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是魏王

战事恍若人生,其实没有选择。

倘若那夜我决定西征刘备,也难得逞,很快便会撤回来……

江南战端骤起:孙权派吕蒙、甘宁攻打皖城,皖城太守朱光失守并战死;孙权继而亲率大军攻打合肥。

据说这一切都来自于诸葛亮的精心策划。谁知道呢?三方鼎立,“牵一发可动全身”不假,但如果大大小小、事事处处都要朝刘备集团脸上贴金,列位看官,你看到的会是历史的真相吗?诸葛亮肯定是个智者——这毫无疑问,但若把所有真真假假的妙计都要集中于其一人之身,那智者就变成妖怪了!不过,我华夏民族阳火本来不旺,日渐衰弱,拜阴不崇阳,他们从种姓出发喜欢造些太监似的图腾来哄自己玩!我这个太监的孙子(或许正因如此),反倒成为例外,于是便被丑化,矮化,妖魔化!

皖城失守后,张辽便来信求救。我让信使带回去一只木匣,封好,上书“贼来才看”,结果令张辽一战杀溃江东十万兵,差点要了孙权性命,大名威震逍遥津,从此江南一带,吓唬孩子的民谚便成了:“你再哭再闹,张辽就来了!”

我送给张辽的木匣之内,有何妙计成此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貌似很简单:“孙权兵至,张辽、李典二将军率兵出战,尽情厮杀;乐进将军留下守城,死守不出。违令者斩!”此计之妙,没有军事天才不可以参透。其实它甚至算不上计,但却道出了战争的真谛:攻强守须强,攻守要平衡!所以此战并非张辽一人之功,李典、乐进缺一不可,功不可没。此三将出色的执行力是此战大胜的关键,没有名将和超强的执行力,再妙的计策不过是一只空匣子。当年我在白门楼下听从关羽好言相劝而不杀张辽,此后果然如关羽预言,不断得其后(厚)报。所以呀,这人啊,得饶人处且饶人,方才能够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

孙权小儿血气方刚,年轻气盛,妄动贪念,背信弃义,亲率大军,趁我西征之际乘虚而入,却遭此惨败而蒙羞,肯定窝囊死了,必急于雪耻。果不其然,张辽信至,说孙权正在调集船只,准备水陆并进,从濡须发起新一轮的攻击,张辽请求大军驰援。

读罢张辽的信,我速开谋士会,将此紧急情况通报于众谋士后,我故意逗他们说:“诸卿,此时可收西川吗?”

刘晔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说:“丞相深谋远虑,料事如神,我等不及。江南战事迫在眉睫,您就不要取笑我等了。某以为,应迅速集结大军,日夜兼程,杀奔濡须而去,再给孙权一个重创!”

我道:“正合孤意!”

经过一番商议,我决定留下夏侯渊部镇守汉中定军山口,留下张郃部镇守蒙头岩等隘口。其余兵马由我统帅,拔营起程,杀奔江南。

我亲统四十万大军,浩浩****开赴江南,与孙权决战。

到达当夜,扎寨未稳,甘宁率百十个骑兵前来劫营——这本是个战场上的笑话(说明我的敌人有多么心虚),却令沽名钓誉之辈在文人笔下和百姓口中成名,我华夏民族的史册中有太多这样滑天下之大稽的丑事。

次日一早,我令我方先锋张辽率先挑起战端。

张辽出马,左有李典,右有乐进,都是合肥保卫战之大功臣,正士气如虹积极求战。

凌统前来应战,与张辽斗五十回合,未分胜负。曹休躲在张辽身后拈弓搭箭,一箭射中凌统坐骑,马死人翻。乐进持枪来刺,尚未刺着,去口吃了敌方射来的一支暗箭,正中面门,当即落马。

真是“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我看着窝囊,遂令鸣金收兵,救治乐进要紧。

又过一日,我将大军兵分五路,我亲率中路,左一路张辽,左二路李典,右一路徐晃,右二路庞德,每路各带一万人马,五路并发,扑向长江。

李典与徐盛交锋,董袭溺毙于江中。

庞德与陈武相遇,双方好一通混战。

我亲率中路大军直扑濡须坞——便是直取孙权!孙权亲自出马前来迎战,却被张辽、徐晃两军围在垓心。这也正是我与我的谋士们在前一夜精心设计的精妙战术,我见战术奏效孙权被围,便急令身边虎将许褚纵马持刀杀奔过去,把孙权军一举分割成为两段,彼此无法相顾。

陈武终被庞德所杀。

周泰掩护孙权脱逃。

我亲率兵马追至江边,却遭遇陆逊所率船队放出的一阵遮天蔽日的箭雨,士兵伤亡不小。我望着滚滚长江无可奈何,眼看着孙权被救上船去。

如此,双方对阵月余,我军占尽上风,但却无法取胜。孙权派人送来一封求和信,答应俯首称臣,年纳岁贡。我也不想逼人太甚,便慨然应允,令其先行撤军:“我大军随后班师回朝。”

于是,我只留曹仁、张辽屯兵于合肥,亲率大军回了许都。

一回许都,是非便起。

这令我想到,我这大半生,长年在外征战,何尝不是被朝廷是非逼出去的?

好男儿当战死疆场,而不是在半夜三更躲在府中密室里写密奏!

平定汉中,威震江东,我为国家又立大功,文武百官联名上奏天子欲立我为“魏王”。

这一回竟然还有人跳出来反对!

这一回跳出来反对的是尚书崔琰。

有人提醒他道:“你这是想学荀彧、荀攸吗?”

崔琰当庭狂叫道:“时乎,时乎!会当有变!人自为之!”

我对“魏王”不在乎,我对有人反对在乎!听此狂躁之言,我非常生气,却不露声色。对这种顽固不化的玩意儿,我准备玩点阴的——当面啥都不说,当夜将其秘密抓捕。听说他在大牢里天天大骂我,骂我是欺君罔上的奸贼,我便杀心顿起,令廷尉将其乱棍打死了事。

杖杀崔琰,吓坏天子,我安插在其身边的卧底宦官写来密信:他在得知崔琰死讯的同时,便令钟繇草诏,册立我为“魏王”。

这个“魏王”,我是真不想要,杀崔琰,不过是杀了一个反对派——是他眼中有“魏王”而我眼中并没有,如此说来他真是一个冤死鬼,是境界上的巨大差距而造成的冤死鬼。我一连三次上书三辞这“魏王”,天子坚决不答应,我本真心,但再要推辞,就显得虚情假意了,于是拜命受“魏王”之爵位:冕十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用天子车服銮仪,出警入跸,于邺郡盖魏王宫,议立世子。

唉!我之家事并不像战事、国事打理得那么井井有条。我那可怜的大儿子曹昂随我出征,死在了战场上。我原配正室大妻丁夫人因曹昂之死而离家出走,对我死不原谅,我多次想将她迎回来而不得。二妻卞氏生有四子:曹丕、曹彰、曹植、曹熊。于是废黜丁夫人,立卞氏为魏王后。

至于立谁为世子,说起来我又有气,这本是我曹操家事,历史何以强加给我那么多莫须有的阴谋!

我当然是喜欢曹植的——这里头既有做父亲的对儿子的爱,又有同为大诗人的惺惺相惜。我生前便预感到,他必然和我一样,仅靠一手绚烂华章便足以名垂青史,我们父子二人在日后文学史上的地位当如屈平、宋玉!但是,老天爷对他却没有对我那般慷慨,给了他超拔的诗才便不再给他别的。在我看来,植儿毫无政治头脑和军事才能,对治理国家和东征西讨毫无兴趣,并且他作为一个早熟的才子打小便被宠坏了:十分自恋、自私,不懂得关爱他人。我不会把一个正在谋求华夏统一的国家交给他,心中早就另有人选。

虽然主意早定,但事到临头,我还是想求得一个来自他人的佐证,便问时下最欣赏和信任的贾诩道:“世子当立谁?”

贾诩笑而不答。

我问他:“为何笑而不语?”

贾诩说:“此为丞相家事,外人休得插嘴。”

我微笑道:“你是我的心腹,不是家人,胜似家人,但说无妨。”

贾诩亦微笑道:“丞相早有主意,何须问我?”

我收起笑容,正色曰:“此非家事,乃国事、战事!”

贾诩亦正色曰:“诩以丞相之言回告丞相:‘生子当如孙仲谋!若刘景升之子,豚犬耳!’丞相多福多子,但唯有一人,如孙仲谋者!”

“谁?”

“请丞相把手伸给我!”

我伸出手去,摊开掌心。

贾诩用手指在上面写了一个字:丕。

只写一遍,我便明白了。

我朗声大笑,即刻立长子曹丕为王世子。

冬十月,邺郡魏王宫落成。我头风病又犯,前往休养。

整日头疼欲裂,无法安眠,偶尔昏睡过去,也是噩梦连连,并且什么样的好药服下去都不管用。

刚好太史丞许芝从许昌来见我,我知其通晓《易经》,便请其为我打卦占卜。

许芝说:“芝才疏学浅,天生愚钝,岂敢为丞相行占卜之术?但我认识一人,深通《易经》,堪称‘神卜’。”

我问:“是谁?”

回答:“管辂。”

我道:“孤久闻‘神卜’之名,却未亲领其术,此人现在何处?”

“人在平原。”

“速请他来!”

两日后,管辂到,参拜于我。我头疼欲裂,已经等不及了,将连日来所做之噩梦一一告知于他,请其打卦占卜。

管辂一笑道:“丞相,梦中所见不过幻象而已,不足为虑。”

听他这么一说,当夜我便无梦,睡得很香。次日早起头也不再疼了,我心大悦,立刻将管辂请来,当场给予重赏,他却断不肯受。

我问其曰:“先生可卜天下事?”

管辂卜道:“三八纵横,黄猪遇虎;定军之南,伤折一股。”

我问其曰:“先生可卜传位之长短?”

管辂卜道:“狮子宫中,以安神位;王道鼎新,子孙极贵。”

我曰:“愿闻其详。”

管辂回话道:“茫茫天数,不可预知。待后自验。”

我曰:“管辂,孤欲封你为太史,留在孤身边。”

管辂回话道:“命薄相穷,不称此职,不敢领受。”

“何出此言?”

“辂额无主骨,眼无守睛;鼻无梁柱,脚无天根;背无三甲,腹无三壬:只可泰山治鬼,不能治生人也。”

“管辂,你竟自观面相,那你看孤面相如何?”

“位极人臣,何必还看?”

我哈哈大笑。

次日,我召开众将谋士会,请管辂列席,悄然坐在一边帮我给众将谋士一一相面,散会后我问其结果,他只说:“丞相慧眼识才,帐下个个都是征战之猛将治国之能臣也。”

我问:“曹休如何?愿闻其详。”

管辂笑而不答。

我不想勉为其难,便转而问其东吴、西蜀之事。

管辂打卦云:“东吴死一大将,西蜀有兵犯界。”

我颇为不信,觉其胆大轻言。这可是马上能验证的!

当天夜里,合肥快马来报:“东吴陆口守将鲁肃病故。”

又过数日,消息传来:张飞、马超兵屯下辨取关。

我大吃一惊!

一怒之下,我欲亲统大军再入汉中剿灭来犯之敌。

管辂在一边打卦卜曰:“丞相不可轻动,来春许都有场大火,还须丞相坐镇消灾。”

到此时,我对管辂已深信不疑,也不再多问。只派曹洪领五万兵马,驰援夏侯渊、张郃,共守东川;再派夏侯惇领三万兵马,加强许都警备,又派长史王必总督御林军。

对后一项任命,主簿司马懿异议道:“丞相,王必贪酒,难堪此任。”

我说:“王必随孤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今日,忠诚勤勉,心如磐石,孤岂可因其个人嗜好而不用他?用人不必拘于小节。”

于是便派王必领御林军屯兵于许都东华门外。

我留在邺郡魏王宫,静观许都之变。转年春节也没有回去过。而那场管辂占卜出的大火果然烧了起来,就在元宵之夜。

人之贪欲无穷、欲壑难填。牵头谋反的耿纪初为丞相府掾,后迁侍中少府,是从我身边走出去的,也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却与韦晃、金祎以及吉平二子等密谋多时,发动了这场叛乱,点燃了元宵夜的一把大火!

对上述人等的反意,我事先虽未觉察,但好在整体上作好了防备。王必、曹休、夏侯惇当机立断,行动果敢,迅速平暴,将这场恶毒的大火掐灭。

暴乱中金祎、二吉当场被杀身亡,耿纪、韦晃被捕,我下令将这两个叛乱首犯,以及五家宗族老小,共百余人,皆斩于市。

对想要杀自己的人手软,就等于自杀!

靠!连我带出来的人都想杀我,令我还是不免倒吸一口凉气。我这是坐在火山口上啊,如此熊熊大火烈焰随时还会喷发复燃!

不安全感让我对周围人的疑心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我下了一道诡谲的命令:在朝大小百官,日夜兼程赶到邺郡来见我。我不在魏王宫接见他们,而是在点军校场。我命士兵在左手边树立一面红旗,在我右手边树立一面白旗,然后开口训话道:“如尔等亲眼所见,耿纪、韦晃等率众谋反,元宵之夜纵火焚烧许都,罪不可赦,已悉数问斩!孤听说当夜,尔等之中有出门救火者,亦有闭门不出者。前者请立于红旗下,后者请立于白旗下。”

话音落处,不见行动。

我提高声音道:“还让孤再说一遍吗?出门救火者,立于红旗下;闭门不出者,立于白旗下。快快行动,违令者斩!”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各选一边,还有人者,先去红旗,经过三思,又去白旗;更多人者,先去白旗,经过三思,又去红旗;甚至还有人,自己本无立场,但见红旗下人多,便去了这一边。我目测了一下,红旗下站有三分之二,白旗下站了三分之一。

我又问了一声:“尔等站定否?”

百官齐声回答:“是。”

于是我下令道:“立于白旗下者,明日随孤重返许都,仍旧出任原职;卫兵听令,将立于红旗下者,全都拉出去斩首!一个不留!”

全场一片大哗,个个瞠目结舌,红旗下响起一片抗辩之声。

我呸了一口,怒斥其曰:“元宵之夜,尔等哪里是跑出来救火?分明是以为天下已经大乱,我曹操已经完蛋,跑出来看看有什么油水可捞,尔等分明不是救火而是助贼!卫兵,将他们全都拉到漳河边去,斩了!”

校场很快静了,空了。

空如我心。

次日,我率立于白旗下的众官返回大火焚城的许都。

先去与平叛中受致命箭伤快死的王必见了最后一面,待其咽气再以国葬待之。再去拜见饱受惊吓丢了魂儿的天子,由其发诏对平叛功臣尽皆封赏:命曹休总督御林军,钟繇为相国,华歆为御史大夫,空出的大量官位,尽由我心腹之人一一填补。

还是那么个理儿:越是有人害我,我便越有权力;敌人越扑腾,我便越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