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血海深仇

初平四年(公元193年)春,我屯兵于鄄城。荆州牧刘表截断袁术粮道。袁术率军进入陈留,驻扎于封丘。黑山余贼及于夫罗等助之。袁术派其部将刘详驻扎于匡亭。我亲率大军攻打刘详,袁术赶来救援,我与袁术交战,大破之。袁术撤退去保卫封丘,我欲将其包围,尚未形成合围之势,袁术已逃向襄邑。我军紧追不舍,追至太寿,凿开水渠引水灌城。袁术再逃向宁陵,我军继续追之,袁术又逃九江——这便是六百里大追击的“匡亭之战”。直到这年夏天,我军才回到定陶。

接下来又有战事,下邳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徐州牧陶谦与之共同发兵,夺取泰山郡之华县、费县,占领任城。这年秋天,我亲率大军去征讨陶谦,一口气攻下十几座城。陶谦坚守城池,不敢出战。

这一年,我军连战连捷,愈战愈强,天下贤士纷纷来投,局面一派大好。事情太过顺利,我心下反倒生出一丝不安,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妻小早已接到身边,我想将一直隐居于琅琊的父母也接来。想到便做,我即刻派泰山太守应劭前往琅琊去接父母大人。

去了半月,不见人归,也无半点消息,我愈加担心……

某日,一位衣衫褴褛的应劭部下士卒仓皇逃回,连滚带爬痛哭流涕来报我:“主公!大……大事不好了!归途之中,陶谦属下都尉张岂杀了令尊、令堂大人及您叔父曹德全家老小四十余人,还有随从百余人,全部斩杀,一个不留!还将全部财物掠走了……”

我话未听完,便眼前一黑……

脸上像被人用凉水一激,我苏醒过来,醒来后谁都不认,四下只寻那逃命归来的士卒,命其将事情的全部经过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讲述一遍。原来应劭带着他们一行到达琅琊找到父亲,父亲看了我的书信后便准备上路,第二天便与母亲和叔父一大家子一起上路了。途经徐州时,陶谦到城外亲迎,迎进城去,大摆筵席,款待两日。父亲要走,陶谦又亲送出城,特派遣部将张岂率领五百士卒随行护送……行至华县与费县之间,突降暴雨,只得在一古寺投宿,半夜三更,张岂上下,突然动手,见人便杀,古寺之内,雨水洗不白血水……“主公,我亲眼看到您叔父曹德大人提剑出看,被人搠死;令尊大人带着令堂大人想逾墙逃走,令堂大人胖不能出,令尊大人只好带她躲进厕所,一队乱军冲进厕所,将二老砍杀,丢进粪池之中……”

“不要说了!”我大吼一声,两手攥出血,双目喷出火。

我让这名逃回的士卒下去休息,传令各位将领前来大帐听命。

怒不可遏,我咬牙切齿对众将道:“陶谦这个天杀的,纵兵杀我父母,此仇不报,岂为君子,禽兽不如!各位听命:荀彧、程昱,你二位统军三万去守鄄城、范县、东阿,其余将士全部听我调遣,尽随我杀奔徐州,血洗此城,诛杀陶谦、张岂!夏侯惇、于禁、典韦为先锋。但得城池,不分军民,杀无赦!”

闻听我言,诸将义愤填膺,群情激愤,杀气腾腾,令我稍感安慰。

当下便出发了!

行至半路,便打一仗,突然遭遇一彪人马,大约有五千人。原来是九江太守边让,素与陶谦交厚,听说徐州有难,亲自率兵来救。这个多管闲事不知死活的东西!我命夏侯惇截杀之,分割包围,统统剿杀,一个不留!

某夜,有报:“陈宫求见!”

“哪个陈宫?”

“就是不辞而别的那个陈宫。”

我一听甚喜:此子能言善辩,有三寸不烂之舌,在游说鲍信表奏我做兖州牧一事上立了大功,大功告成便神秘失踪——就像当年救我一命后不辞而别一样,有恩于我者,从天而降,我自是高兴,便道:“快请进来!”

待人进帐,仔细一瞧,果然是我先前认识的那个陈宫(天下还有几个陈宫呢)!我思旧部与爱才心切,率先开腔道:“陈宫,你立下大功,尚未领赏,人却不见踪影,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陈宫不回我话,跪地拜我。

我道:“你是我旧部,又有救过我命,立过大功,不必拘礼,快快请起!”

陈宫并不起来,道:“曹大人系我旧主,请允许陈宫仍叫一声:主公!陈宫两度不辞而别另投他处,今日相见无颜以对唯有跪请!”

我听罢稍有不解,伴生一丝不悦,顿觉其啰嗦,便道:“有事直言,不必客气!”

陈宫再拜道:“今闻主公兵发徐州,欲报令尊令堂之仇,所到之处,不分军民,杀无赦!陈宫听闻惶惶不安,因此特来进言。陶谦与我交厚,实属正人君子,并非见利忘义之小人,他之出面款待令尊一行,是想借此结交主公,冰释前嫌,令尊一行遇害,纯粹是他派错了人,乃张岂之恶,非陶谦之罪也!况且徐州城中百姓,与此事何干?与主公何仇?杀之不祥,有辱主公一世英名,还望三思而后行!”

我怒不可遏,一拍几案道:“陈宫!原来你来我处是替陶谦这个天杀的当说客,你现在究竟在谁替做事?”

陈宫跪答道:“我事陶大人……”

不等听完,我一声大喝:“来人!将此人架出营去——轰走!”

冲进来两位高大的侍卫,捉小鸡一般从地上拎起陈宫,架起就走。

“主公!”被架在半空中的陈宫嚷道,“你乃天下不世出的英雄,可不要为了一己私仇滥杀无辜而玷污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啊!”

“陈宫,你虽然救过我命,但早已投靠我的敌人,今夜又为杀我父母的仇人做说客,我要不是念你有救命之恩,现在便杀你祭旗!”我轻蔑一笑道,“为浪得虚名而不思报父母之血海深仇者,与禽兽何异?你一派胡言,实属腐儒陋见!”

话音未落,陈宫已被架出去了。

夜里,我独坐于空****的大帐之中,对陈宫其人思之再三:这是一种什么人呢?在我处立了大功之后,并不领赏,暗自隐退,又另投他人——事实上,他在此次被我轰走之后也并未回到徐州向其主子陶谦复命,又转投到陈留太守张邈那里去了,看来他虽道貌岸然振振有词却也并不想死忠其主殉葬徐州嘛!我以为这是一种生性猥琐之人,不懂忠诚,不讲信义,一生中需要不断地换主子,主子越多,他才越有成就感……这是一种典型的奴才哲学!如此之人,一生绝无大成,下场不会太好!

天亮即起,一路疾行,两日不到,抵达徐州。

我命全军将此罪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在其西城门外,竖起两面高高的白幡,以红漆分书“杀我父母,血海深仇”“此仇不报,禽兽不如”,我身着缟素,打马出阵,扬鞭叫骂道:“陶谦老儿听着,我曹操大军已至,兵临城下,限你这罪人即刻出来见我,如若龟缩不出,我大军即刻攻城,血洗罪城徐州,不分军民,杀无赦!”

没过多时,老**即从城门楼上探将出来,老朽之声随即传来:“明公息怒!大军驾到,不曾远迎,失礼失礼!请容我陶谦将此事解释清楚。你我本有交战,令尊一行途经徐州,我闻讯亲迎亲送、款待一番,本欲借此良缘与明公修好,冰释前嫌,不再对抗,谁曾料到我竟派错了人,将此黄巾贼人出身的张岂派了去,那厮贼性不改,起了歹念,谋财害命,杀了令尊令堂一行人等,毁了我的一番美意,我这是老眼昏花看错人好心办坏事,还望明公明察!”

我骑在马上道:“你派我旧部陈宫来说我,也是这番说词——既如此,那就好解决了,你将张岂及其杀我父母及叔父全家的五百士卒交给我,你与此事究竟有无干系,我审问张岂便知。”

城楼上传来老朽之声:“那贼人张岂犯下滔天大罪后岂敢回我徐州?听说当夜纵火烧了古寺便朝向淮南山中逃了。我已派出一干人马前往捉拿。一旦归案,定当送交明公法办。”

我听闻此言,不禁哈哈大笑道:“陶谦老儿,你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啊!你把我曹操当成什么人了?三岁小儿吗?这些十恶不赦的罪人在不在徐州城里,我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得亲自入城查看,你若真有诚意,快快打开城门,放我大军入城!”

“这可万万使不得!明公新丧父母,正在气头上,我放你入城,无辜百姓岂不遭殃!老夫身为徐州父母官,情何以堪?”

“老匹夫,你既以百姓为怀,我可以成全你——你自己乖乖从城楼上下来,从城门洞走出,随我回兖州做人质,等你的人抓到张岂,再拿张岂将你换回来,徐州军民不就平安无事了吗?”

“明公大人大量、言之有理,但我怕你人在气头上,对老夫做出些不理智的事体来,老夫虽无几天活头,尚且还有一大家子需要照顾……”

“你个老匹夫,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究竟如何才行?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会天真到以为我会率大军沿原路撤回去吧?”

“明公,请给我三天三夜,我再派出一千人去捉拿张岂,三日之后,若无结果,我打开四个城门放你大军入城。如何?”

“可以,但不是三天三夜,而是一天一夜。”

我之所以答应他,大概还是从心底里信了他的话:觉得此事可能与他无关。还有一点,强攻徐州并非易事,大军一路疾行,颇受劳顿之苦,我想让他们安营扎寨、好生休整,我想一天一夜是合适的时间。

于是,我将陶谦新派的这一千人马放出城去。

一天一夜时限快到时,我召集诸将到大帐议事,作攻城前的最后部署,正商议间,有人来报:“徐州战书到!”

我心中暗笑道:陶谦这个老匹夫也等得不耐烦了吗?索性豁出来与我拼死一战?那岂不正合我意!待我拆开一看,颇觉蹊跷,非陶谦之书,乃刘备之书,书中如此写道:

备自关外得拜君颜,嗣后天各一方,虽有交锋,不过小战,权宜之计,无伤大雅。向者,令尊令堂突遭横祸,据备所察,实因张岂不仁,而非陶恭祖之罪也。目今黄巾遗孽,扰乱于外:董卓余党,盘踞于内,形势堪忧。愿明公先朝廷之急,而后报私仇;撤徐州之兵,以救国难:则徐州幸甚,汉室幸甚,天下幸甚!

当下我读之三遍,还是想不明白一点:刘备这个谨小慎微的家伙是怎么搅和到这件事上来的呢?他凭什么非要站到陶谦一边替这个老匹夫说话?我越想越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了,报仇心切,一心攻城,继续与诸将商议作战计划。

正商议间,流星马飞报:“大事不好!吕布已袭破兖州,进踞濮阳。”

此讯犹如晴天霹雳,于我头顶炸响,半晌无语,然后大惊失色道:“若失兖州,我等无家可归,不可不急图之!大军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