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进攻

宁馥在更衣室的洗手台上用冷水洗了把脸,把耳朵与脸颊上不正常的红色消干净了才拎着东西走出去。

现在时间已经近十一点,宋氏园区的大楼中依旧有办公室亮着灯,如同空中稀疏的星。

好在绝大多数员工都已经下班,两个人从健身房一起乘电梯到停车场,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

今天宋持风的司机也不在,他亲自为宁馥打开车门,并用手替她挡住门顶,护送她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他的绅士风度已经完全融入了日常行为,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有任何刻意与殷勤的样子,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如果他们现在不是这样奇怪到无法形容的气氛,宁馥觉得她应该也会像上次林诗筠和马慧欣一样感到受宠若惊。

宋持风带她去了一家庆城非常有名的米其林三星餐厅。

这家餐厅位于庆城地标性建筑琼庆塔顶,以绝佳夜景闻名,餐厅位置极其有限,每个时间段只提供五个桌位,并且客人进去必须穿着正装。

为什么宁馥这么清楚,因为她之前来过一次。

她很清楚地记得那是大三的时候,因为拿到了一个舞蹈比赛的金奖,时慈说要带她出去吃点儿好的来庆祝一下,但那个时候这家餐厅的预约已经排到了次年年中。

时慈不服输,刷了好多天的网站,终于被他抢到一桌取消了预约的位置,结果那天来的时候还因为她的穿着不够正式,被侍者拒之门外。

但这次她和宋持风过来,原本的层层关卡都不翼而飞,只留一路畅通无阻。

原本秉持着绝对原则的侍者们就像是没看见她身上的羽绒服、运动鞋,恭敬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整个餐厅空无一人,五张桌子只有视野最好的那一张顶部留着灯。

餐具被错落有致地摆在桌面,空气中没有食物的味道,只有淡淡的香氛气息。

宁馥把自己的单肩运动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看着它黑色的朴素外形和周围刻意营造的优雅氛围格格不入,突然觉得之前为了进这家餐厅特地去买了一身行头的她挺可笑的。

“有忌口吗?”对面宋持风接过了侍者递过来的菜单,随意翻阅的同时抬头问她。

“没有,不过我真的没什么胃口。”宁馥说。

宋持风微微垂眸看着菜单上的文字:“没关系,我随便点几样,你喜欢就吃,不喜欢就剩着。”

“嗯。”

宁馥感觉有点儿无聊,翻了一圈手机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进去,便索性用手撑着下巴侧头看向外面。

现代城市的夜晚早已没有了落幕一说,哪怕已经到了这个时间,依旧是华灯璀璨,霓虹灯灿烂。

她想起那天时慈好不容易抢到的位置是午餐席位。

当时是阴天,整个城市都被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陈旧感。

但是那天她和时慈哪怕刚遇到过那样不愉快的小插曲,落座后情绪也很高涨,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拿着手机恨不得将每一个瞬间都记录下来。

“请稍等。”

侍者收走菜单后,很快为他们先端上了饮品。

一瓶颜色很漂亮的粉红气泡酒,用细长的高脚杯盛装,被切割成碎片的灯光与里面往上升腾的气泡混在一起,瑰丽梦幻。

不过那次他们没有点酒,因为时慈不喜欢喝酒。

宁馥兴致缺缺地看了两秒,随即被亮起的手机屏幕吸引了注意力。

是时慈发来的微信。

Sc:宁宁,我回酒店了,今天还好没喝太多酒不至于吐。

Sc:你睡了吗?没睡的话在干吗?

宁馥看了一眼对面的宋持风,拿起手机开始回复消息。

Nf:在外面吃夜宵。

Nf:没什么意思,想回家。

Sc:和你室友她们一起?

她盯着屏幕最下方那个白色气泡看了两秒,回了个嗯。

时慈便没再多说什么,只让她先吃,吃完回家发条微信消息给他报平安。

宁馥给手机锁了屏,第一道菜便被端了上来。

蟹粉豆腐,豆腐软嫩、蟹粉咸鲜,与芡汁融合变得浓稠,裹着一丝一缕的蟹肉,热气腾腾,相当适合这样的冬夜。

她象征性地往碗里舀了一勺,就听对面的宋持风慢条斯理地问:“你一般吃夜宵都喜欢吃点儿什么?”

宁馥低头用勺子无意义地搅拌着碗里的东西,抬头的时候却不是为了回答问题:“我要怎么样才能帮上时慈?”

时慈是到大学才学会喝酒的,那个时候也仅限于啤酒。

后来他爸说男人不会喝酒算什么男人,硬是逼着他练酒量,有事儿没事儿就拉着他喝两口白的,喝了两年才总算把他的酒量练起来。

那个时候时慈喝醉了就和她打电话,毫无形象地大声叫嚷着说自己真讨厌喝酒,也讨厌酒桌文化,这些文化糟粕就应该被社会淘汰,等他以后厉害了出去应酬,就让全桌人喝可乐。

那么讨厌喝酒,哪怕到这样的餐厅来也坚持滴酒不沾的一个人,昨天喝到吐,今天又去陪客户喝。

宁馥说不心疼是假的。

闻言,宋持风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神好像有些意外。

“你就这么想帮他?”

宁馥抿了抿唇,半晌,说:“我只是随便问问。”

“没关系,”两人对视半晌,宋持风笑着把她的碗拿了过去,用公勺又给她添了些蟹粉豆腐。“你现在安心陪我吃个夜宵就可以了。”

她看着宋持风,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但宋持风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种高级餐厅往往都有自己的上菜节奏,并不像普通餐厅一样一做好就端上来。

在这样属于社会上流人物的缓慢节奏中,他们吃完夜宵,时间已经悄然跨过零点。

宋持风把她送到她家楼下,宁馥拉开车门,还没下车,就听宋持风缓缓开口问:“对了,宁小姐,我的伞呢?”

宁馥一愣。

她昨天一夜没睡好,一早又看到时慈那样让人心疼的消息,出门的时候哪里还记得昨晚和宋持风的约定。

但这些都不是借口,宁馥停下下车的动作转过身来看向宋持风,诚恳地说:“抱歉,我今天忘记带出来了,明天拿给你可以吗?”

“那恐怕不行。”

男人跟她一起坐在后座上,车停在灯下,光源偏向宁馥方向。

从宁馥的视角看过去,宋持风一身黑色西装,仿佛大半个身体都与周围暧昧的夜色融为一体,只剩下雪白的衣领与那张丰神俊朗的脸相对清晰。

他表情相当认真,仿佛宁馥的失误真的为他带去了一些棘手的后果。

“方便我上楼跟你一起去取吗?”是问句,他却没有给她说“不方便”的余地。

宁馥只能点头。

好在这个时间周围邻居们都已经关门闭户,不太可能出来活动。

两个人坐电梯上到十三层,宁馥用密码开了门,站在玄关回头朝宋持风说:“麻烦您在这儿等等。”是没打算让他进去的意思。

宋持风大概是觉得无所谓,神情坦然而轻松,只往里跟了一步,应了声好。

宁馥现在住的地方是时慈家里给他买的房产中的其中一套。

在她大三开始在舞蹈工作室兼职的时候,有时候晚上不方便回学校就会住在这儿,现在她大四出来实习,时慈就让她放心住在这里。

房子不大,小两居,客厅只放了一张大沙发就显得满,却处处都透着温馨的生活痕迹,门口放着小狗图案的地垫,男式拖鞋,沙发上还有没收拾好的衣服。

男人简单扫一眼便在玄关处站定,背后的智能门自动闭合。

宁馥听见门落锁的声音往宋持风的方向看了一眼,看他依旧等在原地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才放心进去拿伞。

那把伞已经被她晾干,就放在卧室显眼的位置提醒自己要带。

她拿起伞三两步回到玄关,直到此刻才借着玄关的灯光真正看清楚男人身上的西装不是黑色,而是一种颇具质感的墨蓝色。

这样的颜色比黑色挑人得多,穿在宋持风身上显出一股非凡的潇洒气度。

她回到宋持风面前,听他问:“你和他住在一起?”

宁馥想了想,轻轻点点头:“嗯。”

其实不是。

这套房目前是时慈借给她一人住的,他自己并不住在这里。

毕竟两人关系只是朋友,再加上时慈家里很不喜欢她,非常怕他们搞出什么事来,时慈直到现在都还有宵禁,每天晚上都必须回家。

宁馥把伞递过去,语气偏干:“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宋持风伸手拿伞,握住伞柄另一端的瞬间发力将人往自己方向一带。

宁馥没来得及松手,被带着往前踉跄一步,正好撞进男人怀里。

她抬眸,只听伞柄落地发出一声脆响,男人左手一把揽住她的腰,右手则是不紧不慢地从她发隙间滑入,扣紧她的后脑勺。

在宁馥慌乱的瞬间,宋持风却如同一位身经百战的老练猎人,不说急躁,甚至带着些游刃有余的味道,直到将她所有的后路堵死,才从容不迫地低下头去。

“想骗我?”

“什么……?”

宁馥的呼吸有些混乱,耳畔全都是不知哪里来的窸窣杂声,她用手抵在男人的胸口,支撑当中,留出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什么骗你?”

“你们根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他就连介绍你的时候说的都是朋友。”宋持风说。

她的舌尖上还留着刚才粉红起泡酒的葡萄果香,带着令人沉醉的酒精气味。

这个吻始于轻柔,直到现在他也依旧克制。

“那是因为……”宁馥发觉自己就连发声都变得艰难,“因为……”

“因为你想拒绝我,你害怕我,所以谎称和时慈住在一起,想让我知难而退。”宋持风准确而锐利地看穿她一字一句背后的情绪与逻辑,“如果我不是突然提出要上来,而是给你充足的准备时间,也许确实会被你骗过去。”

吻细细密密地落下,就像是拆开一份期待已久的珍贵礼物,他并不急于进攻,而是耐着性子探索。

“我、没有……”

宁馥当然不可能承认,但她的耳朵却因为拙劣的谎言被拆穿,而红成了一片,“这些也都只是你的猜测……”

“那你说的是什么没有,是没有想拒绝,没有害怕我——”

他手扶着她的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还是没有想让我知难而退?”

虽然两人明面上是朋友关系,但彼此之间的氛围骗不了人,宋持风本来确实想过他们合住在一起,却没想到宁馥就连接吻都如此青涩。

宋持风并不急着得到她的答案,而是直接将两人的位置反转,将人压到了门上,低头,却没有直接触碰,只以目光与鼻息,撩动她的感知器官。

“为什么不能是我没有骗你呢?”

他的每一个反问都充满了陷阱气息,宁馥因为刚才的缺氧,眼睛周围浮上一圈湿漉漉的氤氲水汽,双颊滚烫,“我们确实住在一起,这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吧,都已经是成年人了……”

而宁馥觉得这一切诡异极了,刚才空气中就像是充满了细小的电流,那些微不可察的电流透过鼻腔灌入了她的胸腹、血液。

“当然。”

宋持风轻笑一声,表示对她观点的认可,“但既然住在这里,门口有他的拖鞋,阳台和沙发上却没有男人的衣服,似乎不太合理——我说了,宁馥,如果再多给你一点时间准备,我一定会被你骗过去,但还好没有。”

她意识到刚才支配她身体的,似乎不再是理智。

宋持风的呼吸却依旧平稳,他手依旧轻轻地扶在她后脑处,拇指缓慢而轻柔地抚摸着她鬓角的柔软绒毛。

他再低下头的时候,宁馥终于回过神来,快速地别过头躲了过去。

“不……”

她被自己身体的叛变吓了一跳,尾音中那一点儿哭腔足以证明她现在巨大的情绪起伏,与慌不择路。

“好。”

宋持风顺从地改弦易辙,最后只在她额角轻啄一口,语气柔和:“那我走了,早点休息。”

人的身体和大脑,可以分离开吗?并非一心同体,而是彼此割裂吗?

浴室里,宁馥站在花洒下,任热水从上而下流落,扑向她的脸,在皮肤上留下一点儿轻微的酥麻感。

她可以很确定,自己喜欢的人是时慈,这一点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那今天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她对宋持风,不是没有感觉的。

熟稔地摸到开关,宁馥把花洒的水流关闭,随手扯下一旁的毛巾擦了把脸,目光不自觉地落入脏衣篓里。

她面无表情地走出浴室换上睡裙,然后回到浴室,拎起脏衣篓内套的塑料袋,封了个口,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转眼,时间又到傍晚。

宁馥和舞团的同事在门口挥别,正计划着要去哪里吃点儿东西,时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宁宁,你在干吗呢?”

这一次,时慈的语气与昨天大不一样,如同万里无云的天空,再也不见昨天的阴霾。

她心头微动,耐着性子问:“怎么了,听起来这么高兴?”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昨天他们公司的经理还在跟我拿乔,今天他们突然态度变了,开始热情起来了。”

时慈确实很高兴,说完还在电话那头嘿嘿笑了两声:“上午给我打电话问我下午能不能再洽谈一次详情,去了之后让我看了合约,我刚才把合同给张律师发过去,让他帮我看看,没问题就可以签了。”

宁馥脚步顿了顿,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晚的画面。

她的大脑调动不出太多高兴的情绪,宁馥只能强笑着说:“是吗,那你是不是能回来了?”

她想见时慈,比任何时候都想。

“嗯,等签完合同我立刻就回去。”时慈正兴奋着,也没察觉宁馥的情绪,报完喜又忍不住和她撒娇邀功,“还好我来了,要是听了我爸的话,这一单就真丢了,宁宁我棒不棒?”

“很棒!”宁馥打起精神,“你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跟我提前说一下,我去接你。”

“不用了宁宁,那天我先回家一趟,跟我爸妈说这个好消息,你在家等我!”时慈说。

时慈的回程很快定在两天后,而让宁馥庆幸的是,在这两天时间里,宋持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没有再出现在健身房内,让她松了一口气。

夜,宁馥回家,推开门就看见从客厅直铺到玄关的暖光。

她心头一动,跨入玄关,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时慈。

“宁宁,你回来了。”

看见宁馥回来,时慈站起身走过去迎接她,宁馥又是意外,又是惊喜:“你什么时候从家里过来的,早知道就让你去接我一下了!”

她话音刚落下,预期中时慈的好声好气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怎么了?”

宁馥抬起头,正好对上时慈灰暗的双眸。

“没什么,就是刚回家被我爸骂了一顿。”时慈说。

“为什么?”宁馥很意外,“你不是把生意谈下来了吗?”

“因为这次虽然是谈下来了,但是……其实是以我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谈下来的。”时慈搂着她,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我……跟他们说可以不收定金,先供货,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先垫着货款……我爸觉得这样风险太大了,狠狠地骂了我一顿。”

宁馥愣住:“可是你不是说,竞争对手已经退出了吗,为什么还要主动让利呢?”

“是他们还没退出的时候我说的。”时慈提起这个也是沮丧又后悔,“我当时很急着拿下这一单,想着反正会签合同,对方那么大体量的一个公司也不可能会拖欠货款,但是我爸刚跟我说了几个大公司当老赖的案例,而且他们有钱,能找更好的律师团队来帮他们钻空子……我之前不知道会这样的。”

宁馥看着时慈自责的表情,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来安慰他。

但时慈却在宁馥的沉默中愈发难过,失落溢于言表。

“宁宁,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大男孩委屈地看着她,“是我太急功近利了,心里只想着这单生意如果成了就能赶紧带你回家……”

宁馥只听时慈这只言片语也明白这件事情应该是时慈操之过急。

但看他这么低落和难过,她当然也只能安慰:“没事儿啊,你不要想那么多嘛,现在又没有确定那个公司一定会赖账,为什么要为还没发生的事情担心呢?”

女孩子的款语温言让大男孩稍稍从情绪中缓和些许。

他低下头用额头顶着宁馥的眉心,轻声嘟囔:“也是,等真的有那么一天再说吧,宁宁你真好,对了,我跟你说,你知道麓城那边有那种早市吗,特别有意思……”

时慈的分享欲很强,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就是这样,基本过个寒暑假再回来,跟宁馥都会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将自己的假期生活彻底掏空为止。

宁馥也早就习惯了时慈的分享,以前总是兴趣盎然地听着。

“宁宁?”

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集中不了精神,时慈的每个字都很清晰,却在她的脑海中留不下印象。

“怎么了,你在发呆吗?”

宁馥呆呆地看着因为她的走神而不明所以的时慈,心头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我今天……有点儿累。”她给自己找了一个无论何时搬出都不会不恰当的借口,声音却轻得好像喃喃自语。

“好吧,那你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时慈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不过你怎么会那么累,又有学生加课了?”

宁馥含糊地嗯了一声:“宋氏那边马上要开年会了,他们的舞还没学完,现在每天晚上又加了一节课,从七点到十点。”

时慈想了想,哦了一声:“正好我之后几天可以休息一下,宁宁你也去给我拿张通行卡好不好,我想去看你给学生上课。”

宁馥僵了一下。

虽然她现在和宋持风,真正越矩的也只有上次那一吻,但她还是本能地想要避免两个人见面的局面。

但是时慈的请求实在很合理,她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只能含含糊糊地说:“那我帮你去要一下通行卡,不一定能要到。”

“哎?会不会很麻烦,很麻烦就算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大男孩软着声音撒娇,“不麻烦的话就要一张好不好,我好久没看宁宁跳舞了,上次我喊我室友帮我拍的录像,他拍得特糊,跟帕金森似的,看都看不清楚。”

宁馥被他撒娇撒得心软,只能答应下来,反正宋持风这几天也不在,也许明天也不会回来的。

抱着这种侥幸心理,她在微信上向曲总监提了一下,结果对方立刻很热情地答应了。

次日中午,宁馥趁午休时间去宋氏拿了卡,等夜幕降临的时候同林诗筠、马慧欣她们一起到宋氏门口和时慈会合。

时慈是开车来的,只不过宋氏的停车场也需要刷卡进入,他只能尴尬地停在路边上,拿了宁馥给的卡才顺利进入停车。

女孩子们先坐电梯上去,电梯里,林诗筠还忍不住调侃宁馥:“哎哎哎,你说说你们,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啊,上个课都要黏着你,你不怕影响你上课的状态啊。”

宁馥笑了笑:“还好吧,我脸皮厚。”

比起时慈影响她上课的状态,宁馥更害怕的是另一件事情。

几个人上了楼,学生已经到了。

他们虽然之前嘴上说什么不想学不想练,但自从意识到距离宋氏年会不到半个月,每天下班吃完饭就先过来边练边等了。

她们在教室门口挥别,各进各的教室,宁馥和学生们打招呼:“晚上好啊。”

时慈比她们慢一步上来,宁馥还在和学生们聊天的时候正好被曲总监眼尖发现:“宁老师,那是你男朋友吗,今天的卡就是帮他要的?”

宁馥回头,朝时慈招招手,才转回去笑说:“不是啦,就是普通朋友,不过如果你们不好意思的话我就让他去停车场等吧。”

“怎么会?我们好久没见过帅哥了。”曲总监非常直白地说,“反正我不介意,有帅哥能看,就是我们跳得太难看了,怕帅哥不想看。”

旁边女生看了看时慈,又看了看宁馥,感叹:“你俩跟偶像剧里走出来的一样,男才女貌,我感觉挺般配的啊,怎么没在一起呢?”

时慈的长相确实属于阳光清爽一类,高中的时候他在学校里就颇有人气,每次打个篮球都能引起围观。

当时宁馥又要练舞又要学文化课,同学约她好几次去看帅哥她都没时间去,结果正好在某一天午休在学校里的小超市遇到了偷懒没有去打球的时慈,两个人就那么认识了。

后来他们很快熟络,在消息比风还快的校园里,成为了其他同学调侃的对象,很快,事情闹到了老师那里,也让他们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

宁馥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后,只是跟她谈了谈心,建议她等高考结束后再想这件事,但时慈父母那边的反应就非常激烈了,听时慈说,他妈妈当晚就哭到了深夜,硬是逼他写下了保证书,保证收心,不再和宁馥来往,这件事才算了结。

之后时慈应该也是被他妈的激烈抵触吓到了,没再提过恋爱的事儿,两个人就一直当着心知肚明的普通朋友,自欺欺人地到了现在。

宁馥想起以前的事情,脸上的笑容便有些被冲淡了。

时慈走进来,一脸羞赧地跟一屋子女生打了个招呼,宁馥打起精神,故意指了指角落的瑜伽球:“你就坐那儿等我吧。”

学生们笑开了,时慈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可怜巴巴地说:“那个我可能坐不来,我坐地上它坐我身上行不行?”

一群人立刻暴走:

“天哪!我不行了,这也太嗲了吧!”

“怎么这么可爱!我不是来上课的吗?居然上出了心动的感觉!”

“考不考虑参加选修综艺原地出道啊大兄弟……”

一群人顿时无心学习,室内外充斥着愉悦的嚎叫。

但有句话说得好——你怕什么就偏来什么。

当舞蹈房这群人从手舞足蹈极其激动的状态中突然安静下来,宁馥的心便是如同踩空一样猛地一紧。

她回头,果然看见宋持风一身运动打扮,就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她的方向。

他表情平静,四目相对时还从容地朝她点头打招呼。

时慈也扭头循着宁馥的目光看去,看见宋持风的时候眼前顿时一亮。

“宋先生。”

时慈显然对宋持风抱有相当强烈的热情,直接从舞蹈房走出去和他打招呼。

宁馥收回目光看向学生们:“上课吧。”

虽然进入了课程,但宁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并不安心。

她时不时便会往舞蹈房外正在交谈的两人身上看,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两个人偶尔一起将目光投向她。这一过程在时慈出去的几分钟里一共出现了两次。每一次都让宁馥全身发麻,大脑空白,身体的动作都险些衔接不上。

好在宋持风还要运动,时慈也不好意思缠着他聊太久,适当地说了几句话就回到了舞蹈房。

现在三节课加上课间一共三小时,宁馥他们在教室里休息的时候,宋持风已经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汗流浃背地走进了浴室。

老大走了一群人才敢出声讨论,一直很喜欢和曲总监搭话捧哏的小姑娘看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小声嘟囔:“宋总不是前两天去出差,说是明天回来吗?”

“明天回来,那指的是回来上班。”曲总监说,“那如果明天上午要来上班,今天到庆城,很合理啊。”

小姑娘“哦”了一声,随即发现这里面好像哪里不对:“不是,您的意思是说,宋总刚下飞机就来健身了?”

“……什么叫健身狂魔啊。”另一个小姑娘说。

宁馥不想知道宋持风什么时候出差什么时候回来,趁她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悄悄坐时慈身边去了。

“刚刚你和宋先生聊什么呢?”

这几天宋持风人不在宋氏,偶尔微信上会问她在干什么。

宁馥一看见他的名字就心烦意乱,索性一条也没回,现在才开始心虚。

时慈嘿嘿笑了一声:“没什么啊,我就是跟他说,谢谢他上次借伞给你,想问问他今天有没有空,请他吃顿饭。”

宁馥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他怎么说?”

“他人真的很好,一点儿架子都没有,说今晚正好出差回来,没安排工作,待会儿先去办公室等我们,让我们结束后联系他。”时慈很是兴奋,“好棒啊,我们竟然能和宋氏的老总单独吃饭,我现在已经开始想等一下要和他聊些什么了。”

宁馥想起刚才宋持风看着她的眼神,愈发不安起来。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平静的表情也可以蕴含着那么强烈的压迫感,他们相隔数米,她却仿佛被他的影子笼罩,被他的气味包裹。

第三节课下课,时慈坐在门口等着宁馥简单地冲了个澡。

等她出来后,宋持风也从办公室下来了。

他换回了西装,小臂处挂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应该是准备出去的时候套上的,袖子叠着,走近的时候两边的金属袖扣碰了一下,发出一声让人心慌的冷响。

“这附近我不太熟,宋先生知道哪里有好的餐厅吗?”时慈温柔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小宁她不太喜欢吃辣,对海鲜比较挑,其他都可以。”

宋持风也淡淡地看了宁馥一眼:“那港茶怎么样?附近有一家,每天凌晨两点才打烊。”

宁馥和时慈跟着宋持风步行到了附近一家港式茶餐厅,里面依旧灯火通明。

虽然说是港茶,但餐厅装修其实不太港风,屏风壁画、藤编木椅,和暖黄的光线使这里充满一种陈旧的高级感。

宋持风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进去之后和服务员打过招呼,服务员连问也没有问一声,就将他们带到了一间包间门前。

包间里又是一扇屏风,三折式的,上面精细镂刻的雕花是春杏,宁馥跟着绕过屏风才见圆桌全貌。

三人落座,时慈自然地坐在两人中间,比起两个话不多的人显得兴致很高,不光一路参与点菜,还主动提出想和宋持风小酌一杯。

“时慈,你是开车来的。”宁馥有些意外时慈会主动提出喝酒。

时慈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儿,今天能和宋先生一起吃饭,肯定要喝一点儿的。”

宋持风垂眸看了一眼菜单:“那就喝这里的梅酒吧,度数比较低,喝个兴致。”

两个男人小酌的时候,聊的都是行业形势之类她听不懂的话题,宁馥索性懒得再听,低头吃饭。

她喜欢甜咸口,这家港茶肥瘦相间的叉烧深得她意。

酒过三巡,她看得出时慈已经有点儿口无遮拦,才出声劝他:“时慈,别喝了,你醉了。”

时慈有点儿上头,好似没听见般毫无反应,倒是宋持风接了一句:“这里的柠檬红茶其实也不错,时先生要不要试试。”

只是他话音未落,抬手的时候突然碰到酒杯,桌布上立刻洇开一大片水。

“我去找服务员过来擦一下。”时慈见状酒醒了一半,说着便站起身来。

“没事儿,不用。”宋持风却摆摆手,“我换个位置坐就行了。”

宁馥手上拿着筷子,就看男人站起身,不慌不忙地拉开她另一侧的椅子,坐了下来,而时慈不知道是真喝多了,还是不好意思说,竟也没反对,点点头重新坐下:“宋先生您酒量好像也挺好的,我现在都有点儿喝上头了。”

“还好,朋友之间喜欢互相开对方的珍藏,跟着蹭多了就自然而然好起来了。”

宋持风语气神态皆一如往常,还在坦然地回答时慈的问题,桌下的手掌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宁馥的手背上。

宁馥迅速看向宋持风,想用眼神质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看男人也将目光转向她,表情平淡,眼神却充满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