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了百了

江婶哪见过这种阵仗?很快便撑不住了,双手捂住脸孔号啕大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要扔下大宝的。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因为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他又是个腿脚不好的残废,日子过得艰苦你就此产生了怨气,可你不该用大宝去换银钱,后悔了又跑来让我们帮忙寻找。”顾长明的声音越来越严厉,“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要为自己狡辩吗?还要说出你有多么痛苦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吗?”

江婶始终不肯抬起头来,全身蜷缩成一团,一句话都没有。她彻底被顾长明说出的真相给击溃了,原本心里还有个念想,他们的本事这么大,要是能把大宝完好无缺地找回来,那么愧疚心就不会再让她日夜受到煎熬。

“我再问你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顾长明是个谦谦君子,哪怕这会儿心里气急了,也不会对毫无武功的江婶动手审问。

“顾大哥,让我来试试。”柳竹雪在江婶面前蹲下,“你想一想,大宝是第一个受害者,后面还有那么些无辜的孩子生死不明。你把他养这么大,难道只是为了用他来换钱的吗?”

“要是这样,当初你生下他时,发现是腿脚不好的,就应该当场掐死他,一了百了。”戴果子在旁边一点儿也没闲着,说出来的都是戳心窝的话。

还真是奇了,江婶听了戴果子的话,慢慢放下手,神情呆滞地看着他:“我没想要大宝死,那些人说借了去,过一阵子还把大宝还给我。”

戴果子眉尖一挑:“这种鬼话,你也相信!你拿了人家多少好处,把亲生儿子都给卖了?”

“十贯钱,我一个铜子都没有用,全部埋在家里院子的大树底下。我养不起大宝了,他们说借去最多一个月,到时候还回来,有了这十贯钱,我们娘儿俩还能过几年太平日子。”江婶应该是信了戴果子的话,什么都说了,“你们要是怕我撒谎,可以去树下把钱挖出来。我把钱放在个酒坛子里,真的没有动过。”

“那些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戴果子用眼神示意柳竹雪往后退,对这种人好声好气的没用,顾长明都被气跑了,还是交给他来问比较妥当,“你想让孩子回来就把知道的都说清楚。”

“我只见过里面的一个人,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长相很普通,这里有一颗痣。”江婶在腮帮子指了指,“挺大的,有一节小指这样大,远远都能看到。”

“那他当时是怎么和你说的?”戴果子必须耐着性子问清楚,这事儿关系重大,不止大宝一个孩子。江婶的行径再可恶,但大宝是无辜的。

“他说新研制出来一种药品,可以治百病,哪怕是天生的残疾都能够治好,但是需要人先试试药。”江婶意识到是自己亲手把大宝推入火坑,脸上的肉都在不由自主地**,“那人许了我十贯钱,说最多一个月,大宝能够送回来不说,顺利的话大宝连双脚都能恢复正常,和普通人一样。我越听越心动,就把大宝交给他了。”

“那你为什么又要到开封府来求助,说孩子走失了?”顾长明出门转了个圈子又回来了,“你早先应该是相信了那人的话,而且大宝送走才几天,谁让你来的?”

“那个大和尚。”江婶毫不犹疑地把阿智给供了出来,“那个大和尚主动上来和我说看我面有愁容,肯定有化解不开的心事。我想到十贯钱已经得了,要是能够把大宝早些带回来也是好的,就编了那个谎话,也不完全是谎话。”

“你自己都不相信世上能有药治好大宝腿脚的毛病?”顾长明能够看透很多人的心思,但这样一个乡野妇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反而难以捉摸。

“他是长短脚,怎么治得好,难道要把长的那条腿给锯掉吗?”江婶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你们说得对,其实我一直在自欺欺人,要不是日子实在艰难,我又怎么舍得自己的孩子被陌生人带走?我在骗你们,也在骗自己。如今谁也骗不下去了,我要大宝,我只要我的大宝。”

“你已经在兰考县县衙报了案,算起来就是报假案,欺骗官府,轻则杖责二十,重则发配到边关。”戴果子一点儿也不想看到江婶的笑容,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这女人怎么还笑得出来?

江婶一听说要交官,还要发配,吓得脸色大变,想要求情又发现自己做的全是错事,没有可以求情的理由,硬着头皮道:“看在大宝的分儿上,要是你们把大宝找回来了,他连我这个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了,可怎么活下去呢?你们行行好,行行好,我给你们磕头还不行吗?”

顾长明直接让开,不想受江婶的大礼。她倒是用力磕头,额头碰着地面砰砰作响,很快她的额头鲜血淋漓,还不肯停下来。

江婶额头的鲜血细细往下淌都要糊住眉眼了,这个时候她倒是硬气了,用手背一擦道:“我暂时是真的想不出来了,你们要是有地方,那就让我静静回想下。”

“让她先冷静冷静,看着一副老实样子,先前和我们说的那些话里面,十句里头真话都不够三句。她要是真想救儿子,不用关她两天,半天就该都想明白了。”戴果子冷笑两声,“不是我说,顾长明你的那个表兄不但爱多管闲事还喜欢生事,要我说他也是个聪明人,怕是看出江婶不对劲儿了。”

“门外有一位司徒大人求见,我说公子最近不见客,他拿出来的是宫中的腰牌。”看门的老秦见着是宫里头来人,不敢怠慢,赶紧进来通报,“公子,见还是不见?”

“又是司徒岸。”戴果子对这人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

柳竹雪更加干脆,一个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我不想见这个人,会勾起一些非常不好的回忆。”

要不是司徒岸的话,她的父亲不致英年早逝,不管父亲怎么对待她,柳竹雪依然希望父亲活着。

“既然是这个人,见还是不见,没有多大区别。”顾长明让老秦转过身去,司徒岸已经站在那里,“你先下去吧。”

“我已经表明身份,便是高官大员府邸也能来去自如,还是顾大人的下人厉害,明明认得宫中的腰牌,还敢拦着不放。”司徒岸的笑容猛地收敛,“长话短说,顾公子要是没有生死危急的大事,还请跟我走一遭吧。”

“你刚才有一句话说得很正确,你说没有生死危急的大事,让我走一遭。真是不巧了,我这里正好有决定数人生死的大事,所以请恕我暂时不能离开,特别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顾长明直接给了司徒岸一个闭门羹。他心中大致了解太后为何要见他,必然是九皇子出现了异动。

九皇子虽然被人陷害身染怪病,但他毕竟是连杀了十几条人命的凶手。如若不是太后包庇小儿子,皇子犯罪与庶民同罪。当时太后以柳竹雪的性命要挟,又保证肯定会束缚住九皇子,顾长明深思熟虑后才答应退让。

哪怕这些天相安无事,九皇子的案子始终像一根刺,扎在顾长明的心口,故意回避开不去多想的情况下他尚能忍耐,如今司徒岸一现身,顾长明又要面对自己内心的煎熬,前事犹历历在目。

司徒岸先是一愣,没想到顾长明如此大胆,便是其父顾武铎也不敢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太后的召见。随即,他喉底发出沉沉的笑声:“顾公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人处世比当年雷厉风行的顾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一下。”这次居然是戴果子开了口,“既然太后请你过去,你去一次也是好的。这边不用担心,我先替你照应着,等你回来再详细部署就是。”

顾长明没想到戴果子会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而且还是帮着司徒岸。等他回望过去,看到戴果子的眼神,顾长明顿时明白了。司徒岸不会善罢甘休,去见一次太后不算什么,不见的后果却不是他们几个人能够承担得住的。特别是柳竹雪,已经没有名分、有家不能回的柳竹雪,她不能再被别有用心地挖出来,再受伤一次了。有些事情已经成了她锥心刺骨的伤,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凌虐。

“那就走吧。”顾长明也是干脆,态度转变很快,见司徒岸还站在原地不动,他的嘴角轻挑,“司徒大人,要是你再这样耽误时辰,回头我也会和太后回禀的。”

司徒岸看着顾长明温文尔雅的笑容,心里头只想骂人,这样的人果然是不能得罪的,否则他一旦得势,肯定是笑里藏刀的高手。司徒岸连忙摆摆手道:“顾公子说的什么话,太后照拂,我们都是得益者。”

“九皇子情况如何了?”顾长明的话题说转就转,要的就是令司徒岸措手不及。

“九皇子撑不住了。”司徒岸见他没有再咄咄逼人,暗地里偷偷松了口气,坐上自己的坐骑,与顾长明一路并驾齐驱。

顾长明大致明白,应该是九皇子的劫数到了,估计就在这一两天。他算是九皇子得病后的知情者,既不是宫中的势力之一,又不是朝野中人,太后反而容易和他商量此事,所以才会让司徒岸过来请人。

“顾公子,既然话说开了,我提醒你一句,见到太后之后,若是她老人家没有主动提起九皇子的病情,你最好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要问。”司徒岸难得诚恳一次,“太后最近情绪有些阴晴不定的,到时候要是盛怒,就不止是你一个人倒霉了。”

两人到了宫门口,顾长明松开踏雪,留它在原地等待。随即他跟随司徒岸前往太后所住的长春宫,刚刚走到宫门前,顾长明立即发现不对劲儿。

司徒岸也是个能干的人:“顾公子,请在这里稍等,我先进去回禀太后。”

顾长明“嗯”了一声,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他也知道长春宫必然出现了重大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