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除非你能熄灭狂热分子的那份狂热,否则就不要与他们起冲突。除非你的证据(奇迹)不可辩驳,或是你能让狂热分子相信你是受上帝指引的,才可能切入其中,否则就不要用一种宗教去反对另一种宗教。有些科学披着神圣启示的外衣,长久以来这都是通往这类科学路上的阻碍。科学中的人造痕迹过于明显。狂热分子(很多是对一种或另一种主题的狂热)必须知道你的立场,但更重要的是,必须认出是谁在你耳边窃窃私语。
——护使团,初级教学
身后的猎人不断逼近,这种念头在欧德雷翟头脑里挥之不去,还有时间的流逝也一样让欧德雷翟苦恼。时间快得模糊成了影子。持续两个月的讨论后,终于得以让什阿娜接替了塔玛的位置!
欧德雷翟今天不在,她亲自去为剩下即将被送去参与大离散的贝尼·杰瑟里特姐妹做情况简介,这种时候就会由贝隆达负责日常管理事务。议会勉强同意继续进行大离散。艾达荷觉得这个策略只是徒劳,这让姐妹会的人们都颇感震惊。情况简介现在也是一种新的防御计划,让人们对“你可能遇到的情况”做好准备。
下午晚些时候,欧德雷翟走进了工作室,贝隆达正坐在桌旁。她的脸颊浮肿,眼神里是那种每次她要硬撑着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木然的样子。贝尔在这里,日常总结就免不了有措辞尖锐的讨论。
“什阿娜获准进入议会了,”她说着把一小片晶纸推向欧德雷翟,“这是塔玛给予支持的功劳。默贝拉肚子里这个新的八天后出生,苏克们是这么说的。”
贝尔对这些苏克医生没什么信心。
新的?她对生命也太冷漠了些!一想到将来,欧德雷翟有些血流加速。
等默贝拉生下孩子,身体恢复后——香料之痛。她已经准备好了。
“邓肯极度紧张。”贝隆达腾出椅子说。
邓肯是会紧张!那两位变得异常熟稔了。
贝尔还没说完:“不用你问,我先告诉你,多吉拉那边没有任何消息。”
欧德雷翟在桌后坐了下来,把她掌上的报告晶纸拨正。多吉拉所信任的那位侍祭,现在已经是圣母芬迪尔了,她不会冒着暴露无舰路线或是准备的其他任何信息设备的危险,去安抚一位大圣母。没有消息意味着诱饵还在……或者被弃了。
“你告诉什阿娜她已经获准了吗?”欧德雷翟问。
“我特意留着让你说。她的日常报告又晚了。身为议会成员,这种行为不妥。”
看来贝尔还不同意她进议会。
什阿娜的日常信息都是重复内容。“没有沙虫迹象。香料堆完好无损。”
每件能寄托她们小小希望的事都尚无定论。那些噩梦般的猎人步步紧逼。气氛越来越紧张,仿佛要炸裂一般。
“你看过邓肯和默贝拉之间的交流,次数已经够多了,”贝隆达说,“那是不是什阿娜一直在试图隐藏的东西?如果是,为什么?”
“特格是我父亲。”
“如此微妙!一位圣母对铭刻大圣母父亲的死灵感到内疚不安!”
“她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学生,贝尔。你感觉不到她对我有多关心。另外,这不仅是个死灵,这还是个孩子。”
“我们必须确认她的意图,直到毫无疑点!”
欧德雷翟看到贝隆达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出那个名字:“杰西卡。”
又一个有污点的圣母?贝尔是对的,她们必须确保对什阿娜有十分的把握才行。这是我的责任。什阿娜的黑色塑像在欧德雷翟的意识中闪烁着。
“艾达荷的计划有些吸引力,但是——”贝隆达犹豫了一下。
欧德雷翟开口说话了:“这是个非常年轻的孩子,还没完全长大。基础记忆恢复的痛苦可能接近香料之痛。可能会让他离我们更加疏远。但是这……”
“用铭者控制他,我同意这点。但是如果铭刻并没有恢复他的记忆呢?”
“我们还可以执行原计划。而且这个方法在艾达荷身上确实成功了。”
“他不一样,不过我们可以等等再做决定。你和斯凯特尔还要见面,要晚了。”
欧德雷翟升起了晶纸:“每日总结呢?”
“都是你已经见过无数次的东西。”贝尔说这样的话,几乎就是担心的意思。
“我把他带到这里来。让塔玛在这里等着,你找机会再进来。”
斯凯特尔差不多习惯这类舰外走动了,他们从她停在中枢南面的运输车上出来的时候,欧德雷翟从他悠闲的态度上看出了这点。
不是散步这么简单的,他们都清楚这点,但是她把这些出行安排得很有规律,设计成不断重复的模式,使他松懈下来。形成例行常规。有时候太有用了。
“您能带我出来走走太好了,”斯凯特尔抬头看着两边说,“空气比我记得的更干。今晚我们去哪里?”
他对着太阳眯起眼睛的时候,那双眼睛显得太小了。
“去我的工作室。”往北大约一千米就是中枢的外部建筑,她朝那里点头示意。此时是春季,天还有些冷,从外面能看见无云的天空下她的塔楼内暖色调的天花板,灯光从里面射出,最近这些日子几乎每到日落时分都会有冷风袭来,那扇窗子仿佛在向风中的人们展示着舒适的环境。
有意无意间,欧德雷翟仔细观察着身旁这位特莱拉尊主。他如此紧绷着神经!她在圣母警卫和她们身后的侍祭身上也能感受到这种绷紧的状态,那都是贝隆达要求特别戒备的原因。
我们需要这个小怪物,他对此很清楚。我们还不知道特莱拉人的能力可以达到什么程度!他积累了些什么才能?与他人接触时,他为什么带着这么明显的随意态度去探测和他一样被囚的人?
特莱拉人制造了死灵艾达荷,她提醒自己这点。他们是不是在他身上隐藏了什么秘密?
“我是来到您门前的乞丐,大圣母,”他用那种哀鸣般的尖细嗓音说,“我们的星球沦为废墟,我们的人民被屠杀殆尽。我们为什么要去您的居所?”
“到更舒适的环境里商量。”
“是,舰内空间非常有限。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把车停得离中枢这么远,为什么要走路过去?”
“我觉得这样能透透气。”
斯凯特尔环视着周围的植被:“令人愉快,不过很冷,您不觉得吗?”
欧德雷翟瞥向南面。南边的这些斜坡上种植着葡萄,坡顶和较冷的北面是为果园预留的位置。这些葡萄园里种植的都是改良过的葡萄,由贝尼·杰瑟里特园丁开发而来。古老的葡萄藤,它们的根会“探下地狱”(根据古老的迷信传说),从燃烧的灵魂处盗取水分。酿酒厂就在地下,还有供储存和做陈酿酒的洞穴也都在地下。地上一行行精心培育的葡萄藤有序地排列着,没什么其他设施破坏这种景观,葡萄藤间隔开阔,足够采摘者和耕种设备通行。
他对此很愉悦?她很怀疑这里是否真会有什么能让斯凯特尔愉快的景致。他应该精神紧张,她就需要他这样,这样他才会自问:她选择和我一起穿过这些简陋的乡村环境到底是为什么?
她们不敢对这个小个子男人采用贝尼·杰瑟里特更强有力的说服手段,这让欧德雷翟很恼火。但是有人说,动用那种手段会导致失败,而且她们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她也觉得是这样。特莱拉人的行为已经表明他们宁愿死也不愿放弃秘密的(以及神圣的)信息。
“有几件事我不明白,”欧德雷翟边说边绕着一堆修剪的葡萄藤走,“你为什么坚持要有自己的变脸者,然后才能同意我们的要求?还有,邓肯·艾达荷身上到底有什么,让你这么感兴趣?”
“亲爱的女士,我一个人孤独无依,没有伙伴。这就是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他随意地揉搓着胸口,零熵胶囊就藏在那里。
他为什么如此频繁地揉搓自己的胸口?这是个让她和分析师都迷惑不解的动作。没有疤痕,没有皮肤红肿。也许是儿时留下的习惯而已。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也许是这次转世带来的缺陷?没人知道。他那灰色的皮肤带有金属色素,能够抵抗探测仪器。他以前肯定对更强的射线很敏感,因此一旦使用就会被他发觉。不行……现在还不行,目前只能采取外交手段。这个该死的小怪物!
斯凯特尔在想:这个普汶笪女性没有天生的同情心可供他利用吗?关于这个问题的典型答案经常是矛盾的。
“詹多拉的韦柯特已经不复存在,”他说,“数十亿我的族人被那些**屠杀。亚吉斯特最遥远的边疆都没能幸免,我们被彻底摧毁了,只有我幸存了下来。”
亚吉斯特,她想,不羁之人的土地。在伊斯拉米亚语里,这是个发人深省的词,贝尼·特莱拉的语言。
她用贝尼·特莱拉语说道:“我神主的魔法是我们唯一的桥梁。”
她又一次公开表示要分享他的伟大信念,催生了贝尼·特莱拉的苏菲-禅逊尼合一精神。从语言上看她的特莱拉语用词准确,毫无破绽,但他还是看到了谬误之处。她称神主的信使为“暴君”,而且不遵守最基本的戒律!
这些女人哪里能在柯尔集会去感知神主的存在呢?如果她们真的说神的语言,还需要这么粗鄙的商量吗?那她们早就知道想从他身上搜寻的那些信息了。
爬过最后一个斜坡,他们就要到中枢前铺好的过道了,斯凯特尔呼唤着神主的帮助。贝尼·特莱拉竟然落魄至此!您为何要降下这场试炼?我们是《沙利亚特》最后的法学家,而我,我的人民最后的尊主,在您已无法在柯尔向我言说的时候,我的神主,也必定要寻求您的答案。
又一次,欧德雷翟用完美的伊斯拉米亚语说:“是你自己的人民背叛了你,那些被你送到大离散中去的人。你再也没有马里柯兄弟,只有姐妹。”
那么你的萨格拉大厅在哪里,普汶笪骗子?那种深邃无窗,只有自己的兄弟才能进入的地方在哪儿呢?
“这对我来说还是件新鲜事,”他说,“马里柯姐妹?这两个字总是互相矛盾。姐妹不能是马里柯。”
“瓦夫,你上一个马哈依和阿卜杜不能接受这点。而他带着你的同胞们几乎走向了灭亡。”
“几乎?您知道有幸存者?”他难以掩饰自己声音中的激动。
“不是尊主……但是我们听说过有几个多莫还活着,但是都在尊母手里。”
她在一栋建筑前停下了,再往前走几步,这栋建筑的边就会刚好挡住她欣赏落日的视线。她还是用特莱拉的秘密语言说:“太阳不是神。”
黎明与日落即马哈依的哭泣!
斯凯特尔跟着她走进一段拱形长廊,两边是两栋矮楼,此时,他的信心开始动摇。她说的是对的,不过这些话只有马哈依和阿卜杜才能说。长廊的阴影下,护卫紧紧跟随的脚步声在他们身后回**着,欧德雷翟的话让他有些困惑,她说:“你为什么没说恰当的话?你不是最后的尊主吗?这样的话你不就是马哈依和阿卜杜了吗?”
“马里柯兄弟们还没有选我。”这话就算他自己听起来都站不住脚。
欧德雷翟召唤了一个上升域场,然后在运输管道入口处停了下来。在他者记忆的细节中,她发现对柯尔以及柯尔的呼弗兰权利很熟悉——这是夜晚枕边的轻声低语,是恋人对他们去世很久的女人诉说的。“然后我们……因此,如果我们说出这些神圣的话……”呼弗兰!承认并重新接纳一位曾经在普汶笪中历险的人吧,回归之人祈求您的宽恕,因他已与异类那难以想象的罪孽接触。马谢赫见之于柯尔,知神主与他们同在。
运输管入口的门开了。欧德雷翟向斯凯特尔和前面的两位警卫示意先走。在他经过的时候,她想:必须有所行动了。我们不能按他想的那样陪他玩到最后。
欧德雷翟和斯凯特尔进入工作室的时候,塔玛拉尼正背对着门站在弓形凸窗前。落日余晖斜斜地映射着屋顶。然后这抹艳丽就此消失,留下的是一幅光影对比的画面,天边那最后的光明显得室内的暗夜更加深沉了。
在这迷蒙的幽暗中,欧德雷翟挥手示意警卫们散去,她注意到他们颇有些不情愿。很显然,贝隆达命令他们留下,但他们又不能违抗大圣母的命令。她指着对面的一张犬椅,等着他坐下。他并未就此坐进那张犬椅内,而先是满腹狐疑地回头看看塔玛拉尼,又掩饰地说道:“为什么不开灯?
“这是放松的间歇。”她说。而且我知道黑夜能让你不安!
她在桌后站了一会儿,端详着幽暗中的几处光亮,周围按她对环境的偏好摆放着外表颇有光泽的文物:窗边的小龛里有早已去世的奇诺伊的半身像,右手边的墙上是人类第一次移民太空时的田园风光图,桌上有一堆利读联晶纸,还有一片从窗口透过的微弱光亮集中反射出的银色映像。
对他的煎熬够久了。
她碰了碰控制台上的一张碟子。四周墙上和天花板上巧妙布置的悬浮球形灯亮了起来。塔玛拉尼接到暗示,立刻有意将长袍一甩,转过了身。她在斯凯特尔身后两步的距离,在贝尼·杰瑟里特那些神秘的手段里,这个距离正是不祥的征兆。
斯凯特尔先是被塔玛拉尼的动作吓得微微**了一下,现在又默默地坐好了。犬椅似乎对他来说太大了,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
欧德雷翟说:“救了你的圣母说你当时在交叉点上指挥着一艘无舰,尊母发动袭击的时候那艘无舰正准备启动第一次折叠空间的瞬移航行。据她们说,当时你乘着单人飞船赶往你的战舰,但是就在爆炸前转向走掉了。你是发现了袭击者吗?”
“是的。”他勉强应道。
“而且知道他们可能会从你的轨迹定位无舰。所以你逃跑了,留下你的兄弟们等着被毁灭。”
他用目睹悲剧发生的那种彻底的痛苦说道:“早些时候,我们从特莱拉驶离的时候,就看到袭击开始了。我们发动大爆炸要摧毁袭击者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太空喷火枪制造了大屠杀。然后我们也逃了。”
“但是没有直接逃往交叉点。”
“我们搜过的所有地方,都已经被他们抢先一步。很多东西确实都被他们付之一炬,但是我们还拥有秘密。”提醒她我还有东西可以交易!他用一只手指敲着自己的头。
“你搜过交叉点的宇航公会或者宇联商会避难所,”她说,“我们的间谍船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把你捞了出来,多幸运。”
“姐妹……”这个词太令他难以启齿了!“……如果你真是我在柯尔的姐妹,为什么不给我变脸者仆从呢?”
“在我们之间,你还是保留了太多秘密,斯凯特尔。比如,袭击来临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离开班得隆?”
班得隆!
提及这座伟大的特莱拉城让他郁结于胸,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零熵胶囊如脉搏一样的跳动,仿佛它珍贵的材料终于要有宣泄之处一般。失落的班得隆城。再也无法见到城市上空那红玉似的天空,再也感受不到兄弟同在,再也没有耐心的多莫和……
“你不舒服?”欧德雷翟问。
“我为我所失去的感到难过!”他听到身后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感觉到塔玛拉尼离他更近了。这个地方太压抑了!“她在我身后做什么?”
“我是姐妹们的公仆,她在这里是要观察我们俩。”
“你提取了我的部分细胞,对吧?你们是在罐里培育斯凯特尔替代品!”
“我们当然得这么做。你不会认为圣母会让最后一个尊主在这里消亡吧?”
“我不会做的事我的死灵也不会做!”它不会带着零熵管!
“我们知道。”关键是我们不知道什么?
“这不是商量。”他抱怨道。
“你对我们的判断失误了,斯凯特尔。你什么时候撒谎,什么时候藏着秘密不说,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们会利用别人不会的感官。”
这是事实!他们利用他身体的气味,从肌肉的微小动作,从他无法抑制的表情上都能发现线索。
姐妹?这些生物是普汶笪!全都是!
“当时你们在举行拉什卡仪式。”欧德雷翟试图敦促他说出真相。
拉什卡!他多希望他在这里就是在举行拉什卡集会。变脸者武士、多莫助理——消灭这个可恶至极的恶魔!但他不敢撒谎。他身后的这位也许是个真言师。众多生命经历都告诉他贝尼·杰瑟里特真言师是最厉害的。
“我带着一支卡萨德武装。我们在搜索一群混合人,以增加防御力量。”
群?特莱拉人是不是知道混合人的什么事情,却从未向姐妹会透露过?
“你整装待发,准备去动用武力。尊母是不是知道了你的任务,所以把你和其他人的联系阻断了?我猜很有可能是这样。”
“您为什么叫她们尊母?”他一时难以自控,声音几乎变成了尖叫。
“因为她们自己就是那么叫的。”现在他还很镇定。让他自己慢慢走向失误好了。
她说得对!我们被出卖了。这是个很令人痛苦的念头。他紧紧压抑着这种感觉,思考着该如何作答。给她一个小小的启示?对这些女人来说,从没有什么启示是小启示。
一声叹息震动他的胸腔。他感受到了零熵胶囊和里面的内容物。那是他最在意的东西。有什么能让他接触到自己的伊纳什洛罐就好了。
“我们送去大离散的那些人中,有些后裔带回了他们俘虏的混合人。它们是人类和猫科动物的杂交产物,这点你肯定知道了。但是它们在我们的培育罐里不繁殖。在我们明确原因之前,我们带来的那只混合人就死了。”那些叛徒只给我们带了两只!我们早该有所怀疑!
“他们没给你带来多少混合人,是吧?你本应该怀疑那些就是诱饵。”
看见了吧?她们用这一点点启示就能知道这么多!
“为什么混合人不猎杀伽穆上的尊母?”这是邓肯的问题,应该得到回答。
“听说必须下命令。它们没有命令不会杀人。”她知道这点。她是在试探我。
“变脸者也依令杀人,”她说,“如果你下命令,他们连你都杀,不是这样吗?”
“留着那条命令是为了防止我们的秘密落入敌手。”
“所以你才想要自己的变脸者?你把我们当成敌人吗?”
还没等他想到如何回应,贝隆达的投影就在桌子上方显现出来,真人大小、半透明,身后是档案部晶纸闪烁的光芒。“什阿娜发来紧急消息!”贝隆达说,“香料迸发开始了。是沙虫!”她转动身影,看向斯凯特尔,摄像眼随着她的举动调整,分毫不差。“这么看来,你失去一件讨价还价的筹码了,斯凯特尔尊主!我们终于有香料了!”投影图像随着一声咔嗒声和微弱的臭氧气味消失了。
“你们想骗我!”他脱口而出。
但是欧德雷翟左边的门开了。什阿娜拖着一个不超过两米长的小型悬舱走了进来。它的侧面是透明的,在工作室悬浮球形灯的映射下,迸发着微弱的黄色光线。舱内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
什阿娜没说一句话,只是站在一边,好让他们能仔细看清舱内的全貌。那么小!这只虫子还没有装着它的悬舱一半大,但体态细节完美,在一堆浅浅的金色沙堆上伸展着躯体。
斯凯特尔难掩一声敬畏的喘息声。先知!
欧德雷翟的反应更实际。她弯腰凑近了悬舱,向那小小的嘴里窥探。曾经宏大的虫体内那炙热的愤怒之焰如今缩减成了这个?真是个微缩版本!
它抬起身体前部的时候,晶牙闪闪发光。
沙虫的嘴左右摇摆着。他们都看到了那排牙齿后面它异样化学反应燃起的微小火苗。
“有成千上万条,”什阿娜说,“和以往一样,香料喷发它们就会来。”
欧德雷翟一言未发。我们成功了!但这是什阿娜的胜利时刻。让她尽情享用吧。斯凯特尔从来也没像现在这样灰心丧气过。
什阿娜打开舱门,从里面拿出沙虫,如同晃动婴儿般轻轻摇动。它在她的怀里暂时平静了下来。
欧德雷翟满足地深深吸了口气。她还能控制它们。
“斯凯特尔。”欧德雷翟说。
他无法把眼神从沙虫身上收回来。
“你还为先知服务吗?”欧德雷翟问,“这就是!”
他一时哑口无言。真的是先知归来?他想否认第一眼看到时那敬畏的反应,但他的眼睛不允许。
欧德雷翟轻声说:“你们在忙那个愚蠢的任务、那个自私的任务的时候,我们在服务先知!我们拯救了他最后的化身,把他带到了这里。圣殿将变成另一颗沙丘!”
她坐回到椅子上,双手交叉在身前。贝尔当然在通过摄像眼观察着。一位门泰特的观察会很有价值。欧德雷翟希望艾达荷也在看。但他可以看全息摄像。她看得很明白,斯凯特尔只是把贝尼·杰瑟里特看作恢复他那珍贵的特莱拉文明的工具而已。这项进展能迫使他揭露他那伊纳什洛罐的秘密吗?他会拿出什么来?
“我必须花点时间想想。”他的声音颤抖。
“想什么?”
他没回答,注意力还都在什阿娜身上,什阿娜正把那只小小的沙虫放回悬舱。关上盖子前,她再一次抚摩了它。
“告诉我,斯凯特尔,”欧德雷翟坚持说,“你还有什么事需要重新思考的?这是我们的先知!你说你为伟大信仰服务。现在正是时候!”
她能看出他的梦想在一点点瓦解。他自己的变脸者可以复制那些被他们杀死之人的记忆,复制每个受害者的举止形态。他从来也没抱什么能骗过圣母的希望……但是侍祭和普通的圣殿工人……所有他希望能获得的秘密,都完了!如同特莱拉星球那烧焦的星体一样确定无疑地消失了。
她说,我们的先知。他看向欧德雷翟,表情委顿,眼神涣散。我该怎么办?这些女人不需要我了。但是我需要她们!
“斯凯特尔。”她的声音十分轻柔,“《大联合协定》结束了。现在是新的宇宙。”
他只觉得喉咙干痒,于是努力吞咽了一下。暴力的整体概念呈现出新的纬度。在旧帝国,协定可以保证不会有任何人能从太空发动袭击,那时没人敢烧毁某颗星球,破坏彼此的关系。
“暴力升级了,斯凯特尔。”欧德雷翟几乎是在低语,“我们只是离散了怒火。”
他将注意力拉回到她身上。她在说什么?
“对尊母的憎恨在逐渐累积。”她说。不是只有你失去了很多。斯凯特尔。曾经,我们的文明中出现问题的时候,会有人说:“请个圣母过来!”尊母让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出现了。神秘的传说被重新编造。金色阳光照耀在我们过去的路上。“以前有贝尼·杰瑟里特能帮我们将日子过得更好。现在你到哪里去找可靠的真言师?去哪儿仲裁?这些尊母从来都没听过这样的话!那些圣母,永远彬彬有礼。至少你得承认这一点。”
斯凯特尔没回应,她说:“想想如果这种怒火被释放在圣战中会如何!”
他还是没作声,于是她接着说:“你已经见过了。特莱拉、贝尼·杰瑟里特、分裂之神的祭司,天知道还有多少——都在被猎杀,仿佛是一场野蛮的游戏。”
“她们不能把我们都杀死!”他痛苦地喊着。
“不能吗?你那些离散的同胞在与尊母共事。那是你在大离散中要去寻求的避难所吗?”
还有另一个梦:一小撮特莱拉人,像溃烂的伤口一样执着,等待着斯凯特尔伟大复兴的那一天。
“人们在压迫下会变得更坚强,”他说,但话里没有一丝力量,“即便是拉科斯的祭司也在仓皇躲藏!”他的话中充满绝望。
“这是谁说的?你那些回归的‘朋友’?”
他的沉默是她所需要的全部答案。
“贝尼·特莱拉杀死过尊母,她们知道,”她说,故意用话敲打他,“只要你们灭绝,她们就很满意了。”
“还有你们!”
“即便不是为了共同的信仰,我们也该是形势所迫的合作伙伴。”她用纯正的伊斯拉米亚语说道,很快便看到他的眼里燃起了希望。柯尔和《沙利亚特》也许还在那些用神的语言构成思想的人中间保持旧有的含义。
“合作伙伴?”他语音微弱,带着极强的试探性。
她采用了新的策略,直言不讳:“我们可以共同行动,合作伙伴关系在很多方面都是共同行动的基础,这种关系比其他任何关系都更加可靠。因为我们知道彼此所需。它有种固有模式:对这种关系下的所有事加以筛选,可靠的事情就可能显现。”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早就知道。”
“怎么制作最精良的伊纳什洛罐,对吧?”他摇了摇头,显然不是很确定。她的要求预示着很多他不会喜欢的变化!
欧德雷翟权衡了一下,想她是否敢对他大发雷霆。愚蠢至极!但是他已经在恐慌边缘。原有价值改变了。尊母不是唯一的动**根源。斯凯特尔甚至根本不知道这种变化的程度,而恰恰是这种变化感染了他自己那些离散成员!
“世事变迁。”欧德雷翟说。
变迁,多让人不安的词。他想。
“我必须拥有自己的变脸者助手!能不能再加上我自己的伊纳什洛罐?”他的话语已经几近乞求。
“我和我的议会会考虑这件事的。”
“有什么好考虑的?”他在用她自己的话来对付她。
“你只需要自己同意就行了。我还需要别人同意才行。”她苦笑着说,“所以你确实有时间考虑考虑。”欧德雷翟对塔玛拉尼点了点头,于是塔玛拉尼叫来了警卫。
“回无舰?”他在门口说道,在两边魁梧的警卫衬托下,他的身形显得越发矮小。
“但是今晚你不用走路回去了。”
离开的时候,他恋恋不舍地盯着沙虫看了最后一眼。
斯凯特尔和警卫离开后,什阿娜说:“您没继续施压是对的,他就要慌了。”
贝隆达走了进来:“也许干脆杀了他最好。”
“贝尔!把全息投影启动,再看一下刚才的会面情况。这次从你门泰特的角度去看!”
这句话阻止了贝隆达接着想说的刻薄话。
塔玛拉尼轻笑起来。
“你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你姐妹的痛苦之上了,塔玛。”什阿娜说道。
塔玛拉尼耸了耸肩,但是欧德雷翟很欣慰。不再取笑贝尔了?
“你说圣殿正变成另一颗沙丘的时候,他开始慌了。”贝隆达说,她的声音有种门泰特的距离感。
欧德雷翟当时也看到了他的反应,但是并没联系起来。这就是门泰特的价值:模式和系统性,一点点累积逻辑事实。贝尔探知到了斯凯特尔的行为模式。
“我问自己:事情又变成真的了吗?”贝隆达说。
欧德雷翟立刻就看出来了。关于失落地点的问题有点奇怪。沙丘曾是颗众所周知的活跃星球,它曾存在于银河系注册系统中,这一点在历史上是确定无疑的。你可以指着一个投影说:“那就是沙丘。曾经被称为厄拉科斯,后改为拉科斯。在穆阿迪布时期由于它的全沙漠特征被称为沙丘。”
不过,这个地方被摧毁了,而神话的外衣将和投射出的现实所差无几。不久,这样的地方就会变成彻底的神话传说。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只在夜间下雨的卡美洛城。在那个时候天气控制能做到这种地步,算是相当好了!
但是现在,一颗新的沙丘出现了。
“神秘力量。”塔玛拉尼说。
啊,是啊。塔玛,离肉体终结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会对神秘事物更加敏感。神秘与秘密,是护使团的工具,在沙丘上也一直为穆阿迪布和暴君所用。它们的种子已经种下。即使分裂之神的祭司们已经坠入地狱,沙丘神话仍然在猛增。
“美琅脂。”塔玛拉尼说。
工作室的其他姐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可以在贝尼·杰瑟里特的离散中注入新的希望。
贝隆达说:“为什么她们非将我们置于死地,而非俘虏?这一点一直让我很困惑。”
尊母也许不想让任何一个贝尼·杰瑟里特活着……也许她们只想要香料的信息。但是她们摧毁了沙丘,摧毁了特莱拉。假如多吉拉成功了,任何与蜘蛛女王的会面也应该慎之又慎。
“没有用得上人质?”贝隆达问。
欧德雷翟看见了她的姐妹们脸上的表情。她们依循一条单一思考路径,仿佛所有人都在用同一个意识思考。尊母很少留下活口,这种经验教训让那些潜在的对手更加小心翼翼,它援引的是一种沉默法则:痛苦的记忆变成了痛苦的神话。尊母们就如同任何年代的野蛮人一样:她们需要鲜血而非人质。肆意妄为,残暴无度。
“达尔说得对,”塔玛拉尼说,“我们过去把寻求同盟的范围限定得离家太近了。”
“混合人不是自己繁殖的。”什阿娜说。
“创造了混合人的那些人想控制我们,”贝隆达说,她的嗓音里有明显的门泰特基本预测技巧的特征,“所以多吉拉才在那些驯兽师身上听出了犹豫之意。”
就是这样,她们要面对全部危险。最终会回到人的身上(总是会这样)。人——同时代的人。你能从你自己的时代生活的人民,以及他们从历史中汲取的知识中学到很多有价值的东西。他者记忆并不是历史唯一的交通工具。
欧德雷翟有种离家很久,终于又回来的感觉。她们四个人这种共同思考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亲切。这种熟悉的感觉不受地点的限制。姐妹会本身就是家,不是因为那些供她们暂时栖身的临时的落脚点,而是因为组织本身。
贝隆达替她们发声:“我担心我们一直在背道而驰。”
“那是因为恐惧产生的念头。”什阿娜说道。
欧德雷翟不敢笑。因为她可能会被误解,而她现在不想解释。让默贝拉成为我们的姐妹,再赐给我们一位恢复记忆后的霸撒!这样我们也许就有机会一战!
这种美妙的感觉让她很享受,此时一条消息传了进来,发出嗒的一声提醒音。她朝投影面看了看,那只是她纯粹的下意识反应,然后她意识到危机来了。这么一件小事(相对来说)就足以引发危机。克莱比在一场扑翼飞机事故中受到了致命伤。致命,除非……除非怎样的部分在投影中为她进行了详细说明,最后的结论指向了赛博格。她的同伴们看到的信息字样是反的,但是在这里你必须学会读镜像信息。她们也知道了。
这条线应该在哪里画下去?
贝隆达还戴着她那副古董眼镜,本来她完全可以装上人造眼或任何数不清的其他替代品,但她用身体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这就是身为人类的意义。试着抓住青春,青春却箭一样地离开,并且还会无情地嘲笑你。美琅脂足够了……也许太多了。
欧德雷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意味着什么。但是贝尼·杰瑟里特的必要性呢?贝尔可以投出她个人的一票,每个人都意识到了,甚至也都尊重这一点。但是大圣母的一票对姐妹会来说很重要。
先是伊纳什洛罐,现在又来了这件事。
眼前的局面告诉她克莱比是专家,失去他的专业才能是她们无法承担的。本就处于人员紧张的状态。“一人身兼多职”已经不足以描述这种状况了。越来越多的缺口无人填补。赛博格克莱比只是个引子。
苏克们已经准备就绪。这是“预防性措施”,以防万一无可替代的人员损伤的情况出现。比如大圣母?欧德雷翟知道她带着一贯谨慎的保留意见,已经同意了。现在这些保留意见还有什么用?
可是……克莱比?
山穷水尽的情况告诉她,“把他改造成赛博格!”姐妹会已经到了如此绝望的地步了吗?她只能做出肯定的回答。
那就这样吧——决定并非完全出自她手,她手上有一个现成的借口。形势决定一切。
巴特勒圣战给人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战斗并赢得胜利……只在那个时候而已。那场从前的矛盾留下了另一场战役。
但是现在,姐妹会命悬一线。圣殿还有多少技术专家?无须查看她也知道答案。不足。
欧德雷翟身体前倾,发出传送命令。“把他改造成赛博格。”她说。
贝隆达哼了一声。是赞同还是反对?她永远也不会说的。这是大圣母的决斗场,欢迎来我的地盘!
谁赢了这场战役?欧德雷翟不禁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