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找寻光明的恶魔

1 追根溯源

星夜兼程地颠簸了将近10个小时,戚宁和程巍然终于抵达目的地。

这是一座比春海还要往北的城市,拥有几千年的悠久历史和200余年的近代城市发展史。它的汽车工业和电影工业在国内闻名遐迩,高等学府的数量也居国内前列,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学城,吴良志就毕业于其中一所著名的传媒学院。同时这里也是隋勤思的故乡,他大学毕业之前的岁月,都是在这座城市里度过的。

柳纯的一枚U盘终于让案子曙光显现,隋勤思意外地闯入戚宁的视线里。在随后的旅途中,戚宁在网上搜索到一系列的证据,几乎已经可以确认隋勤思才是制造了一系列杀戮的真凶。但现有的只是旁证,严谨点说依然还属于戚宁的推测,最终的抓捕是需要直接证据的。

可是,直接证据恐怕很难找到了。为了嫁祸给吴良志,隋勤思几乎将所有与作案有关的证据都放到了吴良志住所。他自己手里可能还留有一些照片和心情笔记,但是应该已经妥善地藏匿好了,不会轻易让警方找到,而且目前的证据也不足以让警方获得搜查证。用一些超常规的办案手段恐怕也行不通,如果不小心打草惊蛇,说不定隋勤思便从此消失了。

想要对隋勤思实施抓捕只有两条路。一是对他实施全方位监控,等待他再次作案,现场施以抓捕。可前面已经提过,隋勤思处心积虑、费尽心思推出吴良志这只替罪羊,表明他已经决定收手了。下一次什么时候作案,还会不会作案,谁也无法估量。警方总不能这样遥遥无期地等待吧?

还是另一条路,可行性比较大,也比较主动。由于现在凶手已经明确了,那就可以制定一个完备的前摄策略,刺激隋勤思,从而诱使他再次作案,现场施以抓捕。

但是这种策略也有个难题。隋勤思成功作案11起,又能全身而退,这种成就感已经让他的内心变得足够强大。原来的自卑和失落已经**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愚弄世人的优越。此种心境,一般性的挫折和打击很难刺激到他,除非找到他直接的刺激源。所以半路上当程巍然问戚宁,既然认定隋勤思是真凶了还有没有必要继续此行时,戚宁回答得很坚决,要,而且此行的意义非常重要。只有对隋勤思的成长经历全面地了解,才能找出他最直接的刺激源,从而制定出有效的前摄策略,进而实施诱捕。

探寻隋勤思的成长之路,由他就读过的大学开始。

那所传媒学院在城市里很有名,再加上车载导航的引导,没怎么费力两人便找到目标。

看时间尚早,两人先在附近一家快餐店吃了点早餐。趁着吃饭的工夫,两人顺便讨论吴良志和隋勤思这两人的关系问题。吴良志的情况戚宁了解得相对详细些,据他父母说,他是96届新闻采编专业的学生。而隋勤思在电视台官网上的简历没那么详尽,只标明他是学电视编导专业的。这两人年龄相仿,专业相同,关系又亲密,所以程巍然和戚宁估计他们很可能是同届的校友。

刚过8点,两人便迫不及待混进学院里。由于这次寻访纯属私人性质,没有正式的公函,两人只好绕过保卫科,直接找到教务处碰碰运气。好在负责学籍档案管理的老师年纪尚轻,又见两位亮出了警官证,便放松警惕,在电脑里很快帮他们查到吴良志的学籍资料,但是没查到有叫隋勤思的学生,与吴良志同届,甚至上下两届都只有一个姓隋、叫隋天意的。两人便只好试着让年轻老师把隋天意的学籍资料调出来,一对照片正是隋勤思,想来他改过名字。随后年轻老师又帮二人查到隋勤思,噢,不,应该是隋天意当年所在班级辅导员的名字。不过该辅导员现在已经退休了,年轻老师便又非常尽责地将辅导员的家庭住址抄给两人。直到两人欲告辞时,这位老师才想起问他们此行缘由,不过被两人三言两语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了。

隋天意的辅导员姓夏,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栋新落成的教师公寓楼里。拿着教务处老师给的地址,几番打听,程巍然和戚宁终于找到夏老师的住处。

看过两人的证件,夏老师将两人让进屋内,嘱咐老伴看茶倒水,招呼二人落座于客厅沙发上。

夏老师两鬓斑白,身着灰色唐装,看起来精神矍铄。听闻二人千里迢迢赶来是为了解96届自己教过的一个叫隋天意的学生的情况,夏老师未加思索,便连称记得这个学生,并引领二人到他的书房落座。

戚宁看到在一个古香古色的木书架上并排插着好多相册,老先生应该是个精细的人,教过的每一届学生可能都留有一本相册。摸索了一阵子,老先生才抽出一本蓝皮标注“九六”字样的相册,翻了几下,找出一张照片,递给两人:“你们说的是这个孩子吧?”

戚宁和程巍然赶忙接过照片,便异口同声说:“对,确实是隋勤思。”

“隋勤思又是哪个?”夏老师不解地问。

“哦,就是您的学生隋天意,他后来改名字了,我们叫习惯了。”戚宁说。

夏老师便眯起眼睛,摇晃着脑袋念道:“‘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天意名字改得好,真是个求学上进的好孩子啊!”

老先生一副欣慰的表情,称呼隋勤思原来的名字又尤为亲切,显然当年对这个学生是非常欢喜。可是不知何故,老先生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叹着气说道:“哎,天意这孩子可惜了,如果不是时运不济,就他的能力来说,毕业之后进省台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听您的话,隋勤思在校期间一定发生了一些故事吧?”戚宁适时地插话问道,当然这也是她最关心的问题,“您能给我们详细讲讲吗?”

“当然可以。”老先生点点头,一脸惋惜状,“天意这孩子,当年是全市高考的文科第三名,以他的成绩去清华和北大都够了,但因家庭条件不好,便报了本市的学校,这样可以省些费用。”

“他的家庭有什么问题?”程巍然问。

“对于家庭问题他挺避讳的,我大概知道的是,他父亲很早便去世了,剩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也没什么正式工作,靠打点零工供他上学。我倒是去家访过一次,真的是相当贫寒。十几平方米的一个小房子,还是那种平房。母亲40多岁,看着比60岁还苍老。家里的家具都旧得不成样子,像是从外面捡来的。我是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敢去第二次了,我受不了那孩子尴尬自卑的眼神,看着我直想掉泪。”老先生说得触景生情,还真的潸然泪下,从兜里拿出手帕抹了抹眼睛,继续说,“我是打心底里真心关心这个孩子,倒不是可怜他,实在是他那样的学生太难得了。学习不用问,年年全系前几名。人也很规矩,特别有礼貌,从不做过格的事儿。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内向了,不太爱和同学交流。不过他不属于让同学讨厌的那种人,有同学向他请教课业的时候,他也都能热心相助。就是……怎么说呢,有一种距离感吧,好像总绷着一根神经,特没有安全感似的。”

“那您知道吴良志这个学生吗?”程巍然问。

“小吴同学是吧?”夏老师接连点头,“我记得,我记得。他和天意关系特别好。”

“他和吴良志不同班,关系怎么会那么好呢?”戚宁问。

“因为小吴救过他的命。他们那届二年级上半学年,学校组织到湖里游泳,结果离岸边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天意腿抽筋了,是小吴拼尽力气将他拖了上来。打那以后他就特别信任小吴,经常能看到两人在一起交流。小吴这孩子人也挺仁义的,知道他家困难,就挺照顾他的……”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的前程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光明呢?”戚宁又问。

“这孩子命运多舛。很小的时候便没了父亲,大学还没毕业,母亲也因意外去世了。”老先生目光一阵抽紧,盯着相册中隋天意的相片道,“那应该是在大四刚开学两个月左右,我发现他整天没精打采的,眼睛总红红的,上课三心二意,经常迟到早退,衣衫较以往邋遢了许多,人也变得更加沉闷。我直觉这孩子家里出了问题,找他谈了几次心,才知道他母亲去世了。他当时白天要上课,晚上还得打工维持生计。”

“他没有别的亲人了吗?”戚宁问。

“嗯。只有一个老邻居对他挺照顾的,时常让他到家里吃饭。我了解情况之后,怕他想不开,便经常找他交流,力所能及帮他解决一些生活上的困难,他的学习才慢慢地回到正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母亲去世之后,我总觉得他的眼神不大对劲儿。”

“怎么个不对法?”戚宁问。

“那眼神里好像充满了怨恨,恶狠狠的感觉。”老先生皱了皱眉头,“大概是这孩子心里太苦了吧。不过若只有这一个打击倒也无妨,随后发生一件事算是彻底将他打趴下,心气儿再也起不来了。”老先生顿了顿,一脸心疼地继续说,“天意从母亲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没多久,学校有个与国外交流留学生的机会,这不仅是个很好的深造机会,而且对方学校还提供丰厚的奖学金。当时总共有三个名额,留学生的选送以平时在校的学习成绩、品行等综合评比为准。其实不管几个名额,天意都是当仁不让的。不只我这样认为,学校一开始也是这样决定的。几轮会议讨论下来,天意始终都在三个人的名单中。虽然名单还未最终公布,但已经有很多老师和同学向他表示祝贺,我也暗示他要为出国做些准备。

“可就在他满心欢喜准备迎接大好前程之时,公布的名单中并没有他,他的名额被班里的一个女生顶替了。学校给出的理由是那个女生英语比较出色,其实是因为女生的父亲比较有权势,用不光彩的手法硬生生把天意的名额霸占了。虽然我和很多师生对学校的做法表示谴责,但并没有改变结果。天意好像从天堂落进了地狱,从此便一蹶不振。最让人头疼的是,他自此性情大变,脾气异常暴躁,总是瞪着一双充满敌意、愤怒不安的眼睛,好像一只受惊的绵羊,随时准备和周围的狼群搏斗一样。

“而在那段时期,我能做的也只是经常找他谈心,劝他看开些,未来的路还很长。可最终也未起到什么作用,他还是自暴自弃了,浑浑噩噩地混到毕业,挂了很多科,如果不是我帮他争取,恐怕连毕业证都拿不到。毕业成绩不好,状态不好,当然没有单位愿意接受他。当大部分同学都被各大省市电视台挑走之后,他才在小吴的帮助下委身春海的小电视台。当时,春海还没发展到现在这么好。”

觉得自己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太合适,老先生赶忙为自己的失言打个圆场。

当然,戚宁和程巍然不会介意,他们关心的是对隋天意造成挫折的人:“那个女生现在的情况您了解吗?”戚宁问。

老先生翻了翻相册,指着一张照片说:“就是这个女生,叫黄静静,当年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据说如今在国外一家叫NBB的大电视机构工作。”

“他母亲出了什么意外您知道吗?”程巍然问。

老先生点点头,道:“大抵知道一些,也是我问了好多次,他才愿意说的。说起来,他母亲去世得并不光彩。当年市郊有一块山区是部队的打靶基地,当地人都称之为靶场。每年秋天都会有一些部队陆陆续续地前来演练,演练过后会有大量弹壳和炮弹铁片遗留在山间,那对拾废品的来说意味着很大一笔财富。不过,靶场方面出于节约国家财产和对老百姓人身安全的考虑,明令禁止老百姓的捡拾行为,并派士兵24小时轮岗看守,等各个部队演练完毕之后便将铁片统一回收到部队。但在利益的驱动下,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一些胆大的人便在夜色的掩护下绕过看守进入山区偷拾。于是,悲剧便发生了。在一次偷拾中,天意的母亲不小心引爆了一枚残留有火药的炮弹,结果被当场炸死。”

真是太可怜了。书房内一阵唏嘘。唏嘘过后,戚宁问:“您还记得他家的地址吗?”

“记得是记得。天意父亲早年在机车厂工作,他家就住在原来的机车厂家属大院。不过现在那儿早拆了,恐怕连原先的老邻居都找不到了。哦,不过也不一定……那里现在盖了商品房,好像有一部分是厂子职工的回迁房,没准还能找到知道天意家里情况的人。”

“那太好了,麻烦您帮忙把地址写一下。”

“没问题,我这就写去。对了,还没问,你们为什么要了解天意和吴良志的情况?”

老先生突然的发问让戚宁和程巍然蓦地愣住了,他们实在不想对这样一个老人家说谎,也不想让老人家担心,便轻描淡写地说是因为隋天意牵涉在一件小案子里,案子现正在办理中,不太方便说。

不想老先生看穿两人的心思,兀自伤感地叹道:“不用瞒我,你们这么大老远地赶来,案子肯定小不了,我知道这孩子准是出事了。其实当年我就隐隐地觉着,这孩子将来保不齐会走上歧路。”

“您为什么这样说?”程巍然和戚宁本来已经准备起身告辞了,听了老先生的话便又立刻坐回椅子上。

“因为我发现他做过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老先生脸颊抽搐了一下,“当时我还住在学院教工宿舍里,每天都有到操场跑步的习惯。有一天我起早了,大概在清晨5点,刚踏进北边操场,就发现放在操场对面的一个垃圾桶有火光闪现,旁边站着一个人低着头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冉冉蹿起的火苗。我悄悄绕过去,躲在一棵大树后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天意!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吓得我一哆嗦,我也说不出那是笑还是哭,实在是不太好形容,总之就是特别诡异、特别瘆人,看得我毛骨悚然。从那以后,学院里经常有垃圾桶被点着,虽然没造成大的火情,但燃烧垃圾的气味也着实难闻。院里查了好久都没找到纵火的人,不过我知道那准是天意干的。”老先生说着话,眼睛竟又有了泪光,摇摇头带着自责的语气道,“请原谅我当时没尽到责任,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该怎样帮他。我不敢对学校讲,怕他被学校开除,只能尽可能地盯着他点。”

“不,不,不,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没有您的及时疏导,恐怕……”戚宁本想安慰一下老先生,但是话到一半,发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

他其实是想说——如果没有您的及时疏导,恐怕隋天意早已变成一个变态连环杀手了!

辞别夏老师,戚宁和程巍然照着纸上的地址,一路打听着,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找到机车厂家属大院的原址。那里现在已经是个非常大的商品房小区,打听小区里的住户,得知原来机车厂的工人大都住在1号楼至10号楼之中。

两人在几栋楼之间瞎转悠着。大中午的,各家各户要么在家里吃饭,要么是准备午睡了,小区里鲜见人影。好容易遇到几个年轻人,都表示不认识有隋天意这个人。看来至少要和隋天意年龄相仿或者更长一些的人,才有可能知道他家的情况。

这么漫无目标地打听也不是个办法,两人看见有住户在一楼开了一个小卖部,便进去买了些面包和火腿肠,一边打发着肚子,一边询问店主认不认识原来机车厂的老工人。店主是个男的,很爽快地承认父母便是厂子里的职工,不过如今住在外市的姐姐家养老。

“那你知不知道当年机车厂家属院里有一个叫隋天意的小孩家里的情况?”戚宁瞅着店主面相似乎人到中年的样子,便试探着问道。同时,亮出警官证,表明了身份。

店主看了眼警官证上的照片,语气谨慎地说:“为什么问这个?”

太好了!店主的话分明是说他知道这一家子!两人便紧接着解释,是因为有件案子可能牵涉到隋天意,但现在案子正在处理,不方便详细说。见店主还是对两人一脸疑惑,两人干脆将身份证也掏出来给店主看。店主这才打消疑虑,和两人聊起来。

店主不但认识隋天意一家,并且当年就住在筒子楼的对门。说起老隋家,和夏老师一样,店主也是一脸惋惜:“好好的一个家,全被天意他爸给毁了!大半夜的,七八个警察突然闯进楼里就把他爸抓走了。当时我们都小,也就八九岁,天意被吓得哭了一晚上,哭得撕心裂肺,整个楼都能听见。可能被吓坏了,天意直到读初中还经常尿床……那年月,天意他爸犯的那档子事可是重案,抓进去没几天便被毙了……家里的大房子也被厂子收走了。我爸妈还有一些邻居们看孤儿寡母无处可去挺可怜的,便向厂子求情把大院里的一个仓库给他们娘俩住了,这一住就是好多年。”

“看你的模样,感觉与隋天意年龄相仿,你们彼此家住得还近,小时候应该是玩伴吧?”

“对,我长他一岁,那时大院里孩子不少,我们差不多天天都在一起玩。”

“隋天意信佛吗?你们会不会经常去寺庙之类的处所玩耍?”戚宁的侧写报告中提到过,杀人仪式的形成并非突发奇想,它很有可能是一种对人生阅历或者信仰的提炼,戚宁想试着找出杀人仪式真正的由来。

“那倒没有,不过天意倒是非常喜欢读那些鬼啊、神啊的故事。”店主干脆地摇了摇头,抬眼打量程巍然一下,说:“咱们应该差不多都是同龄人,你应该有印象,咱们小的时候特别流行看那种连环画小人书。当时,天意家条件好,他爸特舍得花钱给他买小人书,最高峰时他家存了得有个五六百本。尤其那种神话的、鬼怪的书,天意最爱看。看完了还给我们讲,还带着我们玩角色游戏。他自己当什么阎罗天子,让我们演黑白无常、小鬼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