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黄雪丽
晚上,杨翠玲吃完饭洗刷完了,拾掇了一下,带上东西就去黄雪丽家了。
黄雪丽家也在新宅子上,离杨翠玲家不远,和杨翠玲直着说隔两户人家,可要去还得绕一下,到另一条胡同才行。杨翠玲到的时候黄雪丽也刚吃完饭,见到杨翠玲很亲热,拉她坐下说话。天热,又是晚上,还在自己家里,黄雪丽穿得就很随意,上身一件汗褟子,下身一条短裤,露着白白的腿。杨翠玲见了说,看你。黄雪丽说,咋啦?杨翠玲想说什么想想还是不说了好就没说。黄雪丽却说了,你看了也白搭你不是男人,要是男人,馋死他!黄雪丽说话一向这么粗这么冲,杨翠玲是知道的,就笑笑说了感激的话。黄雪丽说,哎,还不是咱姊妹们有缘吗?要不咋隔山摆垄的都到王菜园来了啊?杨翠玲说,是啊,是啊。黄雪丽话题一转说,不过说实话,八辈子不来王菜园我也不急!杨翠玲就知道黄雪丽又难过了。
也难怪黄雪丽老是把她的婚姻挂在嘴上,她的婚姻的确够叫人难过的。
黄雪丽的男人叫钱大有,按黄雪丽的说法,天下的男人都死绝她也不会看上他,可她还是嫁给了这个她根本看不上的男人。日他姐!黄雪丽生气或者高兴都会这么骂,骂完了才开始说她想说的话。不过,在这件事上不用她说大家也都知道,因为钱大有的妹妹钱大丽嫁给了她的弟弟。这门婚事要说满意的大概是钱大有和黄雪丽的弟弟了,不满意的就不止黄雪丽了,钱大丽像黄雪丽一样也是满腹怨言的,这从钱大丽新婚之夜偷偷跑了就能推断出来。估计那时候钱大丽已经有了对象,新婚夜跑出去一定是找心上人的,刻薄地说,她可能觉得把自己的第一次给她不喜欢的男人心里怎么也不甘心,以前由于有种种估计才没什么机会给她心爱的人,到了新婚夜再不给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了才偷跑出去,害得黄雪丽娘家当晚就炸了营,黄雪丽的弟弟更是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黄雪丽听说后直叫屈,因为她是先嫁过来的,把她的第一次规规矩矩地给了钱大有的,钱大丽竟然来这一手,那就不是对等交换,田家明显吃亏了,可是已经这样了补救也来不及了。黄雪丽心里怎么也平衡不了,就到处诉苦,只是不好把她的第一次和钱大丽的第一次也跟人诉苦,不说心里又堵得慌,只好跟跟她对劲的杨翠玲私下里说。
其实不用黄雪丽说,大家也知道钱大有是配不上黄雪丽的,加上黄雪丽不住的叨叨更是尽人皆知。后来,多了,也就不忌讳了,就有人敢当了她的面跟她开玩笑,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黄雪丽开始会说,日他姐,啥门哩!后来就不满意这种说法了,愤愤地说,他要是泡牛屎我也认了,最起码壮啊!日他姐他钱大有有啥啊?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日他姐,人家说有好汉没好妻,痴汉子娶个花滴滴,日他姐,钱大有就是有他娘的福!黄雪丽这种说法没有谁不同意的,可造化弄人,越是不般配的人越是配到了一起。黄雪丽开始这样说了就没人说话了,后来就有人涎皮赖脸地说,咋的,弄得你不得劲?黄雪丽就笑了骂,蛋子子孩儿,你知道毬啊?那人就把裆往前挺了挺,毬呆这儿哩。黄雪丽就不干了,追着那人打。最初的时候有人还假装躲闪不及挨上一拳两拳的,可是落在身上并不好受,才知道黄雪丽可不像一般女人花拳绣腿。这样后来谁再跟她开玩笑就悠着点了,只敢远远地过嘴瘾。黄雪丽就占了上风,也不去追,远远地骂,有本事你别跑,蛋子子给你挤鬓角里去!那人嘴却不软,说,有本事你别来!围观的人就哄地笑了。也有的时候,有人会半真半假地替她不平,说,那咋弄啊?再找一个?黄雪丽也会大大咧咧地说,日他姐,烦了我就再找一个!有人就会说,要找找我啊,我可开始排队了,头一个!黄雪丽就笑了,你?毛长齐再说吧。那人也不甘示弱,嫌不过瘾?试试嘛,不试试你咋会知道呀?黄雪丽瞥一眼那人,不屑地说,就你,脐屎还没屙完哩!那人听黄雪丽骂他才是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时不知道怎么回骂,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俩人说说笑笑夜就深了,杨翠玲就起身回去,黄雪丽也站起身要送杨翠玲回去。杨翠玲说,送啥啊,又不是多远的人,拐个弯就到了。黄雪丽见她执意不让送也就算了,刚说了那我不送你了,忽然想起来,说,我还是得送你,明儿个我想走亲戚,借您的篮子用用。俩人就走着说着话回到了杨翠玲家。
黄雪丽有什么事从来不避讳杨翠玲,但凡她知道的都愿意跟杨翠玲说,杨翠玲也都愿意听,这样一说起话来就收不住了,到了杨翠玲家兴致正浓,就坐下又说了起来。最后,黄雪丽终于觉到夜深了,这才说,日他姐,我说借了就走哩,这咋还没屁大会儿可就半夜了,不说了,回去回去。杨翠玲说,要不别走了。黄雪丽说,我要是个男人你这样说我还真不想走了。黄雪丽一向没人跟杨翠玲开过这样的玩笑,现在突然开起玩笑来,杨翠玲一下不知道该怎样说,又觉得不说她有点下不来台,就骂了一句,熊货,亏着大有你不喜欢,要不,你还不把人吃了?黄雪丽乍一听杨翠玲居然也会开玩笑,精神一振,说,你吃过?杨翠玲的脸一下热了,说,好了好了,你走吧。黄雪丽却不以为意,那有啥吗?杨翠玲说,你慢着点,啊。黄雪丽意犹未尽,见她下了逐客令,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说,你叫你自己招呼好就中了。杨翠玲骂了句,啥货。返身走回来,关了院门,进了堂屋就要睡觉的时候忽然看见放桌底下的篮子,知道黄雪丽忘了,想她娘家离王菜园不近,肯定第二天一早趁天凉快早走的,那时候发现没篮子还不急坏了。就拿了篮子给她送过去。
刚出来的时候外面黑漆漆的,在村街里走了会儿渐渐地适应了,就不觉得黑了,等她来到黄雪丽家的时候,已经能看清一些了。她一拐进胡同口就看到了黄雪丽家的大门,黄雪丽可能刚到家,还没顾上关门,杨翠玲没叫门就进来了。黄雪丽已在院子里铺上了蒲席,放个枕头准备睡在院子里凉快的。杨翠玲一进来就看到睡在席子上的黄雪丽,想起没关上的大门,觉得黄雪丽太粗心大意了,万一有坏人闯进来可咋办?突然就想跟她开个玩笑,悄悄走过去,在她的脚头蹲下来。她想挠她的脚心,让她受到惊扰以后好小心点,要是别的法子就不大好,一是她杨翠玲做不来,二是深更半夜的万一吓出个好歹来。不料,杨翠玲蹲下来伸出手刚要挠的时候,反倒吓了一跳!她发现那脚板子又长又宽,根本不像女人的脚!也就是说,这是一只男人的脚!这个时候男人们都打工去了,即使孙大有打工不顺回来也不可能刚回来两口子一点动静没有。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是另外一个男人的脚!一意识到这,杨翠玲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怕起来,不由地噌一下逃一般地溜掉了。
杨翠玲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只知道回到家心里还噗通噗通的狂跳不止,倚着门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气,才一屁股丁零当啷地坐下来。又喘了半天气才稳了稳神,这时她才发现手里还抓着篮子呢。她松开手,长出了一口气,觉得额头上痒痒的,顺手抿了一下,满手都是湿淋淋的汗,冷汗。她想把手擦干的时候又发现浑身的衣裳都溻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那男人不用说关系跟黄雪丽不一般,深更半夜的又大大咧咧地躺在那里,除了跟黄雪丽相好的还能是什么人?她很早以前就听人说起过相好的这个词,那时候不知道相好的是啥意思,等她长大了,知道了相好是啥意思了,可是没见过,笑笑也就过去了,根本不往心里去。现在不一样了,她碰上了!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有相好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最对劲儿的人!一般来说,凡是大大咧咧的人心里都会坦坦****的,杨翠玲没想到大大咧咧的黄雪丽居然不是坦坦****的,居然会有相好的,居然让她碰上!太突然了,太意外了!的确太突然太意外了。在这以前她偶尔也听人说过黄雪丽有相好的,可她根本不信,认为那是人家在开黄雪丽的玩笑,现在看起来真是无风不起浪啊!恁长时间,她竟能把自己瞒得严严实实的,这个黄雪丽还真有两下子啊!心里弯弯儿不少啊!看起来自己往后是得留个心眼儿了,不是防着谁,至少不能自己搭进去吧?其实,在黄雪丽之前她就听人指指点点的说起过什么相好的,不是太清楚,但凭她的直觉影影绰绰知道人们说的有相好的人应该不是远人,最起码是本村的。她本来就不好打听事儿,加上那时候她刚嫁过来不久,也不方便打听,就懵懵懂懂的。后来,她才知道人们说的有相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挺能震人的二婶,也许是二婶挺能震人,人家才不敢怎么说。可就像俗话说的那样,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杨翠玲星星点点的还是听到不少。有人亲眼看见二婶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在一起,还有人看见二婶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荒僻的河堤下说话……——都说得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的,不由你不信。后来,看见二婶跟陌生男人在一起的人和看见二婶跟陌生男人说话的人碰在一起一说一对照,陌生男人是同一个人,这事儿就有了几分真实性。后来,人们不时听见二叔喋喋不休地骂不着家,明显就是骂二婶的,二婶也不还嘴,任由二叔骂。人们听见二叔骂又多了心眼儿,发现二婶果然时不时地就要出一趟门,赶集啊、走亲戚啊什么的,反正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每次回来总是很晚,就更加剧了人们的猜测,丰富了人们的想象。再后来,终于传出一句话,我也是女人啊!据说是二婶说的。从这句话里人们知道二叔有毛病,是那方面不行了。二婶的嘴那么严实会说吗?会说这样的话吗?要是的话,能从二婶嘴里掏出话来的人也不简单。不过也不一定,也许是二婶心里实在太委屈了,受不了了吧。叫人不解的是真的会那么委屈吗?别人怎么看不知道,许是年轻杨翠玲没觉得。再后来,二婶渐渐地老了,出去的次数也少了,二叔也不怎么骂了,人们就渐渐地淡忘了。现在,猛地撞上了黄雪丽,杨翠玲才猛可地把二婶想起来。老一垡的她就听说了二婶,还懵懵懂懂的到现在都弄不清是真是假,年轻一垡的可就多了,别村的她只是听说,本村的可是亲眼所见,卢月荣虽明大明的了说到了儿她没见到过分的举动,黄雪丽可是实实在在千真万确板儿上钉钉的啊!这是咋的了,都要乱套了啊!
不过,这个男人是谁呢?
杨翠玲想着也不敢睡院子了,就睡到了堂屋里,可是睡不着了,脑子里翻过来翻过去地想。不是她想要想,而是她根本管不住自己非要去想不可。想了半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倒把自己弄得晕晕乎乎的,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
杨翠玲睡得正着的时候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她爬起来,看看天色才刚刚亮,一边开着堂屋的门一边问,谁呀?
我。
杨翠玲听出来了,是黄雪丽,心里动了一下,开了大门。
你夜儿个黑了上俺家了吗?黄雪丽显得很急迫,劈头就问。
杨翠玲心里嗡地懵了一下,不知道承认好还是不承认好,犹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嗯……
我说哩,我就觉着有人去了,想着可能是你,还真是你。黄雪丽没等杨翠玲再说下去就把她的话打断了。
黄雪丽的话说的有点不伦不类,觉得有人去了夜儿黑了咋没动静?再说,她凭啥说是她杨翠玲?杨翠玲不明不白的去干啥?她都没问就下了这样的结论。当然,杨翠玲也不好追究,也没有追究的必要,就含含糊糊地说,是,咋了?少啥东西了吗?
没有,我就是觉得有人去俺家了,想问一下,知道是你去了,就放心了。依然是不伦不类的,黄雪丽心里真的有鬼啊!
哦。杨翠玲随意地应了一声。
耽误你睡觉了吧?
没事,也该起来了。进来坐吧。
不了,我得拾掇拾掇走亲戚哩。黄雪丽说着转身走了。
杨翠玲这才想起来,冲她喊,篮子你还没拿哩!
哦。黄雪丽返回来拿篮子,解嘲地说,你看我,迷哩。
哎,人一天三迷,不定哪一会儿。杨翠玲安慰道。
哎,不中了,老了。黄雪丽忽然感叹。
老啥?一掐还冒水哩。
冒水,还冒油哩。黄雪丽没想到杨翠玲冒扎空里跟她开玩笑,觉得很新奇,顺口接道,话刚出口就收住了,笑了笑,从杨翠玲手里接了篮子急匆匆地走了。
杨翠玲知道冒油是什么意思,妇女们在一起除了唧唧格格的东家长西家短的叨叨,还会说些私房话的,高兴了也会嘴里跑馅子把**的事儿扯出来。黄雪丽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来,又忽然噤了口,杨翠玲就知道是黄雪丽一时高兴说走了嘴,夜儿黑了那大脚板就是她相好的确凿无疑了。尽管夜儿黑了就知道那是黄雪丽的相好的,可乍一确定,还是把杨翠玲吓了一跳,愣愣地望着黄雪丽渐渐远去直至消失的背影,半天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唉……
杨翠玲气还没叹完,一回头远远就看见赵海生手舞足蹈地往家走去,嘴里还走板黄腔地哼哼,走过一洼又一洼,洼洼地里好庄稼……不用说,又在卢月荣家过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