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少的悸动

夜里黄雪丽睡不着了,她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邓金海,邓金海的脸,邓金海的嘴巴,邓金海的吻,邓金海的笑,邓金海结实的怀抱,邓金海的贪婪,邓金海的缠绵……这些都是她渴望的,终于得到了!黄雪丽幸福地笑了。

黄雪丽也是恋爱过的。

二十年前,十八岁的黄雪丽偷偷地喜欢上了邻村的彦双喜,可是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喜欢她,她就有意无意地接近他,看看他的反应。说是接近其实只是离他近些,能看他一眼她就很满足,好在两个村离得很近,这给了她不少机会,赶集的时候故意从彦双喜的村里过,后来知道了彦双喜的家就从彦双喜家的胡同里走过去,有时候能碰上他,有时候碰不上。碰上了她就很激动,心里跳得砰砰的,脸上却很平静,若无其事的样子。晚上看电影也是,要是可能的话她也会从彦双喜家的胡同走过去。可惜的是晚上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她就大声说话,以期引起彦双喜的注意。她这样老是从彦双喜家的胡同过来过去的,却没引起彦双喜的半点注意,反倒惹得跟她一路的同伴不高兴了,抱怨她好好的路不走,偏要七拐八拐的。她这才发觉自己太专注了,时候长了会被人家看出来的,就尽量不带那么多同伴,而且不时地更换。就连下地薅草、拾柴,她也会不知不觉地往彦双喜村的地里跑,当然还是渴望能见到他。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黄雪丽也看到过彦双喜几次,可是最初的那点满足汹涌地席卷了她,让她生出许许多多的想象来。她也发现这样不行,心里就很苦恼。她当然可以托媒人到彦双喜家说媒,那得有七八成能成的把握才行,不然人家要是不同意,那就完了,以后她连看也不能看了。不是说谁会阻止她看,而是那样等于公开了,她要是再去看彦双喜就有点厚脸皮,会被人家认出来,指指点点的说她点什么可就毁透了。她煞费苦心地看他就是在试探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大半年的时间让黄雪丽失望过无数次,也让黄雪丽激动过无数次,可就是没摸到彦双喜的一点心思。黄雪丽辗转反侧地想,忽然明白过来,她这样只是在看人家,没给人家一点她喜欢他的意思,哪怕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也好。她怕人家不喜欢她,人家难道就不怕吗?万一被当流氓臭骂一顿可不大好。她只是偷偷地在看他,一点也没接触过他,没给他透过半点信儿,他怎么会知道?

可是,怎么才能接触他呢?原来他俩并不认识,贸然接触人家就太唐突了。黄雪丽发起愁来。

机会终于还是来了。

那天黄雪丽赶集的时候看见了彦双喜,就远远地跟着,彦双喜停下来她也停下来装着买东西的样子看身边货摊的货。彦双喜显然是赶闲集的,不待集罢就骑着车子回家了。所谓赶闲集就是不以买东西为目的的赶集,心情比较闲散,随意转转看看。黄雪丽看了赶紧追了上去,说是追也不过是远远地跟在彦双喜后面。这样一前一后的走了一段,从柏油路拐上一条土路,路上的行人就少起来。又走了一段,依然一前一后的。黄雪丽心里有点急,她知道这样的机会不会太多,也许以后再不会有了,还有老这样跟着是不行的,她必须跟彦双喜搭上话,以后再遇到就能说话了。黄雪丽想了想,紧蹬了几圈就把彦双喜超了过去。在挨近彦双喜的时候她的心几乎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这是她离彦双喜最近的一次,大概不到一米。彦双喜好像看了看她,她则目不斜视地就从他身边骑了过去,一会儿就把彦双喜甩在了身后。黄雪丽没有回头,过分的紧张让她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虚汗。她掏出小手绢擦了擦,在装回口袋的时候忽然有了主意,就不再装得那么牢靠了。一会儿果然听到了走在后面的彦双喜喊,哎,你的东西掉了,哎,你的东西掉了。黄雪丽觉得差不多了才回过头去看,看见彦双喜正举着手绢追过来,冲着她大喊大叫。黄雪丽停了车,等着他。彦双喜很快就追过来了,把手绢递到了她手里。她微笑着接过来,没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太想说却不知道咋说好说啥好。黄雪丽不说话,彦双喜就不好说话了,笑了笑骑上车子走了,不过还是说了一句话,还怪香哩。啥意思?他不是个木头,他在给她信号。黄雪丽听了快乐得不知道有多厉害了,哎呀,我的个娘啊,他说的可真好啊!他真好啊!黄雪丽赶紧骑上车子追,问,你哪庄的呀?彦双喜说了。黄雪丽说,哦,咱挨着啊。彦双喜说,我咋没见过你啊?黄雪丽说,这不就见过了?彦双喜就呵呵地笑,说,你真有意思。俩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来,慢慢就到了彦双喜的村口。彦双喜说,我到家了,你要不要进家歇歇?黄雪丽知道这是客套话,心里还是想去,想得死了,可是不行,一面之交又是大男大女的,咋好去?去干啥?只要认识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就像俗话说的那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又一次在彦双喜村的地里俩人又碰上了。黄雪丽说,咋又碰着你了?彦双喜笑说,碰着我咋啦,我又不吃你。黄雪丽说,呢,你还吃人哩,牙给你掰掉。彦双喜说,给,你掰。说着,张着嘴把头伸向黄雪丽。黄雪丽看着,真想捧住这张脸,说,谝你的牙白不是啊?彦双喜说,我又没说我的牙白。黄雪丽说,那你是弄啥唻?彦双喜说,叫你掰我的牙的啊。黄雪丽说,我不掰。彦双喜说,咋啦?黄雪丽说,你咬我的手哩。彦双喜说,我不咬,你的手又不是猪蹄子。黄雪丽一愣,并不是气恼,而是没想到彦双喜会开玩笑骂她,心里很高兴,还嘴说,你的才是猪蹄子哩。彦双喜就看着她笑了,看得黄雪丽不好意思了,想低头躲一下他的目光,又想那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跟他对视又不敢,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甜,甜蜜蜜的,一丝一丝的往心里浸润,很受用,想这样沉浸一会儿,又怕冷了他断了续再接起来就难了,情急之下不知说什么好,就问,看啥?按照当地人逗玩说这话的时候往下应该是耍赖的反问,你不看我咋知道我看你唻。可是彦双喜没这样说,而是直截了当地说,看你。这又是黄雪丽没想到的,心里欢喜得不得了,说,我有啥好看的呀?彦双喜说,好看。黄雪丽心里高兴得无法形容了,说,还没你好看哩。人家夸自己,要是一般人都会谦虚,黄雪丽想彦双喜可能也会谦虚一下吧,再特别也不会肯定下来的,那就有点顺杆子爬了。不料彦双喜却说,那咱都好好看看吧。轻轻巧巧不光肯定了自己也把她拉了进来,弄得黄雪丽一下不知道该咋说了。彦双喜说,明儿个俺那庄有电影你看不看?黄雪丽早就知道了,却明知故问,真的假的?别哄我啊。彦双喜说,你看你说哩,你又跟我没仇没气的,我哄你弄啥?黄雪丽说,好,你给我搬板凳我就去看。彦双喜说,中!

第二天晚上黄雪丽还没吃完饭,同伴就来叫她了。黄雪丽说,我看过了,不去看了,您去看吧。同伴说,那你呆家弄啥啊?走,陪我一路去看。硬要拉黄雪丽。黄雪丽娘也说,去吧,去吧。黄雪丽说,真看过了,再看也没啥意思,您赶紧去吧,一会儿电影该开始了。同伴无奈只好走了。黄雪丽又等了很长一会儿才悄悄地溜去了。彦双喜果然搬了板凳在等她,看见她说,你可来了,板凳早就给你搬来了。黄雪丽哪里敢去坐?不去坐又怕他生气,就笑说,跟你开玩笑哩,你咋恁当真啊?彦双喜说,当然当真了,你是谁啊?黄雪丽说,我是谁啊?彦双喜说,你是黄雪丽啊。黄雪丽没想到他竟然叫出她的名字来,看来他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心里有点感动,不便表现出来,就说,你坐吧,我站着就中。彦双喜说,你不坐我也不坐。那会儿陆陆续续还有来看电影的人进场,黄雪丽不敢跟他多说,就挤进人群里去了。过了一会儿,黄雪丽觉得背后有人离她怪近的,有点不放心,一回头看见彦双喜正痴痴地看她,见她回头忙冲她笑,心里一阵温暖,忙转过头去看电影,可怎么也看不进去了,竖起耳朵听着彦双喜的一举一动,就连彦双喜咳嗽都那么有意思。看到中间的时候,黄雪丽想去解手,就挤了出去。彦双喜以为黄雪丽想跟他说话,随着挤了出去,后来看她进了一户人家才明白过来,就站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等。一会儿黄雪丽出来了,彦双喜叫,黄雪丽。黄雪丽开始没看到人,听见有人叫她吓了一跳,她听老年人说过,深更半夜可不能乱答应,没准就是鬼要投胎拉人顶替呢。彦双喜再叫,黄雪丽。这回黄雪丽看清了是彦双喜,说,你咋出来了?彦双喜说,怕你迷见了,出来找找。黄雪丽心里很感动,面上却很平静,说,没事。走,看电影去吧。彦双喜说,电影哪有你好看啊,看电影还不胜看你哩。俩人就说起来。黄雪丽怕人看见了,几次催他看电影去都没动,正说得热闹,忽听人声闹哄哄地向这边滚过来,知道电影结束散场了,就随着人流回去了。

终于有一次彦双喜抱住了她,吻了她。

那也是个晚上,俩人约好了,在黄雪丽庄后的小树林里见面。黄雪丽吃完饭收拾完了锅碗瓢盆,跟他娘说找同伴玩一会儿就走了,走到她家屋后黑暗里闪出一个人来,黄雪丽不去理会只管走,那人却跟了上来。黄雪丽心里一紧,问,谁呀?那人看看四下无人,叫,黄雪丽,是我。是彦双喜。黄雪丽顿时释然了,问,你咋呆这儿唻?彦双喜说,来接你。黄雪丽心里一热,说,走吧。

在平时,即使大白天也没多少人来,晚上就更不会有人来了。俩人钻进小树林,彦双喜找一片地方招呼黄雪丽,坐这儿吧。黄雪丽说,好。黄雪丽坐下来没有挨着彦双喜,离他还有点距离,不算很远也不很近。彦双喜很想挨近黄雪丽又不敢,心里有点不满足。黄雪丽先说话了,问,想啥唻?彦双喜说,没想啥。黄雪丽说,你不高兴。彦双喜说,没有。黄雪丽说,那咋啦?彦双喜说,没啥。就盯了黄雪丽看。黄雪丽说,看啥?彦双喜说,看你。黄雪丽说,还没看够?彦双喜说,没看够,看不够,一辈子也看不够。黄雪丽心里甜丝丝的,说,那就叫你看一辈子。彦双喜说,真的啊?黄雪丽说,嗯。彦双喜就叫,黄雪丽!黄雪丽应了一声,嗯。半天听不见彦双喜说话,问,咋啦?彦双喜说,你真好!一欠身一把拉住了黄雪丽的手,使得黄雪丽的身子不得不往他身边靠近了些。黄雪丽的手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抓着,有一股奇异的感觉。她没有拒绝,任他抓着。被心爱的人抓着是多么快乐啊!彦双喜把她的手在手里抓着,另一个手里轻轻地摩挲着,轻柔地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抚了个遍。在他抓住她的手的一刹那间,一股暖流由手开始传遍了黄雪丽的全身,柔柔的,软软的,又是那么固执那么坚决。黄雪丽偷看了彦双喜一眼,心里涌起一股别样的温柔,慢慢低下头来。彦双喜摩挲了一会儿,又拿起她的手合在两只手里,好一会儿把她的手悄悄贴到了脸上。彦双喜的脸很热很烫,黄雪丽的手同样很热很烫。

彦双喜突然叫,黄雪丽啊!黄雪丽猛地抬起头看着他。彦双喜却叹了口气,哎,黄雪丽啊!黄雪丽应,嗯。彦双喜说,我好想你啊,黄雪丽!黄雪丽一样想彦双喜,甚至觉得比他想自己还要想他,可她不敢说,太羞了,就说,嗯,我知道。彦双喜忽地委屈道,你不知道!又喃喃地说,哎,想死你了,我想死你了!黄雪丽心里一动,没说话把头靠在彦双喜的肩膀上。彦双喜说,明儿个我就跟俺娘说,叫她托人上您家说媒去!黄雪丽使劲地嗯了一声。彦双喜小了声问,您娘不会不同意吧?这倒是个问题,她兄弟长得没有那个样,估计不会好寻。她爹死得早,全靠她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姐儿俩拉扯大,她娘每当说到她姐儿俩的时候总是说,叫您俩的事儿办完我就算对得起您爹了。黄雪丽知道她娘说的办事儿就是办婚事。这么一来,黄雪丽心里就吃不准她娘会不会同意了。没听见黄雪丽回应,彦双喜不安了,问,咋啦?黄雪丽说,应该会同意,你托人去试试嘛。这倒也是。彦双喜说,你跟您娘说说,应该差不多。黄雪丽羞了,说,我咋说啊?彦双喜说,咋不能说啊?媒人一介绍,你就说认识我。您娘看你恁热心不会不知道你同意,一定会同意的。黄雪丽说,我咋说你啊?彦双喜说,那有啥不好说的啊?俩庄挨着认识个人没有啥啊。黄雪丽说,不是,我说认识你不能是一般的认识。彦双喜吃了一惊,看着黄雪丽试探地说,你说咱俩谈了?说完兴奋起来,接着说,那要是这样您娘就非同意不可了!黄雪丽说,我可不敢。彦双喜一下被黄雪丽弄糊涂了,不解地看着她。黄雪丽说,我是说我得说你好,可又不能夸你。就这,不知道该咋说。彦双喜不说话了,想了一会儿说,你就说我跟您那庄的谁样不就妥了。黄雪丽追道,跟谁样?彦双喜说,我也说不准,你就说我跟的那人您娘觉着不赖就中了。黄雪丽一想,对啊!这不是变着法儿的夸彦双喜嘛。不由推了他一下,咋不早说啊。彦双喜问,早说?黄雪丽说,嗯。彦双喜说,好,是你叫我早说的啊。黄雪丽说,嗯。彦双喜说,我可说了。黄雪丽说,嗯!彦双喜看着黄雪丽却什么也没说。黄雪丽见他这样子知道他是要说点什么的,就说,你想说啥就说吧。彦双喜咽了口唾沫颤声说,老婆……黄雪丽没想到彦双喜会说这,羞得脸热起来,道,谁是您老婆啊,难听死了。彦双喜说,不是你叫我早说的嘛。黄雪丽说,谁叫你说这唻。彦双喜说,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儿?黄雪丽说,早晚的事儿早晚再说。

说说,笑笑,夜就深了。黄雪丽说,我该回去了。彦双喜说,还早着哩。黄雪丽说,早啥呀,不早了,再晚俺娘该找我了。说着站了起来。彦双喜只得也站了起来,痴痴地看着她。黄雪丽说,回去吧。彦双喜不说话,猛地一把就抱住了她。黄雪丽晕了一下,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不动了。彦双喜叫,黄雪丽!黄雪丽嗯了一声。彦双喜急促地说,黄雪丽,我想你,我舍不得叫你走,我舍不得离开你!黄雪丽说,以后还会见的。彦双喜说,唉,唉。忽然吻住了她的嘴。就像她的手第一次被男人抓住一样,黄雪丽的嘴唇也是第一次被男人碰,黄雪丽没防备但也没躲,任他亲着、吻着、吮吸着……被心爱的人亲吻是多么甜蜜啊!黄雪丽在心里说,我是这个男人的了,我一辈子跟着他了,受苦受累心甘情愿!她这样想着想着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这才赫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彦双喜抱在怀里了,彦双喜抱得那样结实那样有力那样牢固,她的身体都快要被挤碎了。不过,彦双喜的怀抱也很宽厚,很温暖,很温馨,黄雪丽有些陶醉了,她真想就这样永远躺在他的怀抱里。彦双喜的身体微微战栗着,狠劲地往她身上贴,不安分地扭动着,一个棍子一样的东西紧紧地顶着黄雪丽的肚子。黄雪丽不知道那是什么,有些奇怪,开始觉得可能是手电筒,后来想不对,手电筒的话应该装在裤兜里,偏在一边才对,怎么可能在当间呢?她很想摸一下到底是什么,可彦双喜的身体贴得她那么紧,根本下不去手。黄雪丽忽然没来由地有些怕,她觉得要是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发生点什么,乘彦双喜抱累了缓一下的时候猛地把他推开了,说,我该回去了。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彦双喜家托来的媒人是第三天到黄雪丽家去的,黄雪丽没在家,她娘听完媒人说明来意,笑眯眯地说,瞧瞧,叫你操心了,闺女还小着哩。不动声色就把媒人挡了回去。彦双喜跟黄雪丽说了,黄雪丽瞪大了眼,问,真的?谁去的?我咋没见?彦双喜一一说了,黄雪丽说,那俺娘咋没跟我说啊?后来就明白自己猜对了,她兄弟要是寻不好老婆,她娘是不会给她定媒的。彦双喜说,咋办啊?黄雪丽说,不管她,咱好咱的。彦双喜愁眉苦脸地说,你光这样说,您娘要是不同意咱再好还能咋着啊?黄雪丽说,你看你,她今儿个不同意不还有明儿的嘛,明儿不同意不是还有后儿的嘛,过一阵子再托媒人。彦双喜说,那得到啥时候啊?黄雪丽说,看看你,你又不是要跟俺娘过,你是要跟我过!她不同意不同意罢,只要我同意就中!黄雪丽居然把她娘也扯上了,这是犯忌的,显然是急了。

又托了两次媒人黄雪丽的娘还是不吐口,彦双喜的娘就耐不住了,她就这么一个独子,长得不算多打眼可也不丑,家道不算殷实也中等可上,犯不着为一个闺女家低三下四一而再再而三地求人家,天下好闺女有的,离了她黄雪丽彦双喜还能就寡汉了?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再说上门为儿子说媒的也不少,尽挑尽捡,就不信碰不上中意的?她一向娇宠儿子,这单从她给儿子起的名字就能体现出来。在当地,谁的名字要是叫双什么那就是被父母娇宠的孩子,双喜自然也是。就这,他娘还嫌不够,这从叫法上又加了一层。彦双喜按一般的叫法应当是略去姓直呼其名,双喜。按当地人娇宠的叫法是一个字,喜。她既不叫双喜,也不叫喜,而是加了半个字,变成一个半字,喜儿。这就把短促的喜字叫长了,也把硬戳戳的双喜叫柔了。她说,喜儿,我看算了,咱别一棵树上吊死了,你再挑别的吧。彦双喜说,娘,我就喜欢她啊!多了,她就骂,你这孩子,咋恁死心眼儿哩?要是她娘到最后也不同意,你弄个一头撅杠一头抹光就该傻眼了。再说了,她就恁好啊?我看你二姨说的那闺女就不赖,比黄雪丽强多了。彦双喜再说什么就烦了,你这孩子,咋恁没出息哩,咋的不是个女人啊?值得为一个女人费恁大劲吗?男人就得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后来终于烦透了,说,你要黄雪丽也中,那你就等吧!可有一条,你要黄雪丽事儿我不管,你倒插门也中,私奔也中,随你!不过,我可跟你说,那个黄雪丽你就是死也娶不到手!

彦双喜见他娘生气了,急得火着,找到黄雪丽把他娘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黄雪丽听了怔住了。彦双喜问,黄雪丽,你说咋办啊?黄雪丽半天没说话,末了看着他说,你准备咋办?其实彦双喜走到路上就想好咋办了。他一路上把他娘的话仔仔细细地琢磨过了,他娘虽说不高兴,可也给他指了路,那就是实在不中就把生米煮成熟饭,到那时黄雪丽娘就是一百个不同意也不中了。可这话得由黄雪丽说才合适,要是他说就有占她便宜的嫌疑。彦双喜不好说,又被黄雪丽追着问,叹了口气,唉——黄雪丽看着彦双喜,半天哭了,眼泪泉水一样哗哗地往下流。黄雪丽一哭,彦双喜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泪珠子跟着就掉下来了。俩人相拥着,你替我擦眼泪,我替你擦眼泪,越擦泪越多,泪越多哭得越厉害,不一会儿失声痛哭起来。直到哭累了,俩人才不哭了,眼睛红红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彦双喜看着黄雪丽凄苦的脸,很是激动,说,黄雪丽,要不咱跑吧,回来再跟您娘赔个不是,自家孩子她还能咋的你呀。黄雪丽说,不中,你不知道的。彦双喜说,咋不知道啊?那人家逼急了不都这样的吗?回来跟老的赔个罪不也啥事没有了吗?黄雪丽想对他说她娘是想叫她给她兄弟换个老婆,想想还是不说了。彦双喜说,你说话啊!黄雪丽咬着牙还是一声不吭。彦双喜急坏了,终于说,那要不你住俺家吧,过几天就好了。黄雪丽知道他的意思,他刚才说私奔就含有这意思,只是私奔来得比较轰轰烈烈,住他家来得比较安安静静,其实质都是一样的。黄雪丽摇着头说,不中,不结婚我不会去您家住的!声音不高却很坚决。

黄雪丽回到家时,她娘对她说,明儿个您表叔就带那孩子来,你跟人家见见,要是差不多就订了。彦双喜托媒人上门提亲,黄雪丽娘最初还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平常的提媒,一家女百家问,也没什么,后来又来了提媒的,说的还是彦双喜就沉了意了,知道是闺女的心思动了,这才急了,赶紧找人给闺女和儿子提媒。看样子单凭儿子是找不着个媳妇了,那就只有换了,她跟媒人把这意思也说了,只是叫人家替她留心着,她自己则留心着闺女,千万可别出啥叉枝,一等说定了就赶紧打扮闺女娶媳妇。不过并不容易,换亲的人家虽说有,可并不多,没有多少可挑可捡的余地,也看了几家,都不大中看。现在说的这家也不算多好,不过不答应已经不行了,媒人都跑烦了,再不答应恐怕以后就没人肯提媒了。黄雪丽当然知道这些,但在心里还是想再试试看,黄雪丽心里很清楚换亲的机会越来越少,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再拒绝几家就大功告成了。黄雪丽明白她娘的话,那意思就是要落点了。黄雪丽没说话。

第二天钱大有就来了。见面前她娘把她叫到东屋里,噗通一声跪下了,说,明儿啊,娘知道委屈你了,可是除了这叫娘还有啥法哩?再说,跟谁过不是过啊?看起来黄雪丽在里头捣鬼她娘不是不知道,只是没说罢了啊!黄雪丽在心里想过一百回了,她娘要是知道她不同意换亲肯定会逼她,逼她无非是寻死觅活,不会真的去寻死觅活,她只要咬牙坚持住一回就万事大吉了,她娘总不能天天寻死觅活,再说第一次没效果,还能来第二次吗?可是她娘真的逼了,黄雪丽却受不住了,心里不知道是啥味了。黄雪丽没拉她娘起来,跟着软软地对着她娘跪下了,眼泪刷刷往下掉。她娘一见放心了,赶紧把她拉起来说,别哭别哭,人家还等着哩。替黄雪丽擦了眼泪,看看黄雪丽平静些了,说,去吧。黄雪丽去看了看钱大有打个招呼就走了。过了几天婚期就定下来了,两个月后黄雪丽出嫁,再半个月娶媳妇。黄雪丽得了信儿,就不去见彦双喜了,不是不想见,而是没脸见,她觉得对不起彦双喜,叫人家等她白等了一场。到嫁妆开始上漆的时候,婚期就很近了。出嫁前的头天晚上,黄雪丽终于忍不住偷偷约了彦双喜。

还是在那片小树林,黄雪丽说,对不起。彦双喜没说话。黄雪丽的泪又下来了。彦双喜听见了,不但不替她擦连动也没动,只管低着头一言不发。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黄雪丽说,你没话跟我说吗?彦双喜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叹口气又低了头。黄雪丽忽然颤了声音叫,双喜哥!这是自认识以来黄雪丽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叫他哥。彦双喜诧异地看着她。黄雪丽说,双喜哥,你没话跟我说吗?彦双喜半天才说,还是俺娘说的对啊!黄雪丽受不了了,一下扑到彦双喜怀里,双喜哥!彦双喜抱着她,俩人默默地掉了一阵子泪,彦双喜扳起了黄雪丽的脸,看着她,亲吻着她。黄雪丽搂了彦双喜的脖子忘情地亲着,吻着……彦双喜解她扣子的时候被她拦住了。黄雪丽只说了一个字,不。彦双喜又叹口气,停了手。黄雪丽说,双喜哥,忘了我吧。彦双喜说,叫你的手绢留给我吧。黄雪丽知道他说的是她那次故意丢给他的手绢,就从口袋了掏了出来。彦双喜接了放在鼻子下使劲闻了闻,小心地放进了口袋,转身走了,一任黄雪丽在背后叫,双喜哥,双喜哥!都是我不好,忘了我吧!……

第一次没有给心爱的人,而给了她根本不爱的人,黄雪丽后悔死了!更叫黄雪丽后悔的是没听彦双喜的话,没照彦双喜说的私奔或者住到他家里才到今天这步田地。事实上,黄雪丽嫁过来不久就后悔了,后悔死了,这次真的生米煮成熟饭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十几年里,她每次想起来心就疼得受不了,把自己恨得要死要活的,不止一次地说,要是重来一次一定不要这样的日子,可是这样的日子一直在重复着,直到邓金海无意中冒出来,黄雪丽觉得再也不能失去了,过去的教训太惨痛了,哪怕不结婚不过成一家人家,只要能不时地见个面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