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殊途同行

1

闹钟在响。

赵一飞睁开眼睛。宿醉的头疼和他一起醒了过来。赵一飞对自己说,这是个梦。一个他妈的噩梦。他看见那东西了,像个巨大的影子,笼罩在她的头顶,把她压在影子的黑暗里。她宁可那样,也不肯把手伸过来交给他握着——他其实可以把她带出去的。

赵一飞把手举到眼前。他的手是红色的,两只手都是,红色是血。赵一飞跳了起来,他的手不痛——那不是他的血!

2

赵一飞用专用的刷子刷洗着手指、指缝、指尖、手腕……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仿佛这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洗完手,他把它们举到胸前,张开,手心面对着他的脸。一双手被洗得通红。他闭上眼,直到把那种恶心的感觉压下去,然后才走出洗手池区,走到手术室外,用脚按下按钮,门开了。

病人躺在手术台上,正在进行全麻,这是一个脑癌患者,原本他是因肝癌住院,脑癌是十几天以前才发现的,最近几天长势汹汹,五天就长大了30%,如果再不手术肯定会有性命之忧。

赵一飞俯视着这个被死神看上的家伙,现在要由他去跟死神谈判。

“祝你好运。”赵一飞说。

三个小时之后,赵一飞走出了手术室。病人的家属一拥而上。赵一飞解下口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手术很成功。”

病人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家属们欣喜若狂地扑了上去。赵一飞表情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走向办公室。

几个警察朝他迎面走来。

“赵一飞,你因涉嫌谋杀被捕了!”

警车越来越远。

柳余乐恍恍惚惚地看着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他们的嘴在一张一合,可是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脸色惨白地回到办公室,手指尖都是冰冷的,连拿起一支笔的力气都没有。

“我没杀人!”在被警察带走前,他对着她喊。

柳余乐微颤着手拿出了手机,调出谭镭的号码,在摁下拨出键的前一秒她放弃了。

她不是他什么人,她是拒绝他的人,伤害了他的人……更何况警察已经在怀疑她,她的询问只会让赵一飞陷入更复杂的局面。

手机响了起来。

“柳医生,有个病人被毒蛇咬了,已经送入3号诊疗室,请您过来处理一下。”

“你是医生,”柳余乐对自己说,“你是医生,你是医生!”

她走进诊疗室,声称被毒蛇咬伤的病人笑嘻嘻地与她对视着。

“柳医生,咱们又见面了!”

“展烁?!”

“咱们俩有缘啊!”展烁眨眨眼,“不是我救你,就是你救我,你看看,啧啧!”

正帮展烁清洗伤口的护士孙美美忍不住抬头扫了柳余乐一眼。柳余乐把注意力集中到展烁的左手臂上,两个针尖大的小红点,周围皮肤肿得发亮,已经出现了血水疱。

“什么时候被咬的?”

“一刻钟以前。”

“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展烁说道,“人生四大喜事,他乡遇故知……”

柳余乐气结:“拜托你严肃一点!这是你的命,不是我的!”

“心疼啦?”展烁笑道,“算你有点良心!”

“这里是医院!我是医生,你是病人,请你自重,也请你尊重我!”

“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你用不用这么绝情啊,还装不认识啊?”展烁继续痞笑,“当时你受伤的时候,我可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你啊!”

展烁故意在“无微不至”这四个字上下了重音,这个重音又让孙美美忍不住来回打量两人。

“哎哟,我这小心肝啊,痛啊,内伤啊,人心不古啊……哎哟!哎哟!你干什么?!”

柳余乐抬起手术刀,趁着对方絮叨的时候她已经在其伤口上切开了一个十字形,并拿着一个大号的注射器开始抽吸毒液。她忍住怒气:“什么样的蛇?”

展烁用没有受伤的手指了指地上的一个黑色公文包。柳余乐蹲下来,将包的拉链拉开,一条草绿色的蛇蹿了出来,在孙美美发出尖叫的同时柳余乐已经捉住了蛇颈,蛇愤怒地张大了嘴,柳余乐认出这是一条少见的白唇竹叶青,此蛇居然对她身上的香水味不避反攻!柳余乐心中一动:“你在哪里找到这条蛇的?”

展烁微微一笑,颇有深意地斜瞟了旁边脸色苍白的孙美美一眼,柳余乐将毒蛇放回包内,拉好拉链。

“去领一瓶竹叶青的蛇毒血清。”柳余乐将处方递给孙美美,“快去快回!”

后者小跑着离开了。

“这蛇是人养的。”展烁坏笑。

“谁?”

“我可以带你去那个地方,但是你得先答应跟我去一个地方。”

柳余乐明白过来了:“你还没死心?”

“我这种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展烁嘿嘿笑着,“怎么样?做个交易?”

柳余乐脸色冰冷:“不用枉费心机了。”

展烁很意外:“你不想知道?!”

“我不是一定要知道他们是谁,你喜欢给自己找麻烦,”柳余乐说道,“我可没这习惯。”

展烁气结:“你不会真以为万事大吉了吧?”

柳余乐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的都是你想要知道的,”展烁嘿嘿笑着,“但是想要和得到之间是有距离的……”

“血清拿到了!”孙美美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她的脸色发白,看着柳余乐,“柳医生,你知不知道赵医生出什么事了?”

柳余乐没有回答她,她把**注入展烁的体内。

“还要观察两天,去办住院手续吧。”

展烁随着孙美美往外走,同时指了指地上的公文包:“这个就当礼物送给你了,我的建议呢,你好好考虑考虑吧,这两天我就在医院等你的回信。”

柳余乐提着公文包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密码锁,将公文包的拉链锁上。赵廷飞刚从警察局回来,他走到柳余乐的身边。

“谈谈吧。”

唐睿识趣地收起杂志,走出了办公室,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谈什么?”柳余乐明知故问,目的是为了缓冲——她的思维还没有办法从那条蛇那里抽身。

“我哥哥被警察抓了!”赵廷飞瞪着柳余乐。

柳余乐抬起头,与赵廷飞对视:“我知道。”

“你知道?!”赵廷飞被她淡然的语气激怒了,“你知道!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吗?你都不问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你不是正打算告诉我吗?”柳余乐强压住委屈,依旧表情平静地问道。

“不好,很不好!”赵廷飞被噎了一下,更加愤怒,“警察现在要告他谋杀!你说能好吗?”

“他是真的杀了人吗?”

“我……靠!”赵廷飞又一次被问住了。警察向他出示了那个女死者的照片——那个女人和柳余乐长得颇有几分相似,连他都没有办法不做出联想:赵一飞因被柳余乐拒绝而由爱生恨,在酒醉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撞死了一个和柳余乐相似的女人。

3

姓名:黄鹃。

性别:女。

年龄:26岁。

职业:超市营业员。

谭镭看着桌面上的照片发呆。

这是一张辨识度很高,让人印象深刻的脸,大眼,大嘴,一股子野性难驯的气场。

那个女人在医院的外号是“大嘴猫”,审美观传统的人会替她可惜,不过正是这种和常规叫板的漂亮才格外让人印象深刻,再加上她那种近乎冷酷的镇静,站在人群里是很耀眼的。光是看脸的话,确实有六分像呢。谭镭想,只是巧合吗?

这不是普通的交通肇事案,女人并不是死于车祸,或者说不完全是死于车祸,她的胸口有刀伤——凶手很准确地刺进了她的心脏,从肋间隙,外科医生般的精准。

技术人员在赵一飞的家里搜出了用漂白粉洗过的衣服和床单,还有一双泡在消毒水里的皮鞋——车轮胎也是被清洗过的。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你们说我杀了人,但我没有杀人。”

“如果你没有杀人,我们是不会说你杀人的。”

“我没有杀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3月12日凌晨3点,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

“一个人还是有别人?”

“一个人。”

“谁能证明那个时候你在家里?”

“物管也许可以,他应该看见我回家了,电梯里的监控录像也许可以。”

“不,那些不能证明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

“凌晨3点,你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睡觉。”

“你几点钟上床睡觉的?”

“不知道。”

“不知道?!你睡觉不看时间吗?”

“我喝醉了,忘看了。”

“在家里喝醉的?”

“在酒吧。”

“哪个酒吧?”

“阿热酒吧。”

“具体位置在哪儿?”

“小天竺街220号。”

“常客?”

“偶尔会去。”

“自己开车去的?”

“是的。”

“喝醉了就开车回家了?”

“不知道,不记得怎么回家的。”

“早上醒了以后你是开车到医院的吧?”

“是的。”

“那你就是开车回家的了。”

“以前我喝醉了都会找代驾,也许我找了代驾,但我不记得了。”

“那天晚上你没有打电话,你没有找代驾。”

“那只能说明我没有用手机找代驾,也许是在酒吧碰到的,你知道,那里常常有人拉活。”

“你什么时候撞到那个女人的?”

“我说了,不记得自己开过车,也不记得自己撞过人。”

“你是外科医生,平常应该处理过很多因为车祸受伤的人吧?”

“是的,很多。”

“那为什么自己还要明知故犯呢?”

“犯什么?”

“你知道我说什么。”

“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你为什么要去喝酒?”

“心情不好。”

“为了什么心情不好?”

“那是我的个人隐私。”

“你现在是杀人嫌疑犯。”

“这和我的隐私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有权知道与案子有关的细节。”

“你们刚才给我看的《犯罪嫌疑人诉讼权利义务告知书》上好像有这么一条:与本案无关的问题,我有拒绝回答的权利。”

“你和你们医院的柳余乐医生是什么关系?”

“同事。”

“只是同事吗?”

“是的,只是同事。”

“我们了解到她刚刚拒绝了你的求婚。”

“是的,所以我们现在只是同事。”

“她是你去酒吧酗酒的原因吗?”

“一部分是因为她。”

“所以你杀死了那个女人,你以为那个女人就是柳余乐!”

“我不会因为失恋就杀人的,我没有那么极端。”

“那你为什么撞死她?”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开车,有没有撞人。”

“那个女人长得很像柳余乐对吗?”

“我不记得有什么女人。”

“因为你当时喝醉了?”

“我在酒吧喝醉了,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开车。”

4

夏卡长了一张很容易就让人漠视的脸——五官平淡到会让绝大部分人在其转身后便会忘记它们原本的形状以及它们的组合方式。

墙角堆满了啤酒罐和方便面,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连沙发上都是一股子烟味。有能力的人通常都不会潦倒至此,赵廷飞失望地站起身来,认定那个推荐夏卡的朋友忽悠了他,他现在只想离开,他没有时间可浪费。

但在夏卡与柳余乐对视的一刹那,后者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个猎人的灵魂——她拉着赵廷飞重新坐了下来。

“我们想要调查一起车祸……”

夏卡却把眼神从柳余乐移到赵廷飞:“肇事司机是你的亲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