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掘地觅天

侠客梦

小阳明性情活泼好动,且矫健异常,蹿奔跳跃,相当欢实。《王龙溪先生全集》卷二《滁州会语》中说,阳明生来就是个“英毅凌迈、超侠不羁”的孩子。他十二岁在京师就塾师,不肯专心诵读,每潜出与群儿戏,制大小旗居中调度,左旋右旋,略如战阵之势。龙山公(王华)出见之,怒曰:“吾家世以读书显,安用是为?”先生曰:“读书有何用处?”龙山公曰:“读书则为大官,如汝父中状元,皆读书之力也。”先生曰:“父中状元,子孙世代还是状元吗?”龙山公曰:“止吾一世耳。汝若中状元,还是去勤读。”先生笑曰:“只一代,虽状元不为稀罕。”父益怒扑责之。(《王阳明先生出身靖难录》卷上)王华常常担心儿子会发展成什么模样,王天叙却充满信心。他凭直觉就觉得这个孩子不是凡品,而且他更愿意相信相面先生的美妙预言:“此子他日官至极品,当立异等功名。”

后来阳明总结道:“儒者患不知兵。仲尼有文章,必有武备。区区章句之儒,平日叨窃富贵,以词章粉饰太平,临事遇变,束手无策,此通儒之所羞也。”

他十三岁在身为翰林院修撰的父亲家里,找不到畅快的感觉,因为他此时最崇拜侠客。曾经一个人溜出去游览北京北边的居庸三关。居庸关乃京城北向之咽喉。阳明骑马逶迤而上,自下关起,便两山相凑,仅有河边小道,路遇鞑靼人也骑马大大咧咧地走来。阳明好斗的天性加上当时民族间的仇恨,更有一试自己能力的好奇和证明自己侠客梦的冲动,遂拈弓搭箭,呼啸着朝鞑靼人冲过去,连喊带射。鞑靼人猝不及防,不知这个孩子身后有何仗势,再加山近有回音奏响,遂仓皇逃窜,跑出一箭路,回头一看,原来也就是一个孩子而已。

阳明为什么这么恨鞑靼人呢?除了当时汉族中心主义的民族情绪,还因为他崇拜于谦。于谦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伟人。于谦领导的北京保卫战是小阳明心头中最大的谜。他在京城四处逡巡,想了解实战情景。他在于谦的祠堂前题下这样一联:

赤手挽银河,公自大名垂宇宙。

青山埋忠骨,我来何处吊英贤。

这次他在居庸关附近“考察”了一个多月。游览长城,拜访乡村老人,询问北方少数民族的生活习俗,了解古代征战的细节,凭吊古战场,思考御边方策。“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回到家中,居然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梦见自己去参拜伏波将军庙,写下一首诗:“卷甲归来马伏波,早年兵法鬓毛皤。云埋铜柱雷轰折,六字题文尚不磨。”伏波将军叫马援,东汉初年征讨交趾(越南)。神奇的是,他临死前,居然亲身到了伏波庙,跟他现在梦见的一样。

他十五岁时,便屡屡想向朝廷献上自己的“平安策”,他那位状元老子斥责他太狂妄了:你懂什么!治安缉盗要有具体办法,不是说几句现成话就能见效的。还是先敦实你的学问,再来建功立业吧。

此前,他与几位同学在长安街上漫步,一位相面先生追着给他看相,说他这种相貌太难得一见了。他让阳明记住他说的话:“当你的胡子长到衣服领子时,你就入了圣境;胡子长到心口窝时,你就结圣胎了;胡子长到肚脐时,你就圣果圆满了。”这种“圣胎”之“圣”是道教的说法,与儒家的圣贤之圣不是一个圣,圣贤的圣是相面人看不出来、无法预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