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礼物

雨水的冲刷,天地洁净而清爽,盘旋在穹顶天空的捕蛇鹰发出尖锐啸声,强壮有力的翅膀划过穹顶,鹰眼平静而冷漠的扫视着被雨水冲刷过的大地。

山林野莽中,一截湿润枯萎的树枝上缠绕着一条黑红相间的草蛇,草蛇抬起倒三角的头颅,冷漠眸子戒备着山林间官道正中央的一行人,紧绷着身体盘踞在枝干上的身子,嘶嘶吐着猩红蛇信子,随时准备释放毒牙。

突然,草蛇感觉到不对劲,冷漠的眸子中激**着惊恐,头顶之上传来的风声,让草蛇不再平静。

尖啸声传来,下一瞬,草蛇感觉到强力爪子攥紧了它的身子,在鹰爪下,它紧绷着身子,奋力挣扎妄图摆脱死亡的命运,但只能跟随着捕蛇鹰极速远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山林官道上,朴实无华的马车缓慢行驶。

车厢内,端坐着两人。

“父皇四百五十年寿辰在即,我替他寻找的贺礼,定然会让他十分满意。”

二十五岁的李宣宏整个人瘫坐在车厢内,精神看起来萎靡不振,像是常年沉溺于酒色,被掏空身体的无能之辈……如此状态,非他本意,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的兄长太子殿下,身为嫡子,生来便掌握无上权柄,自他出生那一刻起,暗河死士、枢密院、王朝三司……等,几乎全部站立在了他的身后。

在权力场中,太子殿下可以放浪不羁,肆意摈弃权柄,只因这些东西,生而便是他的,是他勾勾手指就可以轻易得到的东西。

与李宣宏竞争最为激烈的对手,更是在年岁极小的时候,天赋外显,头角峥嵘,不论才情、智谋、天赋……俱是深得皇帝喜爱,监天司国师更是想收他为亲传弟子,却被婉拒,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一时轰动。

如今,李宣宏这位最大的竞争对手,早已经名动一方,据说早已经点燃了命星,将整个东境所有圣山道土全部收入麾下,其在东境的威望几乎可以和太子殿下比肩。

李宣宏不愿在人前显露出如此的无能与软弱,他的心中隐藏着一头狮子,但他别无选择,形势比人强,李宣宏不得隐藏心中的狮子,不得不低头,想要的到想要的东西,只能徐徐图之。

“这份礼物,我豢养了十年,世间没有什么会比这件礼物更好的,父皇一定会喜欢。”

李宣宏说这话的时候,额头青筋凸起,手掌死死攥紧车厢边缘,他脑海中闪过很多不愉快的回忆。

自他懂事那年起,他便知道自己从尚且还在母亲腹中时就已经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皇帝不喜,群臣厌恶,在整个皇城中,他是一个神憎鬼厌的人。

因为他母亲韦贵妃的出身太过于卑贱,只是一个刚入宫的婢女,在偶然的一次机会,皇帝宠幸了她。

一次意外,怀了龙种,这件事传出后,朝野震动,群臣对着尚且还在腹中孩子指指点点。

有人激昂怒斥,搬出皇室宗亲规矩,扬言卑贱婢女生下皇室孩子不合礼法五常,有辱皇室威仪。

有人立谏,要求将腹中胎儿连同母体一起处死,以正视听。

有人谏言,将其打入冷宫。

……

所有人都在对这件事呵斥怒指,而李宣宏——韦贵妃只是站立在人群中央抚摸着隆起腹部,满脸宠溺之色。

这是属于她的孩子,纵然千夫所指,训斥这件事情的错误,这是属于她的孩子。

“我腹中胎儿,乃是真龙之种,尔等胆敢如此训斥,可知何罪?”

面对千夫所指,呵斥不绝,韦贵妃抬头环视殿中群臣,眸光冷厉,在说这话时,仿佛她已不是一个卑贱婢女,而像一个威仪震天下的后宫之主。

“这是株连九族之罪!”韦贵妃一字一字道:“奴家固然卑贱,可奴家腹中之子,有皇室血统,他若出生便是李姓,是你们的主子!”

这番话,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轻微如一阵清风,落在众人耳中却惊雷炸响。

盯着场中充满威仪的女子,众人方才从震怒中缓慢清醒过来,他们突然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情。

皇帝已经很老了。

山河大限四百年,皇帝已经活了超过这个年限了,皇帝修为境界强大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问题,修为高深的修士极难诞生子嗣,而皇帝则更甚之……

“这孩子,我若要生下,谁人胆敢反对?”

韦贵妃如母仪天下,朗声怒斥,再无人喧哗,再无人反对,再无人训斥……当着众人面,韦贵妃缓步离开,回到了冷宫中。

冷宫深锁,花开花谢,在一个寒冷冬天,李宣宏出生了,因为皇室血脉,李宣宏可以随意行走在宫墙之内,而他的母亲韦贵妃却依旧只能待在冷宫中。

大梁皇室中秋月明之际,会摆设家宴,自李宣宏出生那一刻起,那就从未在家宴上有一席之地,只能和群臣站立在一旁,注视着家宴,能够上桌与皇帝面对而坐,没有君臣之仪的,只有他的两个哥哥。

这二十五年来,他过着忍辱负重的日子,这期间他从不觉得难受与不能接受,但每看到中秋月明之际的其乐融融,总是没有他一席之地,李宣宏便心如刀绞般。

中秋月明,阖家团圆,贫家有,豪门也有,唯独帝王皇室没有。

从痛苦回忆中脱离,心里藏着无数欲望,表面却风平浪静地李宣宏,声音缓慢而舒缓道:“为父皇准备的生辰贺礼,独一无二,父皇见了定然会喜欢。”

李宣宏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笑容,看起来柔和到了极点,并不像是一个从小生长在权谋场中厮杀的男人,带着一些孩子气的天真。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得到父皇的认可,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与李宣宏同车厢里的另外一位男人,身姿端正,车厢白帘微卷,青色衣衫随风摇曳,陶水镜声音平淡道:“那件‘礼物’被豢养十年,还能活着?”

旋即,男人又补充道:“‘礼物’的身上可是有些特殊……”

“老师无须多虑,这件事,我做的滴水不漏,为了保证‘礼物’不发生意外,我找了皇城内最好的医师,日夜为‘礼物’梳理调理身体,且找了一批道术师特寻一块风水宝地,借助天地之势,压制‘礼物’体内狂躁强横物质,也隔绝了天机巡查,保证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想到初次见到‘礼物’的震撼,李宣宏眼神充满火热,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神作,拥有无与伦比的美丽……

“不仅如此,在哪块风水宝地外围,还有一只强横镇墓兽,所有人误闯进去,会被镇墓兽撕成粉碎。”

陶水镜道:“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老师平日的教导,学生怎会忘记。”李宣宏轻声道:“除却那位需要常年陪伴在‘礼物’身边的医师,以及照料‘礼物’日常所居的婢女外,所有参与人员全部被我杀了,一个不留。”

陶水镜点了点头。

旋即,李宣宏又道:“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响子帮?”

半个月前,他将一块黑莲花玉牌交给响子帮三当家,黑莲花玉牌是一份前往豢养‘礼物’所在地的地图,十年沧桑风雨,李宣宏希望响子帮能够先行替他摸清‘礼物’所在地的基本地貌。

陶水镜道:“很快……”

李白麟声音温和道:“处理完这件事,便火速前往中州,将礼物进献给父皇吧!”

“如此一来,倒是显得有些匆忙了。”陶水镜笑了笑,透过白帘微卷的车厢窗口,望着官道两旁不断后退的树木。

“匆忙?”

习惯了劳累与颠簸的李宣宏略有些不理解,陶水镜他的老师,西境阵营中最厉害的谋士,此刻为何会说出如此的话。

陶水镜道:“殿下若是前往中州前,可以去一趟真武山,便最好不过。”

“真武山?”李宣宏眸光微闪道:“真武山就在西境不假,可去了有何意义?”

陶水镜道:“殿下想要和东境竞争,需要积蓄更多的力量,若能够让真武山站立在殿下身后,那便多了几分底气。”

“当今天下最强势的圣山只有两座,东境珈蓝山,西境真武山,能够得到真武山的支持,自然可以和东境扳手腕。”李宣宏道:“老师所说的,我并不是没有想到,可老师不要忘了十年前那场震惊天下的‘素衣案’,自十年前素玉真,真武山就已经与大梁皇室互相不对付,‘素衣案’后,父皇很多次想要抹除真武山,但一直没有找到出手的理由。”

大梁皇室统御四境,不代表他们可以肆意乱来,一切都需要在规矩范围内做事,若是大梁皇室强硬出手将真武山铲除,是必须要付出足够多的代价的。

说到底,还是真武山太过于强势,以至于大梁皇室想要抹除,都要掂量一下值不值得。

‘素衣案’后,真武山直接选择关闭山门,不与外界有任何来往,直至今日,真武山一点动静都没有,大梁皇室找不到铲除真武山任何的理由与借口。

陶水镜道:“珈蓝与真武,两座各自雄锯在一东一西,东境一直得不到珈蓝山的待见,可这真武山,殿下可以争取一下。”

“争取?”李宣宏轻笑道:“依照真武山与大梁皇室之间微妙关系,老师让我去争取,真武山就能够待见我?”

陶水镜道:“想要真武山支持殿下,只需要殿下有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与皇室无关,只与真武山有关。”

李宣宏眯起双眼道:“什么身份?”

陶水镜道:“殿下只需要得到一柄剑便会有这个身份。”

李宣宏笑了笑,道:“这天下,本殿想要什么样的剑弄不到?”

陶水镜摇头道:“这柄剑自然不是寻常剑,它对真武山是有特殊意义的。”

李宣宏眸光深邃,一字一字道:“清萍剑?”

“不错!”陶水镜点头道:“正是清萍剑。”

全天下人都知道一件事,素玉真的配剑只会给一个人,那就是真武山的小师叔。

素玉真死后,这柄剑落到了赵七的手中,而赵七在天下落魄了十年,李宣宏偶尔能够从他人口中知道这个落魄者的消息,因为他在过去十年内,一直在渴望杀了皇室成员。

李宣宏道:“清萍剑在赵七手中,他可是一个硬茬,纵然落魄了,也是一只猛虎。”

陶水镜道:“猛虎若是无爪牙,还能叫做猛虎吗?”

“什么意思?”李宣宏微蹙眉。

“依照西境的情报,赵七身体发生了意外,已经活不长了,清萍剑即将易主。”陶水镜微笑道:“殿下若是能够得到这柄剑,将之掌握在手中,便有了一个明正言顺的理由,让真武山站立在殿下的身后,况且……”

“况且什么?”

李宣宏心头火热,压在心里的欲望,迸溅出来,他的瞳孔里满是火热。

陶水镜道:“况且,殿下若是能够掌控真武山,无论是铲除真武山,还是让真武山心悦臣服的归顺,都是替圣皇解决心头一患,”

李宣宏呼吸有些急促,这是一箭双雕之事,但一直在权力场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能够敏锐察觉到任何巨大利益背后隐藏的危险。

“如此做事,会不会引火烧身?”李宣宏轻声道:“毕竟,真武山与大梁皇室之间可是有着难以化解的恩怨。”

“引火烧身?”陶水镜咧嘴狞笑道:“这把火已经熊熊燃烧蔓延整个天下了,殿下身处在其中,难道还没有察觉,权力的游戏向来都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帝王子嗣是没有办法躲开的,要么胜出,要么被‘烧死’。”

每一句话,落在李宣宏心间,都如滚石入湖,溅起一阵心湖澎湃。

“这事不着急。”李宣宏微笑道:“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多年在权力场中厮杀与隐忍,李宣宏是知道自己心中想要什么,需要怎么做事的,他这一生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所有想要得到的一切,都需要缓慢铺展开来,前路漫漫,步步艰难,李宣宏没得选择。

听到这话,陶水镜眸光闪过一丝落寞,追随李宣宏身边,为他出谋划策,若能按照这个计划进行,得到一个关于真武山光明正大的身份,那么,李宣宏心中的宏图霸业,将会顺畅不少。

马车徐徐,微风从车厢窗口拂进来,吹动李宣宏衣衫,他咧嘴一笑道:“若是完成这件重要的事情,能够知道赵七的下落,就拿下清萍剑吧!”

闻言,陶水镜咧嘴微笑,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