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画册

戴果子一听要三百两银子,直接冷笑:“没有银子不见人是吧?”他的桃花眼里透出了点儿戾气,案子破不了,又没头没脑地跑腿儿,这是个什么见鬼的地方,见个男人也要花三百两?捕快的月俸才一两三钱,难道要他存十年的银子,来看一个人?哪怕顾长明有银子,他也不愿意做这样的冤大头。

寸细在旁边低头默算三百两银子能有多少。他在裕景将军府上蛰伏一个来月,做了一个来月下人,偷出来的首饰折合折合,有没有三百两还是个未知数,中原的日子艰难,他今天算是领教了。

“不给银子,你们难道还想……”莺莺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尖叫声打断,她没有想到出手的是那个看起来丰神俊朗的公子,旁边两个看着穿戴寒酸的,她以为是跟班呢,就没有当回事。

顾长明站起来,气定神闲地一脚把屋子正中的那张雕花八仙桌踢出了屋子。本来桌面就大,要小心翼翼才能从门口搬出去,他这一脚的力道太大,连门框都被踢得木屑飞溅。八仙桌出了门,余力不减,在走道上磕磕碰碰弄出了巨大的声响。

这时午时已过,花楼没有正式迎客,否则的话,怕是能惊动不少人出来看热闹。

莺莺尖叫过后,不敢再有其他举动了。这三个人摆明着是来砸场子的,他们到底要的是什么?直接说出来,不要误伤无辜才好。

戴果子差点儿要起身给顾长明拍手,他做了这么凶残的事情以后,单手负在身后,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神情。这种表面上的功夫,别人想学都学不来。不错,真不愧是前提刑官的公子。

“公子,你……你是找谁来的?”巧巧见这样大的动静,也没人来救一救,只能自己硬着头皮问道。她怕等会儿这位公子不开心了,把她们两个人都从门口踢出去。

“把他喊出来,马上。”顾长明的态度很明确,“相同的话,我不会说两次,听见了就马上去做。”

“我……我去喊人。”莺莺抱头而逃,听声音仿佛是从楼梯上一路滚下去的。巧巧慢了一步,正在犹疑要不要慢慢蹭到门口,一走了之。无冤无仇的,这一位看起来气派这么大,总不能和两个女人过不去吧。

顾长明不会拦着,不代表别人不会。巧巧看到戴果子笑嘻嘻地伸出手臂把破掉的房门一挡,头皮都发紧:“我……我也去看看能不能早些把人请过来。”

“柳相公,就住在这里吗?”戴果子认真地问她。

“是,就住在这里,后院,单独住。”巧巧一句话分成四五下才勉强说完。

“你说,我们要不要过去找他?万一这老小子听闻消息跑了呢?”戴果子很客气地征求顾长明的意见,顾长明刚才的一脚实在是太对他的脾气了。

“不用,我们就在这里等着。”顾长明重新坐回去,把案几上的茶盏端起来,送到嘴边喝了一口。那人要是跑了,才更有意思。再说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聪明的人都懂这样的道理。

“还不过来沏茶?”戴果子决定今天都听顾长明的,大大咧咧地往他身边一坐。

巧巧本来想说,莺莺才会沏茶,平时她只负责弹琵琶,但眼下情况特殊,这话她是肯定不能说的,低眉顺眼地上前往三人杯中又斟满了茶,老老实实在角落里站好。

顾长明的手指在桌角有节奏地敲打,一下、两下的。戴果子听着,怎么还带个回音?凝凝神才发现,回音是从外面传来的,有人拾级而上,往这边来了。

“好大的火气,好俊的功夫。”一个身形清瘦的男人出现在门口,嘴角含笑,看看八仙桌,再看看门框,最后把目光停在了顾长明的身上,“楼子里的姑娘都被吓得不轻,闭着门不敢出来了。这位公子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怎么不明白怜香惜玉的道理呢?”

顾长明抬起眼,与男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我原来也想怜香惜玉一番的,但是美人漂在河面上,统统都成了尸体,让我心里不太舒服。活人要哄着,那死人呢?”

柳相公的脸色微微一变:“尸体?你们是衙门里的人?”

戴果子想,这男人果然很聪明,很会动脑子,不知道为什么会待在花楼里过日子,成天被莺莺燕燕包围着,岂非埋没了人才?

“三百两不是小数目,要是官府查案还要出银子,那么穷苦百姓的冤情就更加控诉无望了。”顾长明朝着戴果子使了个眼色。两人还挺有默契的,戴果子马上取出曲阳县县衙的令牌,放到对方面前。

“公子说得是。这三百两的数目也是柳某人不想阿猫阿狗都见,才随口定下来的规矩。如果是正经要事,我宁愿给上三百两银子,给无辜受害者一个交代。”柳相公轻轻扫了一眼戴果子的手,“可我还是不喜欢看官府的东西,请收回吧。”

“你不怕我们是冒充的?”戴果子挑衅地笑着问道。

“冒充官差讹要银子的,我见过;冒充官差要破案的,大概是没有的。”柳相公对着顾长明很客气地拱了拱手道,“在下柳三,这一间屋子破破烂烂的,扰人清闲。请几位跟我换一个好地方,再闻其详。”

戴果子的嘴巴动了动,顾长明根本不是官府中人,要是算起来,他还真就是那个冒充官差来破案的。孙知县从头到尾也没求着他来协助,所以这个柳三还是说错了。

既然柳三客气,顾长明自然不会再动手,四人换了房间,换了茶水,其他不相干的人全都退了下去。

“这一个月里,有人愿意出三百两来见一见你?”既然把话挑开了,顾长明单刀直入想问个清楚。

“有时候大半年也没有一个,上个月真是奇怪了,居然有三拨人都花钱来看我。”柳三低头轻笑,他真是瘦得太单薄了,一张脸更是白得有些病态,但是他端坐在顾长明对面,戴果子一点儿也不敢轻视他,随随便便就能赚小一千两银子的人,怎么能够轻视?

“三拨人,他们来见你的目的各不相同?”顾长明看人很准,他知道柳三既然现身,就应该不会撒谎。他都已经说明是为了无辜女子被杀的案子,如果柳三还要掩饰,那就十分无趣了。

“都被你说中了,其中两拨人还问了我一些话。第三拨人直接坐在我对面,看了半个时辰,看得我后背脊发凉,才走了。”柳三笑着饮茶,“所以说银子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顾长明立刻把不说话的那一拨人给排除在外了,柳三虽然精通女子的妆容打扮,自己穿着却十分随意,身上的一袭青衫宽大,更显得身材伶仃:“那两拨人问了你什么,可否告知?”

柳三沉默了一下,很快闷声笑起来:“我要是不说的话,这次你会不会把我从窗口踢出去?”

“公事,不开玩笑。”顾长明知道线索可能真的在这里了,“我想问是不是有人求了最近流行的发髻式样、衣服花色,诸如此类的。”

柳三收敛起了笑容:“原来你都知道。”

“口说无凭,你还给了对方相应的画册。”顾长明的视线从柳三的手指上收回来,这双手一看就是擅长墨宝的,想必是写字作画无一不精通。

“公子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请继续往下说。”柳三这样一说,等于是默认了顾长明的猜测。

“你另外收了一大笔银子,为了给对方个交代,画得非常认真仔细,并且言明只要照着你画的穿戴,必然就是街上惹人不断回首的美人儿。对方大喜过望,随即辞行。”顾长明越说越顺溜,“可你也没有想到,对方拿了你的画而去,并不是给活色生香的美人打扮,或者说那些美人穿戴起来的时候,还是活着的,穿完却死了。”

柳三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死了几个人?”

“四个。”顾长明的话听起来平平淡淡,却像是锐利的针尖,直刺在柳三的胸口,“敢问你为他们画了几幅像?”

“五幅。”柳三站起来的时候,仿佛是没有站稳,飞快地用手扶了一下身边的桌角,“这些画不是专门为谁而画的,我平日里无所事事,闲得发慌时也会作画。你们等一等,等一等,我去看看是否有相同的底稿。”

“你还记得是哪五种打扮?”顾长明算是用话语激将柳三了。

“我自己作过的画、写过的字,从来不曾忘记。要是找不到一样的底稿,我立时再给你画出五幅一模一样的,就当是给你一个交代了。”柳三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顾长明看出了他内心的激**,偏偏在这个时候,又补了一句道:“不知道你画这五幅人像收了对方多少银子?”

戴果子见柳三来的时候侃侃而谈,弹指间被顾长明压得情绪低落至此,他吧唧了一下嘴,道:“他应该也不知道,人家拿了那画是去杀人的。”

顾长明抬眼看着他:“谁告诉你,是去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