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贫民窟的奥利弗

克里斯想到了两个月前的一件事儿。

他在篝火节之后就开始寻找合适的地点想把他的厂子建起来。

毕竟他已经利用闲暇时间把水力织布机的设计图纸给画了出来,而在上辈子吃过技术上亏的他有着切肤之痛——无论在什么时代,谁能抢先占领技术高地,谁就可以在这个时代风生水起,最典型的就是他重生之前的芯片技术和高端机床,之前他的工厂就是因为日本一家机床公司停止给他供货,导致他的订单不能如约完成。

在他重生之前,他了解到的是在制造行业,80%的数控系统仍高度依赖于进口,核心零部件自主生产能力低下,整体国产渗透率仅为6%,这是他心里的痛。

从石器开始,以石器为标志的生产力延续数以万年;铁器标志的生产力绵亘2000多年;机器标志的生产力缩短至200多年。

以机器为代表的革命时代分为两次,分别是18世纪60年代-19世纪中期,人类开始进入蒸汽时代历史上称作第一次工业革命时代。

而现在他恰恰正处在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早期,感谢他上辈子上学时候没偷过懒,在感谢这辈子的过目不忘,更要感谢的是他曾经开过工厂——还是制造业工厂!

无论是之前在书本上一扫而过的蒸汽机还是珍妮纺纱机,亦或是曾经在博物馆见过的蒸汽机车和铁甲舰,他都可以在图纸上把曾经看到过的机器以手绘设计图的方式给画下来!

而且还能完美地复制下来他记住的比例尺寸——但是如果需要更改零件尺寸的话,他只能考虑如何把他学到的各种公式真正地‘学以致用’了。

加上他对于机械本身的理解和动力知识,分解图纸上机器的零件,分析每个零件的功能,再逆推出来这些零件以现在的生产技术如何解决,最后他选定准备发明出水力织布机。

因为现在瓦特的蒸汽机还没有改良出最终款,现在的蒸汽机主要用于抽水泵和矿场,距离全行业都能使用的蒸汽机出现还需要再等三年。

本来他想在克罗伊登自家土地的流浪河上建造工厂,不过在他得到那一万英镑的资金后,他就放弃在自家土地上建厂的计划,因为流浪河的宽度只有15米,水流较小,适合小型工厂。

但是有了钱以后,他需要一条水量足够大的河流,否则满足不了大型工厂需要的动力,还需要再距离伦敦港近一点以方便未来货物的运输,还需要在人口聚集地的旁边——否则工厂的工人从哪里来。

他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地方,但这种地方并不好找。

最后他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把泰晤士南北岸的几条支流跑了个遍,要不然就是好位置已经没了,要不然就是河道太窄,不够满足他对于水力的需求。

最后他还是听艾玛说她妈妈住的哈克尼郊区有条河穿过,后来实地考察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这条河流不仅仅直接贯穿哈尼克区东侧直抵伦敦港,而且距伦敦哈克尼区的西北边界不到6英里(9.5公里)的地方就是一片沼泽。

克里斯来的时候听他的马夫说这里在中世纪的时候曾经是圣殿骑士团用作牧场,但是他到的时候发现这里更像是一座无人打理的废弃公园。

那是一片湿地,绿色的植被茂盛,水面上漂浮着水草和浮萍,从贝德福德郡起源的利河穿越这里与泰晤士河汇合。

在沼泽周边有零零散散的几个破旧木屋,看起来已经废弃了很久。

当时克里斯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地方,利河可以直通泰晤士河抵达伦敦港方便货物的运输,沼泽荒废已久,适合规划大型工厂,而且距离人口最多、最贫困的哈克尼区距离近,近50米宽的河道也完全可以满足他对于动力的需求。

但是,当他行走在哈克尼区的时候,想要了解现在的工时费用和大多数工人时薪的时候,他被现在这个贫民窟残忍而悲惨的现状击穿了底线。

那一次,扒手行窃偷走他的手帕后被他发现,得益于坚持不懈的锻炼,追了三条街后,他撵上了这个小偷。

当他看到那张最多看起来十岁左右的脸,他实在不忍心下手痛揍他一顿。

想到救济院和巡察的存在,他准备把这个小男孩儿交给巡察。

但是当那个小男孩儿在克里斯说出要把他交给巡察后就极力反抗,但是克里斯在不清楚原因的情况下坚持自己的想法,而男孩儿也倔强地不开口解释,两人就这样僵持在路上。

后来,小男孩儿实在拗不过克里斯——因为克里斯已经拉着他即将走出克拉布特里巷,再往前就能遇到经常在大街上闲逛的巡察,于是小男孩儿告诉他,如果交给巡察后判定他那条手帕的价格超过40先令,他极有可能会被判以绞刑。

“是的,先生,我可能会被绞死。”自称奥利弗的小男孩儿解释道。

克里斯停下脚步,但是手还拉着奥利弗的手腕以防他逃走:“你的父母呢?”

“我父亲死在矿上,母亲在今年秋天因为肺炎去世了,我现在是孤儿。”奥利弗谈起自己的父母,眼神有些黯淡。

“那…你…”克里斯有些张不开口问,手指下意识地又松开了点。

“呵,先生,您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去工作么?”奥利弗看出克里斯的犹豫,反问他道:“先生,你知道么?我这个年龄,去给别人当学徒他们嫌我什么都不会,而纺纱厂只要女人。”

“去码头搬东西他们嫌弃我力气小,我去了两天,他们都不给我活干。所以我只能选择去煤矿厂,但是先生你知道么,在那里平均一天要干十六个小时才能勉强吃饱饭。

黑乎乎的煤窑里满是灰尘和煤屑!我的父亲就是因为挖煤的时候矿塌了,来不及跑出来被活生生地埋到了下面!直到现在我也没从那些个有钱的煤老板手里拿到一分钱赔偿。煤矿啊,那就是地狱啊!

但为了能买得起最便宜的面包,我主动来到地狱,即便当天的活没干完就不发工钱,我只能咬着牙干,毕竟,先生,对于我们这种没有背景又不想去救济院的人来说,我们只能干这些工作。

我干了两周,就因为第二天睡了个懒觉…但是,先生,不是我想睡懒觉,我实在太疲倦了!

那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全身酸痛,我的胳膊、小腿都已经肿了!但是等我强忍着去矿矿场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我工作的地方了…”

克里斯松开抓着奥利弗手腕的手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救济院呢?”

问题刚出口,就看到奥利弗的脸上露出嘲讽的脸色,克里斯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先生,看来你没有贫穷过,你也不知道救济院是什么样子的。”

“就我知道的,救济院会被分割成几个不同的互相隔断区域,人们根据自身的性别、年龄和劳动能力等7个标准被安排到不同的区域居住,然后就是无休止的劳动,包括砸石子、剥线和制作绳子。人们所得的食物几乎无法糊口,而且完不成工作定额,就不能得到规定的食物,有时甚至会受到体罚。”

“我认识的有好几个人都从救济院逃了出来,他们告诉我,救济院的看守甚至还骚扰院中的女性贫民,这么一来她们还不如外面的妓女哩,妓女好歹还有额外的钱作为收入。”

“前段时间,克利夫兰街救济院不知道谁从墙外扔了一块已经腐烂发臭,连着骨头的肉到救济院内,就因为这,人们为争夺这些腐肉大打出手,据说还打死人了哩。

听说济贫院不能干活的儿童会被杀死做成肉饼!”

“所以,先生,我宁愿死在大街上也不愿意去救济院。”

克里斯无言,人与人的痛苦并不相通,就像是后世的很多专家可以轻易说出“谁家没有50万呢”,却完全忽视前几天一位四十多岁的父亲为了10万元的治疗费,独自离开医院后选择了轻生,留给世界一句“你没穷过,你不懂”。

他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去评价这个男孩,但是他预支了1英镑给奥利弗,准备聘请这个男孩儿作为自己考察哈克尼区的向导。

第二天一大早,克里斯在昨天约定好的时间来到哈克尼区的霍克斯顿大街,却久久见不到奥利弗。

看来是他失约了,或许是他拿着钱跑了,克里斯叹口气想到。

随即,他转身就要离开这儿,就在这时,他被旁边洗衣房的老板叫住。

老板问道:“你是昨天给奥利弗1英镑的那位先生么?”

“对,我是。”

“奥利弗死了,就是今天早上的事儿。”

这突兀的消息就像晴天霹雳一般,克里斯的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心脏猛烈地跳动,血液仿佛一下子流动变得缓慢,直愣愣地呆在原地。

“我和他父母还算熟悉,之前他妈妈来我这儿接过洗衣服的活,自从他妈妈走了以后,他加入了帮派,当时我还以为他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没想到昨天他告诉我,有位先生给了他1英镑,这几天要他做向导,想来这位好心的先生就是您了。

他还说有这1英镑,他省着点用,可以到曼切斯特,听说那边有新建的工厂,每天只用上工12个小时就能挣到钱嘞。

但是他有钱这件事儿让帮派里的人知道了,找他索要,他没给,昨天让活活打死了。”

在这一瞬间,他看着对面的上下两片嘴唇不停地碰撞,但是他仿佛被困在一个悬空的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后来,克里斯把这件事报给了巡察,那个帮派也成功地被一窝端掉,他付出的代价仅仅是答应给巡察队长制作两套定制西装而已。

在行刑的那天,天空上有几只乌鸦时不时落在绞架上,仿佛在看热闹一样。

随后,他看到罪魁祸首被刽子手用绳索勒着颈,然后刽子手一拉手边的开关,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脚下的木板被机关猛地向两边抽开,他们的身体瞬间下落。

强烈的冲击力让两人被绳索套着的脖子呈现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四只脚在绞架下面胡乱踢腾,整个身体也随之前后左右乱晃。

不到一分钟,两人就没了动静。

克里斯看着行刑官进场,检查并确认两人死亡,再看着巡察把两具尸体放到马车上拉走,扭头离开刑场。

离开的那一刻,他想起十多天前的那个早晨,理应吹刮的狂风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路边的奥利弗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死狗,本该应景的淅沥细雨躲在该死的檐下,像无数汇聚肮脏气味的水桶一样倾倒在奥利弗已经失去体温的躯体上……

成长的过程就是要不断跟曾经的自己告别,也许在这条路上会感到孤独,会经历痛苦,但这都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克里斯在奥利弗死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花了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做出来了哈克尼区改造计划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