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分身

张父以郁丞星的口吻讲述四年前的故事。

张莫执跟郁丞星的确是青梅竹马,这源于张莫执的父亲张朗讯和郁丞星的父亲郁凡海是一起创业的伙伴。张莫执和郁丞星一起长大,一直对郁丞星倾慕崇拜,遗憾的是最初郁丞星只是把她当做妹妹一般,一直到四年前。

四年前,郁丞星作为未来市年轻有为的新晋科学家,在一个学术会议上展露锋芒,身为星海集团的继承人,难免过于招摇,于是有不法分子盯上了他。在一次公开行程的途中,郁丞星被绑匪突袭,打晕后掳走。

绑匪开出的赎金价码可谓天价,他们知道郁丞星是郁凡海的独生子,郁凡海会不惜一切代价赎回儿子。郁凡海想过报警,可就在他打算报警的前一刻,绑匪打来电话,称他们既然敢绑架赫赫有名的星海集团的公子哥一定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他们知道郁凡海的一举一动,威胁一旦报警就玉石俱焚。

无奈,郁凡海只能放弃报警,按照绑匪的要求筹钱准备交付赎金。然而绑匪的确是深谙此道,他们提出要让公司一周前刚刚录用的实习生邰曼莉,一个瘦小年轻的女孩子去送赎金。绑匪果然对郁家,对星海集团都做了一番调查,那个邰曼莉就是个胆小、畏畏缩缩、没什么头脑、只知道服从命令、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姑娘,的确是一丁点威胁性都没有。

郁凡海派人把邰曼莉从集团接回家,提出给她一笔钱作为跑腿费,让她去交付赎金。邰曼莉当时就吓得脸色煞白,坚决不肯,说是命比钱重要。没办法,郁凡海只能把邰曼莉留在家里,说不强求,给她时间考虑。可是等到钱都筹集好了,该邰曼莉出场的时候大家才发现,这小姑娘居然从二楼的窗子逃跑了,还留下了一张字条算是辞职信。

绑匪那边规定的时间已到,郁凡海通过电话告诉绑匪邰曼莉宁可丢了工作都不肯接下这差事,请求换个人,最好是郁凡海亲自去交付赎金。可绑匪却称一定要邰曼莉他们才放心,再给郁凡海12个小时,必须找到邰曼莉。

12个小时过去,邰曼莉却仍旧不知所踪,估计是被吓得躲了起来。关键时刻,是张莫执主动站出来。她说她跟邰曼莉的身材差不多,加以伪装说不定可以以假乱真,为了郁丞星,她甘愿铤而走险。

张朗讯自然是反对,他虽然希望自家女儿和郁家儿子喜结连理,但绝对不希望女儿为了郁丞星冒生命危险。郁凡海也不想连累张莫执。可无论大家怎么劝,事情迫在眉睫,张莫执又固执己见。没办法,最后张莫执化妆一番,顶替邰曼莉乘坐地铁赶往交易地点。

张莫执先是乘坐地铁到了市郊植物园,又根据指示转乘公交到了游乐场,又根据指示骑着共享单车去了郊外一处废弃的烂尾大楼。按照指示,她把现金丢入了大楼附近的污水井,然后去烂尾楼里找郁丞星。整个过程绑匪都没有发现张莫执是冒名顶替者,或许是他们发现了,却无所谓。

郁丞星坐在一把破旧木椅上,双手被反绑,整个人昏昏沉沉,头痛欲裂。眼见张莫执向他跑来,要带他离开这里,他却一丁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郁丞星告诉张莫执,绑匪在这把椅子的下方埋了一个炸弹,一旦椅子上的重量消失,炸弹就会马上爆炸。绑匪的目的不光是钱,还有他这条人命,以及一场见死不救的好戏。绑匪的意思是前来交付赎金的人一定会见死不救,他们本以为来的是个胆小的实习生,跟郁家没有任何关系,一定会自顾自逃命,把郁丞星丢在那里。可来的不是邰曼莉,而是张莫执。张莫执毫不犹豫地提出由自己代替郁丞星坐在那把椅子上,让郁丞星出去跟很快就会根据她身上跟踪器赶过来的郁凡海他们会合。

郁丞星自然不肯,虽然炸弹由重力装置控制引爆,但它本身也有自己的倒计时,正午12点正是炸弹爆炸的时刻。此时还有不到十分钟就到12点,郁凡海他们并不知道有炸弹,赶来的队伍中一定没有拆弹专家。他不想连累无辜,要张莫执马上离开。

张莫执却不由分说,一点点把郁丞星从椅子上挤了下去,她的力气比虚弱的郁丞星大,如此冒险是因为他们俩就张莫执离开还是留下来的问题争执又花费了几分钟,眼看离12点不到五分钟,张莫执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

幸运的是,张莫执顺利坐在了椅子上,炸弹并未爆炸。

郁丞星感动万分,虽然没有力气再把张莫执给从椅子上挤下去,一时间也不肯离开,抱着一起死的决心守在张莫执身边。张莫执急得大哭大叫,说什么都要郁丞星快点逃离,去到安全范围。张莫执说到了星海集团不能没有继承人,提到了要郁丞星替自己照顾父亲,说郁丞星不走她就死不瞑目。

眼看还有三分钟炸弹就要爆炸,郁丞星终于答应离开,他跌跌撞撞地逃出烂尾楼,就在他艰难地跨越烂尾楼大门门槛的瞬间,身后的炸弹爆炸。后方涌来的气流让他整个人扑到在地,昏厥过去。

再次醒来时,郁丞星已身处星海集团旗下的私立医院,他的身体除了有些脱水之外并无大碍。他一醒来就追问张莫执的情况,得到的消息是张莫执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致命伤是射入心脏的炸弹碎片,除此之外全身多处骨折,多处烧伤。看来在爆炸之前,张莫执也离开了椅子,或者是炸弹的威力并没有那么强大,总之并没有把人炸到粉身碎骨。

张莫执的运气不错,正巧这家私立医院有一个自愿捐献器官的病人刚刚病故,血型也跟张莫执一致,院长当即做主马上实施心脏移植手术。手术足足进行了十数个小时,期间几次张莫执已经入了鬼门关,又生生被拉了回来。幸运的是,张莫执并没有排异反应,几天之后,全身包裹着绷带,四肢打着石膏的她苏醒过来。

一醒来,张莫执便被无尽的疼痛折磨,不得不靠止痛药暂时缓解。她的面部烧伤,身上也有相当的面积烧伤,医生保守估计,未来的一年里,她要进行将近十次的植皮手术才能彻底恢复容貌,至于说身上的烧伤,有一部分可能要伴随她一生。

尽管如此,打了止痛药缓和了一些的张莫执,第一句话就是问郁丞星的安危,得知郁丞星安然无恙,她笑着流下眼泪,泪水浸湿面部的纱布,又疼得她大叫。

郁丞星在病房外看到了这一幕,他对张莫执无以为报,唯有接受对方的一片深情,以身相许。于是接下来的一年里,郁丞星几乎每天都要去医院看望陪伴张莫执,他对张莫执本来就有深厚的亲情,在见识了张莫执对他伟大的爱之后,因为感动,感情很轻易地便转为爱情。在张莫执进行完第五次植皮手术,骨折完全恢复之后的一天,郁丞星捧着九十九朵玫瑰,单膝下跪,向张莫执求婚。

两年后,张莫执又变回了那个漂亮自信的女孩,她还多了一个身份,那就是郁丞星的未婚妻。

“唉,警方到最后都没能抓到那两个绑匪,我能够提供的信息有限,他们俩都戴着面具和变声器,只能根据身形和动作分辨是一男一女,”张父攥拳砸了一下茶几,“如果说恐吓者真的不是许谧,那就一定是这对儿绑匪。他们知道炸弹爆炸是莫执的恶梦,所以以此作为要挟。要么,许谧就是当初的绑匪之一!”

“现在下定了为时过早,对了,邰曼莉是怎么回事?她不是那个临阵脱逃的实习生吗?怎么又成了张莫执的好朋友?”刚刚听到邰曼莉这个名字,我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张父顶着郁丞星的脸,却不知道他的讲述口吻,他提到张莫执时候散发出的父爱光芒再一次出卖了他。他叹了口气说:“莫执真的很善良。当初她在医院遭受折磨,他的父亲找不到绑匪,便迁怒于邰曼莉,如果不是因为邰曼莉胆小怕事,那么去送赎金的应该是她,而不是莫执。当然,如果这样,那么我就会在那场爆炸中丧生。但莫执的父亲看不得女儿遭受如此痛苦,所以当邰曼莉心怀愧疚地去医院探望莫执的时候,莫执的父亲便对她恶语相向,恨不得对她大打出手。”

“结果是张莫执出面阻止,为邰曼莉求情?”我想,张父所谓的张莫执的善良应该是这样。

“是啊,莫执说她还要感谢邰曼莉临阵脱逃,如果不是这样,她虽然没事,但会跟我阴阳两隔。邰曼莉算是我们的间接媒人,虽然给她的肉体带去无尽的痛苦,但是却也成全了我们的姻缘。”

我了然一笑,“当时邰曼莉一定非常感动于张莫执的大度,所以后来两人就成了朋友。”

“是啊,莫执的朋友很多,但都是一些表面上的酒肉朋友,只有邰曼莉,她们俩是可以谈心的好友。但莫执毕竟是个大小姐,强势惯了,邰曼莉的性格又是畏畏缩缩,所以她们相处起来,就是你刚刚看到的样子。”

我觉得邰曼莉算是一个突破口,便问:“张莫执隐瞒被恐吓的事情似乎跟她与许谧的恩怨有关,似乎跟四年前的绑架爆炸也有关。而邰曼莉像是知情人,你们肯定已经找过邰曼莉去了解情况了吧?”

张父叹了口气,“找了,当然找了。正是因为找了,我们才意识到莫执真的处于危险之中,而且刻不容缓。唉,邰曼莉,死了。”

“死了?”怪不得张父会如此紧张,不惜假冒郁丞星也要让我马上查出幕后黑手。如今死了一个张莫执的好友,而且是与四年前绑架案相关连的人物,这算是恐吓者继酒鬼之后的另一个警告,警告一步步升级,张莫执岌岌可危。

张父的表情愈加凝重,“是啊,就在昨天晚上,邰曼莉死在了家中,死因是天然气泄漏引发的爆炸。没错,就是爆炸。虽然警方定义为意外事故,但我知道,这绝对是人为的,是那个恐吓者的又一个警告。”

“既然如此,张莫执和她的父亲就没有想过花钱了事吗?恐吓者要的数目太大?难道,难道跟四年前一样?”

张父重重点头,“是啊,同样的天文数字。所以我认为恐吓者就是当年的绑匪。可莫执却认为恐吓者是许谧。我问她难道说许谧就是当年的绑匪之一?她却情绪激动,说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许谧的行踪呢?”虽然我这样问,但已经猜到了答案,恐怕他们并未在星云中搜索到许谧的所在。

张父果然摇头,“许谧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半个月前,那之后她便像是人间蒸发,她就算不是当年的绑匪,不是如今的恐吓者,也绝对与当年和如今的事脱不开干系。”

“张莫执呢?你们一定已经妥善安排了吧,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我推测即便是张莫执不肯,身为张父也一定会采取强制措施,把她幽禁起来。

“没错,莫执现在绝对安全,但她不能永远躲在暗处。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恐吓者,才能彻底解除隐患。”

看来事情的关键就在四年前的绑架案,恐吓者就是四年前绑架案的相关人,我绝对有必要从四年前查起。

凌晨一点,我仍在**辗转难眠,虽然身体极度疲乏,但是精神上却异常兴奋。我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是复制人这个事实。我想到了真正的许谧,她由母体孕育而生,而我呢?我是从哪里来到这个世界的?是冰冷的机器吗?许谧初来这个世界是一个婴儿,那么我呢?是一个成年人吗?我努力回想,到底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存在的。我脑子里那些记忆和现实的分界点到底在哪里。

想来想去,我有了推测,分界点应该就在十一年前。十一年前,卓实的父母过世,他备受打击,也许他为了寻求心理依赖对许谧表白,结果遭到了拒绝,也许他始终没有信心和勇气去表白。总之,迫切需要一个伙伴、一个亲人的卓实创造出了一个许谧的复制人,也就是我。怪不得,怪不得我从未思念许久不见的父母,从不怀念儿时的朋友,从没有对除了卓实之外的男人动哪怕一点点欣赏爱慕的心思,满心只有一个卓实,并且从前的我从未为此感到不妥,直到真相大白后的现在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一直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之中。从前的我只是一个为卓实而生的、用来让他寄托对真正许谧的感情、用来陪伴和排遣的复制人!

卓实一定是借助于星海集团的先进科技手段才以真正的许谧为蓝本创造出了我这个复制人,所以严格来说,我其实一直就是星海集团的财产,是他们的实验品。只不过因为卓实后来也为星海效力,他们便允许我以卓实“爱人”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再后来卓实过世,我自然要回归星海集团,成为他们的实验品,做我的“本职工作”。

与其他实验品复制人不同的是,我对于我的身份不知情,自以为自己是个真正的人类。为了让我更加专注地投入工作,像其他复制人一样甘当实验品,为了让我心无旁骛、心甘情愿地为罪案规划局效力,不去想什么不切实际的、正常人类的生活和自由,他们利用卓实的死为我设计了一个诱饵,隐瞒我复制人的身份。他们对我隐瞒真相,或者说卓实和郁丞星主张对我隐瞒我的真正身份,也许真的是一种善意的欺骗。他们不忍心让我知道那么残忍的真相。

当初卓实真的死在了我身边,然而他早就为他的死做了周全的计划,把他的死变成了一起永远无法破解的迷案。我想,在我因为悲伤过度倒在门口昏厥之后,我的邻居,也就是卓实的同事樊英杰就会把我送往别处,然后拿着卓实早就写好的遗书报警。现场的种种根本就是指向了自杀,更有遗书为证,卓实的案子是以自杀为定论的。那之后的所谓逮捕、拘留、审判、辩护和判处死刑等等,全都是罪案规划局的自导自演,他们临时租赁了片场,出场都是星海集团的临时演员。而我居然一直以为自己接受的是真正的审判。他们为了我还真是煞费苦心,大费周章。

卓实真的爱过我吗?答案恐怕是没有。郁丞星呢?他对我恐怕更多是同情吧。可星海制作的复制人肯定不止我一个,郁丞星个个都要同情吗?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他们创造出来的工具,小白鼠。科学家会对一只小白鼠产生感情而放弃实验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他们顶多会在实验中尽量对小白鼠人道一些。郁丞星曾经许诺的自由不过又是一个诱饵罢了,他对我的好和那个遥远的梦一样,本质上跟卓实的死相同,不过都是让我乖乖安心工作罢了。

那么靳楠呢?似乎我跟靳楠才是更加平等的两个个体,他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吗?我懒得想这个问题,因为靳楠是个杀人凶手,我根本不屑于他的感情,就算他对我的感情比卓实和郁丞星都要深刻真挚,也不能让我多一丝安慰和自我价值感。但我需要靳楠,因为他是我——一个复制人冲破牢笼,获得自由的唯一途径。

幸好我没有来得及把靳楠的存在告诉给郁丞星,现在看来,我仍旧不能说。

迷迷糊糊中,我告诉自己,哪怕我只是个复制人,哪怕我只是真正许谧的影子,但我依旧是个生命,是个活生生的人类。我有思想,有情感,有底线,有原则,有憧憬,也有能力,我渴望爱与被爱,我仍是我,仍要追求我向往的自由未来。

翌日上午,我是被张父叫醒的。醒来后一看时间,我竟然破天荒睡过了头,竟然睡到了8点半。

张父不知道是出于扮演郁丞星的需要还是真的能够体恤我这个复制人,倒是没有生气,反而关心地问:“是不是失眠了?可以理解,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尽快接受事实,专注于工作。”

我苦笑,起床洗漱,然后第一时间进入实验室,躺在实验**,自己乖乖带上了那个正在慢慢蚕食我大脑的头盔,进入实验。

出乎意料,实验中我竟然身处医院,准确来说不是医院,更像是高度隔离的病房。来往的医护人员都穿着厚重的隔离服,病房的门口还有专人守门,像是在提防里面的人逃跑。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这里的时间,更加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好在我在这些人面前是无影无形的“幽灵”,可以不受守门人的阻碍穿墙而入,看看病房里面到底有什么人。

透过厚重的金属门,我进入病房,第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白色病号服的郁丞星。郁丞星生病了?而且是严重的传染疾病?我忙走近坐在床沿发呆的郁丞星,上下打量。

郁丞星的脸色还好,没有消瘦,一切看似如常,只是面色凝重。他的左手不着痕迹地轻轻拉扯衣袖,微微仰头朝向墙角的摄像头。

我的目光停留在郁丞星的左腕上,显然,他在遮挡他腕上的两个烫伤伤口。从前他有手环作为遮挡,如今他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只能靠衣袖遮挡。他在对除了我之外的人隐瞒他的伤口。一定是这样的,否则张莫执的父亲伪装成他不可能忘记给自己的手腕化妆。我对郁丞星的谜样伤口更加好奇,直觉这伤口意义重大。

“许谧,我知道你在这里。”郁丞星微微低头,仍旧面冲摄像头,他目光的高度正好是一个站立着的人。

我仅仅惊讶了一秒钟便反应过来,郁丞星当然不可能真的看到我,他只是知道我很有可能会在实验中来到他所在的地方,因为这里有摄像头。

“尽管他们下了一番功夫,严禁这里的视频上传到星云之中,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我。如果现在有另一个我身在我们的家,你一定已经看出他并不是我。”

郁丞星的声音不大,含糊不清,但好在我能够读懂唇语。他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想要借此躲过摄像头那边监视他的人,这番话只说给我听。我不知道他此举会不会成功,不知道会不会使得他们关闭摄像头,但好在这一次,我见到听到了郁丞星。而他的那句“我们的家”让我错愕了两秒钟。那里对我从来不是家,当然对他来说也不是,他这样说还是在演戏,他还要继续扮演一个同情小白鼠的科学家。

“许谧,我父亲从国外参加会议回来便接受了隔离,那边的疫情是在我父亲离开后爆发的,但尽管如此,因为我跟父亲有过接触,我也被幽禁在这里。我想,化验我是否被传染根本用不了这么久,这一定是他们的安排,是我父亲和张朗讯的安排,只是为了跨过我,让你去调查张莫执的事。想必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吧,知道了我一直以来隐瞒你的真相。许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我曾经的许诺是真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站在郁丞星对面,直视他饱含深情的眼,与他对视。明明知道他根本看不到我,我还是无法移开目光。郁丞星的双眸温柔如水,我却只觉得讽刺可笑,一个堂堂星海集团的继承人,真的会对一个公司财产、一个复制人动情?当然不可能。

“许谧,不管你是谁,我对你是真的。”郁丞星顿了几秒,右手握住左手手腕,坚定地说。

紧接着,一切戛然而止,我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甩了出来。我猛地睁开眼,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实验室的顶棚。一定是监控郁丞星的人感到不妙,及时关闭了摄像头。

“怎么?这么快?是不是实验出了问题?”眼前的郁丞星略带责备地问。

我起身,刚想要解释是因为昨晚没有休息好导致实验中止,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冷冷地说:“我刚刚在隔离病房见到了郁丞星,真正的郁丞星。如果你们想要让我继续调查张莫执的事,就放他回来。否则,即使是复制人,也会罢工。”

张朗讯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卸下伪装,冷哼两声退回座位上,“果然,果然,你果然不简单,居然能够利用实验冲破星云的束缚,入侵网络,而且是越过我们为你设置的重重障碍。”

我勇敢直视张朗讯,“不止,其实我是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你并不是郁丞星,之所以没有马上拆穿是想要看看你到底有何目的。张总,我想我们也不必要多说,要想让我继续调查,抓住那个威胁你女儿性命的人,就必须要让丞星回来。”

张朗讯怒视了我几秒钟,无奈地点头。

张朗讯离开后,我独自坐在沙发上等待郁丞星归来。我之所以要冒险拆穿张朗讯,要郁丞星回来,当然不是因为我想念郁丞星,我根本不屑于他的虚情假意,我需要他仅仅是因为我不能面对张朗讯推理真相。因为我已经察觉到张莫执并不单纯无辜,继续调查下去,尤其是去调查四年前的绑架案,很有可能查出她一直想要隐瞒的、见不得人的秘密。这些真相我如果对张朗讯,一个爱护女儿的父亲说出来,轻则激怒这位父亲,重则他会为了保护女儿的名誉而隐瞒甚至篡改真相,那么我这个唯一知道真相的侦探就很有可能遭遇他的毒手。

中午刚过,大门的滴滴声传来,门开了,郁丞星站在我面前。只一秒,我就通过眼神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他就是郁丞星无疑。

不等我开口,郁丞星已经快步朝我走来,不容分说便抱住我,他的脸在我耳边摩挲,一只手环绕我的腰身,另一只手轻抚我的头发,轻声说:“谢天谢地,你没事。”

我本来想要本能地挣脱郁丞星的怀抱,却僵在原地无法动弹。郁丞星的怀抱竟然像极了卓实!曾经的卓实就是这样,抱着我的时候喜欢低头在我耳边摩挲,温言软语,一只手拦住我的腰,一只手轻抚我的头发。难道说卓实对我的种种亲密举动也是师承郁丞星?这种事也要教吗?

“许谧,这次是我疏忽了,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给任何人任何机会伤害你,”郁丞星轻轻松开我,双手捧着我的脸,微微弯腰与我平视,一副对我视若珍宝的模样,“从此以后,我不想再逃避。”

他的这个举动也跟卓实一模一样!卓实每次抱我之后都会如此!我不信,我不信郁丞星会特意去教卓实如何欺骗一个复制人的感情,甚至教到如此细微之处。我产生了一个大胆到把自己吓到浑身发抖的想法——既然张朗讯可以易容成郁丞星的样子,那么是不是郁丞星也可以化身成卓实?我从前一直觉得郁丞星对我的好没来由,他见我第一面时眼神里就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哀伤,难道那是因为他已经认识我好久,已经有十年之久?他对我的了解,对我跟卓实之间故事的了解全都源于十一年的相处?甚至说这十一年来陪在我身边的根本就是他!向我浪漫求婚的人也是他!

我不可置信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郁丞星,想到了卓实的习惯,过去的十一年里,卓实总是有他的一套程序,拥抱过后是捧着我的脸颊与我对视,然后便是深情的吻。那么郁丞星是不是也要完成这一系列的程序?

我的反应如此剧烈,郁丞星当然看得出,但他仍旧保持平静,他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深邃的双眼似乎在告诉我:没错,一切就是你想的这样。

果然,郁丞星的脸慢慢靠近,他像卓实一样,低垂着眼帘,用迷离的目光注视着我,越来越近,一直到肌肤接触。

我却无法接受这一切,突然一把推开郁丞星。他被我推得向后一个趔趄,满眼悲伤地注视着我。

“你们,你们……”我一时语塞,只觉得满腔愤恨快要膨胀到爆炸,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我对郁丞星和卓实的恨,对罪案规划局的恨,也许他们是在做对社会有益的研究,可是他们却牺牲了我!他们创造出我只是为了牺牲我,把我当成人类社会进步的一个踏脚石而已。最过分的是,郁丞星和卓实利用了我的感情,即使是复制人,我也是有感情的,我的感情同样容不得利用和践踏。我无法原谅他们,我甚至憎恨这个世界,它对我是如此不公!

我猛地转身逃回自己的房间,关门前我看到郁丞星仍旧呆呆地伫立在原地,落寞孤独,他的唇形告诉我,他在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对不起。

又是一个辗转反侧的夜,这两天接连向我投射了两颗重磅炸弹,我一时间根本无法承受。我是一个复制人,是被卓实利用星海集团的技术克隆出来的生命体,一个属于集团的实验品,一个工具,公司财产,而一直以来陪伴在我身边的我以为的爱人卓实并不是,应该说并不完全是卓实。仔细回想后,我又一次后知后觉,这十一年间大概有一大半的时间,我身边的卓实并不是卓实,不是那个木讷、少言寡语,笑起来憨憨的,亲密接触时会害羞,总是愿意跟我谈科学讲人类进步历史的卓实,而是性格更为开朗,会给我讲笑话逗我开心,跟我聊八卦新闻,笑起来自信爽朗,会主动跟我亲近的郁丞星。我认定的爱人实际上是两个人,而郁丞星就是其中之一,是真正卓实的分身。

卓实真的是工作狂,以往我以为他再忙都会抽出时间陪我,现在看来,卓实在忙着他心爱的工作时,陪伴我的是郁丞星。怪不得郁丞星曾经跟我说过,卓实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爱我;怪不得郁丞星会对我体贴备至,哪怕是养一只宠物十年,也会产生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