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前驱
“我本来就是来喝喝茶,怎么叫你这么一搅和,竟搞得我像干了什么坏事儿一般?”贾旭无奈地对面前的陆秀夫说道。
贾旭前日返到昌化军,回了府邸之后就一头钻进了后宅,就连房檐下的两支雏燕,都似乎感染了这久别归巢的雀跃,此起彼伏地挺着身躯,向着公燕祈求着、索要着。它们努力地张开双翅,笨拙地挪动着,你不经意地推我一下,我奋力地压你一头,只为在公燕的嘴中多衔下一丝一毫,独享那一瞬的宠爱。整个宅院中都响彻着它们叽叽喳喳的叫声,有等待的期盼、有竞争的激烈、有满足的欢悦,就这般鸣了整夜,至日出方歇。
什么?你说九月已经没有雏燕了?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反正第二天一早扶着老腰走出卧房的贾旭,知道自己月余的倦怠一扫而空。
虽然陆秀夫已经对昌化军的诸项事务逐渐上手,兼之本身理政能力就极强,贾旭在安南和占城期间,各项建设依然有条不紊地开展着。但是数月以来,依然挤压了很多需要贾旭做最终决定的事情。
即使这样,原以为第二天能在府衙前厅看见贾旭的陆秀夫,等了一上午也没看见他的人影。后宅的侍女说他一早就出去了,可陆秀夫先后派人到各处寻找,也没都没有寻见踪迹。
于是傍晚时,陆秀夫直接杀到了姜盼盼的茶馆,在内堂的静室将贾旭堵了个正着。此时贾旭正倨坐在榻台上,一边品着茶一边听姜盼盼抚琴,好一副悠然的景象。
陆秀夫没好气地说道:“那么多的事情等着你来最后拍板决定,你却在此醉卧温柔乡?”
“哎哎哎,这个事情我必须得说清楚。”贾旭瞪着眼睛说道:“第一我喝的是茶,并没有醉;第二我坐着呢,不是卧;第三你不要瞎说,我只是喝喝茶听听曲放松一下,哪有什么温柔乡?你诽谤我没关系,可不要玷污了盼盼姑娘,我们可是清白的。”
陆秀夫懒得理会贾旭的诡辩,只是叫随从将厚厚的一摞文书直接放在了贾旭的茶案上,一副你今天不处理完我绝不善罢甘休的模样。
贾旭也是拿他没什么办法,毕竟自己将事情都推给了他,也确实有些理亏,于是便在茶馆的静室里直接处理起公文来。姜盼盼见他要处理正事,起身便要离去,却被贾旭留住,他一边看着手中的公文,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陆秀夫说起占城国一行的见闻,以及自己与占城国王阇耶因陀罗跋摩六世商定的合作事项,顺便也叫姜盼盼听听热闹。
陆秀夫本对两人谈正事时还有不相干的女子在场颇为不喜,但是看贾旭浑不在意的模样,又想着搞不好这早晚又是另一位夫人的人选,就也没提出异议。
然后他很快就和姜盼盼一样,被贾旭讲述的占城之行所吸引。
“你这样的条件,他真的很难拒绝。”陆秀夫说道:“不过看似优渥,实则包藏祸心啊。”
贾旭冲着他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包藏祸心,你站哪头的?”他从一旁轻声浅笑的姜盼盼手中接过一杯茶,解了讲说半天的口渴之后,继续说道:“你接手昌化军诸多事务之后,应该深刻体会到了,看似处处都在快速发展,实际上处处都是吞金窟。我也是没什么办法,总是要搞钱的嘛。一直叫我家大人贴补,也不是长久之计。”
“那倒确实。”陆秀夫点点头说道:“城北的铁厂虽然可以生产出巨量的好铁,但只有卖出去才是财富,卖不出去只是负担罢了。”
贾旭说道:“是啊。怎奈大宋实行的是铁器专卖,垄断管理,并客以重税。我这么多的好铁要是直接卖到大宋内陆去,官营的铁矿和作坊立马就要垮掉,且不说违反铁禁的事,单说坏了铁税,不用别人,我家大人第一个就要拿我祭旗。我也就只能现在海外找着销路咯。”
“是啊,不过占城小国,想不到竟然如此富庶。”说到这里,连陆秀夫也不禁赞叹到。
“南洋诸国,都颇为喜欢黄金,上千年来的积累,怎能不富?尤其是贵族和寺庙,莫不金碧辉煌。此次的近三万两黄金,看似很多,可折算数十万贯(南宋末期黄金白银换算比例为一比八,而一两银子约值两贯铜钱,相当于一两黄金大概可换十六贯)。其中一万金是我勒索的赔偿,另外将近两万金是第一批兵甲军械和轨道的定金,我答应他风季之后即启运的,生产方面你要多督促一些,不要第一笔买卖就误了交付。”贾旭交代道。
“这点你放心,断不会误了的。”陆秀夫兴致颇高地说:“有了这笔钱,可以解不少燃眉之急。”
“不不不,这笔钱你不能用。”贾旭说道。
“为什么?”陆秀夫惊道。
贾旭答道:“不能仅靠占城国王空口白牙的承诺,我们就在那里投入大量资源。归根结底,还是要在当地有一支军事力量才能保护我们的利益。我决定新建一营,以后常驻占城国的尸唎皮奈港,并在港口附近修筑城堡,以备不患。再加上火枪的研究,还需要再继续投入些资金,预计这些就要花费将近一万金。”
“那剩下的两万金呢?”陆秀夫追问。
“之前与你说过要在四川、荆湖、两淮沿线招募游民的事。昌化军治下人口还是太少,诸多工程,始终处在劳力缺乏的状态。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这两万金,花在招募、安置流民上。”贾旭说道:“我计划招揽五万流民,这笔钱平均到每个人的头上,也只有区区数贯,涵盖他们到昌化军的运费、必要的安置和初期的口粮,已经是非常紧张了。”
陆秀夫听贾旭如此讲,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可以招揽、安置宋蒙前线的苦难百姓,给他们一条生路,本也是陆秀夫所愿。贾旭能够不忘初心,解边民倒悬之危,他陆秀夫就放不下些许钱财了?
“再坚持坚持,等我再想办法从别处搞钱来。”贾旭安慰陆秀夫道。
陆秀夫点了点头。这时姜盼盼在一旁问道:“东边的新城建设,房屋一间一间不停地盖着,盖完也没人住。原本我还不理解,现在看来,难不成都是给流民准备的?”
“不然呢?”贾旭不在意地反问道。
姜盼盼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说出话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子美九泉之下若有知,必要再赋诗几首,称颂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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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旭心中当然是有宏愿在,但以他当下的能力,自然做不到“大庇天下寒士”的程度,更不要说,他按照后世的分类法,应该算是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而不是“国际主义者”。他心中的“天下”,自有其特指范围。
就比如现在的贾旭,站在石碌铁矿的一处山头上,看着脚下几千名往来忙碌、衣衫褴褛的矿工,心中就毫无波澜。那些原本出自德旺番茂的矿工还罢了,他们是能得到基本的衣食、医疗保障的,每天只工作四个时辰左右,每个月甚至还有五天假期。而且按照贾旭先前所言,这些汉子在一定时限后,将通过劳动自赎,最终成为德旺番茂的一员。所以在矿上负责看守的德旺番茂峒丁,不仅没有逼迫过甚,反而对他们照顾有加。
可那些来自安南国乂安州沿海村镇的男丁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毕竟贾旭早已言明,要给他们一场“最好无人可通过”的严峻考验。每天六七个时辰的高强度工作,全月无休,各方面保障也几乎没有。干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儿,吃最馊的饭,住最破的窝棚,挨最毒的打。
初时安南矿工中还发生了几次不屈的反抗与暴动,被德旺番茂的峒丁镇压、杀了为首之人并再次减半了食物供应之后,余下的人到如今已俱是行尸走肉,无力、也无心再反抗,只是机械的工作着,静待猝然倒地那一刻的到来。
陪在贾旭身侧的陈国康,看得颇为难受,几次三番想出言求情,却终究未敢说出口。
贾旭斜眼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开口说道:“心疼了?”
陈国康尴尬了笑了笑,然后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毕竟与我都是安南同胞,看了确实有些不忍。”
贾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倒是有些妇人之仁,只怕他们心中不这么看你。他们的父母被我杀了,妻子、姐妹被我夺去送给被人做妾,子女被我带走、年纪小的将来都不见得还能记得他们。他们与我之间乃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就算我有朝一日让他们得脱自由,他们会感激我么?而你作为他们眼中的奸细、叛徒、帮凶,他们会感激你么?他们自由之后,最先要做的,怕不是怀揣利刃,埋伏在你我常经之处,求个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罢了。他们从被我执住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必死的命运。我留他们多活这些时日,可以为我昌化军的发展贡献些微薄的力量,而不是悄无声息地直接死去,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陈国康知道贾旭所言在理,便也摇着头不再多说,随同贾旭一起走下山来。
山坳中的王仲文正与他的妹妹王靖瑶说着体己的话,见贾旭从山上下来,赶紧迎了上去,躬身喊了声:“大人。”
如今的王仲文早已经不是大半年前的桀骜模样,如今的他在贾旭面前执礼甚重、恭顺无比。与贾旭的联姻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这大半年中,德旺番茂在他手中,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巨大好处。原本因为仇汉政策与世隔绝而日渐衰败的德旺番茂,在这短短时间内,重新焕发出强大的生机,不仅在贾旭的直接帮助下吞并了德龙塘番茂,那些在过去百年间转投其他大番茂的小黎峒,也都纷纷重新归附于德旺番茂,毕竟谁不想借机投靠当下岛中最硬的后台——昌化军呢?
而贾旭也有意地给德旺番茂让渡大量的实惠:授命其管理石碌铁矿,将矿上应用的金钱、米粮直接拨给德旺番茂,简直就是任其向下发放时从中截留;见王仲文颇知道好赖,没有中饱私囊,更是额外拨付了一笔费用,每个月都以管理费、产量新高奖励等名目奖给德旺番茂,几十数百贯,对于花钱如流水的贾旭不算什么,但是对于黎母山中的黎峒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与此同时,昌化所产的廉价、优质的铁器,以德旺番茂为中转,大量流入黎母山之中,受各黎峒追捧,也让德旺番茂在中间赚取了大量的利润;更不用说最近纷纷传闻,贾旭要给他们的头领王仲文向皇帝请要封赏了。
“我是一定要在岛上树立一个汉黎合作的标杆的,既然如此,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把实惠给自己的大舅哥咯。”贾旭笑着对王仲文说道:“我过段日子回京,是要向皇帝为你请封的。这次来,一是看看石碌铁矿的运行情况,二呢,是要咨询一下你的意见。”
王仲文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却难掩自己脸上的笑容:“大人真是客气了。您为我和德旺番茂请封,即是弥补我先祖之遗憾,更是我莫大的荣耀,我又怎敢有什么意见?”
贾旭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你的意见很重要。我此番回京,关于德旺番茂的封赏,有两种不同的选择。我希望听听你的意见,再从中择一。”
王仲文颇有些意外地说道:“请大人明言。”
“其一是与其他黎峒头领一样,请个虚衔,定期领些粮米也就罢了。当然衔位比他人高一些,他们都是不入流的承节郎,而我至少为你请个正七品的宣德郎。”贾旭说道:“而另一种选择呢……我意图仿效西南,在岛上请设羁縻州,以开今后岛上黎民治理之先例。此事若成,那大舅哥就是朝廷钦封的世袭知州,从五品的封疆大吏,就连我见了大舅哥,都要行面见上官之礼了。”
王仲文听完贾旭所言,却没了兴奋之感。
“怎么,怕了?”贾旭问道。
王仲文苦笑一下说道:“岛上汉黎之间千年相处,虽然各朝各代也常有敕封之事,但均为勋官、散官,从未有黎民受封职官。其他大黎峒首领未必不想,但若是我拔了头筹,怕是会因为嫉妒,而成黎母山中众矢之的。我倒不是怕了什么,只是德旺番茂百年积弱,如今半年多来虽然声威复振,实则根基不甚牢固,我是担心届时坏了大人的大事。”
“怕什么,不是还有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黎民归化乃是大势所趋,总要有人来做这个先行者。”贾旭忽地俯身在王仲文的耳边低声说道:“更何况我既然以此岛为根基,又怎会容忍岛上有这么多不受控制的势力存在?不瞒你说,羁縻州也只是一时之过渡,只要我还在岛上,黎母山中的黎民早晚是要编户齐民、改土归流的。你可以选择为我前驱,并在此过程中借我之势收获巨大的利益,有朝一日成为黎母山中千古以来的第一人也说不定。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支持,甚至为了你守护你黎民千百年来的传统而跟我对着干。”
说到这里,贾旭顿了一顿,眼睛看向正在不远处与人说笑的王靖瑶,口中继续说道:“即便你选择与我为敌,也不会丝毫阻挠我的计划。只是以我们两家的关系,你纵使倒向你的黎民同胞,他们恐怕也难以对你信任了。那时你德旺番茂从我树立的汉黎合作标杆,变为我杀了给猴看的鸡,且不要怪我辣手无情。”
王靖瑶看见贾旭望着她,口中含笑的对着自己的哥哥不知道说着什么,便一跳一跳地跑了过来,将手中的罐子递了过来:“这个甜糟可好吃了,我在昌化时常常想念的,你也尝尝!”
贾旭将罐子接过来问道:“是寨子东头孀居三十年的黄婶儿最拿手的甜糟吗?如此我可真的算是有口福啦。”
王靖瑶被贾旭的调侃逗得满脸通红,转眼看见坐在贾旭对面的王仲文双拳握在膝上、紧抿着嘴唇、脸上憋地竟有些红,诧异的问道:“阿哥你怎么了?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王仲文没有回答她,而是抬头用泛着赤色的双眼盯住贾旭,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从妹夫所言,搏上一把!到时还望妹夫多多扶持了!”
贾旭闻言终于开怀一笑,一手握住王靖瑶、另一手握住王仲文说道:“你我乃是一家人,正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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