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北市场

“怎么才九十块?不是说三百多吗?”

张凯扑向人事部,恰巧舅妈也在,他没有在乎舅妈尽乎用眼白看他的目光吵嚷道。

“这你外甥啊?”办公室里一位胖大姐问。

“外甥?这就是个畜牲,发了工资还吵吵嚷嚷的。”舅妈对同事说。

“我每天都比别人多干,奖金不高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比别人少这么多?”张凯的眼睛都红了,如果只是差三十多块,他至于脱下那身警服吗?

“嫌少?嫌少你下海呀!还以你爸是厂领导呐?想批评谁就批评谁?”

很显然,干人事的从来不怕有人来闹事。舅妈掐着腰挺起胸膛,活像只随时准备掐架的斗鸡。

“你!”张凯下意识的挥起手臂。

“怎么?还想打人呐?”舅妈的话音几乎是用鼻子说出来的,不仅显示了自己无所畏惧,还把张凯的形象衬托到了谷底。

“我……”张凯垂下头,结巴着说:“我……我……就……就是想问问,为……为什么开这么……这么少。”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舌头不利索了。

“还是个小结巴哎……”人事部的大姐们奚落的笑着。

“给他找工作一句感谢的话没有还要轮拳打我?他那个倒霉爸爸从小让他学武术,结果只会耗子抗枪窝里横。”老舅妈扬起高傲的头颅。

“我……没有……”张凯一口气憋在心里居然吐不出来,他什么时候窝里横过?如果非把他老舅无耻的那一次算上。

“怎么着?找你妈说道说道?”老舅妈双手叉在腰间,得意得看着这个从小自带闪光点的外甥在她面前垂下了曾经骄傲的头颅。

“别……别去找我……我妈……”为了说这几句话,张凯的额上渗出了汗珠。

“爱干就干,不干就滚蛋!”老舅妈甩下这句话,志得意满的笑了。

张凯不能争辩,也不敢争辩,父亲还卧病在床,他没有辞职的勇气。

……

公园的的西南角有一块空场,场地很平整,一根草也没有长出来,看得出来是常年踩踏的结果。

这块土地上不知道浸染了张凯多少汗水,而今天,他对自己格外的狠,每一拳每一脚都要使出全力,他不是在练武,而是在渲泄,一脚狠狠地踢在齐腰粗的大树上,树干扑簌作响,干枯的树叶沙沙落下。

“嗯……不对不对。”练武场旁站着一位年逾五十的人,虽然只穿着普通的化纤毛衣,但是依旧显得身材魁梧。

他摇着头说:“我记得第一年你就克服了使蛮力,今天怎么倒回到十年前了?”

“师父。”张凯垂着头聆听训示。

“是因为你爸爸的事儿心中有事吧。”

张凯点点头,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尊敬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是眼前这位师父。

“唉……”张凯的师父叹着气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仿佛在自语,又仿佛在安慰他,“不管生在哪个年代,家中有病人都是不得了的事,唉……时代变了。”

“师父放心,我的功夫不会落下的。”张凯以为师父在责备自己练武不用心。

师父摇摇头说:“师父也上岁数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出国。”

“师父要走?”

师父点点头说:“到斯里兰卡教武术去。”

“那是哪个国家?”

“上地图查吧。”师父又拍了张凯一下,这是师父表示喜爱的意思,“你要是走得开,师父带你一起走,也好赚钱贴补家用。”

张凯摇摇头:“那样我妈就太累了。”

“也是,今后练功适可而止吧,毕竟这年头也用不着打架……”师父的脸色很是落寞,他们是有正式传承武术门派,可惜在一个武功不如气功的时代,有人给气功出书,却鲜见给武功出书的,直到气功热消退后,一些所谓的大师又瞄上了传统武术,这才导致大师满天飞。

“张凯!张凯!”远远地一个声音叫着他。

张凯放眼一望,是李传君,如今赵子强和袁明都很忙,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常和自己在一起的也只有李传君了。

李传君跑来,见到师父也在,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他们都曾随这位师父练过武术,但是只有张凯一人坚持了下来,不过师礼不可废,还能行这一礼也是难能可贵的。

行完礼,李传君连忙说:“你妈让我找你回家。”

“哎哟!”张凯好像突然忘了什么一拍脑门,披上外套飞野似的往家跑。

今天是张凯的生日,妈妈说什么也要给他做一碗鸡蛋面,若是在以往,他的爸爸一定会打开一瓶啤酒,爷俩儿一人半瓶一醉方休,在酒量上爷俩倒是一脉相承,可惜今年爸爸再也站不起来了,刚二十出头的张凯不得不抗起支撑家庭的重任。

刚跑进家门便听见了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哼哼”声,定睛一看,父亲硕大的身躯躺在地上,而瘦小的母亲说什么也没有力气再将父亲弄回到**,汤水屎尿就沾在父亲的身上,可想而知一向注重仪表的父亲该有多难过,而屋外的折叠桌上放着已经坨掉的生日面……

“去把咱家不穿的旧衣服找出来,摆个摊卖掉。”母亲拭着泪花儿说道。

张凯好容易安顿好了父亲,三下五除二闷头扒拉完面条,半晌才道:“怎么卖啊?”

“三块五块的就卖了吧,别卖给收破烂的,他们给的钱太少。”

娘俩收拾着旧衣服,很快挑出一大包已经不合身或者过于破旧的衣服,张凯刚要包走,母亲叫住了他,然后把一件带亮片的红色连衣裙叠了几下放在布包里。

“妈……”张凯知道那件衣服对母亲的意义。

那是前些年母亲身体还好的时候,父亲送她的生日礼物,仅仅试过一次还从没穿出去过。后来母亲生病了,不能再穿那样的衣服了,再后来也一直没有机会,就在父亲出事的前几天还曾经对母亲说,找个天气好的日子让母亲穿上红裙子一起出去走走,如今母亲要卖掉它。

“卖了吧,这件就卖十块钱吧。”

“妈……”张凯心酸不已,这条裙子至少花了一百块钱,还是从香港带回来的高档货呢。

“款式旧了,再说也是件二手货,十块怕也是贵了……”母亲叹着气,背过身影生怕张凯看到她在落泪。

张凯从没摆过摊,也没买过衣服,甚至连全市著名的服装批发市场也没去过几次,但是他记得批发市场左近的大街上有不少摆摊的,他抗着大包,揣着一根麻绳,蹬上老爸那台二八自行车直奔批发市场而去。

……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港货、广货、温货了啊……”

新北服装批发市场是纵横东南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每天天不亮便有南来北往的大车熙熙攘攘驶过,三点便开始交易,而张凯到的时间是上午九点,这个时候所有的批发行为都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小贩的零售的行为。

自从改革开放路线不动摇以后,这个批发市场的床位是一日涨过一日,从最初二千一年无人问津,到现在已经涨了十倍,那些优质的床位自然不是还没起家的小贩们能买得起的,条件稍好一点的是租,不好的只能在附近打游击,摆摆地摊什么的。

那个时候还没有城管,只有一些与城管职能类似的整顿办公室,执法也是时严时松,没个统一标准,常年混迹于此的小贩们经常有组织的与这些管理人员斗智斗勇,起初这些人不过是想争口饭吃,随着经济的繁荣,市场需求大于供货后则转变为行霸。

张凯只知道新北市场买衣服,却不知道这里从来不卖旧衣服,他来错了地方,但并不妨碍他在两颗树中间系了一根麻绳,一本正经的把旧衣服搭在绳子上,最中间的是张凯妈妈那条红色连衣裙。

“哟,还是港版的呢,可惜过时了。”一位留着卷毛长发的小青年上前仔细打晾打晾这条裙子,随后不怀好意的看着张凯。

张凯的职业习惯告诉他这种目光叫挑衅。

“不买衣服靠一边儿去。”张凯毫不客气的回应道。

“就这堆破烂儿还叫衣服?”小青年身边很快聚集了三四个人,都用着近乎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张凯。

“不叫衣服叫什么?你给起个名字?”张凯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已经调整好身体状态。

“告诉你,这是咱哥几个的地盘, 你占错地儿了,识趣的赶紧走。”

张凯故做东张西望状,义正言辞地说:“人行道是国家铺的,公共用地怎么成你们的了?”

只要有热闹,到哪里都少不了看热闹的,不少人还是在周边求存的商贩,一直被他们这伙人欺负,陡然见到有个青年敢与这些人对抗,不由得暗暗叫好,可又担心青年遭到打击报复,又暗暗为青年捏了一把汗。

“兄弟们,削他!”带头的长毛青年火了轮起胳膊向张凯砸了过去。

张凯的动作快如闪电,左上手一挡下面就是一脚,只听青年“嗷”的一声惨叫,声音凄厉得让人不寒而栗,后面的三个人一拥而上,张凯左右腾挪,闪出回旋的余地,还手的时候干净利落,练了十年的武术,他太知道以最快的速度打击对手要害,所以只要说手必有人倒下,而自己毫发无损。

围观群众如同看了一场武打大片儿,还没等反应过来,战斗已经结束,愣神了几秒钟之后,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好多商贩被这些人打压得太久了,如今有人出头反抗他们的压迫,情不自禁的叫起好来。

“武林高手。”有人这样赞扬着。

“快走吧,一会儿他们叫人来啦。”也有人不无担忧的劝道。

而今天注定是这个行霸组织成立以来最倒霉的一天。

“有本事就上来,姑奶奶也不是吃素的!”

居然又有人敢挑战行霸的威严,群众的目光纷纷被这一声尖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核着马尾辫的女孩儿敞怀穿着一件绿色的军大衣,一手叉腰,一手挥着一把雪亮的菜刀,嘴边呵着白气,对着五六个行霸怒目而视。

又有好戏看了,刚刚的围观群众打过鸡血般围到那边去,有张凯那一战在先,群众们未战先叫好。

“是她……”

远远的,一道个性鲜明的形象印在了张凯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