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温柔的诱惑

1.姚翠珍在华雕龙眼里愈加妩媚了。

自从拿到中师文凭之后,她那种志得的满足洋溢在脸上的微笑里。她开始变化了,首先,她更加注重自己的举止言谈,避免骄傲和目中无人。愈这样,她愈显得成熟,在气质上非同一般。另外一方面,她的穿着打扮比以前讲究了。她长得酷似港台演员胡慧中,美丽、娴淑、宽容,她那两只柔软细长的手,现在保养得又白又胖,指关节处出现了浅浅的酒窝。夏天时候,她穿裙子,小腿白如凝脂,走起路来十分诱人。秋天到了,她上身换上了一件浅黄色的羊毛衫,两只乳峰微微耸出,若隐若现,又是一番风姿。

······华雕龙的眼里、心里装满了她的倩影。正像一句民歌所写的:“山顶上盖庙还嫌低,面对面坐着也想你。”他想得到她,希望她恢复从前曾对他的柔情,希望她羔羊一般地投入他的怀抱。可是,她目前的地位有了变化,教导主任。迟校长对她刮目相看。小学老师中,现在只有他俩有正式文凭,于是,他表现出任人唯贤的领导风度。姚翠针得到了校长的器重,也受到一些女同仁的嫉妒。华雕龙是为她高兴的,在工作上热情地支持她,她也常找他出主意,二人仍是配合默契。迟校长也器重华雕龙,他常说:“在小学你是待不长的,你是一条龙,政治函授毕业之后,不是乡里干部,就是中学教师,前途是无限量的。”他说这话时总是笑眯眯的,由衷地为自己身边藏有能人而高兴。

根据社会改革形势的变化,人们的思想越来越实际了,再也不像过去那么简单了。在改革开放的滚滚热浪中,人们似乎失去了精神支柱,什么毛泽东犯有严重错误了,什么三面红旗不对了;土地承包,公社取消,一些不法分子发了财了等等。阵痛过后,人们追求物质享受,接着贪污受贿,投机倒把,封建迷信等等腐败现象如同洪水猛兽一样泛滥开来。作为偏安于社会一隅的净土——教育界也不能不受到冲击。就连思想教育在追求升学率的风气下也显得微不足道了。人们在言论上自由了,以前不敢讲的,现在似乎无所谓了。一句话,思想解放,信仰危机了。但是,无论社会如何走向,人们都得有一定的哲学思想来指导,不管你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作为受着高等教育的老师华雕龙,他的想法似乎高人一层,对当前的形势发展,及一些所谓新的事物接受是敏感的。比如他要出人头地,实现自我的价值,“个人奋斗”的思想充斥他整个灵台。

“个人奋斗”无疑是一种自强精神的体现,可以肯定的,但就怕失之偏颇,走向极端。

他不是野心家,只是由于社会分工不公和爱情生活上的打击使他一时走向狭隘是可以理解的。

姚翠珍作为一个已婚的女人,能够自学成才是难能可贵的。当然,没有孩子的拖累是优于其它女人的先决条件,但与那些自甘平庸、不求进取、随遇而安、满足现状、嫉贤妒能的人相比,她就不同凡响了。犹如羊群里出现了一峰骆驼,鸡群里立起一只仙鹤,榛柴棵子中长出一株亭亭玉立的白桦一样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让人眼红了。但她我行我素,似乎有天性无争,以柔克刚,人奈我何的劲头。

她自认命不好,精神上的寄托只有在学习、工作上,还有与朋友华雕龙的友谊上。

“臭娘们,拿了个破文凭就洋蹦起来了,你有能耐给老子下个崽?”这是丈夫郑树怀对她常说的风流话。一个力求上进的女性与一个颓唐无聊的男人是没有共同语言的。她管不了他,也不想制止他,她认为最好谁也不管谁。可是他却要管着她,一有蛛丝马迹,便对她采取家庭暴力。这样更加促使姚翠珍坚定了自己的追求。

她和华雕龙坐对桌。当了主任后,她努力控制自己对他的眉目传情。她写了入党申请书。

华雕龙每天下班比较晚,因为要多学一阵;姚翠珍忙于校务也常晚回,多半是为了陪他。

她发现他越发孤独沉默了,烟越抽越勤,那双眉眼有焦灼,有失意,有顾盼,有审察,有愤慨,就是没有欢悦。“为什么?仅仅因为家庭的磨难?不,他还有新的想法,是难以进行的事情。”她思考着,心里总琢磨这个男人。

“雕龙,金玲的病痊愈了吗?”

“嗯,可以了。”他慢吞吞的回答,平静中掩饰着潜在的野心。他有如一株高大挺拔的树木,靠自身的伟岸和气质的魅力,将柔绵的青藤吸引过来,紧紧地缠在身上······

这是一种高尚的精神和肉体的享受,是庸俗的男女关系所不能比拟的。他把自己看得很伟大。

他忧虑重重地吸着烟,络腮胡子很重,演员李志舆般的气质,沉默寡语,忍受着一个男子汉不该有的精神折磨。坐在对面的姚翠珍,弄完教务之后,抬起头,发现那双大眼正凝视着她。她思忖道:“他应该属于我的。”想到这儿,她脸红了,心脏的血液循环顿时加快,那种少女初恋的激动遍布周身······稍事镇定之后,她开始担心他以后想不开,会犯罪。可她哪里料到华雕龙却于连式的将这个无比善良的女性当作报复的第一个目标。开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十分卑劣的欲望,他再也不像当初那样纯洁、朴实了,社会生活使他变得复杂了。一个人本身就是个多棱面的复杂体,他的复杂就是对失去的东西想在其它方面得到补偿而不择手段。这种野心的产生,也许就是那种可怕的潜意识——一种极端个人主义的强者意识。

他把严肃的目光扫向她的时候,情感先是冷漠的,“世上的美女都是毒蛇”的意识寒光一样闪在脑际,失恋时仇恨美女,现在更仇恨美女,他由于美女而蒙受着屈辱,眼前的美女又能将他怎样呢?

她热情地望着他,彼此同病相怜。这种对望,不是任何人都能得到的,只有情人。

他又看到了以前常见到的那种目光,痴迷多情,无限渴望。可由于自己心术不正,却想:“她要征服我,也要像毒蛇一样……”

“你真迷人,像个女神!”他终于挑战了,言罢,吐出一个烟圈,目光仍闪着寒意。

“看你说的,都老了!”她假意地自失起来,羞答答地掩饰着被心上人欣赏的亢奋,轻声地说:“也就你夸我吧!”

“真的,在我眼中,你的美是典雅的、阳光的,令人遐思,温暖的遐思。”他得寸进尺,直向女人爱慕虚荣的软肋进军。

“美什么,还典雅呢,我都觉得活着多余。”

华雕龙猛然为她的自卑而醒悟了,他为自己方才的卑鄙和近日来的龌龊设想而悔恨:“我疯了?她是我的知音啊!假如换成摄走我最纯真感情的吴素敏,或者是其他任何一个美貌、高傲、轻浮的女人都可以,可对她,是罪过呀!”

“不要自卑,再坚强些。其实我也觉得活着很累,无论做什么都得想到别人会怎么看。尼采曾说‘你就是你自己’,你说我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你呢?”

她为他的话感动了,说:“你不愧是学政治、哲学的,认识高,虽然也有苦恼。其实我敢说,我就是我自己,我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从不后悔!”

“好,佩服!我也想我就是我,可越说越没劲儿,光口气硬有啥用?我还不是被人嘲弄的材料?甩不开,斩不断,我他妈的是我吗?五尺高的男子汉啊!”他激愤了,酒醉似地。

她不笑了,刚才的自信又没了,心想:“我是我吗?我是郑树怀那个混犊子的,他愿意怎的就怎的,我是他的可有可无的附属物啊,他可以随时像扔块破抹布一样甩开我的。”

一阵激愤后的沉默。华雕龙不想再说下去了,痛苦地低下头。她望着他,眼圈红了,过了一会儿,她又红着脸儿真诚地表白道:“雕龙,我是属于你的!永远!”

他惊讶了,但又镇静地说:“我承认你是我的知心朋友,但你不是属于我的,你就是你自己。”华雕龙此时心里又充满了高尚,这是短暂的自我批判的结果。

姚翠珍的脸像仲秋的沙果几乎红透了,她知道自己一和他独处就会失控,而几次都为他所拒绝,心里好生悲哀。

“这样吧,明天我带一本书来,给你算算命,怎样?”

“好,但愿我华雕龙能有好运气!”

姚翠珍笑着站起来看着他,富有撩人的美。

2.第二天放学,他和她又坐在对面了。

他把昨天的事儿忘记了,又认真地看起高专教材来,没理她。

她拿出一个笔记本来,仔细地翻着,带着笑意和不平静的心。

他偶尔地看看这个令人迷恋的女性,再看看整个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他和她的心脏随着墙上钟摆的“咔咔”声而“咚咚”地跳着,欲望在体内蒸腾,眼神好像出了火。

九月金秋已过,十月天气还不冷,眼前的她娇美艳丽,和得了肺结核的梅金玲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太让人动心了。

“雕龙,”她合上笔记本,笑意盈盈,迫使对方收回痴迷的眸子。她十分理解他此时的心情,柔和地说:“我给你算一卦,先报一下年龄,属相,时辰,然后再看看指纹。”

“好,咱是属大黄狗的,二十六虚岁。”

“看你,属狗就属狗呗,还大黄狗、大黑狗的,嘿……”

“我喜欢狗,因为狗忠诚,不会背叛我啊。”

“好好好,时辰、时辰。”

“时辰、时辰嘛?”他挠挠头,说:“大概点灯一大后吧?”

“问谁呢?”姚翠珍佯怒地说,又禁不住大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他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不该问人家,并且那话土得直掉渣儿。

“就是半夜之前吧,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这还差不离儿,好,你等着。”她开始翻本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她读到:“1958年,戊戌年,黄狗……”

“黄狗年?嘿嘿,怎样?我真是一条大黄狗,一条忠实于祖国和人民的大黄狗!挺好嘛,后来我就穿上了黄军装当了兵的啊!”

她瞪了他一眼,说:“还笑呢?船底命!”

“什么命?船底?哈哈,船底好啊,船底是船的重要部分,船没有底不能航行。船底如此关键,那说明,把它放在哪里都是缺一不可的。”

她苦着脸惊讶地望着他说:“不过,不过船底总是受压迫的,最危险,总是经历磨难,特别是容易触礁,当船报废的时候,它才得以翻身的,不好,这命不好。”

他叹了一口气,说:“其实这命看怎样理解,我呀,现在就像个苦行僧,不停地向前跋涉,历经波折,大概与这个船底命有关系。唉,我是个共产党员,信的是马克思、列宁和毛泽东。”

“这里还有呢。”她接着读道:“属狗的人性格直率、诚实,为人仗义,对事公平,勤奋好学,天生活跃,特别引人注目,使异性产生好感。”

她读到末尾一句时,脸又重新红烧起来,下意识地伏到桌子上。

他知道那是为什么,笑着说:“直率地说,我对你就有好感,做梦常和你在一起。”

她听了,抬起头,脸儿羞得更红了,少女一般。、

她镇静了一下,说,“雕龙,我再按时辰给你算。”她读道:“子时生的人性急刚强,富于勤俭,有谋欠勇,是非多端,父母得力,妻子相助,早年发达,白手成家。适合职业:艺术、政治、建筑等,怎么样?不错吧?”

他苦笑了,说:“妻子相助?未结婚就给我戴上一顶千夫所指的绿帽子!你说这?”

他沉默了,吸上香烟,换另一支时盒里空了,他把烟盒一下甩到了地上。

“喏,接着!”她忽地扔过一盒“如意”牌香烟,她时常这样,不是“如意”,就是“思思”牌的,其中的含义令人咀嚼。每次接烟,他们都用眼神互视一阵,而这次最长。

姚翠珍收回了那多情的目光,又打开了笔记本,情义缠绵地说:“雕龙,你过来,我再看看你的手纹。”

他顿时心潮翻滚,一股积攒多年的火山热浆从体内将要喷出,他两股战战,心率加快,立起身,带着急切的期冀走了过去,很不自然地将手放在她那柔软的手面上,急促地呼吸着。

“呀,不对,是左手!”她娇声嗔怪着侧下身,像大夫看病似地,抓过他的粗壮结实的大手,细细地品味着,连丈夫郑树怀也未享此殊荣。

“啊,斗,斗,斗,斗,簸箕……”她看着念叨着,又翻着本子,说:“你看是这样的,稳重好主见,早年生活流离,于难不退,晚年成功快乐。好,不错,你自己看看。”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她又紧紧地拉住,二人头挨头看那本子,果然如是。

“我是有主见,不怕困难,不甘平庸,可在成功之前必须颠沛流离?这么说,将来我还会有波折?”

“那有啥,要想成大器必得有磨难,‘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你将来必大有造就!”

“借君吉言!”他激动地说,脸贴得更紧了。

她把头扎到他的怀里了,华雕龙紧紧地接住她那柔软湿热的身子,用力地嗅着她头发上、脖领深处散发出来的年轻女人特有的香气。

他们第一次陶醉在无限的温情中,尽管是心有余悸的。

“你真好!”他激动地说。

她的乳峰和肩膀抖动着,哭了……

他掏出手帕为她试目,可泪水越拭越多,心上人的温存更使痛苦的女人动情。

他索性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坐下了,一句话也不说。

太阳落下去了,一缕余晖映在东墙上,校院静极了,室内渐渐暗下去,他和她像初恋的情人一样贪婪地亲昵着。下面的木椅发出“嗞嗞”的呻吟。

“……雕龙,我,我不该……”她忽然喃喃地说。

“有了你,我华雕龙活着还有个奔头,否则心都要死了!”他吻着她的脖颈、耳畔说。

——良久。

“该回去了,雕龙。”她从他宽大的怀中挣扎出来,整理着弄乱的秀发,擦着微红的眼睛。

他站起身,点上一支烟,镇静了一会说:“你先走吧。”

“嗯。”她深情地冲他点点头。

3.秋霜染红了山岭上的柞林,色彩斑斓,美丽迷人。

国庆节放了五天假,大家也忙忙秋。华雕龙渍完白菜,修完炕,帮家里割了几天地,假期也就过去了,在农村上班,放假不等于休息。

几天的劳累,他感受颇深,一是农业劳动辛苦,二是整天忙于家务未免太平庸,他想:“整天锅、碗、瓢、盆,婆婆妈妈的,能干出多大的事业啊?”他慨叹人生。自从与姚翠珍明确暧昧关系之后,无时不在思念她。她像《聊斋》里的女鬼,无限缠绵。生活需要点缀,否则那是枯燥乏味的。他们都处在苦闷的氛围中,实在委屈之至。越过雷池,他们是有思想准备的,而且迫不及待。

每天晚上,他都到学校去,嫌家乱,学的东西记不住,没有办公室那种特有的氛围。他对那间办公室,那破旧的办公桌椅产生了特殊的感情,每天到九点,灯光漂白了四壁。

几部厚厚的教材摆在桌子边,他读得很艰辛,书里的哲人大师们的名字赫赫震耳,那是他以前从未读过和研究过的东西,大师们各自不同的观点令他眼花缭乱。对他影响最大的是法国当代著名的哲学家萨特,他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及情感体验迎合了华雕龙的自卑、空虚、迷惘、犹豫和失落的心态。他的笔记本上摘引了许多萨特直接探讨人生、透视社会的警句。他和姚翠珍的接触,以及发展到超出平常之事,与这位哲学家思想的影响有一定的关系。当然,一般的男女关系并非都直接受某哲学思想来指导的,那只是需要,但对于受着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来说就不是低层次的**了。他的笔记本上有这样一段摘录:

我与女人的关系一直是相当好的,因为狭义的性关系使我们更容易将客体和主体一起给予。与女人的关系——即使你没有和她睡过觉,它也要比男人的关系更丰富;但是如果你和她睡过觉,或可以这样做——那就更丰富了。首先,有一种语言。我不是指狭义的性语言。就语言来说,它来源于某种深层的东西,如果是一种爱情关系,它便来源于性的意义。与女人在一起时,人们便把自己整个人都交付出去了。

——摘自萨特《生活·境遇:七十岁自画像》

华雕龙的感情需要往往在思想上占上风,不能不说是“丰富”了生活。在与姚翠珍的接触中,他体味出萨特的观点是实际的,和女人在一起的确是快慰的,使未知的领域豁然开朗,明确了人,不论是男人或女人的确是一个鲜活而复杂的多棱体。然而,他却忽略了平常的道德规范也是社会需要,尽管他和她属于同病相怜,情投意合,值得原谅和理解。

灯光下他又打开了笔记本,对照摘录检查自己,也思考着不可知的未来。

这天晚上,他没有学好,多次地演绎着即将发生,或不可避免的与她阴阳化一的美事了。

睡梦中展现了一幅美妙销魂的画面……

第二天上班,他见姚翠珍便不好意思,不禁偷偷地打量着她。

姚翠珍美丽的脸庞带着青春的光泽,整洁漂亮的服饰更使她鹤立鸡群。

——只因为得到了华雕龙。

是的,拿到了文凭,提升为学校主抓教学的教导主任,心中的白马王子又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还自卑吗?还空虚吗?女人在精神上是需要满足的,尤其是有知识的女人。这是逼出来的,作为男人的华雕龙又何尝不是如此?

又熬到了放学,华雕龙收拾体育用品,然后坐在椅子上吸烟,并把那盒“如意”反复地摆弄、观察、体味。这些细节都被精细的姚翠珍看在眼里,她站着没动,内心也十分焦躁,一个星期未得亲热了,想得难受。

他们互换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靠近了,相拥在一起,带着急切、紧张,那样有力……

一阵狂热过后,她把头钻在他的胸腋里,闭上了湿润的媚眼,任他抚慰……

迟到的爱情太贪婪了,室内渐黑,炉盖已烧红了。

“翠珍……我……我要……”他终于从口里迸出了颤抖的恳求。

她尽情地享受着他的温存,从未有过的贪婪。作为一个忍受多年痛苦的女人,对于和他的偷欢是渴望已久的了,她崇拜他。可是,当他提出那种难以避免的要求时,她反倒惶惑了,瞬间之内筑起了防范的堤坝,一个否定词从她口里突然迸出:“不!”。

“你?”他突然火冒金星,两只大手抓住她的柔肩狠狠发出低吼,松开手,后退一步,仇恨地骂出三个字:“美——女——蛇!”

刚才还柔情似水,突然间冷若冰霜,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他和她都没有预料到的。

她嘤嘤地哭了,没想到一个“不”字却严重地伤害了一个男子汉强烈的自尊。“我是美女蛇?不!他误会了,误会了!”她的强烈的自尊也迅疾受到了伤害。她好委屈。

“她原来是虚情假意,骚狐狸精!”他想。

“我不是美女蛇,我爱你呀!可是……”她说。

“你走吧!”他下了绝情的通告。

“不!”她从口中又迸出了那个否定词,是抽泣着说的。

“你不走,我走!”他关好抽屉,转身而出。

“雕龙——”她叫了一声伏在办公桌上痛哭起来。殊不知,在校园里做那暧昧的事儿,无论是谁,多多少少是有心理障碍的。尤其像姚翠针这样有身份的女人,可惜华雕龙没有理解。

4.梅金玲哄着玉环烧着火,坐在小板凳上。锅开了,土豆炖老茄子瓤,香气充满外屋。小玉环有点感冒,哭哭停停,她抱在怀里悠着,很自然地哼起了在姐姐那儿学来的老东北民歌《崔哥上工》:

正月里来正月正,

崔哥将活来上工,

上工先把零活做依儿哟,

吃完早饭把车轰······

小玉环真地不哭了,白嫩嫩的小脸放着光亮,散着乳香,俊美的黑眼葡萄似的打量着母亲,小嘴还不停地蠕动着,非常可爱。梅金玲看着,轻轻地吻上几口,又接着唱起来:

二月里来到惊蜇,

家家户户都出车,

出车都把下江去,

一到下江不住车。

不住车,不住车,

憋得莲妹想哥哥······

唱着唱着,小玉环睡着了。饭菜全好了,他回来了,脸比以前更阴郁了。她机械地忙起来,偶尔靠近他时,一股女人的香水味儿进入梅金玲的鼻孔,她稍一怔,便又忙着掏菜了。

他们俩默默地吃着。老茄子炖土豆的确美味,华雕龙最爱吃,可奇怪的是,他今天吃了不多便撂下筷子,一头扎到炕里不动了。

“情绪不好,必有原因。”她边吃边猜想着,凭女人的敏感,还是想到了那奇怪的香水味儿。她想:“莫非他有外遇了?不能,他不像那种人。可像他这样的男人,难免有女人勾引他。”

她想起了姚翠珍:“莫非是她纠缠着?”

在她看来,自己本身对不起他了,他有外遇,也是一种解脱,二人一比一,平衡了。但有一点,不能长期下去。

睡觉前,她给他洗脚,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香水味儿,灯光下,又发现他上衣有几根微黄的长发,她知道,这决不是自己的,那香水和头发一定是这个女人的,因为这些天她根本没用香水,也未和他……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一夜没睡好觉,她感到可悲,男人再也不爱她了,泪水伴着她辗转反侧。

她恨死了姚翠珍,心里骂了不知多少遍“骚狐狸精”。她想见见面给她点颜色瞧瞧。

早上,她偷偷地摘下那几根头发藏了起来,她要天天面对着头发诅咒。

他仍正常上班,和姚翠珍不说话了。她也少有乐观,俏美的脸上挂着些许哀伤。

迟校长对他们仍是长辈式的关怀,他们都存在着家庭问题。作为校长,一要关怀,二要引导,三要教育,否则出现问题,将给学校及教育界造成坏的影响,因此,他常常为他敲敲边鼓:“雕龙,你爱人的病怎么样啦?”

“还吃些药。”

“她这种病需要休息,心情舒畅,加强营养,你得小心侍候啊,否则她身体会垮的。”

“嗯,我明白。”

“学函授要加劲儿,不能松劲儿啊。”

“谢谢校长关心,我会好自为之的。”

“那就好。”

5.晚上放学他有意地避开了姚翠珍。

姚翠珍有个习惯,下班之前打扫办公室,今天扫到华雕龙的地方,他没动。她等他,他就是不动,气得姚翠珍放下条帚坐在椅子上,少女似地耍起性子来,目光里带着无限的怨艾。

他看着书吸着烟,直到其它老师走光才抬起头,见她不走,明白了她的心思,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扭身走了,留下的只是一阵伤心的抽泣。

他不想与她断绝关系,对女人,他不想去哀求,强烈的自尊约束着他。

他回到家,梅金玲哄着孩子坐在灶坑前又唱起了《崔哥上工》,歌声不像词曲那样欢快:

六月里来数三伏,

天长夜短日头毒。

夜晚作的郎哥梦,

想得莲妹一个劲儿地哭。

哭一声,苶呆呆,

揉揉眼睛到了街(读“该”),

东瞅西望无人走,

这是崔哥没回来呀依儿哟······

唱一段亲亲孩子,小玉环笑得象一朵洁白的小花。梅金玲母女俩各得其乐。华雕龙看在眼里,脸又阴下来了。梅金玲又唱上了,似乎未察觉他进来。

七月里,七月七,

天上牛郎会织女。

神仙都有团圆日依儿哟,

我和崔哥两分离……

这段歌词令他忿恼,洗手的时候故意将盆弄得咣当响,这是以前没有的情形。他心里骂道:“这个臭娘们纯属贱货,我要离她不离,现在唱崔哥想谁呢?是想我吗?想我还用唱?”

梅金玲突然停止了歌唱。她是个聪明人。她忙走进屋,放好玉环,把盆里的脏水倒了出去,然后又换上新水放在架子上,接着又拿起条帚扫地。

梅金玲躬着身子扫地,他看着她那骨瘦如柴的身形,又想起张有才,他一阵恶心,恨不得一脚飞过去。

以后,他再也没听见梅金玲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