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虚拟

突然,我头痛欲裂,强烈的疼痛让我禁不住叫出声来。再次睁眼,我的眼前是白晃晃的灯光。

郁丞星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责备,“首次实验中断。”

我的目光转向左侧的郁丞星,故作镇定地问:“为什么中断?”

郁丞星起身,俯视着与我四目相对,表情凝重,“监控数据出了点问题,实验中断。”

几分钟后,桎梏我身体的装置自动缩回,我恢复自由,身体有些僵硬虚弱。

“1015,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跟公司高层开会后会去找你谈谈。”郁丞星打开身后的房门,跟我一起退出。他指了指我的卧室的方向,然后自顾自从大门离开。

郁丞星离开后,我也走到大门处,怔怔地盯着设计复杂的门锁。我知道我没法通过这道门,打开这道门同样需要郁丞星的视网膜和指纹,并且是同时需要。也就是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根本无法离开这牢笼。

我回到卧室,躺在**,揉着还有些抽痛的太阳穴,回想我刚刚那趟虚拟空间之旅。没错,实验一定是出了问题,否则我不可能脱离沈晴的记忆,并且还在镜面中看到自己,又被那个空间里的人看到。可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我想不到。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一丁点都没有怀疑实验的实质,没有怀疑我正置身于一个骗局之中,我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好骗的呢?

抱着这样的疑问,我根本无法入睡,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午休的习惯,白天很难睡着。两个小时后,郁丞星回来。我听到开门声,马上起身迎过去。

“到底实验出了什么问题?”我一边走向郁丞星一边问。

郁丞星用审视的目光注视我。我迎着他的目光,并不露怯,我准备以不变应万变,等待他先给出解释。

“就像我之前说的,你不可以去改变沈晴的记忆,一旦你在她的记忆中做了什么,她的记忆就失去了真实性,意味着实验失去了意义,公司损失惨重。”郁丞星义正言辞。

我装作无辜,更不打算告诉郁丞星我在沈晴的记忆里看到了郭翔,“我没有做什么啊?”

郁丞星看透一切似的,走近我,直视我的眼,“实验数据最直接显示在我的电脑上,你没有什么能够瞒过我。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我与郁丞星对视许久,最后做出败下阵来的样子,“好吧,我承认,的确是发生了一些让我意外的事。我在电梯里闻到了咖啡的香味,一时间愣神,忘记跟着沈晴下电梯,被困在电梯里,更让我惊讶的是,周遭的人突然能够看见我了,还跟我说话。”

郁丞星叹了口气,“这部分内容是你的想象,而你的想象占据了沈晴的记忆,你将永远无法知道你在电梯里的这段时间沈晴到底发生了什么。入侵一段记忆的机会只有一次,无法重来。也就是说,有关于沈晴的一段记忆,被你的失误抹去了,而且是永久地抹去了。但愿失去的这段记忆跟她的死没有什么大的关联,否则的话,实验失败。”

“我懂了,下一次我一定不会溜号。”我想要博取郁丞星的信任。

郁丞星眯眼盯了我几秒,松了一口气,“但愿。明天早上进行第二次实验,但愿明天的实验不会再出这样的问题,否则我很难跟上面交代。这一次的实验幸好我及时叫停终止,也对上面做了一番解释,替你掩饰了失误。但下一次恐怕我们就不会这么好运了。接下来是录制实验报告时间,你必须把你在沈晴记忆中的收获详细讲述,包括记忆起始的具体时间,然后提出你的意见,我会把你讲述的视频资料作为报告上交。”

我记得刚刚我在沈晴家苏醒之后看过电脑上的日期,连同日期在内,我把我在沈晴记忆中的经历详细讲了一遍,当然,我没说遇到郭翔的事。最后,我对郁丞星总结,我已经有了两个嫌疑人。郁丞星对我搜集到的信息还算比较满意。

“郁律师,实验中你只能监测到我的大脑的各种数据?你是通过数据来断定实验出了问题?”我对郁丞星实验时候手里的那个平板电脑上的内容感兴趣,我想知道他,还有单面镜后面的人,到底对我在虚拟记忆空间里的一举一动能有怎样的监控和了解,“你们不能够把沈晴的记忆影像化吗?”

“如果能够影像化,也就不需要你的存在了,不是吗?我们只能观测到你脑电波的数据,但数据直接显示你的工作状态,我可以通过数据得知你到底是在沈晴的记忆里尽职尽责还是脱离了她的记忆玩忽职守、为所欲为,也就是说,数据关系着你的命运。我之前也说了,如果再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公司不会被我再次蒙混过去,会给我和你一定的惩罚。也就是说,数据不光关系到你的命运,也关系到我的前途和收入。”郁丞星玩味地说。

我的当然明白郁丞星的意思,我是他推荐给公司的实验品,所以我们俩便成了一条船上的人,利息共同体。

“对了,我没法进入沈晴家的里间,只能在外面听到她跟她弟弟的对话,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郁丞星。

郁丞星蹙眉,思索片刻回答,“每个人都有不愿回忆或正在被渐渐遗忘的事,沈晴的某些记忆有屏障导致你无法直观,这也是有可能的。这一点你不必太过在意,尽可能去观察吧,最重要的是查出凶手。其实这种情况我们早就预料到了,正是因为有些记忆处于隐蔽状态,所以我们才需要一个侦探不是吗?你必须通过已知线索建立你的推理,还原全部真相。”

郁丞星的这种说法我不能完全接受,但我又没有别的解释。也许沈晴关于弟弟的记忆太过痛苦,所以她的潜意识在于弟弟有关的记忆上设置了屏障,也许人的大脑和记忆就是如此复杂,还有太多无法解释的现象和问题。我现在纠结在这个问题的确没什么意义。

午餐是卓实和张莫执做的,这两人仍旧无视我的存在,在厨房和餐厅里说笑调情。但他们俩做的吃的还是很不错的。

午餐过后,我仍旧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面回想从前的生活,跟卓实的点点滴滴,一面思考我该如何逃离这里。

我想要去洗手间,刚刚打开卧房的门,张莫执的声音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我觉得还是那个脖子上有纹身男人更像是凶手。”

我僵在原地,瞬间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郁丞星对我说了谎。我只是跟郁丞星提到阁楼的嫌疑人身上有纹身,却没有明确地说纹身在脖子上。如果张莫执是在跟郁丞星讨论沈晴的案子,要么她就是从警方那里得知嫌疑人之一是那个纹身男人,也就是说警方的信息是跟他们公司共享的,要么,就是郁丞星以及所有实验人员是可以通过实验观看影像化的沈晴的记忆,他们也看到了那个男人的纹身在脖子上。

会是哪一种可能呢?我冷静下来思考,到底哪一种欺骗更加有必要。顺着这个思路思考,我没能得出可能性更高的猜测。但是单论张莫执的那句 “我觉得还是那个脖子上有纹身男人更像是凶手”,我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测,张莫执的意思好像是她直观地观看了我在记忆空间中所见的景象,所以才有了“更像”这种说辞。

他们真的能够看到我在记忆空间里看到的一切吗?他们能够看到我的一举一动吗?如果他们真的能够把沈晴的记忆影像化,就像郁丞星说的,那么还需要我做什么?我决定以明天的实验作为我的实验,来确定这一点。

第二天一大早,早餐过后我又一次进入了实验室,躺在实验**。有了之前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我的状态不错,更加从容。

实验前,郁丞星走到我身边,低头俯视我。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或者说警告我不可以再犯之前的错误。我用力眨眼,让他放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根据昨天的经验,应该也就是两分钟左右的时间吧,我的意识从现实穿越到了沈晴的记忆空间。

我身在写字楼的35层,优画广告公司。通过公司工作间的大大的电子钟我确认了此时的时间,正是上次实验的第二天。我站在工作间的大厅中扫视周围,很快就找到了正在电脑前专注工作的沈晴。我走到她身边,去看她的电脑屏幕。沈晴在给一个企业做VI设计,她一边修改自己的设计一边看会议记录。看起来,是会议上沈晴的领导对她的设计不太满意,提出诸多意见,要修改的地方很多。

沈晴一边忙一边时不时看看手机,估计是担心错过落魄王子的消息。但落魄王子一直没有信息。

“晚上留下加班。”沈晴的手机上突然弹出一条信息,发信的人网名叫至高无上的主公。

沈晴白了手机一眼,马上把这条信息删掉。

午休前,一个男人走到工作间的中央,拍手示意大家看向他。

“各位,最近手头的案子不少,上午的会议上我也说了,很多设计都不尽如人意,连我这关都过不了,更别提让客户满意了。怎么样?今晚哪些人愿意留下加班精益求精?”说话的男人大腹便便,头发稀少,是个油腻的中年男人。看他的名牌,他是公司的设计总监,叫麦德逊。

沈晴谦逊地举手,看似很诚恳地说:“我留下来加班,我这次的设计问题最多。”

麦德逊冲沈晴意味深长地微笑,“很好。”

除了沈晴,还有一个戴眼镜的木讷实习生,看起来就是菜鸟的稚嫩男孩愿意留下加班,其他人并不表态。看着大家对加班的抵触,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加班是自愿的,而且很可能是无偿的。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加班是无偿的,沈晴为什么要留下加班,为什么不回家照顾重病的弟弟?之前听她弟弟话中的意思,沈晴加班是为了赚钱给他治病啊。

麦德逊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眼神扫过沈晴,一边嘴角微微上扬,留下一抹猥琐的笑意。

沈晴躲闪麦德逊的目光和笑意,好像是麦德逊的笑意是一根针刺入她的眼睛一样。目光转回自己桌面的时候,她又白了一眼手机。

我几乎可以确定,麦德逊就是网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主公。麦德逊跟沈晴之间的关系绝对不只是上司和下属。貌似第三号嫌疑人也出现了。

午休时间,沈晴叫了外卖一个人在茶水间吃,一边吃一边跟落魄王子视频聊天。我就坐在沈晴的身边,跟她一起面对着手机屏幕那边的帅气逼人的落魄王子。

我原本以为沈晴会跟网络上的男友发牢骚,会提及找她麻烦的上司麦德逊,甚至还有阁楼上那个一直窥伺她的纹身男人,但沈晴并没有。她跟落魄王子的对话全都围绕着一周后两人的团聚。沈晴还是老样子,对落魄王子的到来有些措手不及,说是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一直在委婉地提出拖延见面。落魄王子当然也察觉到了沈晴的拒绝,但他不接受什么没准备好的说辞,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视频关闭之前,我突然觉得手机屏幕上的落魄王子不对劲儿,他说话时的面部肌肉稍显僵硬,喜悦和愤怒时候更甚。这个人莫不是整过容?不,不像是整容,更像是……

虚拟人!这个落魄王子根本就是个虚拟人,是个不存在的人。当然,虚拟的只是影像,背后操纵这个虚拟人的是个活生生的人。这就好像是很多年前网聊刚开始兴起的时候一样,有一句夸张调侃的话,你不知道网络那边坐在电脑前跟你网聊的是不是一条狗。

我记得前几年就曾爆出过虚拟人电信诈骗的案例,那时候有不法分子研究出了虚拟人插件,可以在视频通信软件中把自己伪装成任何样貌年龄的人。比如,A坐在影像通讯设备的这一边,打开安装了虚拟人插件的通信软件,然后便可以正常动作说话,而网络那边的B看到的实时影像便是一个虚拟人在做A的动作,说A的话,只不过相貌声音完全改变。由此而来的网络诈骗和虚假绑架案一时间大量爆发。虚拟人插件可以轻而易举虚拟出各种样貌声音,可比多年前的伪装面具和变声器成本更低,更加变化多端。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随着视频通信软件的功能及时升级,这场虚拟人风波如昙花一现,很快便销声匿迹。

据说当时有三个青少年利用这个软件假装绑架了某个暴发户富二代,通过视频软件展示给富一代看他们折磨富二代的直播。就在暴发户富一代父母悲愤交织,筹钱准备交付赎金的时候,软件公司在后台及时强制更新补丁,结果直播中被折磨的富二代瞬间变成了一个他们根本不认识的陌生男孩。于是这对儿暴发户富一代父母便收起了眼泪和赎金,冷眼看着三个陌生戏精男孩把苦肉计一直演到警方破门而入。

虚拟人的电信诈骗风波过去后,几乎所有网络通讯软件都有了自动识别拦截虚拟人的功能。刚刚沈晴视频网聊的软件也有这样的功能,但是这个落魄王子却技高一筹,破解了软件常规的识别拦截。可想而知,若是这样升级后的虚拟人再掀波澜,发现和补救再怎么及时都会有一个延迟,也就意味着又会有一些人蒙受经济损失。

因为落魄王子以虚拟人的身份出现,他真正的身份掩藏在网络之后,所以我认为他的嫌疑暂排第一。而且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个技艺高超的黑客,他发现了视频通讯软件的漏洞,却没有把这个漏洞再卖回给软件公司,也没有再像几年前那帮黑客一样利用这个漏洞去骗取钱财,而是单单把这个漏洞用在了沈晴身上。沈晴不过是个生活窘迫的年轻女孩,她有什么可骗的?

等一下,这个虚拟人落魄王子正好可以被我利用,用来当做证实郁丞星他们能否观看影像化的沈晴记忆的测试,因为我相信如果是郁丞星他们那样专业的人,如果看到了落魄王子的影像,不可能看不出那是个虚拟人。而我,只需要装作没看出来,装作不知情即可。

午休后的时间仿佛瞬间快进,天色瞬间黯淡,我再看时钟,居然已经到了傍晚六点半。人的记忆也是详略得当的,对于深刻的记忆就会更加详细,对于生活中的琐碎和千篇一律就会忽略。这样很好,至少对我来说是好事一桩,否则每次实验3个小时,我若是也在记忆里跟实验对象一起度过3小时,那么要想搜集足够的信息去推理破案,不知道要多少次实验才够。恐怕一个案子都没破,我的大脑就会报废了。

下班后沈晴留下来加班。等到晚上7点多,办公区只剩下她跟那个实习生,办公室里面也只剩下麦德逊之后,沈晴起身离开座位,直奔走廊的洗手间。

35层的洗手间入口只有一个,沈晴前脚刚进去,麦德逊便也出了办公区往这边走来。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两人恐怕要在洗手间里秘密会面。

沈晴进入了女洗手间,麦德逊却在洗手间入口徘徊。十秒钟之后,女洗手间传来沈晴很大的咳嗽声。麦德逊听到这声音马上闪身进了女洗手间。我紧随其后。

然而又一次,我被一道无形的门隔绝在了洗手间门外。我试了好几次,就是无法往前迈出一步,洗手间明明没有门,可我就是进不去。

麦德逊的声音从洗手间里传来,他的声音令人作呕,说的话更是让我不寒而栗。他说:“小晴,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啦,快,快点!”

沈晴和麦德逊在里面会做什么?答案可想而知。也许这就是沈晴的记忆把我隔离在外的原因。就像是郁丞星说的,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和想要逃避的记忆,在洗手间里跟猥琐男上司苟合就是沈晴想要逃避的耻辱记忆,所以沈晴便把我这个入侵者隔离在外。

沈晴跟她的上司麦德逊有染,这会不会就是她没有做好准备跟落魄王子相聚的理由?沈晴自然不可能真的喜欢油腻的中年麦德逊,看她对麦德逊的反感,她恐怕是有什么小辫子攥在麦德逊手中,不得已才委身于那么一个色狼。到底是什么小辫子,会跟她的死有关吗?或者沈晴是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色相?

反正脱离了沈晴,我决定再做一个实验,哪怕这个实验会违背之前郁丞星的提醒和警告。我打算在这个记忆空间里自由行动,就像上一次错过了35层,到了36层一样。既然我在现实的世界里注定是个被囚禁的实验品,那么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我想要给自己寻得一些自由自主的空间,顺便以此作为实验,看看郁丞星他们到底能不能够知晓我在这个空间里的所作所为。。

这样想着,我再次乘坐电梯,上了36楼。

36楼只有一家公司,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玻璃大门没有上锁,办公区还亮着灯,看样子也有人留下来加班。

我有些肆无忌惮,反正是虚拟的世界里,按照郁丞星的话来说,这不过是我的想象,在自己的想象中如果都要小心谨慎,那还有什么意思?我大步走进事务所的工作间,随便挑了一个办公桌坐下,随意翻动桌面上的文件夹。

脚步声让我警觉起来,我抬头,看到一个瘦高男人微笑着向我走来,他身后是一间办公室,门敞开着。

“怎么是你?”男人在我身边驻足。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熟人,他不就是上一次在电梯里跟我说话,为我挡住电梯门的那个男人?

男人西装革履,身型瘦削高挑,相貌俊美,一看就是个精英,尤其是他的笑容很有亲和力。

男人先认出了我,“你应该是在35层工作吧?”

我起身,不经思考地说谎,“是的,你好,我叫汤佳敏,是楼下广告公司的设计师。你是?”我之所以脱口而出汤佳敏这个名字,那是因为楼下的广告公司真的有个女实习生名叫汤佳敏,她就坐在沈晴的旁边,衣服上别着名牌,是个相貌清秀,长得有几分像我的女孩。

男人伸出手,礼貌大方,“你好,我叫靳楠,是这家律所的合伙人之一。”

“你是律师?”我没想到除了郁丞星,我还能认识一个律师。

靳楠点头后又用疑问的眼神望着我,“所以,你来这里是……”

“哦,我只是没有灵感,所以到处走走,一边想设计一边游**,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自己都钦佩自己说谎的能力。

“没关系,正好,我正要冲咖啡,你要不要来一杯?说不定会给你灵感。”靳楠指了指他们律所的茶水间。

看着靳楠的背影,我突然想到了卓实,鼻子发酸。我不能沉迷在自己的想象中跟另一个男人展开一段朦胧的感情,我也不允许这样,我对自己居然会有这样的想象感到懊恼自责,对卓实的充满愧疚。所以我选择不告而别,趁靳楠进入茶水间,我近乎于逃离一般快步离开律所。

幸好我及时回来,我刚一来到35层便看到沈晴从办公区出来,她面色难看,比我更像个逃兵,匆忙进入电梯。我就像是个刚刚开了小差的员工,现在赶紧进入工作状态,跟了进去。

现在是晚上8点,沈晴乘地铁回家,回程途中,她一直捧着手机,像是在等落魄王子的回信,可她等到的却是至高无上的主公的信息。

“小晴,看得出,你想要结束我们的这段关系,我劝你最好不要动歪脑筋,有些事由不得你。你最好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否则会发生什么,我可不敢保证。我这个人,最恨背叛者。”

这是**裸地恐吓。沈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还是强忍住了,颤抖的手在屏幕上按下三个字“我知道”。

原来,我一直对沈晴这个女孩没有什么私人感情,我觉得可怜她不如可怜自己,毕竟自己的命运也极其糟糕。但现在想想,不管怎么说我还活着,可沈晴已经死了,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还在饱受着麦德逊的恐吓,她信任的网络男友落魄王子实际上又是个目的不明的骗子,她还有一个重病的弟弟,哦对了,还有那个纹身男人,像是猎豹一样窥伺着沈晴这个猎物。我很同情沈晴,甚至想要出言安慰,更恨不得提醒她注意安全。但我知道,在沈晴的记忆中,我不过是个虚幻的幽灵,我们不在一个频段,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实。

将近9点,沈晴出了地铁站,走进那条回家必经的幽暗小巷时已经是9点10分。沈晴脚步加快,时不时警惕地抬头望向那扇窗,一丁点声音都会让她吓出一个激灵。

很快,沈晴的脚步放缓,她猛地回头。我也跟着回头,我看见了隐匿在黑暗中的一个人形轮廓。但我根本看不清那是怎样一个人,我甚至连近在咫尺的沈晴都看不清。因为巷子里实在是太黑了,没有路灯,只能凭借着一侧楼房零星亮灯的窗子勉强照亮。

随着那个黑影幽灵一般地飘过来,沈晴的呼吸也越加急促。我回头去看沈晴,这女孩已经惊愕到僵在原地不会动弹。

我忍不住冲她大叫:“快跑啊!”

我的意思是她家距离她不过50米的距离,只要她现在全力奔跑,不见得一定会被这个人抓住。但女人就是这样,恐惧袭来的时候,的确有可能变成这么一个任人宰割的雕塑。

沈晴还是没动弹,那个黑影却迅速移动,向我和沈晴靠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沈晴的恐惧传染了我,我也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明知道我只是一个看客,这个黑影没法把我怎样,可就像看身临其境地看恐怖电影一样,我还是害怕。

渐渐地,我看清了,黑影的轮廓显示他梳着一头披肩长发,而且身形明显是个男人。无疑,他就是早上从窗子窥伺沈晴的那个纹身男人。更加可怕的是,随着纹身男人越加清晰,我看到他正端着右手臂,他的手里有一把手枪,枪口直对着沈晴!

沈晴当然也看到了纹身男人手中有枪,她颤抖出声,“求你,放过我吧。”

伴随着子弹上膛的声音,纹身男人又前进了一步。

沈晴双腿发抖,大口呼吸,急促地说:“求你,我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我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要转运了,不要在这个时候杀我。一周后我男友就会来找我,到时候,到时候我就有钱了,我可以你给你钱。”

纹身男人的身影停在距离我们几米处,他的脸并没有在黑暗中显现出来。但他比我更像一个幽灵,一个跟踪在人类身后,靠吞噬恐惧而生的鬼怪。听到沈晴这样说之后,他竟然放下手臂,收起了枪,缓缓后退。

我原本以为这就是沈晴遇难的时刻,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沈晴这几句话居然让纹身男人撤离了!他真的相信沈晴会给他钱?他到底想要从沈晴这里得到什么?沈晴和她周围的这些人全都包裹在谜团里,我一个也看不透。

沈晴终于活动了四肢,突然转身逃离,一口气跑回了6楼顶楼她的家。她喘着粗气,一时间却无法把钥匙准确插入锁孔。

“喂,”一个女人慵懒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月末了,又到交房租的日子了,这次你又要托几天?”

我和沈晴先后走到缓台往楼下看,那是一个30岁出头的女人,穿着褪色的睡衣,咬着烟,她站5楼房门前,身后的房门还开着,里面隐约能够听到嘈杂的电视声,好像是在播放追车戏,各种车子的引擎和刹车声。看得出,这位沈晴的房东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否则也不会住在这种贫民区。

“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攒够房租。”沈晴怯怯地说。

“三天?哼,我怎么不信,你不要给我拖到第13天就好。”女人吐了一个烟圈,不屑地说。

“不会,最迟一周,一周后我肯定交租,我发誓。”沈晴很耐心诚恳。

“是吗?”女人得意的笑意在嘴角一闪而过,含糊不清地反问,“那我就等着啦,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房东女人关了门,沈晴也进了自己的房间,只有我僵在门口,忘记跟进去。刚刚那个房东,她说话的腔调,说话时候面部肌肉的走向和习惯性地扬起左边嘴角都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对了,那个虚拟人落魄王子!她刚刚一闪而过的笑意是因为沈晴提到了一周之后肯定交租,而一周后正是落魄王子要过来跟沈晴在现实中碰见的日子。

我简直不敢相信,沈晴的网络情人其实就住在她的楼下,就是她的女房东!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女房东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还是那个问题,沈晴这样的女孩,有什么值得骗的?

我穿过房门,进入到沈晴的家,正好赶上她关上了里间的房门。我试着去穿过那道门,还是跟上次一样无法进入。

“小轲,我回来了,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沈晴的声音传出来。

“姐,你不要这么辛苦了,不如我们离开这里吧,回老家去。”虚弱男孩的声音。

“那怎么行?留在这里我才能赚到钱,才能给你治病。”

“不治了,姐,我不想治病了,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你又何必为我……”

“不许你这么说!”沈晴哽咽中带着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