心要把这潜藏心中的爱表露出来。她热烈地搂住贾尼姆的脖子,使劲地亲吻他。贾尼姆出于对哈里发的敬畏,拼命地回避她。两人坐了下来,相对凝望,亲切交谈,以表达彼此对对方的爱慕之情,一直到天亮。

贾尼姆站起身,穿上外衣,像往常一样到市场去购买必需品。当他回到屋里时,见姑图·谷鲁比在伤心地哭泣。当她见贾尼姆回家后,便立即破涕为笑,说道:“你不在,我寂寞死了。你离开的这一刻,就像一年那么长。从今后我再也不与你分开了。我现在就对你表明爱心,请你打消顾虑,我会满足你的一切爱欲的。”

贾尼姆说道:“祈求安拉保佑,这是不可能的。狮子面前怎容犬卧,那属于主人的,仆人不能靠近。”说毕,便独自坐在一旁。姑图·谷鲁比的爱心这时越发炽烈,她走过去坐在贾尼姆身旁,抚慰他,亲吻他,两人沉浸在爱的欢乐中。这时姑图·谷鲁比深情地吟咏道:

恋人的心儿快要撕裂,

你什么时候才不拒绝?

分离、爱欲何时可了?

你怕难以承受这一切。

贾尼姆听后,抑制不住内心激动,哭了起来,姑图·谷鲁比也随着他哭泣。两人一直对泣到天黑。贾尼姆站起身,在屋里铺了两张床。姑图·谷鲁比问他:“这第二张床是为谁铺的?”贾尼姆回答说:“这张床是我的,那张床是你的,晚上我们分开睡。属于主人的东西,仆人不得获取。”姑图·谷鲁比说道:“主人啊,你打消顾虑吧,凡事听凭命运的安排。”贾尼姆仍然拒绝她。姑图·谷鲁比心中爱火如炽,说:“凭安拉起誓,我俩一定要同眠共枕。”贾尼姆坚决不允,始终坚持“属于主人的东西,仆人不得获取”。姑图·谷鲁比虽然深深地爱着贾尼姆,但也拿他没办法,如此过了整整三个月。

再说皇宫中,皇后祖白玉黛将姑图·谷鲁比麻醉并放入木箱、命人抬到城外坟地安葬后,心中惶惶不安。她自忖道:“一旦哈里发回来,我如何向他交代呢?假如他问起姑图·谷鲁比,我又怎样回答他呢?”她迟疑一阵,把手下一个侍候她的老太婆唤来,向她倾吐了内心秘密,说:“姑图·谷鲁比已经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呢?”

老太婆明白了皇后祖白玉黛的意图,便对她说道:“你的担心是对的呀,我的女主人,哈里发马上就要回来了。不过我倒有个主意。太太你打发人去找一个木匠来,让他用木头雕一个假人,把它放到棺木中,再挖一座坟把棺木埋葬,然后在坟墓四周点上灯烛,再命宫中所有的人都穿上黑色丧服,叫婢女和仆人们做出悲伤的样子,在厅堂肃立。一旦哈里发到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奴婢们便告诉他:‘姑图·谷鲁比死了。愿安拉报偿你。出于尊重,皇后祖白玉黛把她葬在自己的宫中了。’哈里发听后,一定会痛哭不已,然后到她的坟头去诵读《古兰经》。祈诵完毕,哈里发心中会想,大概是出于忌妒,皇后祖白玉黛把姑图·谷鲁比弄死了。他会命人开棺检验,那时皇后你千万别惊惶。棺木打开后,里面是那具木雕假人,被上等的尸布裹得严严实实。如果哈里发要打开尸布,弄清面目,这时皇后你和手下的人一定要阻止他,对他说:‘看女人**的尸体是被禁止的。’这时他就会相信姑图·谷鲁比是真的死了,把‘她’依然放回棺木中,而且还会感谢你的作为,那时你就从这困境中解脱出来了。”

皇后祖白玉黛听完老太婆的叙述,觉得此计可行。她当即从身上脱下一件外套赏赐给她,并拿出一笔钱,让她照所说的去办理。老太婆拿着钱,急急忙忙地离去。她找来一个木匠,命他雕了一具木像,然后拿着木像来到皇后祖白玉黛跟前,两人给木像裹上尸布,命人点燃灯烛,在坟墓四周铺上地毯。皇后率先穿上丧服,同时命所有奴婢一律穿上丧服。这时宫中上上下下全都知道姑图·谷鲁比死了的消息。

过了不久,哈里发出巡归来,回到宫中。他心中唯一所想的,便是能尽早见到姑图·谷鲁比。他刚跨入皇宫,便见婢仆嫔妃们全都穿着黑色丧服,不禁心中一阵惶恐。当他走进皇后祖白玉黛的宫闱时,见她也身着黑色丧服,便问是何原因。人们告诉他姑图·谷鲁比不幸身亡故去了。哈里发闻听后,顿时一阵目眩,昏厥过去。当他醒来后,便问姑图·谷鲁比的坟在哪里。祖白玉黛告诉他:“我的主上呀,由于我太喜欢那丫头了,所以我把她葬在我的宫廷中。”哈里发来不及换下出巡时所穿的服装,便径直朝姑图·谷鲁比的坟墓走去。他见坟墓四周铺设地毯,灯烛通明,不禁感慨万端,为此深深感谢皇后祖白玉黛。继而他又心生疑惑,不相信姑图·谷鲁比真的已经死去。他决心挖坟验棺,看个究竟。他拿定主意,命人挖开坟墓,将姑图·谷鲁比从棺中取出。他见尸体上裹着层层尸布,便欲撕开,以便看清姑图·谷鲁比的面容。出于对安拉的敬畏,哈里发感到犹豫不决。这时,那老太婆走上前来说道:“主上,还是把她放回原处吧!”哈里发只得把尸体重新放回棺中,并当即请来教法学家和诵经人,在姑图·谷鲁比的坟头诵读《古兰经》。诵读完毕,他独自坐在坟旁,思想起平日与姑图·谷鲁比的恩爱情景,不由得失声痛哭,并昏了过去。就这样,哈里发在姑图·谷鲁比的坟旁度过了整整一个月。

一天,早朝完毕,王公大臣们离开宫廷后,哈里发回到卧室,小憩片刻。两个宫女分别站在床头床尾侍候着他。她们以为哈里发已经入睡,站在床头的那个宫女对站在床尾的宫女说:“真是可笑,海祖兰!”

“发生了什么,格迪白?”站在床尾的那个宫女问。

“主上对所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知道。他成天守在坟墓旁,可他不知道,那坟墓中除了一具木雕的假人外,什么也没有呀!”

“那么姑图·谷鲁比到底遭遇到什么了呢?”

“你要知道,是皇后祖白玉黛命一个婢女用麻醉药麻醉了姑图·谷鲁比,然后把她放进棺木中,命卡夫尔、白侯图、赛瓦布三个奴仆把她抬出城外埋葬的。”

“姑图·谷鲁比死了没有呢?”海祖兰问。

“她还活着。我听皇后祖白玉黛讲,她现在在一个名叫贾尼姆的大马士革青年商人家里,直到今天,他们在一起生活已经整整四个月了,而主上还整天在那座空坟前守灵、哭泣哩。”

哈里发从两个宫女的谈话中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他这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座假坟,姑图·谷鲁比在贾尼姆那儿已经生活了整整四个月。他不禁大怒,立即召来王公大臣,宰相佐法尔也匍匐在殿下。哈里发怒不可遏地对他说:“佐法尔,你即刻带领一队人马,包围贾尼姆的住房,务必把我的宠妃姑图·谷鲁比带回来。对贾尼姆,我非重重地惩罚他不可。”

佐法尔口称遵命,随即带领人马,连同省长一起往贾尼姆的住房奔去。

这时贾尼姆刚从市场购买物品回来,正与姑图·谷鲁比对坐进餐。就餐中,姑图·谷鲁比无意中朝窗外一瞥,发现宰相佐法尔率领宫廷卫队已把房屋四周团团围住,士兵们的刀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当即明白有关她的消息已经传到哈里发耳中了。面临生命危险,她不禁面色发黄,容颜顿变。继而她镇定下来,把事情告诉贾尼姆,对他说:“亲爱的,你快逃命吧!”

“我该怎么办呢?”贾尼姆说道,“我往哪儿逃呢?我的家产全都在这房子里。”

“为了保住你的生命,快逃吧,别再犹豫了。”

“房子已被团团围住,我怎么出去呢?”

姑图·谷鲁比叫他别担心,随即让他脱下衣服,换上破布衫,又把盛肉的锅取来,里面放上些面饼、奶酪和其他食物,让他顶在头上,对他说:“你就这样出去。别担心我,我在哈里发面前自有办法的。”

贾尼姆打扮成脚夫的模样,混出了包围圈,自顾逃命去了。

宰相佐法尔来到屋前,下了马,走到屋中,见姑图·谷鲁比打扮一新,容光焕发,正把金银珠宝装入一个木箱中。她见佐法尔进来,便俯伏下去,叩吻地面,说道:“安拉注定的事是无法避免的。”

佐法尔见此情景,对她说:“我只是奉主上的命令来逮捕贾尼姆的。”

“要知道,他已为商业上的事到大马士革去了,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姑图·谷鲁比说,“我要你把这个箱子保管好,并运到皇宫去。”

“遵命就是。”佐法尔答道。

随即佐法尔命人扛着箱子,带着姑图·谷鲁比返回皇宫。返回皇宫前,军士们查抄了贾尼姆的家,把贵重的财物劫掠一空。一路上,姑图·谷鲁比受到佐法尔和军士们的保护,直到来到哈里发的御座前。佐法尔向哈里发报告了事情的经过。哈里发下令将姑图·谷鲁比置于一间暗室居住,派一个老宫女照管她,因为哈里发认为姑图·谷鲁比一定遭到了贾尼姆的玷污。哈里发同时发了一道诏书给大马士革总督苏莱曼·宰尼,命他诏书一到,迅即逮捕贾尼姆,并马上解押到皇宫。总督接到诏书,恭恭敬敬地将诏书顶在头上,同时宣谕手下的人即刻前去逮捕贾尼姆,并贴出告示,城中居民,凡欲劫掠贾尼姆家产的,尽可与兵士们一同前往。众人来到贾尼姆家,见贾尼姆母亲和他的妹妹菲特娜坐在一座坟墓前伤心地哭泣。众人一拥而上将她俩抓了起来,同时拼命抢掠贾尼姆的家财。母女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俩被带到总督跟前,总督询问她俩贾尼姆的下落。母女俩说道:“贾尼姆出门一年多了,我们没有他的一点消息。看来他已不在人世了,所以我们为他造了一座坟,每日里祭悼他。”总督见问不出情况,便把她俩释放了。母女俩虽被释,可有家难回,不得不流落街头,沿途乞讨。

再说贾尼姆自遭劫难后,心中无限忧伤,独自踽踽而行,一路上饥寒交迫,身体越来越虚弱。这天,他来到一座小镇,走进清真寺,坐在席子上,将身子靠着墙壁,由于又饥又累,不觉便睡去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这时,镇上的人们前来清真寺祈祷,发现了他,见他面色憔悴,形容枯槁,虽然穿着褴褛,却也显示出富贵人家的形态。人们见他饥寒难当,便找来几件旧衣服给他穿上。还有人前去弄来一点蜂蜜和两张面饼让他充饥。人们关切地问他:“外乡人,你从哪里来?是什么使你变成这副模样?”贾尼姆睁开双眼,瞧瞧众人,并不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伤心地哭泣。人们围坐在他身旁,直到太阳高高升起,才各自离去干自己的事情。

就这样,贾尼姆在人们的施舍中,在清真寺里度过了一个月,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而且疾病缠身。镇上的人们都很同情他,经常在一起商量怎么安置他。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把他送到巴格达的医院去。正在这时,过来了两个乞讨的妇女,她俩走进清真寺,来到贾尼姆面前。这两个女人就是贾尼姆的母亲和妹妹。由于当时情况与从前已经完全不同,有了很大变化,所以他们没有认出对方。贾尼姆见她俩前来,便把一块面饼给了她俩。当晚,母女俩就在贾尼姆身旁过夜,贾尼姆仍然没有认出她俩。

第二天一早,人们来到贾尼姆身旁,牵来一匹骆驼,对赶驼人说:“把这可怜的人放在骆驼上,将他驮到巴格达城中,放在医院门口,也许他会在那儿得到治疗,恢复健康。我们将付给你脚钱。”脚夫表示同意。随后人们七手八脚地将贾尼姆连同他睡觉的席子一起放到骆驼上,准备启程。这时母女俩站在人群中看热闹,她俩并不知道这人就是贾尼姆。不过看着看着,她们心生疑惑,说道:“这人多像贾尼姆啊!难道这可怜的人儿果真是他吗?”

贾尼姆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被绑在骆驼上,他不由得为自己的处境伤心地流下了眼泪。人群都注视着他,他的母亲和妹妹也站在一旁观看。虽然她俩不知道他就是贾尼姆,但也同情地洒下伤心之泪。在这之后,母女俩就离开了小镇,一路乞讨,来到巴格达。

赶驼人带着贾尼姆,昼夜不停地赶到巴格达医院的门口。他把贾尼姆放下来,就转身返回了。贾尼姆在医院门口躺着,一直到天亮,来去匆匆的行人才发现了他。人们围在他四周,见他衣衫褴褛,满面病容,便打算把他抬到医院里去。正在这时,过来一位老人,阻止了大家,说:“我来行行好,帮助这个可怜的人。你们不要把他抬进医院。如果进了医院,他当天就会被弄死。”他随即命身边的童仆,将贾尼姆抬回自己家中,为他铺设好床垫,又拿来新枕头,然后对妻子说:“你要好生照顾他。”老伴回答遵命。说完她便烧水为贾尼姆洗手洗脚、擦身子,又拿来下人的衣服给他穿上,之后又给他斟了一杯烧酒让他喝下取暖,还把玫瑰香水喷洒在他身上。贾尼姆经老人妻子的精心照料,神志变得清醒了。他想起心上人姑图·谷鲁比,不由得满心忧伤,暗自落泪。

“姑图·谷鲁比,看来我冤枉了你,所以你骂我对你施加暴行。你还说我亏待了对我以德报怨的人,那么我问你,那位维护了我的尊严、我却损伤他,那位保护了我的妻室、我却凌辱他的人,到底是谁啊?”

“就是贾尼姆,我的主上。”姑图·谷鲁比答道,“以你的恩惠发誓,他没有侮辱我、**我。”

“一切无能为力,只有安拉做主了。”哈里发说道,“姑图·谷鲁比,你有什么要求,我一定满足你的愿望。”

“主上,我希望能得到贾尼姆。”姑图·谷鲁比毫不迟疑地说。

哈里发听后,说:“我将把他找来,作为上宾款待。”

“主上,如果我找到他,你是否能把我赏赐给他呢?”姑图·谷鲁比进一步问道。

“如果你能把他找来,我就把你赏赐给他,决不反悔。”

“主上,希望你能让我到各处去寻找他,也许安拉会使我们相聚。”

哈里发允许姑图·谷鲁比去寻找贾尼姆。姑图·谷鲁比欢欢喜喜地告辞哈里发出宫。她带上一千个金币,拜访各地长老,拿出钱让他们施舍给外乡人,目的是找到贾尼姆。第二天,她又拜访商人们,给商界头领一些钱,让他施舍给外乡人。第二个星期五,她又带上一千金币,来到珠宝首饰市场,召来商人们的头领,给他钱,让他施舍给外乡人。这头领就是搭救贾尼姆的那位老人。他对姑图·谷鲁比说:“姑娘,你是否可以到我家,去看看我搭救的一个异乡年轻人?他性格温和,容貌秀丽,十分招人喜爱。”这老人并不知道那年轻人就是姑图·谷鲁比要找的贾尼姆,他以为他是个负债的可怜人,失去了往昔的荣华,或者是个与情人分手了的失恋者。

姑图·谷鲁比听后,内心激动不已,对老人说:“你派人引我到你家去看看吧!”

老人派了一个小童仆引着姑图·谷鲁比朝他家走去。姑图·谷鲁比对老人感激不尽。

老妇人边流眼泪边说道:“小姐,他就在这里。看来,他曾经是个有钱人家的子弟哩。”

姑图·谷鲁比朝**躺着的年轻人望去,仔细端详,面前这个人好像就是贾尼姆。不过由于贾尼姆此时的情况已大大改变,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姑图·谷鲁比竟没有把他辨认出来。但她对这年轻人还是深表同情,在他身旁坐了一个时辰,同时不无感慨地说道:“外乡人真是可怜呀,即使他原来是王侯公卿,也难免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然后她吩咐给年轻人进汤服药,又过了一会儿,方才离去,回到皇宫。

第二天,她又到各个市场上去寻找。这时,那商界头领过来报告她:“尊敬的小姐,今天有一个妇女和她的女儿来到我们城中,看来她们曾是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眼下却穿着破衣烂衫,脖子上挂着破布口袋,面容憔悴,神情忧伤。我现在把她俩带到你跟前,为的是收容她们,以免她们沿街乞讨,因为她们可不像是讨饭过日子的人啊!我们救助她们,安拉会给我们进入天堂的恩赏哩!”

姑图·谷鲁比听后,说:“我很想见见她们。她们现在在哪儿?”

老人将母女俩带了进来。姑图·谷鲁比细细打量这母女俩,发现她俩美貌非常,便同情地说道:“指安拉起誓,这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

商界老人说道:“为了安拉的奖赏,我们保护穷人和帮助外乡人。这母女俩也许遭到横祸,家产被人掠夺,因此无家可归,才到处流浪哩!”

母女俩听老人这么一说,顿时失声痛哭。她们想到贾尼姆至今下落不明,哭得更加厉害。姑图·谷鲁比见母女俩啼哭,自己也不觉流下伤心的眼泪。老妇人说道:“祈求安拉让我们和贾尼姆早日相聚。”姑图·谷鲁比听了老妇人这话,当即明白她就是贾尼姆的母亲,另一位女郎就是他的妹妹。由于极度兴奋,她当即昏了过去。苏醒后,她对母女俩说:“你们不必担心。今天便是你们苦难的结束、幸福的开始。今后你们再不用忧伤苦恼了。”姑图·谷鲁比让商界头领将母女俩引至他家。老人的妻子将她俩带进浴池,沐浴完毕,换上好衣服,母女俩顿时显得容颜一新,气度不凡。姑图·谷鲁比又给了她们一些钱。

第二天,姑图·谷鲁比照例前往老人家中。老人妻子迎接她,并亲吻她的手。姑图·谷鲁比对老人妻子的善行表示感谢。之后她见贾尼姆的母亲和妹妹已是焕然一新,与昨日大不相同,容颜上透着一派富贵的神情,便坐下来与她们交谈了一阵子。随后问道:“那年轻的病人怎么样了?”

“让我们去看看他吧!”姑图·谷鲁比说。

说毕,她和老人的妻子、贾尼姆的母亲和妹妹一行人便来到贾尼姆的床前。这时贾尼姆正气息奄奄地躺在**。他无意中听见进来的人中有人说起姑图·谷鲁比的名字,心中好像突然升起一股活力,他顾不得身体虚弱,挣扎着抬起头,喊道:“姑图·谷鲁比,你在哪里?”

姑图·谷鲁比听见喊声,便仔细地端详他,认出了他就是贾尼姆,便也高声喊道:“是你呀,亲爱的贾尼姆!”

贾尼姆应声答道:“是我呀,亲爱的姑图·谷鲁比。你站近些,让我仔细瞧瞧。”

这时姑图·谷鲁比由于内心过分激动,当即昏倒在地。贾尼姆的母亲和妹妹听见他俩的对话,也大喊一声:“哇,好欢喜呀!”由于兴奋过度,也一齐昏厥过去。

不久,她们慢慢苏醒过来,姑图·谷鲁比对贾尼姆说:“感谢安拉,他使我们团聚,也使你和你母亲、妹妹相遇。”随后,她对贾尼姆讲了她和哈里发之间发生的事,说道:“我向哈里发讲了真话,哈里发相信了我,对你也很满意。如今他希望见到你。而且,他还要把我赏赐给你。”

贾尼姆听后,十分高兴。姑图·谷鲁比吩咐他们先别离开房间。说完,她便起身回宫,拿出从贾尼姆家里运到宫中的那个木箱,从中取出一些金币,把它交给商界头领,对他说:“用这些钱,到市场去给他们每人买四套新衣服,再买二十块手巾以及其他用品。”交代完毕,她让贾尼姆、贾尼姆的母亲和妹妹先后到浴池洗浴。洗浴完毕,她给他们端来炖肉、肉汤、苹果汁,让他们吃喝。如此过了三天。在这期间,她每天给贾尼姆、贾尼姆的母亲和妹妹炖鸡、烧肉,还给他们甜食吃。三天之后,贾尼姆和母亲、妹妹由于身体得到补养,精神渐渐恢复了。这时姑图·谷鲁比让他们再次洗浴。洗浴之后,姑图·谷鲁比让他们换上新买来的衣服。姑图·谷鲁比让他们暂时留在商界头领屋中,自己一人先回宫去。她来到哈里发面前,叩吻地面,向哈里发报告了事情的经过,说贾尼姆及他的母亲和妹妹均已找到。哈里发听后,便命宰相佐法尔前去把贾尼姆带来。姑图·谷鲁比赶在佐法尔前返回商界头领的家中,对贾尼姆说:“哈里发已经派人前来召唤你了,你在哈里发面前要冷静沉着、谈吐得当、机智灵活。”她让他穿上最华丽的衣服,戴上最贵重的饰物,还给了他很多钱,并叮嘱他:“进到宫中后,对哈里发的侍从们要多给赏钱。”

这时宰相佐法尔骑着一匹骡子来到商界头领的屋前。贾尼姆起身前去迎接并叩吻地面。这时的贾尼姆已是福星高照,前程似锦。宰相佐法尔带着贾尼姆回到宫中,觐见哈里发。在哈里发御前,贾尼姆抬眼望去,只见文臣武将、王侯公卿、达官显贵、奴仆侍卫威风凛凛,站列两厢。贾尼姆一点也不惊慌,走上前去叩吻地面,拜见哈里发。随即,他运用自己丰富的才学和伶俐的口齿,吟咏诗歌道:

无人能与你并驾齐驱;

你的地位崇高而显赫,

众王之王你当之无愧。

你的军队充满了大地,

你的功德与日月齐辉,

你的统治公正而贤明,

皇天后土间无分远近,

全都沐浴着你的恩惠。

哈里发听完贾尼姆的吟诵,深为他伶俐的口才而高兴。他让贾尼姆走近他,对他说:“把你的经历和遭遇讲给我听吧!”

于是贾尼姆把自己的故事从头至尾讲述给哈里发听。哈里发听后,认为贾尼姆诚实可靠,更加喜欢他,当即脱下一件外套赏赐给他,并对贾尼姆说:“请你原谅我吧!”

贾尼姆说:“奴仆和他手上拥有的东西全都属于主人。”

哈里发十分高兴,当即命单拨一座宫殿给贾尼姆居住,还每月供给他丰厚的薪金和口粮。贾尼姆把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也接到宫中居住。哈里发听说贾尼姆的妹妹菲特娜生得楚楚动人,便央人为他说媒,贾尼姆当即答允,说:“她是主上的奴婢,我是主上的奴仆。”

哈里发感谢贾尼姆,赏给他十万金币,并召来法官和证人,当日写下两份婚约。一份是哈里发娶菲特娜为妃的,另一份是贾尼姆和姑图·谷鲁比成婚的。当晚两对新人结婚,共度良宵。次日清晨,哈里发命人将贾尼姆和姑图·谷鲁比的故事记录下来,当作史料保存,为的是让后人了解,命运是如何使人经历种种奇异遭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