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32
冯诗人通知我,今夜上坟山去,但条件是只能有我一个人跟着他。这晚本是我和哑巴巡夜的,冯诗人连哑巴也要回避,一方面说明他对他研制的灵视仪绝对保密,另一方面说明他已把我看成知己。于是,天黑以后,我对哑巴说,今夜、你、睡觉、我、一个、上山。听话。并且,不准、跟踪、我。哑巴眨着眼睛,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他还是比划着说,我、听你的。
我和冯诗人是在半夜时分上坟山去的。冯诗人说,这个时候,灵视仪的效果最好。他背着一个胀鼓鼓的帆布挎包,头发已长过衣领,那样子,很像是一个以死亡为题材的摄影家。我们在坟丛中走着,天黑得两步外就看不见人。冯诗人却很兴奋,他说别开电筒,要保持这种磁场不受干扰。
我们在坟山深处站下来。看见冯诗人在打开他的挎包,我兴奋起来。虽说我总认为他的灵视仪不可能成功,但事情已经临头,要是我用它一下子看见了另一空间的人,我担心我会不会晕倒。这时,冯诗人已把一架仪器戴到我的头上,我的眼睛被遮住了。我伸手摸了摸头上,有金属条从头顶箍下来,我想我此时的样子也许有点像无线电报务员。由于双眼被严严实实地罩住,我有点心慌地问,怎么什么也没看见呀?冯诗人低声说,你急什么急,我还没给你开机呢。说完后,我感觉他的手在靠近我太阳穴的部位动着,也许仪器的开关或调试钮在这个位置吧。
很快,不可思议的神奇景象在我眼前出现了。开始是一点蓝光,那光点像最远的星星那么小,慢慢地,光点逐渐扩大,在这片幽暗的蓝光中,我看见了树,看见了坟堆和墓碑。然而,这些景象和我白天看见的不一样,这些物体的边缘都有明显的线条,有点像X光照出的图片。
我的心“咚咚”地跳着,无比兴奋地转着头四面看去,无数的坟堆和墓碑兀立着,可是,可是怎么没看见人呢?按理说,在灵视仪的观望中,此刻坟中的人都会出来,男女老少,都还是他们生前的样子。
听见我的疑问,冯诗人不相信地说,你没看见人吗?笨蛋,这是怎么回事?他拉了一下我的手臂说,你往右边看,那是芹芹的坟,看见了吗?看见芹芹了吗?我认真地朝冯诗人未婚妻的坟堆看去,坟上的小黄花开得密密匝匝的,可是没看见有人从坟堆里出来。
我始终看不见人,冯诗人急了,从我头上取下仪器后说,怎么搞的,我来试试看。他戴上了那仪器,我看着他鼓在眼上的两上金属的半圆,后退了一步,突然想到了我在坟山上遇见的眼球凸在外面的鼓眼鬼。事情原来如此,想当初我真该迎着这鼓眼鬼走上去,再狠狠地捧上他一拳。
冯诗人戴上仪器后,不断地调试着侧面的旋钮,他说,你用过半导体收音机吧,调频时一定要有耐心,尤其是调短波时,手指微微一动,也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我这调频,比半导体收音机的敏感上百倍,所以要有耐心,你以为穿透进另一个空间去那么容易吗?
听他这一说,我有点诚惶诚恐,再不敢轻视这仪器了。我耐心地等着他调试,等着那蓝色光亮穿过现有空间的那一瞬。
然而,冯诗人自己也一直没有调试成功,。我失望地说,你这什么玩意儿,顶多不过就是一架夜视仪嘛,红外线什么的,我懂。
冯诗人并不受打击,一边继续调试一边说,你懂过屁。夜视仪在我以前工作的公司早已是成熟产品,要用那东西我买一台过来就是,还用我花三年时间来研究吗?告诉你,我这台仪器,是在夜视仪基础上的创造。我本来用来结婚的钱都花在这研究上了。这里面一片小指头大的玻璃都值几千元。里面还有一种特殊的感应器和加速器,它让人的眼睛的磁场、波段和外界的磁场、波段产生一种逆冲。哼,说这是夜视仪,只说明你是个科盲。
听他一说,我对这架仪器的儿戏心理完全消失了。它的光波或光速逆冲,如果在调试一万次中有一个瞬间进入到另一个空间,这也是科学的曙光啊。于是我安慰他说,今晚在坟山上看不见人,也许是刚过了中元节的缘故吧,鬼都回去了,所以这坟山上冷清得很。
冯诗人已将仪器放回了挎包中。听见我的话,他笑了笑说,说你是科盲,没错。这仪器与鬼不鬼一点关系都没有。在另一个空间,凡存在过的人都存在着呢,什么中元节不中元节的。今晚没调试成功,也许与我们所处的位置、与气候等等有关系。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后山上的那座大阴宅。于是对冯诗人说,我们换一个地方去试试,在那里也许能看见人的。冯诗人问什么地方,我说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
按照冯诗人的要求,为了保证坟山上的磁场不受干扰,我们仍然没开手电。幸好这片地方已走得熟了,我们在摸黑行进中很快到了那阴宅的山丘下,在即将接近阴宅时,冯诗人却停下来问道,你要去看那空坟吗?我只好实话对他说,我怀疑那里面有——人。我把已在嘴边的“鬼”说成“人”。是因为冯诗人不喜欢说鬼。我对他说,我们翻墙进到里边去,再用你的仪器看看,也许能看见人的。
不料,冯诗人坚决拒绝了我的提议。他是一个守规矩的人,翻墙进院这种事,就算杨胡子不知道,他说他也不做。
我失望至之极,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后说,你把仪器拿出来,我们就在这里望一望院墙院门,总可以吧。
我又戴上了那仪器,院墙和院门出现在幽暗的蓝色画面中。我试着不断调试侧面的旋钮,侥幸地想着万一能看见梅子出现,那就好了。可是,画面上除了冷清的院墙和院门,绝无人影的痕迹。在我又要嘲笑冯诗人,这不过就是一台夜视仪时,突然,画面中的院门开了,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我的呼吸几乎在这一个瞬间停止,我盯着那女子返身关上院门后,转身向山丘下来了。尽管隔着一段距离,我看不太清那女子的脸,但在她抬头往山丘下望的时候,我还是辨认出她就是叶子。我的心一下子发紧,深更半夜的,叶子怎么会从阴宅里出来呢?
我迅速取下这仪器,低声对冯诗人说,我们回去吧。说完后我便快步往回走,冯诗人跟在后面问,你刚才看见什么了,怎么像逃跑似的。我说,什么也没看见,我只是觉得很困,想回去睡觉了。其实,我是不愿在山丘下遇见叶子,不愿让她发现我看见了她的古怪行为;同时,我也不想让她看见我和冯诗人在一起,不然解释起来也很困难的。
我和冯诗人回到住地后,我返身关死了院门,然后上楼,坐在房间里等着外面传来的敲门声。我会慢慢地去开门,然后对站在门外的叶子问,你去哪儿了?我倒要听听她是怎样解释。
然而,很长时间过去了,并没有敲门声。我开始怀疑在仪器画面中出现的女子是不是叶子,如果我那一瞬的辨认有误,那人不是叶子而是梅子的话,我可错失宝贵的机会了。因为那人如果是梅子,我应该立即迎上前去,让她带我进院里去看掩埋她的地方,那地方的白色茶花开得出奇的好。她会对我这侦察英雄讲出死亡真相,从而揭示出一桩罪恶。
没有敲门声,这夜半的小楼里一片死寂。我轻手轻脚地上了阁楼去察看。在我走上最后一级楼梯时,叶子门上的副窗还透着灯光,但就在这一瞬间,灯光灭了。这说明叶子已在屋里,并且可能听到了楼梯上的动静,然后关灯回避。我站在她暗黑的门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敲了门。眼见为实,今晚我得见到她才行。同时,我也想观察观察她怎样掩饰她的惊慌。
屋里的灯亮了,叶子的声音问道:谁呀?我说,是我。叶子来开了门,我吃了一惊,门开处站着的叶子穿着那件猩红色的睡衣,她这是第一次在我的面前穿出它来。这一瞬,我对她突然有很强的陌生感,这是我平常见惯了的叶子吗?又像又不像。此刻的她面无表情,很冷艳。因此,当她问有什么事,进屋来说吧时,我反而后退了半步。在一阵思维迟钝中,我几乎是自语着说,也没、什么事,我刚才巡夜时听见那阴宅中,好像有人在哭。叶子盯着我,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她说,你也快算是老守墓人了,夜鸟的叫声,都听不出来吗?我喃喃地回答道,哦,是那种怪鸟。没事了。说完便返身下楼,我听见房门在我身后轻轻关上的声音。
第二天,太阳很好。叶子在院子里看见我时便笑吟吟地说,大许,你的胡子该刮一刮了,留那样长干什么。我看着她,这又是我所熟悉的叶子了。我说,懒得刮胡子呢,这样不更像一个守墓人吗。她说,你想学冯诗人是不是,不过你的头发还没他的长。
叶子此时提到冯诗人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也许,昨夜在坟山上她已早发现了我和冯诗人,只是她不明说罢了。不过,尽管冯诗人将那仪器的保密看得很重要,我却认为没那么要紧,即使被叶子看见了,也没什么后果的。
早饭后,杨胡子带着叶子又去村长家了。据说他们搞了山门的修建计划,还要搞扩大坟山的征地计划,叶子对我透露过,这些计划的资料到最后会有一大堆。
院子里很安静,那只黑猫在太阳下翻着肚子睡觉,据我的观察,猫是动物里最无忧无虑的一种了。由于几乎没有天敌,睡觉时也敢翻着肚子,对周围的世界不作任何防范。哑巴走过去,蹲下身来逗它,它也只是懒懒地动着一只爪子,和哑巴伸出的手一碰一碰地玩。在这里,有心思逗黑猫玩的人也只有哑巴,因为在这里只有哑巴和杨胡子没有亲人,但杨胡子现在已经有了父母,而哑巴仍然是孤身一人。
我把哑巴叫到堂屋前,第一次郑重地比划着问他,你的、家在哪里?他比划着回答我,不知道。我又问,还记得、父母吗?他摇头。我启发式地又问道,你、十六岁,怎么记得的?他答,这是听、别人、这么说的。
看来,在哑巴的记忆中,没有任何亲人的线索可寻找的。这原因的形成,有很多种可能。要么他是在婴儿时被遗弃,或是被拐卖,要么是幼小时生过什么病,这病导致了他的聋哑,也让他失去了记忆。当然,除此之外还会有让人难以想到的可能性,因为看似简单的人生,其复杂性往往让人叹为观止。不过,我无端地相信哑巴是被亲人遗弃的可能性不大,既然这样,这世界上就会有一对父母,很多年来都在为儿子的去向不明而日夜痛苦着。
想到这里,我对哑巴说,今天下午,我带你、去镇上,照相,好吗?哑巴不解地比划着,为什么?我说,玩。哑巴笑了。
我已想好了这事,到镇上后,先和白玫通电话,让她把她的电子邮箱告诉我。并且说,等一会儿我会让照相馆把一个人的照片发给她,让她在报上发一则寻亲广告。广告文字我会在电话里上告诉她。至于广告费用嘛,由我回来后补上。
想好这事后我心情舒畅。看到哑巴又蹲到地上去逗那只黑猫,我想要是哑巴寻到父母的话,我要建议杨胡子把这只猫送给哑巴,让他带回去作为他少年时光的见证。
这时,堂屋里的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是刁师傅打来的。他说他回去后,老梦见有人敲房间的门,开门后是那个住在镇上饭店的女人,她仍然是僵笑着说,明天早晨,楼下有早餐,是免费的。刁师傅在电话里上说,这梦搞得他坐卧不宁,找了算命先生后,算命先生说他得用红纸封一个碗送给这个女人,才能消灾。他打电话给我,就是想问一下这女人的通信讯地址,他想把这个碗寄给她。
我说,刁师傅,你寄西河镇邮电局,紫花收,就行了。邮局的人都认得她的。
放下电话后,我回想着那夜的情景。紫花敲门,说话,她脸上的笑是僵硬的吗?我当时一点儿没注意到。
33
叶子对我说,她丢失的胸罩找到了,是在村长家作规划的资料时,在莲子那里意外发现的。
这消息让我诧异。在这之前,我已经准备趁小弟上坟山擦洗墓碑时,让哑巴开门进去搜一搜的,我一直相信在小弟的**或衣箱里会找到这个东西。幸好我的鲁莽行为还没作做出,不然真有点对不起小弟了。
叶子说,莲子那天来阁楼借书聊天时,趁机偷走了她的胸罩,这真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就在这天下午,也就是我带着哑巴去西河镇照相这段时间吧,叶子在村长家记录整理资料,中途去厕所,经过卧室房间时不经意往里探头看了一眼,在半掩着的房里,莲子正在换衣服。这本没什么,但莲子看见叶子探头时惊叫了一声,叶子便走进去问她怎么了。此时莲子的上身只戴着胸罩,她用手捂着胸部,很惊慌的样子。叶子便走过去掰开她捂在胸上的手说,你慌什么,我们都是女人,看见你换衣服有什么关系。戴在莲子身上的胸罩已完全暴露出来,在叶子还没注意到这就是自己丢失的胸罩时,莲子却突然捂着脸说,叶子姐,我对不起你,我偷了你这胸罩,但我没有什么坏意啊。
莲子偷这胸罩的目的很简单。因为都说叶子很迷男人,她戴上叶子的胸罩后,心想这样和村长在一起时可能会怀上孩子。然而,事与愿违,村长和她在一起时的状态不但没有变化,还几次一把抓掉胸罩扔到床下说,你戴这个东西干什么,山里的女子不这样,梅子当初就没戴这个。村长尽管只在厨房里摸过梅子一把,但和莲子在一起时,总会提起这事。
莲子对叶子讲起这事的经过后,捂着脸哭了。她解下胸罩递给叶子说,我还是还给你吧。叶子有点不知所措,她说,你喜欢,就留给你吧,我看你戴着它,又合身又好看的。莲子却坚决地说,不,还是还给你吧,我再戴着它,也许会出什么祸事的。
叶子大惑不解,什么祸事?
莲子说,村长的儿子住在厂里,偶尔回家一次。可自从她在衣服里戴上这胸罩后,村长的儿子每天都回这里来吃晚饭了。在饭桌上,他不断地吸鼻子,莲子开始以为他觉得菜香,后来发觉他吸鼻子做深呼吸时是转头向着她的。晚饭后,他也并不立即走,而是坐在堂屋里,和她和他爸一起看电视。其间,他的脸不停地转向莲子坐的方向,并且吸着鼻子。村长一点儿没察觉到什么,只是对儿子的归顺满心欢喜。看着电视时,他还叫莲子去厨房里洗一些葡萄出来吃。莲子去了厨房,他便跟过来了。莲子本能地有点发慌,可是什么事也没有,他只是站在莲子身旁看着她洗葡萄,并且说,好香。莲子说这葡萄很甜,但并没香味的。他说,我不是说葡萄,这香从你身上出来的。莲子说,不可能,我又没用香水的。他说,也不是香水的香,是什么香呢,我说不出来。这事让莲子感到蹊跷,想来想去,想到了是不是这个胸罩的作用。于是,昨天晚上她就没戴这个胸罩,结果让她很震惊,村长的儿子昨晚回来吃晚饭时,坐在屋里就无精打采的样子,草草地吃了点饭,拔腿便走了。
因此,莲子坚决地把胸罩还给了叶子。
叶子对我讲这事,是在当天晚上。我们坐在她房外的露台上,七月半过后的月亮是下弦月,它挂在远远的天边,好像不愿意走到坟山上空来似的。我听着叶子讲述时,不知怎么的就老望着这片坟地。这里望不见后山,但我的眼前却总出现那幅在仪器中看见的蓝色画面,叶子正从阴宅的院门外走出来。奇怪的是,想到这情景时我已没有一点儿怕意,只是有些恍惚,有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叶子说,莲子遇到的事我觉得很奇怪,罗二哥怎么可能隔着衣服嗅到什么气味?
我说,这事很简单,你的胸罩上有香水嘛。
叶子说,绝对没有,什么气味也没有的。为了证明这点,叶子说完后便进屋去拿出那个胸罩,并递给我说,你闻闻,有什么特殊气味吗?
我接过这东西,手上感到纯棉的柔软,隆起部分有饱满的弹性。我感到脸上有些发热,已不敢用鼻子去靠近它,我勉强地做了个闻它的姿势,果然有一种气息飘向我,有一点像花香,但又不全是,顶多是摘了花后留在手上的那种气味,但让人恍惚,并且迷醉。
叶子追问我道,怎么样,什么气味也没有吧?
我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眼睛却已在叶子的胸部停留了一下。她今晚穿着一件没有纽扣的罩衫,很紧地的绷在身上,胸部很高,和叶子相处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胸部。男人对女人的感觉是各不相同的,有的女人,你首先注意到的是她的面容和身材,有的女人不是,你注意到她的是一种气质,一种磁场。叶子属于后者。这种女人,只有在某种特殊的时刻,男人才会注意到她的身体。
我现在就遇上了特殊的时刻。尽管我的眼光掠过叶子的胸部后就不敢再回转去,但我的眼前却一直浮现着她那欲撑破衣衫的胸部的丰满。我想起了莲子敞开衣襟后露出的那对硕大而坚挺的**,她戴叶子的胸罩正合适,这说明叶子的衣衫后面也有着那种雪峰耸立的景象。
一个侦察员的堕坠落由此开始,可我在那夜一点没有这个意识。我坐在露台上变得前所未有的傻,直到听见叶子在大声问我,你究竟闻到什么气味没有时,我才如梦醒来,于是赶紧回答说,这胸罩上,好像没什么气味。
叶子说,那罗二哥围着莲子转是怎么回事,难道他长着狗鼻子吗?
叶子的话使我想到了警犬,在破案现场,它嗅一嗅衣物之类的东西,到时是真能分辨出衣物的主人来的。于是我说,有极少数的人,也许嗅觉超常,这是有可能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罗二哥在村长的高压下,已经不敢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叶子松了口气。夜已深了,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坐在凳子上仰脸看去,看她高耸的胸部,仿佛海底的鱼看见了冰山浮动一样。我今晚是中邪了,在叶子身上看见的,全是平常没在意的地方。
叶子伸了伸懒腰后说,你回房睡觉去吧,已快到我和冯诗人巡夜的时间了。
这话让我回到了坟山的现实。但今夜,我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快就和叶子分开,我说,我和你一起巡夜吧。我去对冯诗人讲,让他休息,他准会同意的。
叶子似乎已察觉到我的状态有些异样,因为她的眼中有羞怯的光闪了一下。她说,那你去告诉冯诗人一声,然后我们就出发。
我和叶子上山时,下弦月已向坟山这边靠近了许多。淡淡的月光照在坟丛中,也照在叶子身上,她的身影是轻盈的,有类似兰草或百合的气息从她的身影中散发出来。那个胸部高耸的叶子已不复存在,此刻走在我身边的女子更像是一个幻影。美丽的幻影因坟山背景而更加迷人。我突然发觉我已爱上了这片坟地,那么多死去的人安静地长眠在这里,那么多墓碑上刻着他们经过的岁月,而我身边的女子就每天从他们身边走过,将死亡的气息浸染成兰草或百合的气息。
我叫了一声,叶子。她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后也没有说话,就低下了头,我看见她的手在捻着衣服下摆,这不是一个邻家女孩在羞怯时的状态吗?我说,我们坐一会儿吧,她没吭声,只是听话地在坟边坐了下来。
坐下以后,周围的坟堆和墓碑都变高了。月光照过来,坟和墓碑的侧面都有了阴影。叶子的脸上也是半明半暗的,我看见她看我时,眼中一闪的亮光比月光还亮许多。
人到此时,说什么都觉得多余。我伸出一只手臂拥住了她的臂膀,她没有动,但我听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又过了一会儿,我发觉她的头已倾斜过来,靠在了我的肩上。我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手,我的手在她的手背和手腕上抚动,像抚着柔滑的丝绸一样。
突然,她轻轻地说,你不会害我吧?
我有些惊惑。我说怎会有那种事呢。我会保护你的,你想那次舞会,我做得不错吧。
她没出声。坟山上一片死寂,下弦月已被一片云遮住了一部分,我们周围便显得更暗了一些。我发现她的手已变得冰凉,并且在不停地发颤。我立即握紧她的手,表示我有的是力量给予她。然而,我却听见她哭了,并且叫出声来说,我怕,我怕……
我立即紧紧地拥住她说,别怕,你来墓园这样久了,还怕什么呢,这里没有鬼的。
她哭叫了几声后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你误解了,我最不怕的就是鬼了。
听见她的语气变得平静,我心里也安定了许多。是的,叶子不怕鬼是事实,并且,我们这里的人,除了杨胡子怕小鬼外,大家都是不怕鬼的人。
我想说点别的,便问她道,出来这样久了,想你的爸妈吗?不料,我这一问,她又哭了,并且无论我怎样拍她的肩抚她的头劝慰她,她一直不停地哭。自到墓园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她是个眼泪多多的女孩。但是,哭过之后,她并不说什么,仿佛哭过之后事情就完结了。又过了一会儿,她还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一下。
我一直不知所措,为了摆脱这窘境,于是我说,我们再走一走吧,你看月亮又钻出来云来了,正好给我们照路。
我们重新走在坟丛中,但叶子却一直有点心神不宁,甚至不小心被一块墓碑绊了一下。我想,这就是一个女孩进入爱情的状态吗?又像又不像。我突然惊骇地想到,也许,她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女子的魂魄显形。她现在已经爱上了我,但想到人鬼终难圆满,因此怕、因此哭、因此心神不宁进退两难。
世界上真有这种事吗?除了书中所写,现实中几乎没有。但是,我和她是在墓园相遇的人,这太特殊了,就说我和她刚才的相拥而坐吧,世界上有哪对男女是坐在坟边背靠墓碑谈情说爱的?
其实,从进入墓园的那天起,叶子的真实性就一直困惑着我。今夜,当我真正和她以心靠近时,我再次肯定了我曾有过的想法,这就是,不论叶子是人是鬼,我都爱她。此刻,我想把这决定明确告诉她,但我一边走一边鼓了好几次勇气,还是因无法说出那个“鬼”字而不好措辞词。
此时,我们已进入了后山。我突然灵机一动地想到,说不出“如果你是鬼”这样的话,那就说事情吧,在说事中表示出我对鬼能够接受,这不也是一种表白吗?
于是,我坦诚地对她讲起了冯诗人那架仪器的事,并说我在仪器中看见她从阴宅的院门出来。我说我看见她夜半从那里出来一点儿也不恐惧,我只觉得她在蓝色的画面中很美很可爱。
我为我找到这种形式的表白很高兴,我想她这下该消除顾虑了吧。不料她并不领情地说,你在编故事吧。夜半三更,我怎么会从那里出来呢?一定是冯诗人搞的那破玩意儿骗了你的眼睛。
我糊涂了。但此时我更愿意相信叶子的话。她爱我,她不会骗我什么的。冯诗人那仪器技术不过关,就像电视机出现雪花一样,那仪器调试着调试着就出现一个人影,这情形完全可能。
于是我说,事情原来如此。要是我不对你说起这事的话,我还把那当真了。冯诗人那仪器,技术上还真是没有过关的。
真诚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也许是我的坦诚和信任感染了叶子吧,她竟主动提出,你不是一直想再进那阴宅里去吗,我现在就带你进去看看。
我大喜过望。我们向那座山丘登去。有一段路很陡,我几乎是搂着了她。我的手触到了她胸部隆起部分的下沿,一种温热和饱满的弹性让我的手有触电的感觉。我想到了人们爱用的“魔鬼身材”这个形容词。叶子此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用手将我的手往下压了压。我感到不好意思。不过手往下移后便是她柔软的腰部,我觉得她的动作并不是要拒绝我的手。
我们就这样到了阴宅的院门前。叶子拿出钥匙,很快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院门。然后她站在门边对我说,进去吧。我不知怎么的竟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抬腿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