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狮子吼七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缪森等人固然以为奥肯胡说,德.拉波尔、侯墨思亮也不以为然,只有韦曼三年前已见识过他的实力,显得饶有兴趣。

坐在沃登左席的第二十三轻装支队司令德拉根男爵准将冷笑道:“八王子语出惊人,不知道有什么依据?”

只因奥肯幼年流落叛军大本营骏鹰星,朝中贵族子弟都看他不起,背地经常蔑称他“小贼八”,只要军衔职务不在他之下,当面都不用“殿下”的敬称,只呼一声“八王子”而已。

奥肯早就习以为常,全不在乎:“我自然有充分的依据。敢问诸位将军,目前三关战场,我军与敌军,谁占优势?”

众将讥笑不已。

萨奇斯已十分不耐烦:“当然我军占优。八王弟又何必明知故问?”

奥肯神色自若:“不错。那我再敢问一句,为何我军此时占优?”

连萨奇斯和沃登都不愿再理会这个堂弟,兄以为奥肯在不着边际地胡扯,如此明白的事实有什么好多说的?

德.拉波尔斜睨了杜恩一眼:亲王想利用这位王子拖延时间,只是这位王子也没什么高见,你我之间终究要摊牌。

杜恩浑似不觉,神色冷峻如常,不见分毫动容,又啜了一口茶。

“那是因为我军出敌不意,先佯攻卡莱亚,将纳提斯敌军一部调出要塞,再以优势兵力突袭敌军意料不到会受攻击的乌鲁卡利,将敌军的部署彻底打乱,使其完全被我军调动,疲于奔命。我军再利用兵力优势和时间差,将敌军各个击破。八王子殿下,这些大家都知道得很清楚,您究竟有什么高见,还请明言。”侯墨思亮与奥肯接触不多,对他没有特别的好感,但他性情宽和,因而在众将不屑的讥笑声中发言为他解围,同时也催促他尽快切入正题。

奥肯成竹在胸:“侯墨将军阁下所言甚是。我的疑问就在这里,既然我军攻打三关完全出敌不意,一切进展顺利,那远离三关的敌军伊利亚要塞驻军主力怎会奔行八十光年之遥,突然出现在阿斯卡尔星域,阻击我乌鲁卡利攻击集团呢?”

“”饶是心思缜密的侯墨思亮一时也无言以对,这一节他着实忽略了,然而正是关键所在。

众将的笑声戛然而止,正色倾听。

“伊利亚到阿斯卡尔之间的航线虽然不及三关之间那样危险,但至少也要三天时间才能航行完这八十光年。三天之前,我军还没有发动攻势,如果伊利亚方面真在那时就派出主力赶赴阿斯卡尔阻击我军,那就说明敌军对我军入侵提前做好了准备。果真如此,敌纳提斯军团就不该如此轻易地就被我军调动分散,我军的作战意图应当很难实现。但事实上至今一切进展顺利,因此可以排除敌军预先察觉我军意图,派遣伊利亚驻军主力在阿斯卡尔阻击我军的可能性。反过来说,如果敌军预先派出这么一个整舰队,准备在阿斯卡尔阻击我军,那为什么不趁我军不备,实施伏击,而让我军那么轻易就捕捉到他们的踪迹呢?因此这实际上是个陷阱!”

韦曼和侯墨思亮等人频频点头,杜恩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会心微笑。

除了杜恩,只有第二十三巡航支队司令鲁特.康西奥诺准将不会为奥肯的发言吃惊。三十四岁的他原是萨瑟兰在骏鹰的贴身警卫,后来随骏鹰叛军被朝廷招安,做了八王子奥肯的亲卫队长,直到四年前奥肯正式从军为止。康西奥诺看着奥肯从小长大,十分清楚他有着深不见底的潜力。

但也并非人人信服,维拉纳中将阴阳怪气地质疑道:“八王子之见也有难以自圆其说之处。既然敌军处处受制于我,那还能布下什么陷阱呢?”

德拉根准将应和道:“是啊。而且如果在阿斯卡尔出现的不是敌军的伊利亚驻军,那这支舰队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我也愿闻其详。”

“敌军处处受制于我,实际上是纳提斯的敌军主力完全被我军玩弄于股掌之间,乌鲁卡利的敌军遭遇意想不到的突袭,反应不及,但是卡莱亚的敌军第四舰队并没有按照我军预先设计地那样行动。变数就在卡莱亚的守将休.霍格。

“我军在发动攻势之前的几天一直在卡莱亚方向进行佯动牵制,虽然成功调动了纳提斯的第九舰队,但同时也让霍格产生警觉。由于权限所致,霍格不能左右整个地球军北线守军的行动,但他有充分的时间将情报传递给伊利亚要塞。伊利亚有另一位值得重视的地球军将领让.奥什,不过他也没有权力调动伊利亚要塞的主力,最多只能率他本部独立第一纵队的四个支队北上阿斯卡尔相机而动。从我军在卡莱亚方向佯动,故意让敌军发现,直到敌军在阿斯卡尔出现,前后大约三天,时间上完全契合。因此在阿斯卡尔出现的是敌伊利亚守军没错,但是只可能是四个支队,而不会是一个整舰队。”

奥肯每说一句,韦曼和侯墨思亮等杜恩麾下南方军区将领脸上都多一份信服之色,德.拉波尔和缪森等虽然将信将疑,但也在循着他的思路推敲。

只有德拉根仍是满脸不屑:“这只是八王子的推测,并没有切实证据支撑嘛!”

维拉纳不住摇头:“不可能,巴利诺少将发现的确实是敌军的一个整舰队。”

奥肯非常不愿再和这两个顽固的家伙继续纠缠,但他的军衔在二人之下,不能失礼,只好解释下去:“奥什一向擅布疑兵,三年前的墨尔特里之战,他用莫比乌斯圈行军,让我军以为他有三个支队的兵力,而实际上他只有一个支队,结果他的诡计得逞,我军被他诈了一回,让他成功拖延时间。这次我不知道他具体使用什么方法,但一定又在故布疑阵,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军分散兵力。

“情报显示,霍格虽然弃守卡莱亚,但损失不大,现在正火速南下纳提斯。我军当务之急,应集中兵力加强对拉戴特被围敌军的攻势,迫使他们继续向纳提斯求援,在霍格的第四舰队和迪马斯的第九舰队联系上之前,让第九舰队向拉戴特开进。只要能够做到这一点,就能确保我军兵力集中和敌军兵力分散,使其首尾难顾,奥什那一路疑兵甚至完全不用理会。那将来在纳提斯的决战,我军将握有极大的胜算”

“一派胡言!”维拉纳气急败坏地打断了奥肯的发言。

三年前在墨尔特里被奥什狠狠耍了一把,后来又被霍格和奥什痛打维拉纳,视为奇耻大辱。奥肯的说法无异在说维拉纳这次又中了霍格和奥什的障眼法,有着过剩自尊心的他再无法忍受这种羞辱,虽然残存的一丝理智未尝没有提醒他奥肯的发言并非针对他,当年的奇耻大辱令他无法再保持冷静。

维拉纳霍然站起,双眼布满血丝,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你你八王子只是一介中校,这么多将官都看不出所谓霍格和奥什的诡计都看不出你你凭什么认为你的意见一定正确!不要以为你是皇帝陛下的亲生子就如此嚣张!你这小”

“够了!”杜恩的声音响起,当真声如狮吼,震得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维拉纳如遇雷击,顿时瘫坐下来。几个青年军官头一回见到这等威势,不由自主地从座位上弹起,待看到众人还都坐着,一时面红耳赤,好不尴尬,正要坐下。只见杜恩缓缓从自己的坐席起身,众人齐刷刷随之起立,他们刚弯曲的膝盖立即再度挺直。

杜恩的目光如两道冷电一般射向维拉纳,沉声道:“同是帝国军人,都应当竭尽所能,为国效力。维拉纳中将,你方才如此失态,还有一个帝国舰队司令官的风范吗?成何体统!”

维拉纳最怕看到杜恩冷电般的眼神,舰内虽然始终保持二十乐氏度的恒温,但维拉纳已是汗流浃背,支支吾吾,一时答不出话来。还是缪森替他解围,道:“维拉纳中将近日身体不适,体虚内燥,刚才着实失态,还请八王子殿下不要见怪,总司令阁下海涵。”

维拉纳急忙应声:“是啊!我身体有些小病。”

奥肯大度地一笑而过。

杜恩冷哼一声:“就算有病,说话也要注意分寸。以后绝不许再犯!”训斥过维拉纳,立即切入正题:“奥肯中校所言甚是,眼下我军绝不能分散兵力。但阿斯卡尔之敌无论是不是奥什,都不能置之不理。发报给巴利诺少将,要他就地严密监视敌军动向,阿斯卡尔军事由他全权负责。普莱顿那里就不需要多说了,他知道该怎么做。诸将各就各位,准备对当前之敌展开下一波攻势。预备队各部全体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待命。但是记住一点,你们看见任何一艘敌舰都可以往死里打,但是绝对不能击毁敌军主将克里斯坦瓦尔的旗舰查理曼号,违令者军法从事!”

散会之后,杜恩留下奥肯和康西奥诺单独谈话。

“你在会上的发言真精彩!”

康西奥诺也夸奖道:“是啊!不愧是”鬼狐”萨瑟兰最得意的弟子。“

奥肯笑道:“叔王和康西就不必再抬举我了。其实叔王自有计较,我说不说话都一样。”

杜恩摇头道:“不,不,不,效果大不一样。”喟叹一声,续道:“德.拉波尔上将因为当年之事,对我一直存有心结。刚才他咄咄逼人的架势,你也看到了。同样的话由我来说,他因记恨叔父之仇,会觉得我在依仗权力压他,很难信服,甚至还会与我激烈争执。将帅不和的局面一旦出现,于军大是不利。而你虽是我的堂侄,但和他并无私怨,职衔又低。话由你来说,他自持身份,就算将信将疑,也会就此事仔细思量一番,不但不会固执己见,甚至还可能想通。后来,维拉纳又这么一闹,我正好借题发挥,要众人都以大局为重,德.拉波尔就更不会发作。你的发言不但切中要害,而且时机也掌握得恰倒好处,实在是妙!”

“那也要叔王有掌握大局的威势和决断,德.拉波尔上将临大事以公为重才行。相形之下,维拉纳中将听到昔日之耻,立刻大发雷霆,器量也太狭隘了。”奥肯再不掩饰内心的轻蔑,批评徒有显赫家世的维拉纳。

杜恩冷彻的双眼中透出一丝讶异:“你以为他只是因为你揭他的旧疮疤,就那样完全不顾身份,跳起来斥骂你么?”

奥肯眨了眨碧蓝的眼睛,沉吟片刻,仍是不解:“那还能为了什么?”

杜恩哑然失笑。

康西奥诺苦笑着向奥肯说明个中缘由。

三年前,奥肯在首都伊拉西斯宪兵十中队副队长任上,将娇纵成性,屡次行车肇事,再用钱堵住受害者的嘴,逃脱法律制裁的亚德巴尔公爵的孙女玛丽妮绳之以法,最后玛丽妮被判入狱十年。那次事件之后,奥肯颇得首都民心,但同时将亚德巴尔公爵一系彻底得罪。维拉纳是亚德巴尔公爵的外甥,也就是玛丽妮的舅舅,他早就对奥肯怀恨在心。还有德拉根准将,一向和维拉纳,亚德巴尔两家过从甚密,自然要帮自己人说话。

奥肯这才醒悟,却也不以为意:“原来还有这层缘故。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知道那些贵族子弟们大多看不上我,其实我也看不上他们。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可管不了许多。”

杜恩叹道:“你长于民间,回宫之后又一心扑在军事上,这样固然对你有好处,但你也太不了解宫廷和官场之事了!你现在不过是个校官,还不打紧,可日后为将,这些都必须要注意!为大将之人不仅要能得士众之心,也要懂得如何去应付方方面面的人事关系,不然你想要做事,也会被束手束脚。唉!罢了,这些是教不会的,你今后自己好好揣摩吧。康西奥诺准将,你不是要我再给你派个参谋长吗?这孩子就去你的支队代理参谋长职务吧,你一定要替我和你们的”鬼狐”师父看好他。”

奥肯大喜,碧蓝色的双眼熠熠生辉:“叔王是说,我又可以下支队去一线作战了?”

杜恩冷峻的眼神中多了一份慈和,颔首道:“不错,是时候了。你是个带兵打仗的大好材料,小一辈之中无人能及。这半年我把你留在总司令部,就是想让你多学学如何把握整体战略形势。你送上来的作战计划,还有你刚才在会上的一番冷静透彻的分析都告诉我,再把你留在身边已经无法让你学到什么,该放你去飞了。有一点你千万记住,战争并非只是战场上两军对阵厮杀,战场外的功夫也要好好钻研。我带兵的日子只怕不多了,今后的担子还要你来承当啊!”

奥肯大为动容:“叔王教诲,侄儿铭记于心。叔王正当盛年,怎能轻易言退?侄儿今后还要追随叔王麾下,多多历练。”

杜恩挥了挥手:“你能记得今天我对你说过的话就好。有些事情是你我左右不了的,你现在还不明白,将然会懂。我这头狮子就这最后一吼,你这只金雕来日方长。好了,你随康西奥诺去吧。”

奥肯和康西奥诺郑重行礼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