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最出色的艺术是对生活有力的模仿。如果它模仿了一个梦,那它一定是有生命的梦。否则,我们无法与艺术共鸣。我们的心灵无法打开。

——达尔维·欧德雷翟

午后不久,她们开始向南方的沙漠进发。欧德雷翟发现,乡村的样子已和三个月前的那次视察显然不同。她感觉选择了地面交通工具是正确的。厚厚的合成玻璃,不光能阻隔沙尘,还能展示给她们更多的景色。

干燥多了。

她的核心成员都挤在了一辆相对轻型的车里——包括司机在内总共可以坐十五人。处于非地效模式时,它依靠的是悬浮器和精巧的喷射动力。在光滑的路面上,速度能达到每小时三百千米。她的随行(太多了,都因为过分热心的塔玛拉尼)坐在了后面的巴士上。巴士里还装着换洗衣服,以及停车休息时所需的食物饮料。

斯特吉坐在欧德雷翟的旁边,刚好在司机的身后。她说道:“我们没法在这里下一场小雨吗,大圣母?”

欧德雷翟嘴唇抿紧了。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她们出发时就晚了。当她们在站台上集合完毕准备出发时,贝隆达派人送来了一条消息。又一场灾难的报告需要大圣母亲自处理!

在这种为数不多的时刻里,欧德雷翟感觉自己的工作就像是个官方的发言人——走到站台的边缘,告诉她们消息上写了什么。“今天,姐妹们,我们得知尊母又摧毁了我们的四颗行星。我们的范围又缩小了许多。”

只剩下十二颗行星了(还包括巴塞尔),无脸的猎手,手擒着斧子,越来越近了。

欧德雷翟感觉到峡谷在她身下张大了嘴。

她命令贝隆达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公布这条最新的坏消息。

欧德雷翟看着她身边的车窗外。什么时候才适合公布这种消息呢?

她们往南行驶了三个小时多一点,釉面的道路如同一条绿色的河流在她们眼前延展。路带着她们穿过了一片软木橡树林。树林从山边一直蔓延到了山脊上。在管理不如果园那么严格的种植园中,橡树长得如同一个个矮子。一排排蜿蜒的小土坝排到了山顶。最初的种植园沿着自然的轮廓展开,现在梯田已经被高高的棕色野草侵占了。

“我们在那里种松露。”欧德雷翟说道。

斯特吉还有更多的坏消息:“我听说松露有麻烦了,大圣母。雨水不够。”

没有松露了?欧德雷翟盘算着是否要从后面叫个通信侍祭来,问一下气象部是否能缓解这里的干旱。

她往后看了一眼助理们。整整三排,每排四个,都是能拓展她观察力和执行她命令的专家。再看看跟着她们的巴士!圣殿上的大型车辆。三十米长,至少!挤满了人!沙尘卷起,裹挟着它。

塔玛拉尼遵照欧德雷翟的命令坐在了那辆车里。每个人都在想,大圣母被惹着时会变得尖酸。塔玛带上了太多的人,但欧德雷翟发现得太晚了,已来不及更改。

“这可不像是视察!更像是一次该死的入侵!”跟着我一起演,塔玛。一场小小的政治秀。让过渡更容易。

她将注意力放回到司机身上,这位车里唯一的男性,克莱比,是一个酸溜溜的车辆专家。他的脸庞皱成一团,肤色像是新翻的土地。他是欧德雷翟最钟爱的司机,车开得又快又稳,并且能意识到机器的极限。

她们爬上了山顶,软木橡树变得稀疏,另一面的山脚下有一片包围在果园里的社区。

在这种光线下看上去真美,欧德雷翟想着。低矮的建筑,白色的墙壁,铺着橙色瓦片的屋顶。远处的山坡下有一条覆盖着拱形顶棚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有一座高大的建筑,那是地区办公室所在的中枢。

这景象让欧德雷翟感到轻松。距离,加上环形果园里蒸腾的雾气,让这社区裹上了一层光晕。这里仍处于冬季带,树枝仍然是光秃秃的,但肯定还能再发一次芽。

姐妹会要求环境具备一定的美感,她提醒自己。这是一种既能满足感官,又不会影响填饱肚子的放纵。尽可能地舒适……但不要过分!

有人在欧德雷翟身后说道:“我真觉得有些树开始长叶子了。”

欧德雷翟更仔细地看了看。是的!黑色的树枝上点缀着点点新绿。冬季已悄然溜走。努力调整气候变迁的气象部无法避免偶尔的错误。扩张的沙漠给这里提早带来了更高的温度:奇怪的温暖气流,在严酷的霜冻天促成了植物发芽或开花。种植园里,枯木逢春变得越来越常见。

一位野地顾问挖掘出了一个古代的术语“小阳春”,并投影出了一个鲜花盛开的果园被雪花袭击的景象。欧德雷翟感觉自己的记忆在顾问的话语下发出了扰动。

小阳春。多么合适啊!

她的顾问看着那个小小的投影,意识到了其中的比喻。寒冷之中出现的不正常的温暖。在游牧民族开始劫掠邻居的日子里,天气却出乎意料地转暖。

想到这里,欧德雷翟感觉到了猎手斧子的寒光。还有多久?她不敢寻找答案。我不是魁萨茨·哈德拉克!

欧德雷翟没有转头,直接对斯特吉说道:“这地方,庞德勒,你来过吗?”

“这里不是我上的学员中心,大圣母,但我猜它也应该差不多。”

是的。这些社区都很像:多数是藏在果园里的低矮建筑,用以特别训练的学习中心。它是筛选有潜力姐妹的系统,你通过的筛子越细,你离中枢就越近。

有些社区,例如庞德勒,专注于打磨人的意志。它们每日派女人长时间在外做体力活儿。她们用手刨土,并沾上了水果汁液的颜色,在今后的生活中便很少会在肮脏的活计前畏缩。

她们现在已经远离了沙尘,克莱比打开了车窗。热浪滚了进来!气象部在干什么?

两座位于庞德勒边缘的建筑在二楼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长长的隧道。欧德雷翟想着,只要再加一座吊桥,就能复制太空史前的城门了。全副武装的骑士也一定不会觉得这地方陌生。它由黑色的塑石建造而成,看上去和石头一模一样。上方的摄像眼孔显然就是卫兵们守候的地方。

她看到通往社区内部的隧道长长的,挺干净。在贝尼·杰瑟里特的社区里,鼻孔极少会被腐烂或被其他刺激性的气体所侵袭。这里没有贫民窟,街边也很少能见到残疾人。人们拥有相当健康的肉体,良好的管理让健康的居民心情舒畅。

但是,我们也有残疾人。他们并不都是身体上的残疾。

克莱比在隧道的入口处停下了车。她们下车了。塔玛拉尼的巴士停在了她们后面。

欧德雷翟本来希望入口通道能让她们逃避热浪,但任性的大自然把这地方变成了火炉,这里的温度反而更高。等到她穿过大太阳下的中枢广场时,身上的汗被蒸发了,这给她带来了几秒钟的凉意,倒是让她觉得挺惬意。

但当太阳灼射着她的头和肩膀时,惬意的错觉突然就消失了。她被迫控制新陈代谢以调节体温。

中枢广场的圆形喷泉里水花飞溅,这处有欠考虑的装饰性造景,很快就会被撤掉了。

现在先别管。士气!

她听到了同伴们跟了上来,纷纷抱怨以同一个姿势坐久了。广场的另一头,能看到有欢迎的队伍正急匆匆赶来。欧德雷翟认出了领头的锡姆佩,他是庞德勒的首领。

大圣母的助理们走上了喷泉广场的蓝色地砖——除了斯特吉,她站在欧德雷翟的身旁。塔玛拉尼的那伙人也被喷溅的水花吸引了。人类如此古老的喜好,无法完全被杜绝,欧德雷翟想着。

肥沃的土地和开放的水面——清澈、可饮用的水,你可以把脸埋进去,以解干渴。

事实上,她的那伙人里真的有几个在这么做。她们的脸上有水珠在闪耀。

在离欧德雷翟不远处的喷泉广场的蓝色地砖上,庞德勒的队伍停住了脚步。锡姆佩带来了三位圣母和五位侍祭。

临近香料之痛了,五位侍祭都是,欧德雷翟观察着。侍祭们率直的目光显示了她们意识到试炼的临近。

欧德雷翟偶尔会在中枢碰到锡姆佩,她有时会去那里当老师。她的身材保持得不错,棕色的头发,颜色很深,在阳光下都显得有点黑红色。窄窄的脸庞因为节食而有点灰暗。她脸上最突出的就是浓眉下全蓝的双眼。

“我们很高兴见到你,大圣母。”听上去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欧德雷翟含蓄地点了点头。我听到你说的了。你为什么这么高兴见到我?

锡姆佩懂她的意思。她示意了一下身后那位个子高高、脸颊塌陷的圣母:“你记得法利,我们的果园圣母吗?法利刚带了一伙园丁来见我,提出了非常严肃的抗议。”

法利疲惫的脸看着有些灰暗。工作太劳累了?她突起的下巴上有一张薄薄的嘴。指甲里有土。欧德雷翟赞许地注意到了这点。不怯于刨土。

一伙园丁。看来抗议升级了,一定挺严重的,否则锡姆佩也不会推到大圣母头上。

“说说吧。”欧德雷翟说道。

看了眼锡姆佩后,法利进行了详细的叙述,甚至还提供了那伙人当中领头人的资历。当然,他们都是好人。

欧德雷翟清楚这个模式。她们曾召开了一系列的会议,讨论这个无法避免的后果,锡姆佩参加了其中的几场。你怎么才能向你的人民解释,一条遥远的沙虫(或许还不存在)需要如此巨大的改变?你怎么才能向农夫解释,事情并不是“多下点雨”就能解决的,而是直接关系到整个行星的气候?这里多下点雨,会改变高空的风向。这会影响到其他方面,像是形成携带着湿气的热风,不仅不受欢迎,甚至会带来危险。如果再稍微加入点不好的条件,极其容易造成龙卷风。行星的气候调节不是件简单的差事,正如我有时提出的天气要求。每一次,整个等式都需要仔细检查以再次达到平衡。

“行星拥有一票否决权。”欧德雷翟说道。这是姐妹会对人类之不可靠的一个古老的说法。

“沙丘星还有投票权吗?”法利问道。问题中的苦涩比欧德雷翟期望的还要深。

“我感觉到了热。我们抵达时看到了果树上的绿叶。”欧德雷翟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姐妹。

“今年我们将失去部分的收成。”法利说道。语气中有指责的意味:这都是你的错!

“你跟那伙园丁怎么说的?”欧德雷翟问道。

“沙漠必须生长,气象部无法每一次都按照我们的要求进行调整。”

这是真相,不是统一的口径。不是很充分,真相通常如此,但这是目前她们所掌握的全部了。必须尽快让她们知道得更多。与此同时,更多的园丁不满收成的损失。

“你能和我们一起喝杯茶吗,大圣母?”锡姆佩如同外交官似的打着圆场。你看到了情况正在升级吗,大圣母?法利现在会回去处理水果和蔬菜。那是适合她的地方。消息已传递出来了。

斯特吉清了清嗓子。

要让她改掉这个该死的习惯!然而它代表的意义简单明了。斯特吉负责她们的行程。我们必须走了。

“我们出发晚了,”欧德雷翟说道,“我们停下只是为了活动一下筋骨,顺便看一下你们是否有无法解决的问题。”

“我们能应付那些园丁,大圣母。”

锡姆佩爽快的语调体现了她的信心,欧德雷翟差点就微笑了。

想的话就请你检查,大圣母。随便看。你会发现庞德勒维持着贝尼·杰瑟里特的秩序。

欧德雷翟瞥了眼塔玛拉尼的巴士。有些人已回到了那里的空调环境。塔玛拉尼站在耳力可及的车门旁。

“我听过不少你的好话,锡姆佩,”欧德雷翟说道,“没有我们的打扰,你可以干得更好。我可不想带着过于庞大的随行入侵你的领地。”最后一句话足够响亮,肯定能被听到。

“你在哪里过夜,大圣母?”

“艾蒂奥。”

“我有段日子没去那里了,但我听说海已经变小了很多。”

“飞行员确认了你所听说的。没必要告诉她们我们的行程,锡姆佩。她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必须让她们做好被入侵的准备。”

果园圣母法利往前迈了一小步:“大圣母,如果我们能……”

“告诉你的园丁,法利,他们有个选择。他们可以边抱怨边等待,直到尊母前来将他们变为奴隶,或者他们可以选择参加大离散。”

欧德雷翟回到车内坐了下来,双眼紧闭,直到她听到车门关上,她们又上路了才又睁开。她们已经驶离了庞德勒,正行驶在环状果园南部光滑的路面上。她身后一片压抑的宁静。姐妹们正仔细审视着大圣母刚才的行为。这并不是一次令人满意的会面。侍祭们自然地感受到了这种情绪。斯特吉也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天气成了出气筒。光是话语已不能安抚抱怨。生活的标准越降越低。每个人都知道原因,但是,变化仍然在继续。随处可见。你无法抱怨大圣母(没有很好的理由就不行),但是你能咒骂天气。

“她们为什么非得把今天搞得这么冷?为什么是今天,我今天还要出门。我们出门时还挺暖和的,看看现在!我都没带合适的衣服。”

斯特吉想说话。好吧,这就是我带上她的原因。但她变得有些多嘴了,挤在一起的亲密侵蚀了她对大圣母的敬畏。

“大圣母,我在翻我的手册,想寻找解释——”

“要小心手册!”在她生命中,有多少次她听到过或说过这句话?“手册会养成习惯。”

斯特吉听过很多有关习惯的讲课。贝尼·杰瑟里特有某些习惯——那些民间传说中的“女巫的典型行为”。但是,模式给了别人预测行为的机会,必须谨慎地避免。

“那我们为什么有手册呢,大圣母?”

“我们有手册是为了证明它们是错的。终章是给新生和其他人的早期训练用的。”

“那历史呢?”

“千万不要忽视了历史记录中的平庸之处。作为一个圣母,你会在每一个新的时刻中重新学到历史。”

“真理是一只空杯。”斯特古非常得意于自己能记得警句。

欧德雷翟差点露出了微笑。

斯特吉是块珍宝。

这是个警示性的想法。有些宝石可以通过它们的瑕疵而辨别。专家们标记出石头内的瑕疵,就像是秘密的指纹。人也是如此。你通常通过他们的缺点而认识他们。闪亮的表面告诉你的东西太少。要认识一个人,你得看他的深处,寻找瑕疵。在那里才能看出他是不是块宝石。如果没了瑕疵,凡·高会变成什么人?

“那些有洞察力的愤世嫉俗者所说的话,斯特吉,他们所说的历史,才是你香料之痛前的指引。之后,你将成为你自己的愤世嫉俗者,你会发现你自己的价值观。简而言之,历史展示了日期,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圣母去搜寻这些事背后的多种面向,并了解了历史学家的偏见。”

“就这么多?”斯特吉感到被深深地冒犯了。那她们为什么要如此浪费我的时间?

“很多历史基本上没什么价值,因为受偏见影响,写来是为了取悦某个权力团体,或取悦另一个。等候你双眼睁开的那一天吧,亲爱的。我们是最优秀的历史学家。我们在现场。”

“我的观点每天都会变吗?”斯特吉显得非常内省。

“这是霸撒给我们的教训,提醒我们要保持新颖的观点。过去必须由现在来重新解释。”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喜欢这么做,大圣母。太多道德上的决定了。”

哈,这块珍宝看到了核心,并如同一位真正的贝尼·杰瑟里特一样说出了她的内心。斯特吉的瑕疵中有夺目的闪光。

欧德雷翟看着陷入沉思的侍祭的侧脸。很久以前,姐妹会规定了每位姐妹必须做出自己的道德选择。绝不要在质疑之前就随便跟随领导。这就是年轻人的道德水平如此重要的原因。

这也是我们需要在这么年轻的人里面寻找潜在姐妹的原因。或许,正是出于相反的原因,道德缺陷才侵入了什阿娜。我们太晚得到她了。她和邓肯通过手语交谈的到底是什么秘密?

“道德选择总是易于辨别,”欧德雷翟说道,“它们就在你舍弃了自我利益的地方。”

斯特吉敬畏地看着大圣母:“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不是勇气!甚至也不是绝望。我们所做的,从最根本的角度上来说,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得这么做,因为没有其他选择。”

“有时你让我觉得自己很无知,大圣母。”

“很好!这是智慧的开端。有很多种无知,斯特吉。最底层的就是不假思索地追随你自己的欲望。有时,我们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要磨炼你的感官。小心你无意识的行为。要经常问自己:‘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想得到什么?’”

她们翻过了抵达艾蒂奥之前的最后一个山头,欧德雷翟迎来了一个与自我产生联系的时刻。

有人在她身后嘟囔着:“看大海在那儿。”

“停下。”在她们接近一个能俯视海洋的宽阔的岔道口时,欧德雷翟命令道。克莱比知道这地方,并做好了准备。欧德雷翟经常让他在这里停车。他在她想要的地方停了下来。车子停下时发出了吱嘎声。她们听到巴士也在后面停下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喊着她的同伴:“看那里!”

艾蒂奥在欧德雷翟的左下方展开:精巧的建筑,有些由细小的管子支撑在地面之上,风在它们下面刮过。这里已经深入南方,比中枢所在位置的海拔低很多,因此也暖和许多。小型的纵轴风车,从这地方看过去就像是玩具,在艾蒂奥建筑的角落转动,为社区提供着能量。欧德雷翟指着它们给斯特吉看。

“我们把它们看作是独立的象征,免于被他人控制之下的复杂技术绑架。”

欧德雷翟边说边将头转向了右边。大海!曾经辉煌的辽阔,如今只剩下可怜的残躯。海之子痛恨她所看到的。

温暖的蒸汽升腾在海面之上。海水的尽头处,干旱山丘的紫晕在地平线上画下了一条模糊的轮廓。她看到气象部引入了风,吹散了饱和的空气,结果就是泛着白沫的海浪拍打着高地下方的鹅卵石。

这里曾经有一排渔村,欧德雷翟回想着。现在海水退却了,渔村看着像是爬上了山坡。曾经,渔村是海岸边色彩斑斓的风景。多数的人已离开,参与了新的大离散。剩下的人们建造了一条轨道来将他们的渔船运往海边。

她同意了这个计划并为此哀叹。节约能量。眼前的景象突然间如同坚冰一样砸中了她——像是旧帝国时期的老人院,人们在里面等死。

这些地方离死亡还有多久?

“这海也太小了!”车子的后部有个声音传了过来。欧德雷翟听出来了。一个档案职员。贝尔该死的间谍。

欧德雷翟将身子前倾,拍了拍克莱比的肩膀:“开到海岸旁边,就是在我们正下方的那个海湾。我想到海里游泳,克莱比,趁它还在的时候。”

斯特吉和其他两个侍祭跟她一起下到了海湾里温暖的水中。其他人有的在岸边散步,有的在车子和巴士旁看着这奇怪的景象。

大圣母在海里裸泳!

欧德雷翟感觉身边的水充满能量。游泳是必须的,因为她需要做出决定。

在行星最后的气候温和的日子里,她们还能负担起维持多大面积的最后之海?沙漠正在赶来——完全覆盖的沙漠,与失去的沙丘星一样。如果擒斧子的人给我们时间。威胁近在眼前,峡谷也更深了。该死的天分!我为什么要知道?

慢慢地,海之子和海浪的互动重建了她的平衡感。这个水体是最大的麻烦——比分散的小海洋与湖泊大多了。大量的水汽从这里蒸发,导致气象部勉强才能控制的管理中,还需要挤出能量来处理气流的偏离。然而,这片海仍然在抚育着圣殿。它是交通要道。海运是最便宜的。在她的决定中,能源成本必须与其他因素综合考量。海终究会消失。这是必然的。所有人都面临迁徙。

海之子的记忆前来骚扰。乡愁。它挡住了合理判断的途径。多快能让海消失?这是关键的问题。所有不可避免的迁徙和安置都取决于这个决定。

最好要快。让痛苦尽快成为过去。让我们开始吧!

她游到了浅水处,抬头看着疑惑的塔玛拉尼。不时溅起的水花在塔玛的长袍上留下道道深色。欧德雷翟仰着头,躲避着小小的海浪。

“塔玛!尽快移除这片海。让气象部制订一个快速脱水的方案。方案中需要考虑食物和交通的因素。在我们讨论之后,我会批准最终方案。”

塔玛拉尼转身离去,没有说话。她示意合适的姐妹跟她一起走,并在此过程中瞥了大圣母一眼。看到了吗?我是对的,带上了必备的助理!

欧德雷翟从水里爬起。潮湿的沙子在脚下摩擦。很快就要变成干沙了。她没有擦干身子就穿上了衣服。衣服紧贴在她身上,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但她没有管。她走了一段路,离开了众人,且没有回头朝大海看。

记忆的礼物只能到此为止了。召唤过去的愉悦,那些偶尔可以被捧起并加以爱抚的事物。没有哪种愉悦可以永存。所有的都是暂时的。“这个也会结束”适用于宇宙中的一切。

海滩渐变成了沙质的土壤,上面还长着稀疏的植物。她终于转身去看那个刚刚被她判了死刑的海。

只有生命本身最重要,她告诉自己。缺乏持续的繁殖冲动,生命也无法延续。

延续。我们的孩子必须延续。贝尼·杰瑟里特必须延续。

没有哪个孩子比整体更重要。她接受这个观点,知道这是整个种族在她体内最深处的自我对她喊话,她还是海之子时首次发现的自我。

欧德雷翟允许海之子闻了最后一口咸味的空气。然后,她们回到了各自的车辆,准备前往艾蒂奥。她感觉自己变平静了。那个关键的平衡,一旦获得之后,并不需要真正的大海来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