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我之勇
调停朱陆之辩,是为自己张本的重要举措。阳明现在“通”了。“通”表现为敢于与诸派求同。他敢于说佛教、道教均与圣道无大异,均于大道无妨。并且不管别人怎么反对,他都一直坚持到底。敢于去统一别的主义是他成大气候的原因之一。在晚年他多次打比方说,世上的儒者不见圣学之全,不知把三间房都为我用,见佛教割左边一间,见道教割右边一间,是举一废百。他又说:“圣人与天地万物同体,儒、佛、老、庄皆我所用,是为之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谓小道。”
与同一儒门的理学,过去的矛盾不亚于与释、道二氏,现在,他也将他们调和到一条跑道上了:“穷理是尽性的功夫,道问学是尊德行的功夫,博文是约礼的功夫。”(《传习录》)这样,和而两美,同生共长。他认为仅停留在言辞之间的辩论,对自身心体的养育有害无益。他说,常在过失上用功就是在补瓦盆,必然流于文过饰非。为求胜而争论是不善与人合作,那是好高不能忘己的毛病。真正善于养心的人,是要让心保持其本然的、未受蔽累的一物不着的状态。
而且身体一直不好的他,也有时不我待的紧迫感,不想白活一场的心气,使他有成圣成雄的双重压力。如今鬓已星星也,却还看不见现实的成功之路。他在香山的寺院中对自己承认“久落泥涂惹世情”,世情就是想成雄,但现状只是“窃禄”而已。
明代的政治已相当成熟,官场相当拥挤,没有人在最高层给你说话,千里马也只得拉驴车。阳明一生两次大功,一是靠王琼举荐平宁王叛乱,一是靠他的学生和同事方献夫推荐平思田民变。方献夫就是他讲学讲出来的。
方献夫,本来比他地位高,是吏部的郎中。原先,他喜欢辞章之道。后来,他热衷于讲说,就是在沙龙中讲学论道、辨析义理。与阳明“违合者半”,就是意见或同或异。经在一起讲论,方慨然有志于圣人之道,超越了口给舌辩的表面化爱好阶段,进入了真信诚服的内在化阶段。这才沛然与阳明同趣,并能超越世俗观念,在阳明面前自称门生,恭恭敬敬。因有这种深层次的相契,后来才在上层深深地替老师出死力气。
眼下,方献夫因找到了圣人之道,遂毅然辞职,退隐于西樵山中以成其志。阳明说献夫之所以能脱出世俗之见,是因为他能做到“超然于无我”!我们可以从这种真人实例中理解王的“无我”是什么意思。
王的思路是“大无大有”,类似释家那个“大空妙有”。先无我才能真有我。无生有,也是道家的理路。“无”的境界只能通过去蔽、减去习得的经验界的杂质才能得到。他描述的心本体就是这种本来无一物的纯粹意识。
方献夫用两年的时间完成了三次“飞跃”,靠的是“无我之勇”。对于这种善变而非恶变、从而有了入道如箭的气势美的学生,阳明发自内心地为之广而告之:
圣人之学,以无为本,而勇以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