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爷爷奶奶去世
本来,男人出去打工每年多多少少都能挣些钱回来,媳妇带着孙子,公公婆婆又年轻力壮的,这样的光景在乡下任咋说都是不错的,只要公公婆婆或孙子孙女没病没灾,就算是幸福之家了。杨翠玲家就是这样的幸福之家。事实上,杨翠玲的幸福之家过了没几年就土崩瓦解了,而且土崩得那么意外,瓦解得那么迅速。
那时候邓金标带着家小去新疆包地去了,撇了几亩地就由杨翠玲接了手。公公婆婆只有二亩地,种起来自是不在话下,忙的时候就去给媳妇帮帮手,杨翠玲也不觉得有多难就过去了。家里的收入明显多了,杨翠玲就很欢喜,更让杨翠玲欢喜的是邓聪明,不但上了五年级,还是班里的小组长。杨翠玲很高兴,爷爷奶奶也很骄傲。可是这骄傲没持续多久,爷爷奶奶就感受不到了,因为他们突然间去世了。
刚刚进入冬天,地里没啥活儿,家里没啥事儿,村人就闲起来。邓家当然也不例外。这个时候满可以睡睡懒觉的,事实上,一般人也多半愿意睡睡懒觉的,所谓骑马坐轿不如黎明睡觉,可忙惯了的邓金柱的爹还是像往常那样一大早就起来了。那时候邓金柱的娘一觉醒来猛可地来了兴致,就很想和老头子温存温存,可是她一辈子都没主动过,不知道该咋表达,只是说,急啥,又没啥事,再睡一会儿。这话在邓金柱的爹理会起来仅仅是关心他而已,就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起来吧,睡的时候长了腰疼。邓金柱的娘不高兴了,就骂,这老头子,天生不是享福的命啊,往你兜里塞银子你都嫌沉啊。邓金柱的爹嘿嘿一笑,顾自起来了。要在若干年前,他可以擓着粪筐沟啦河啦的拾粪,自从有了化肥,就没人再理会土粪了。化肥多好啊,又干净又轻省又见效,比土粪强多了。再说,现在条件好了,家家再养猪啊羊啊什么的都有了圈,外面就很少见到粪了。邓金柱的爹没事,又闲得发慌,就背着手慢悠悠地去了自家地里看刚种上的麦子。
往年这个时候天已经很冷了,这些年却不然,虽然立了冬,天并不算冷,满地的麦子还绿油油的。邓金柱的爹看了,心里喜欢得不得了。他不只是喜欢自家的麦子长势喜人,所有人家的麦子都不错,他看了都喜欢。偶尔一家两家的不那么喜兴,邓金柱的爹就忍不住骂,地都种成啥了,还是庄稼人吗?骂过,仔细核对是谁家的麦子,核对完了就不吭声了。他发现,凡是地种得好的大多家里缺钱,相反,凡是地种得乱七八糟的大多家里不缺钱。开始,他很奇怪,慢慢就想明白了,缺钱的人家有的是时间,没本事挣钱就指望地了,就格外把地看得精贵,侍弄起来自然格外上心,反过来,家里不缺钱的不大指望地,也没精力摆治地,甚至懒得种地,不种呢,咋说也是农民,有地不种似乎说不过去,也怪难为情的,就马马虎虎的种了,自然那地种得不会那么中看。
邓金柱的爹看着走着,走着看着,不觉太阳就出来了。他觉得邓金柱的娘该把饭做好等他回去吃饭了,就慢慢踱了回去。在他经过地头的小河时,不经意一回头发现河里有几点白,揉了揉眼,再看了看才看清那是几只雪一般白的北京鸭。北京鸭到这里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比起本地土鸭来个儿大多了,养起来容易,下的蛋个头又大又多,尽管小扁嘴不便宜,还是很快就繁开了。鸭子在这里不叫鸭子叫扁嘴,本地扁嘴颜色或深些或浅些,基本是麻灰的居多,再怎么也没有纯色的。北京鸭不一样,个个都是纯粹的白色。大家初时稀罕得不得了,见得多了也就不再稀罕了。邓金柱的爹现在看了就不觉得有什么稀罕,让他看了又看的是那几只北京鸭好像死的,因为离得那么近都一动不动的。他走过去再仔细看了,果然是死的。邓金柱的爹看了一会儿,就走下河坡捞了两只上来。他知道,要是有人家找的话,看到死鸭就明白了,不会怀疑有人偷了而满村的骂的。两只鸭足有二十多斤,提在手里沉甸甸的。邓金柱的爹很高兴,脚步就轻快起来,一会儿就到家了。
邓金柱的娘果真做好了饭在等他。见他一脸的喜色,早上的气还没出来,就带了出来,同时半开玩笑的骂,吃了屁了咋的,恁喜欢?邓金柱的爹只顾了高兴,并不理会她的骂,说,我给你弄肉吃了。邓金柱的娘以为老头子明白过来了,脸一红,骂,就你那二两肉,谁稀罕啊。邓金柱的爹大了声说,二两肉?肠子肚子不要,光肉二十斤都不止! 邓金柱娘的眼也瞪大了,啥,还有肠子肚子?邓金柱的爹说,肠子肚子不能吃,会有毒的。邓金柱的娘越发的糊涂了,光肉就有二十斤?邓金柱的爹说,嗯!我掂着有恁沉啊。邓金柱的娘笑起来,骂,驴毬咋的?邓金柱的爹莫名其妙,问,啥驴毬啊?邓金柱的娘说,你不是说你的肉有二十斤吗?除了驴毬哪会有恁大啊?邓金柱的爹这才弄明白,两口子说的是两回事,说,我呆河里捞了俩药死的扁嘴子。邓金柱的娘也才明白说岔了,忙问,药死的能吃?邓金柱的爹说,把肚子里的东西扔了,光要肉,不会有啥的。吃了饭,邓金柱的娘就把两只鸭子褪光了,依邓金柱的爹所说扔了内脏,只留了肉,收拾了一个上午才算拾掇干净,剁了块,放锅里,添了水,再放了花椒、茴香、姜片等佐料煮了起来。煮好,闻着香喷喷的就馋得直流口水,吸了半天鼻子还是忍住了,他要等邓金柱的爹回来一起再吃。
傍晚,邓金柱的爹回来了,揭开锅盖,两口子就吃了起来。邓金柱的爹不住赞叹,真香啊!邓金柱的娘说,那是,除了八月十五吃了顿饺子,到现在都没吃过肉哩嘛。邓金柱的爹吃着嗯了一声,实在太高兴了,一兴奋把不住就骂,他娘的,真香啊!末了,说,给聪明家妈端一碗去。邓金柱的娘说,好!在锅里捡了两只鸭腿又半块鸭脯,拿小盆盛了端了过去。
杨翠玲烧了清水热了馍,在碓窑儿里捣了蒜泥,正在吃,见婆婆端来鸭肉,赶紧站起来。婆媳说了一会儿话,婆婆说,赶紧趁热吃吧。就走了。杨翠玲本想吃的,可想到邓聪明再过一天就星期了,还是留给他吃吧,就没吃。
第二天,村里有人来买豆子,杨翠玲觉得合算,就去婆婆家告诉她这个消息,因为婆婆刚说想把收秋时打的豆子卖了。不料,来到婆婆家却见半晌午了屋门还从里面紧闭着,预感不妙,使劲拍门,一边大叫,娘,娘,娘!过路的村人见了一起帮着叫门,依然没有动静,后来就拆了门,却见老两口直挺挺的还在**睡着,早已浑身冰凉了。
第三天,两口棺材一起把老两口送到了另一个世界。
现在,邓家所有的地都由杨翠玲一个人来种了。这地方像别的地方一样地少人多,刚分地那会儿一口人还能像俗话说的那样,合上一亩三分地,到现在才过去二十多年,已经只剩七八分地了。邓家撇下的地,再加上自留地,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亩的样子,吃饭是不成问题的,可是想再好一点就难了,加上儿子邓聪明的开支,还是有些急拉拉的。在乡下,尽管计划生育很紧张,一般人家也是两个三个孩子的,只有杨翠玲家是一个,这是没办法的事,要不然邓金柱绝不会答应的,杨翠玲再怎么也给他生上两个。一个孩子比起仨俩孩子的人家负担是轻些的,按说杨翠玲家应该比一般人家过得舒适些才对,事实却不是这样的。孩子少,心性就高,要是不把孩子培养成大学生那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尽管现在大学生也没啥稀罕的了,毕竟老邓家一大门子人还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呢。邓聪明也争气,从大队小学到镇上中学再到县里上高中,哪次拉了后了呢?这很叫杨翠玲感到欣慰,同时也感到沉重,因为伴随着的是越来越大的开支。在大队小学时是天天都回来吃饭的,好好歹歹热热冷冷杨翠玲天天都能看见。到了镇上虽说一星期才星期一回,可镇上到家不远,平时想回来还是能回来的,再说,杨翠玲要是赶集的话也能拐去看看。到了县城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什么都跟着一下子翻了个儿,花钱更是翻着跟头地往上蹦,住房、吃饭这些跟在镇上一样是少不了的,另外为了跟儿子说话方便,家里按了电话,一个月没觉得怎么打电话费也得五六十块,还有邓聪明往家打的呢。再就是每逢星期,邓聪明总要回来,来来回回又少不了车钱还有一路的花费,再有杂七杂八的事也是不得不应付的。应付这一堆事哪样少得了钱呢?所以邓金柱后来说不出去打工,杨翠玲想了想还是把邓金柱赶了出去,只在农忙时实在忙不过来才要邓金柱回来帮衬一把。邓金柱打工走了,邓聪明再一去上学,家里就只剩杨翠玲一个人了,里里外外的全靠她一个人打理,一步不到就不行,好在杨翠玲本就勤谨,家里又只有她一个人,不干活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