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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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有了爱,天地万物都有了变化。我走上坟山时,天还没完全亮开,但天边已是呈现出无数放射状的红光,仿佛是为迎接新的一天到来而放出的焰火。昨夜和叶子一起在坟山上尽管待到半夜以后,但我一大早便醒了,还觉得精力充沛得不出去走走就憋不住似的。我走出房门,小楼里很安静,院子里也很安静。我开了院门,那破旧的“吱嘎吱”声听来像音乐似的,它让我恍然听见田园生活的声音。
爱改变一切。昨夜进阴宅里去时,我除了进门时有一瞬间的不安外,进去后心里却反而踏实了,因为有叶子和我在一起。她用手电逐一照亮坟墓的墓基,无字的墓碑,亭子的台阶、廊道的石柱,这让我觉得此刻的她很像一个导游。我们还看了栽在墓边的几大丛低矮的植物,这是茶花,还没到开花期,但长得非常茂盛。
我们谈起了梅子。这个女孩,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守墓人,她不会知道此刻有两个后来者正寻觅着她吧。我认为梅子被埋在这里的可能性很大,但叶子以为不一定。她说这事如果是杨胡子干的,他何必舍近求远呢。我们住的院子周围,以及坟山边上一带,在哪里埋一个人都是容易的事。如果将尸体弄到这里来埋,不但费力,而且上山途中也容易被人发现。另外,这阴宅被人花巨资买下,杨胡子也应该知道这是侵犯不得的地方。
叶子的话说得有理。可是,她进这里来打扫时,曾经在大白天看见过有女孩的身影在树后一闪就不见了。而且,我那夜翻墙进来后,也发觉过树后有人,这是怎么回事?叶子说,幻觉。她说她自从在房间的洗手间里发现悬在管道上的绳子之后。梅子的影子在她屋里也出现过。她开始也惊恐,后来认定这是幻觉后,便不再害怕了。
也许,这是最真实地解释了。然而,梅子毕竟是消失了,连她的家人也找不到她,杨胡子一句“她调到公司总部去了”的话,能说清事情的真相吗?
叶子说,梅子凶多吉少。在梅子已死这一点上,叶子和我的判断完全一致。她说,上次公司的崔总来这里,她好问过她梅子的事,。崔总说,梅子是调到公司来了,我们很看重她,还给她办了城市户口。可是不到三个月,她便辞职走了。崔总还说,像梅子这样又单纯又长得好看的女孩,到城里是很容易被人看上的,也许被人娶去做太太了吧。至于我以前在电话里上问到的简经理,他说不知道有梅子这个人,叶子说,她也了解过了,销售部的简经理是后来者,他不知道梅子也很正常。
梅子在城里嫁人了,这可能吗?这种好事为何不告诉家人,让家人至今找不到她的踪迹?叶子说,如果认可崔总的话吧;,那只能这样解释,梅子嫁人时隐瞒了她做过的职业,隐瞒了她是山里妹子的出身。至于她的家人,也许真的不知道,也许是假装不知道,这样才能不走漏风声嘛。
然而,如果认为梅子在墓园时已死,那崔总的话就是和杨胡子达成的一种共谋。想一想吧,墓园不明不白地死了人,公司仅仅从维护墓园的声誉着想,也会将此事隐盖过去的。而且杨胡子是公司在西土墓园的不可或缺的管理者,公司保护他也是保护了公司的利益。
叶子认为梅子已死并且这死与杨胡子有关,是从杨胡子从不上阁楼来这一蹊跷中推测出来的。她说,她来这里一年多,杨胡子从没踏上过阁楼一步。平时,有事找她或叫她接电话等等,杨胡子都是在楼下喊,或者就是让另外的人上楼来叫她。叶子说,这说明他对阁楼的房间心存恐惧。
叶子的分析能力让我叹服。不过,这情形之下却让我显得仿佛低能了些。所以,接下来听见她说以后你不要再翻墙进来那很危险时,我立即说,那种事,对我是小菜一碟。我对她说,人生要学会各种本领,才能对付命运的挑战。看见她点头,我便兴致勃勃地给她讲翻墙的要领。如果墙较高,跳起来攀不住墙头的话,就得从墙的转角处爬。双手和双脚掌的内侧要像钳子一样夹住墙的两侧,逐渐上移便攀到墙头了。跳下墙时,要保持好身体的重心和平衡,落地的瞬间要作做出下蹲状,这样可以形成缓冲而保证自己不摔倒不受伤。
我讲得很细,是为了在叶子的分析能力之后,显示我的另类能力。看见叶子点头,并很有兴趣的样子,我更来劲了,竟给她讲起格斗术、擒拿术来。我对她说这对女子防身也很重要,她果然对这个本不着边际的话题有了浓厚的兴趣。我对她说,格斗时,一般人认为就是拳打脚踢,这是误区,其实,人的手肘和膝盖比拳头或脚更有杀伤力。如果有人从后面抓住你时,你可以突然用手肘猛顶他的胃部,这样,你还不用转身,对手却已经痛得蹲下去了。如果对手在你的正面并贴身你可以突然用膝盖猛顶他的小腹;如果对手是男人,用膝盖猛顶他的下身更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说到这里,我看见叶子有些不好意思,便说,这是格斗术,别不好意思,尤其是女人防身,力气本来不如男人,因此掌握这些本领很重要。
没想到,讲到防身,让我在叶子面前大挣面子。她饶有兴趣的听完后问道,你哪来的这些东西?我差一点说出我的特种兵经历来,忍了忍这话后,我说我在医院工作过嘛,懂得人体的结构,所以知道要格斗该怎样下手。
叶子说,好,以后你得教会我几招。
这请求更使我意外。我满心欢喜地应承,然后和叶子出了阴宅,下山回去。快到院门时,我站了下来,拥住她的臂膀说,今夜,我很幸福。她只“嗯”了一声,没说话。我抚着她的头,她的长发如此柔滑,兰草和百合的气息离我是这样的近。
现在,太阳正在出来,昨夜还没走远,我独自在坟山上走着昨夜走过的路,然后才眼中带梦般地回到小楼去。
周妈已做好了早饭。大家围坐在一起用餐,小弟上桌吃饭大家也已经习惯了。桌上唯缺叶子,但没人问起,因为她为睡觉不吃早饭已是常事。
上午约十点左右,杨胡子对我说,你上楼去叫叶子下来,公司让她打个电话过去,说是送去的资料中,有些问题要问她。我想也没想便回答杨胡子道,还早嘛,叶子昨晚巡了夜,该让她多睡一会儿的。杨胡子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不吭声了。说实话,我知道叶子在上午睡得最香,什么破资料想打搅她,我坚决不同意。
不过,杨胡子的态度也让我诧异。我顶了他,他却乖乖地走开了。我想这是梅子的事藏在他心里,让他说到上阁楼叫人就底气不足的缘故。事情已越来越清楚,可是,怎样迅速揭开真相呢?
办法在天黑后便有了。当时,我路过冯诗人的门外,突然听见屋里又传出女人的说话声。我惊了一下,然后敲门。进屋后见只有冯诗人一人坐在屋里,便问他我听见的女人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冯诗人已真是把我作为自己人了,他指着桌上的一个小方盒说,那。我看了看这个像半导体收音机似的小方盒,还是迷惑不解。他说,这是语音转换器,不懂吧?你对着它说一些话,然后用这一排按钮,可以把你说的话转换成另外的声音放出来,女人的、儿童的、老人的,你想转换成谁的声音都可以。音质、音色、语气腔调都可以由你设计。你要它哭着说笑着说甚至说得很恐怖,都可以由你设定。
我非常震惊,这真是高科技了。冯诗人笑着说,我说你是科盲吧,这东西,在世界上已是小儿科了。
于是,我带着满心地好奇立即试了试。在冯诗人的指导下,我先对着它说话。我说,我是鬼,你欠我的债,什么时候还呀。冯诗人看了我一眼说,你说些什么呀?我说试试机嘛,说点好玩的。于是,冯诗人指导我转换这声音,我在按键上把这声音设定为“女人的”、“恐怖的”。设定完毕后,我寻找播放键,冯诗人拿出一个遥控板说,要播放,用遥控更方便。于是,我在遥控板上按下了播放键。一个女人的带着气声的怪声音立即出来了,我——是——鬼——,你欠我的债——,什么时——候——还——呀——
这声音让人恐怖至极,尽管知道是在试机,我也还是感到头皮发麻。
这台小小的声音转换器,让我突然想出了揭开梅子之死真相的办法。于是我对冯诗人说,这玩意儿,今晚借给我用一下吧。
没想到,冯诗人坚决不同意。他说,不是我小气,是因为我每晚都要听芹芹说话,所以不能借给你。
冯诗人的话提醒了我,于是我说,你知道,我的女友在空难中死了,我也想听听她说话呀。你就借给我一晚上吧。
这话果然打动了冯诗人,他叹了口气说,好吧。不过你在设定她的声音时要有耐心,在各种选择中慢慢组合,最后就能找到你记忆中她的声音了。
我把这宝贝拿回房中,关上门后,先以梅子的口吻唿想了好几段话,然后选择了三段最佳的录了进去。我把声音仍然设定为“女人的”、“恐怖的”,然后我用遥控板将它小声播放出来,这些话听得我自己也毛骨悚然。我满意地关了机,将这宝贝装进衣袋里后,便上阁楼找叶子去了。
叶子对我的计划非常赞赏。但是她表示她不愿在现场参加这事。我想她这是为了留在墓园,不愿当面得罪杨胡子吧。我说你不参加也可以,只需把阴宅的钥匙给我用一用就行了。这钥匙叶子和杨胡子各有一把,第一次我得单独进去,把这宝贝藏在繁茂的茶花丛下。第二次去时,当然由杨胡子开门了。
这晚是我和哑巴巡夜。半夜时,我带着哑巴去山上草草走了半程便回了。哑巴回屋睡觉,我便去敲开了杨胡子的门。我紧张地对他说,刚才巡夜时,我听见阴宅里面有敲石头的声音,该不会是有人偷里面的大理石吧。杨胡子立即抓上手电后对我说,快走,这些毛贼也真是太猖狂了。
我和杨胡子匆匆地上了坟山。山上一片漆黑,杨胡子的手电光显得更加雪亮。我抢过他的手电说,我来照路吧。快到阴宅时,我一下子关掉了手电。杨胡子在黑暗中问,怎么了?我说,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是灯泡坏了。一边说,我一边迅速拧开手电的前罩,我取下灯泡扔向远处,然后说,是灯泡坏了。杨胡子在黑暗中伸手过来说,给我看看。我立即叫了一声说,糟了,灯泡掉地上了。杨胡子蹲下去伸手在地上摸,但哪能找到呢。
杨胡子问,你的电筒呢?我说出门时一急,忘记带了。不过没关系,咱在坟山已惯了,这点黑不怕。
杨胡子摸黑打开了阴宅的院门。里面一片死寂,杨胡子咳嗽了一声嗽,然后吼了一声,谁敢在这里乱来!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杨胡子的声音像落在井底的水桶,“嘭”的一声后有一小点回声。杨胡子带着我摸索到墓碑前,嘴里喃喃地说,还好,没人敢动它。
这时,我插在衣袋里的手已按下了遥控板上的播放键,一阵断断续续的女人的狞笑声从黑暗的林木中传来。
嘿——嘿嘿——嘿嘿嘿——鸣——
狞笑声突然变成了凄厉的哭声。杨胡子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臂,含糊不清地念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感到他的全身都在发抖。说实话,我要不是设计者,这一刻会立即晕倒过去的。
黑暗中,女人带着凄厉而恐怖的哭腔说话了。杨十四——你来了呀——我是谁——你知道吗——我是梅子——你欠我的债——怎么还呀——
杨胡子整个身体的重量已靠在我身上。我用手拍他的脸,心想他千万别昏倒过去呀,因为我要让他听完全部的话,才能看见事情的结果。我有些后悔将这些声音设计得太过恐怖了些。
女人恐怖的声音过后,阴宅里的黑暗和死寂有如地狱。突然,恐怖的声音又出来了。
杨十四——你若承认害了我——就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吧——这样——我就——饶了你——
杨胡子的头在我肩上动了动,还好,他还没昏迷过去。我拍着他的脸说,听见没有,快磕头呀。
杨胡子一下子跪了下去,我心里一阵狂喜,同时充满对杨胡子的愤怒。梅子的冤死,终于可以真相大白了。
杨胡子跪在地上,全身抖得像在筛糠。他磕了一个头后说,梅子,你怎么会死了呢?听说你去城里后嫁了人,怎么会死呢?是遇上了车祸吧。我欠你的债,是偷看过你在屋里洗澡吧,我有罪,我该死,不过那事当场我就得到报应了,你不知道,我从露台上爬下来后就昏倒了,差点就死过去,这不是报应吗。梅子,我对不起你,我在这里给你磕三个响头吧。
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杨胡子磕完头后就昏迷过去,我去茶花丛中收起了那个宝贝。转身过来,才发觉我倒霉了,因为我只得背着杨胡子下山了。
杨胡子第二天醒来后,人还很虚弱,两颊更加凹陷下去,这使他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显得更长了些。他走进我屋里来说,昨夜的事,不得向外面讲。我让他放心,并说我这个人,哪里听到的话哪里丢。杨胡子稍感放心后说,我现在就去阴宅里面给梅子烧纸,我想她可能是车祸死了,不然不会来找我算账。
当杨胡子相信梅子已死时,这事在我心里却反过来了,梅子没死。我回想着关于梅子吊死的信息是怎样进入我脑中的。是叶子。当然这也不怪她。我想着我在夜半的坟山上拥着叶子时,她突然叫出的“我怕、我怕”的声音,那状态,犹如一个在久远的战场上丢掉了盾牌的士兵。
快到中午时,我上楼去叫叶子起床。她说她睡了一个到墓园以来最好的觉,我听后有些感动,有些幸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刚回到现实似的,急切地问我昨夜的事结果怎样。听我讲了后,她也深感意外地说,原来如此。不过我还是应感谢梅子,她让我住在这里很安全,至少没人敢偷看我洗澡了。
不过,杨胡子看见女人的身体就晕倒,这是男人的基因排列中没有的指令。我对叶子谈起这个疑惑,叶子也说这种事太离谱。原因何在,天知道。
天当然什么都知道。坟山上的天空,就熟知坟堆中所有亡魂的面容。然而,坟山上的天空这天傍晚突然发生了变化,黑云从天边压过来,像大鸟的翅膀,很快就遮住了坟山的一大半。天边有隆隆的雷声,看来,一场大雨正向坟山这边赶过来。
叶子突然将我叫到了院门外,她神色慌张地说,今晚我要去水艳家住一宿。莲子刚才打电话给我,让我今晚最好不要住在屋里。莲子的声音非常紧张,我问她要出什么事吗,她支支吾吾的,只是说有危险,你今晚最好出去躲一躲。
这事让我震惊。不管怎样,莲子的话不会没有来由。我对叶子说,我送你去水艳家。别怕,这里要出什么事,有我呢。
我把叶子送到了水艳家。厨房里亮着灯,是水艳在做晚饭吧。她婆婆坐在门外的阶沿上看天上的乌云,她的一头白发在阴暗中有些发亮。可能是听见有人到来吧,水艳从厨房里出来了,看见叶子,便拉着她的手说,今晚住这里吧?快坐下,待会儿我给你换一床干净被子。看来,水艳对叶子住这里已经习惯。可叶子还是解释了一下,说墓园来了客人,得让些房间出来给客人住。我们坐下后,没听见婴儿的哭声,便问起水艳,她说已抱孩子去省城看过医生了,吃了药好一些。但医生说,这孩子的心脏先天有问题,要治好得动手术,可是动手术得先交五万元钱。天哪,我们到哪找这笔钱呢?水艳一边说一边就擦眼泪,弄得我和叶子都有些难受起来。
我回到墓园时天已全黑,雨还没下下来,但在坟山上的黑云气势逼人。杨胡子叫小弟去关紧院门,并说今晚不巡夜了。他站在院子里望了望天上,回转身来时又说道,乌云似狼,大雨滂滂。
杨胡子说的谚语没错,这雨下来之后,天地都消失了似的。雷声炸响了几声后便渐渐隐去,但雨反而下得更来劲了。我窗上的玻璃像要被雨点敲破似的,耳边除了轰响着的雨声外,这世界上已没有任何其他声音。这该是今夏最大的一场暴雨了。它会使坟山上林立的墓碑更干净,这是亡魂们所喜欢的。
而我,一直在雨声中分辨着可疑的动静。尽管这是很困难的事,但我经过训练的耳朵还是在捕捉着从院门到楼梯到阁楼的任何声响。我无法知道莲子所说的要出事是什么事,但显然这事是冲着叶子而来的。叶子已经避开,这让我心里安定,同时也很振奋,因为我已无后顾之忧,任何张牙舞爪的肇事者,都会败在我的手下。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我猛地跳下床,伸手开灯,才发现已停电了。我抓起手电冲出门去,杨胡子、哑巴和小弟都出来了。大家晃着手电跑下楼,看见是院角的工具房在大雨中倒塌了。那房本来就建得马虎,这次不倒下次也会倒的。我在虚惊后对着院子吹了一声口哨,表示已经平安无事了。
莲子所说的“要出事”并没有发生,半夜后我便在困倦中迷糊过去。我是在一阵轻微的声响中醒来的。说实话,若不是经过特种兵的训练,这种细小的声响才不会让人在熟睡中醒来呢。
我在黑暗中坐了起来,再开灯,仍然没电,看来暴雨已让电路完全断了。我分辨出细微的声响是从楼顶上传来的,那是叶子的房间,我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我摸黑开了屋门,轻手轻脚地向阁楼上走去。我没有开亮手电,我知道真正遇见情况时,开亮手电者都是自我暴露的笨蛋。雨在半夜时停过一会儿,现在又下得很大了,它的好处是完全掩盖了我上楼的脚步声。
我到了叶子的房门前,在密密匝匝的雨声中,还是很容易就听见了屋内的声响。听见这些声响后我惊呆了,这不是做男女之事发出的声音吗?男人粗重的呼吸和女人含混的呻吟混杂在楼外的雨声中,让我对今夜这本来无人的房间顿感毛骨悚然。我不知道是否有鬼魅进入人的房间**这种事,在《聊斋志异》一书中,这种事多发生在庙宇外的残垣断壁里面。
我不能解释我为何没猛敲房门并冲进去。也许,我一直把“要出事”理解为暴力事件,因而发现这蹊跷事后反而进退两难;也许,我想起了从前在这里看见穿着黑衣服的梅子的幻觉,以致我不能确定此刻听见的声音究竟是真是幻。总之,解释我的行为有些困难,我在房门外站了片刻后,竟转身下楼回房去了。
我摸黑回到房中,坐在床沿时,再听楼上的动静已没有了。我确信刚才是我的幻觉,准确地说是幻听吧。幸好我刚才没猛敲房门,不然惊动了所有的人我还无法解释。
天亮前,雨停了,世界安宁得很。想起昨夜的蹊跷事,我突然想去楼后看看。因为如果真有人或鬼魂魄进入叶子房间的话,在院门紧闭的情况下,楼后那棵紧贴露台的弯树,应该是进入叶子房里的唯一通道。
我下了楼,轻轻地开了院门走出去。天还没完全亮开,但在雾状的空气中已看得见远远近近的树木了。我沿着院墙向楼后过去,不料在墙的转角处,险些和一个人撞上。那人叫了一声,我万万没想到,这人是莲子。她的头发很乱,衣领下的两颗纽扣也还没扣上。她看见我时便怔住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不及开口,她突然转身捂着脸跑了。我望着她跑上了那条土路,向她家的方向跑去。
我的头脑里“嗡”的一声,同时明白了昨夜那事的大半个原因。我迅速绕到楼后,从那棵弯树上露台原来不费一点力气。房间通向露台的门是虚掩着的,走进房间,**显然已被整理过了,但被子是叠成方块的,这显然不是叶子的习惯。因为我每次来这里时,叶子的被子都是平铺在**的,有时还加了床罩。
事情已清楚了大半,可那男的是谁呢?我想到可能是罗二哥时,心里打了个寒战。莲子是村长的老婆,而他是村长的儿子,这可能吗?绝对不可能。罗二哥只迷恋叶子,他对包括莲子在内的任何女人都是看也不看一眼的。莲子说过,她偷了叶子的胸罩去本是去**村长的,却被罗二哥闻到了气息,因而跟在她身后转,但当她不戴这胸罩时,罗二哥再也不看她一眼了。这些事都说明除了叶子,罗二哥不可能亲近别的女人,更不用说上床这种事了。
然而,除了罗二哥,我实在想不出有别的男人敢胆大包天地的在半夜从露台进到这房间来。
我在叶子的房间里转着圈想着,突然,房间里的温馨气息提醒了我,对,气息,这房里浓郁的气息会让罗二哥发狂的。并且他是蓄谋而来,他的血液在漆黑的雨夜燃烧,他能想到**的女人不是叶子吗?对,他不会想到,人在作生命中最后一搏时是疯狂的。而莲子一定提前知道了罗二哥的计划,她要借此实现她与村长生一个孩子的强烈愿望,因为只有实现了这个愿望,她在村长家里才有一条活路。
我心情复杂地从露台外的树下回到楼后。此时天已完全亮了,我按侦察规则,在树下寻找着有没有罗二哥在攀树上露台时遗落的东西。结果除了找到一颗可能是莲子的玻璃衣扣之外,没发现其他东西。
然而,当我抬起头来,不经意向不远处的坟山望了一眼时,我惊骇地发现了一个吊在树下的人影。我高一脚低一脚地跑了过去,天哪,吊在树上的正是罗二哥。我摸了摸他僵硬的手脚,已经冰凉如霜。我看见在他悬空的双脚下,散落着几块石头,想来是他在上吊时蹲倒的。在这几块石头中我发现了一张纸条,拿起来一看,是他的遗书,上面写着,我已得到叶子了,所以我该走了。
一个人在如此简单的理由中离去,使我不敢轻视这种简单。天哪,人的精神万象也许只有你才能解释。
我把这遗书揣进了自己的衣袋。请死者原谅我的隐瞒吧,因为我爱着叶子,我不能让她在这场风波中受到伤害。
罗二哥的丧事办得很热闹。我们墓园的人都去了村长家里,在他的灵前烧着香。村长没哭,苍白着脸在门外接待客人。莲子也没哭,但表情呆滞,像是在梦中还没醒来似的。罗二哥的自杀显然出她意外,不过秘密从此可以深埋,她也可以放心了。如果她肚中有孩的话,不出两个月,就会让村长大喜过望的。
关于罗二哥的死,坟山一带的村民中有很多传闻,其中难免牵涉到叶子。幸好我把那遗书藏了下来,不然叶子真没法在这里待下去了。如此一来,牵涉到叶子的传闻也只是老一套,说什么叶子是鬼魂、是狐狸精什么的。这些话,说话的人兴趣一过之后,自己也不会真正相信。
不过,罗二哥厂里的人对叶子的传闻却活灵活现,说是大家都看见的,在那次舞会上,叶子的眼睛眨了几下,方圆一带就停了电,她不是狐狸精是什么,墓园让她继续守墓,这方圆一带以后也不会安宁的。这样一说,事情就严重了,我想了一夜后便只身去了罗二哥的厂里,当着众人的面讲了那次舞会中我如何破坏配电房的经过。我讲完后有几个小伙子站了出来,从他们气愤的脸上我知道他们想揍我一顿。于是我退后一步,做了了一个格斗预备式,这非常专业的姿势一摆出,那几个小伙子立刻软了下来,其中一个说,你拉闸就行了嘛,还把配电房砸得稀烂。我鼻子“哼”了一声便走了,心想不砸个稀烂,你们把闸抽上去不就又可以跳舞了。
杨胡子对此次事件很平静。到底是老守墓人了,生生死死不足为奇。他说,一个人该怎么样,都是天意。所以这世上没什么稀奇事。不过,他对部下还是很照顾料,他让叶子不再上山巡夜了,只在院里守守电话就行。叶子听见安排后“嗯”了一声,并没对杨胡子说感谢的话。我注意到她这几天像哑了一样就没说什么话,不禁为她担心。
这天晚上,我去她房里讲起去罗二哥厂里的事,讲起差点打架时,她终于笑了一下,并说,你真好。这句话让我舒服得要死,我想有了这句话,我就是真被那几个小伙子揍了一顿也值。
这时,我注意到**的被套,床单等换上了新的,便问以前的都换下洗了吗,她说,烧了。我怔了一下,这样彻底的办法我可是没想到。我说,烧了好,火能解决一切。并且,火还是吉祥的东西,原始人用它烤肉来吃呢。
叶子又笑了,这是我想要的效果。我安慰她说,罗二哥的死其实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是死在自己的精神幻象中。
没想到,叶子却说,不,和我有关系,他是想害我,如果那天夜里是我住在这屋里的话,也许吊死在树上的就是我了。因此,我很感谢莲子的,是她救了我。
叶子的话,当然是另一种真实。不过她说到“吊死在树上的就会是我了”时,还是让我打了个寒战。我立即说,有了我,你从此可以放心的,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说完这话,我正等着她再次说出“你真好”这句话时,她却说道,你、会伤害我吗?
我怔了一下,但立刻发现她说这话时带着笑容。我高兴起来,这几天来她第一次和我开玩笑,说明她已经从这一事件的阴影中解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