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细腻安慰
宁馥接过宋持风递过来的U盘,仿佛看不到一旁时慈的目光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只侧头看向男人:“谢谢,我先上去了,老师说还得预留点儿时间检查U盘能不能被教室电脑读取。”
她的声音轻得好像随时都会淹没在和煦的微风中,她说完便垂下眼眸,从旁绕开眼前两人,直接进入了教学楼。
教室里,老师还没来,但林诗筠和马慧欣已经急死了。
一见宁馥进来,两人一人扶她入座,另一人帮她冲上讲台检查U盘,确定万无一失后,林诗筠才舒了口气说:“姐,我寻思如果有一只蜗牛刚才跟你一起出发,可能它都已经到教室喝完一杯茶了。”
慢字儿被她说得千奇百怪,宁馥却有点儿笑不出来,只勉强勾了勾嘴角:“抱歉,遇到些事儿。”
林诗筠和马慧欣本来还想再多说两句,但看宁馥的脸色确实差得吓人,便懂事儿地齐齐住了嘴。
他们班被分成了好几组,分了几个教室,答辩的顺序按照指导老师来,宁馥排在相对后面的位置,看着其他同学上台的同时,也在再一次检查自己论文中的内容。
她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很难看,很意外,她的心却只是仿佛陷入死寂,如同一口无波古井,甚至将之前那些无端的思绪也一并沉了进去,不再纷扰作乱。
打印纸上的字清清楚楚,阅读起来条理也顺畅,宁馥能感觉到自己的思路很清晰,上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想象中的紧张,面对老师的提问答得有来有回,最后下台的时候林诗筠和马慧欣就差给她鼓掌了。
“厉害啊宁!”
“宁真厉害!”
宁馥毫无悬念地通过,在这阶段性的成果面前,她也终于能松上一口气。
班上的人贴心地包了大巴,可以直接从学校坐到酒店,宁馥跟着好友一起上了车,三个女孩一起坐到车的最后一排,两人一左一右把宁馥挤在了中间。
“宁,没事儿的,我们都在你身边呢。”
“就是,还好我们毕业后都留庆城,散伙饭吃完不散伙,羡慕死他们!”
答辩教室坐北朝南,正对着学校的十字主干道。
刚才林诗筠和马慧欣一探头,就从窗子看见宁馥从那边缓缓走过来,遇到了时慈。
马慧欣本来还不知道她和时慈这回事儿,之后一看她那个脸上的表情,基本也明白了。
怎么说呢,她们毫不意外吧。好歹同寝四年,宁馥这段感情里的一些细节,她们作为室友还是知道的。
哪怕很多时候并不是宁馥主动说的,但往往她们住在一起时透露出来的小细节,远比她自己去描述起来,要更为真实。
林诗筠和马慧欣其实也私底下聊过,觉得宁馥和时慈这关系吧,别看周围同学经常调侃来调侃去,实际她俩可一点都不看好。
且不说时慈到哪儿都说和宁馥是普通朋友,还有一些细节,比如宁馥很多次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结果没过多久人就回来了,说时慈家里临时有事情,放了鸽子,她俩每次听到都感觉高血压。
一次两次还好,一学期七八次,知道的以为时慈学的是机械工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个医院的急救科大夫呢。
只是她们作为朋友、同学和室友,无论哪个身份都不好说这件事儿,只能希望宁馥应该自己心里有数。
话又说回来,这回他们要是真结束了,她们第一个放鞭炮。
“哎宁馥,你坐哪儿啊?坐我们机械这儿来呗,特地给你在时慈旁边留了个座儿!”
一行人到达酒店,机械那边的人比他们早了点儿,已经把位置给分好了。
一共十张大圆桌,包括两个班所有的专业课、副课老师,百来号人乌泱泱地往里进,老师们听见机械二班班长在那儿叫,纷纷笑开:
“看看我们这班长,以后要干不下去机械了,可以转行当红娘啊。”
“哎呀那还不是因为人家皇帝不急,我太监急嘛!”
时慈坐在桌子旁一言不发,宁馥也觉得相当尴尬。
林诗筠和马慧欣立刻跳出来接话:“坐什么机械那边,今天是散伙饭,宁馥是我们舞蹈的人,肯定坐我们这桌啊!”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机械女生少。”
“就是嘛,我们班的大美女凭啥坐你们那儿去,我们还得留着看着下饭呢!”
这话一出,舞蹈这边的女孩子顿时一呼百应,把宁馥顺理成章地留在了自己班的桌子边上。
散伙饭,每个人都是抱着最后一次的心态来的,只求一个尽兴。
无论男生女生,在今天好像都被赋予了一种可以不醉不归的特权,林诗筠和马慧欣满脑子想着让宁馥赶紧从时慈这个坎儿上跨过去,也拎起好几瓶啤酒:“来吧宁,咱今天喝个痛快!”
在这种气氛下,谁也说不出扫兴的话。
宁馥本来酒量就一般,被林诗筠和马慧欣摁头灌了两三瓶啤酒下去,脸颊上顿时浮起桃花一样的红色,拿着筷子都有点儿晕乎。
而林诗筠和马慧欣喝得更多,还跟着那帮机械的人玩了一把深水炸弹,回来的时候站都有点儿站不稳了。
宁馥过去扶了一把,林诗筠顺势抱着宁馥,脸在她的胸口埋了一下,然后仰天长啸:“我之前看你们好着我都没好意思说,时慈他就是个臭蠢蛋……”
“……”
这话一出,周围的喧闹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周围几张桌子的人动作都被定住了,甭管刚才在喝酒还是劝酒的,哪怕是吃饱了开始玩手机的,都跟着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这边正在号叫的林诗筠。
“傻,真的傻,他就活该单身一辈子,动不动就‘我妈找我有事儿,我妈身体不舒服’,他怎么不一辈子黏着他妈妈?!”
林诗筠刚才那句,可能远处那几张桌子的人还没听清楚,这一句可真是掀翻全场了。
整个场子从老师到学生,全都呆愣在了原地,无数双好奇的大眼睛从宁馥看到时慈,再从时慈看到宁馥。
马慧欣在旁边认同得不行:“就是,真的傻,知不知道我们女生出门前洗头化妆选衣服要多久啊,我们宁宁忙前忙后两小时,出去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一个学期三个月,出去玩十次能有五次这样,要我我绝交两百次……”
“你说什么?!”那边的时慈也终于忍不住站起了身,一双眼睛迸发寒光,死死地瞪着宁馥身旁两人:“你们说话注意点儿!”
“哎哎哎,喝高了,纯粹喝高了!”
宁馥也喝了酒,头有点儿晕,只本能先护在好友身前,倒是班长白专赶紧冲出来打圆场:“喝多了喝多了,醉话不能当真呀,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哎哟,别吵架了。”
“谁跟你说是吵架了!”林诗筠一把薅住白专的衣领,“是绝交了,绝交了懂不懂,要放鞭炮庆祝的那种,远离渣男一世幸福!”
“啊啊啊好好好是是是……”白专一副“我不和喝醉的人计较”的样子先哄着林诗筠坐下,再把宁馥从这两个醉鬼面前扶走,“来来来宁馥你陪我上个厕所!”
宁馥跟着白专出去,走到酒店休息区的沙发旁,就看她也打了个酒嗝,摆摆手说:“你先在这儿休息会儿,我去把她们拖出来醒醒酒,这一喝高了怎么说话那么难听呢……怨不得时慈发火……”
哪怕林诗筠和马慧欣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也依旧没有人相信他们真的会闹成这样。
可能在今天之前,宁馥自己也不会相信,就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夏天里,没有争吵也没有哭泣,却再也提不起与对方说话的兴趣,如同已经燃烧殆尽的蜡烛,哪怕还留着烛芯也再无亮起的可能性,她回头望去,只剩下一缕一缕焦黑而虚无的烟。
她回头,就看时慈已经追了出来,踉跄姿态看得出刚才应该也喝了不少。
他看见宁馥,终于找到方向,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到她面前:“你就眼睁睁看着你朋友诬蔑我吗!”
“她们喝多了。”宁馥语气平静得好像是路上踩到旁人的脚,“我替她们跟你道歉。”
“你……”时慈被她堵了一下,虽然得到了所谓道歉,心里却更是难过得搅成一团,“今天宋持风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你的U盘在他那儿,你坐他的车来的?他在追你吗?你默许了?上次说什么暂时不要联系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为什么?因为他比我有钱吗?”
时慈是真喝多了,已经到了口无遮拦的地步,一个一个的问题仿佛带着酒气的连珠炮,那种气味让宁馥几乎难以忍受,只能往旁边走了两步躲了一下。
但她毕竟还拖着一只尚未痊愈的脚,时慈只跨了一步便再一次堵在她身前:“宁宁,到底为什么,是我对你不好吗?你要什么我不都给你买了吗?是因为我不让你跳舞吗?那你问过宋持风他愿意让自己的女朋友天天站在舞台上让别的男人看着吗?”
酒精放大了所有情绪——疑惑、愤怒、不解、委屈。
时慈就像是一头彻底被激怒的迷茫野兽,语调越扬越高,到最后几乎已经顾不上咬字,变成了单纯的嘶吼。
他一张脸完全涨红,胸口激烈起伏,双手失控地抓住宁馥的肩:“你说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喜欢他吗?你不爱我了是不是?!”
最后他那充满了怨怼的“是不是”话音还没落地,时慈就被一股蛮横到完全无法反抗的力量扯了过去,眼前一花,整个人被掀翻在地。
宋持风来不及去整理自己因爆发蛮力而移了位的西装外套,先走到宁馥面前,看了一眼她还泛着青黄颜色的脚踝:“伤到了吗?”
“没事儿。”
只是听见了声音的同学已经全都挤到了包间门口,用如炬般的好奇目光打量他们,叫宁馥低下头去的时候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种境地于任何人而言都无比难堪,更何况她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
宋持风脱下外套裹在宁馥身上,看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想往他这里扑,却被其他同学死死拦住的时慈,他的语气依旧疏淡克制:
“谢谢各位四年以来对宁馥的照顾,今晚这顿饭的账我已经结过了,各位慢用,宁馥她脚上还有伤,我先带她回去,失陪了。”
宁馥跟着宋持风下到一楼,他的车已经停在门外,小刘见老板出来,立刻将车门打开。
宋持风护着宁馥进了后座后才绕到另一头上车,带上车门之后看着一路沉默到让人心疼的女孩子,忽然很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儿到场。
但早点儿到他又能怎么样呢?他以什么身份去参加他们同学的散伙饭。
人言可畏,只要他出现,就一定会引起旁人的猜测。
所以当时宁馥让他只送到后门的时候,宋持风也没说什么,毕竟现在情况就是这样,他也不想给她招来非议。
小刘很懂事儿,没问去哪儿,直接就往市中心那套房的方向开。
一路上,车里的气氛很沉重,宋持风和宁馥谁也不说话,前者是还在消化自己不快的情绪,后者则是别过头一直看着窗外,好像在看夜景。
“宁馥。”
直到宋持风自己消化完不快情绪后看向她,才发现人已经掉了一路的泪。
她哭起来是真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好像就连呼吸都控制着,就跟无事儿发生似的。
但两行清泪赫然悬挂在她那张清丽的小脸儿上,泪痕映着窗外霓虹的斑斓颜色,双眸的水光底下藏着的她的那股倔劲儿一下就疼到他心坎里去。
“宁馥,”他又叫了她一声,语气却比刚才还要柔和三两分,“别哭了。”
在今晚的事情面前,这三个字确实无力,可即便是宋持风,也再想不出其他的话来。
刚才时慈在楼上叫得那么大声,声音大到他在楼下结账都听得清楚,那包间里的同学离得那么近,怎么可能听不见。
宁馥是这么心高气傲的性格,在时慈口中她被形容成一个为了钱放弃爱情的人,这简直比当众给她一记耳光还要羞辱百倍千倍。
只是那样让她难堪的一个局面,他早一秒带她走都比留在那里和时慈缠斗来得划算。
“小刘,你今天打车回去吧。”
车来到了市中心的停车场,车内的光线比外面被夜色笼罩着的城市还要昏暗。
宋持风按下安全带的弹出钮,前排的小刘只恭敬地道一声“好的”便打开车门,万分懂事儿地迅速远去。
黑暗中,安全带与衣料摩擦的声音短暂出现,宁馥还没来得及去开车门,整个人就被男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宋持风……”宁馥一言不发地哭了一路,到了现在嗓子哑得厉害,声带就像是被蛛网黏在一起,只剩下一点儿少得可怜的气息也只是堪堪穿过蛛网的孔洞,发不出声音来。
男人沉沉嗯了一声,用温热的掌心捧住她的脸,低下头一点儿一点儿去吻那咸涩的泪痕。
时慈这一招可以说是歪打正着,反将一军。
毕竟他可是宋持风,旁人就算不认识他的脸,也不可能不认识他的名字。
今天这件事儿过后,要是时慈或时慈家里有什么事情,那些人不会有胆子来责怪宋持风,反而都会归咎到宁馥的身上。
攀高枝、枕边风、过河拆桥、最毒妇人心……不知道有多少恶毒的话要往她身上砸。
而宁馥虽然大四毕业,按理说大学同学以后也不会再见,可她以后是要面对观众的人。
名声对一个站在舞台上的人来说,可能在某种程度上真的比舞蹈本身还要重要。
现在这个情况就是他如果留着时家,尚且有把今天这一切都当作时慈的醉话揭过去的余地,但倘若他真的动了时家,一家公司的轰然倒塌不可能毫无痕迹,到时候就是宁馥作为“红颜祸水”的铁证。
宋持风真是气到头疼。
男人刚上车的时候就因为这件事情来火,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忍不住动怒。
怀里的人眼泪还在掉个不停,面对此情此景,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以温柔又怜爱的吻对她进行无声的安慰。
眉心,鼻梁,鼻尖,人中,上唇,一寸一寸,一点儿一点儿,他的吻如同温热缱绻的烙印,一路缓缓落下。
“别哭了。”
男人动作无比轻柔和缓,宁馥本能地闭上眼,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叠在一起。
微醺的气息借着两人的呼吸扩散到空气中,一时之间酒精的气味仿佛瞬间占满了整个密闭的狭小空间。
闭眼时还湿润的眼窝等到她再一次睁开的时候,便好像雨下过后潮湿的地面,眼周一圈和睫毛还是湿漉漉的。她的双眼被眼泪洗过一遍,在这样的昏暗环境中都莹莹发亮。
宋持风用拇指将她脸上的眼泪揩去,柔声许诺:“待会儿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带你出去散散心,玩几天。”
答辩已经结束,她的脚又还没完全好,去不了舞团。
宋持风觉得这位大舞蹈家可能未来三年都不会有像现在这么适合休假的时机了,至于时慈那边,来日方长。
“嘿,什么风把我们风哥吹来了,哦,是持风。”
杨开远最近爱上了自己原创冷笑话,只可惜没什么人买账,上次跟好哥们儿宋薄言连讲七八个,过了一周,宋薄言终于在微信上回了他一个问号。
这属于是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了。
他颠颠儿地走过去帮宋持风打开车门:“风哥你昨天跟我打了电话,我就把风景最好的那间房给你腾出来了,不过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想到度假?”
杨开远打开车门,这才发现后座除了宋持风之外还坐着个人。而且看样子还是个女人,他从车外能隐约看见白色的裙摆。
这真是小刀划屁股开眼了,这么多年他们从没见过宋持风身边带着哪个女的,做表面功夫的都没有,毕竟他以前就是宋氏说一不二的皇太子,现在登基了之后更是没必要迎合任何人,就连家里那老爷子都拿他没辙。
他应酬局都没带过,更别提像今天这种他自个儿想来的度假了。
他愣了一下的功夫,只见半年前见过的那枝清冷白玫瑰被宋持风护着从车里走了下来。
杨开远:“……”
这不那谁身边那谁吗?
这半年过去了,杨开远也有点儿忘了宁馥叫什么,就记得长得挺好看,跳古典舞的。
只是她比杨开远印象里还要更漂亮了,一条修身的白色长裙将玲珑身段勾勒得更为婀娜。
她的瘦弱只显得她亭亭玉立,整个人往那一立便如同天上的一轮弯月,孤高又冷傲。
宋持风的话是跟杨开远说的,目光却看着她:“宁馥,你们见过。”
那他们可不见过吗?现在他只恨自己见过,知道得太多。
“你好,宁馥。”
宁馥不太擅长记人脸,上次也就和杨开远一面之缘,而杨开远国字脸八字眉,普普通通的长相确实没太多记忆点,她看他的眼神和看见陌生人也没两样。
“哎,我是杨开远,风哥发小,嫂子好!”
震惊归震惊,杨开远还是懂事儿的,他就跟从来没见过宁馥似的热情乖巧地跟宁馥打了声招呼,然后引着两人往里走。
他意识到对方没认出自己,立刻佯装出无事儿模样引着两人进去,趁宋持风把宁馥安顿在服务中心的沙发上,独自随着他来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他才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什么情况啊哥?那天我跟你说人小姑娘漂亮,你还不搭理我,扭头下手这么快!”
上回他们见面,人家小姑娘满心满眼全都是那小男孩子,这半年多过去,你就把人揽自己身边儿来了。杨开远道:“难怪你最近奇奇怪怪的动作这么多,还搞了个空壳公司投个充电器的项目,当时我还想着你不是刚收了个专门搞充电器的公司来着……合着你是为了这个啊。”。
杨开远论财商肯定是不如宋持风,但好歹家里也是经商的,对各种手段耳濡目染。
他想想就大概能猜到宋持风来来回回都干了点什么。
他便不得不感叹一句:“哥,你可真行。”
宋持风没有否认,哼笑一声便算是应答:“在她面前别提这些。”
“那肯定,那肯定。”杨开远一拍胸脯,手上拿着张卡递过去,“喏,一卡通,走哪儿刷哪儿,畅通无阻,哎!走吧,观光车已经准备好了,带你们看看房间去。”
杨开远这度假山庄很大,一般度假村占地面积都在一百到两百公顷,他这个足足有五百多公顷的地皮,一座座独栋的房子彼此遥遥相望,从温泉到泳池一应俱全,他还特地在中间挖了人工湖,弄得跟世外桃源、隐居群落似的。
宁馥坐上游览车,一边看着度假山庄的景色一边兜着五月的暖风,舒服得眯起了眼,一旁的宋持风见了,索性伸手将这天上孤月揽入怀中,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只有前座的杨开远恨不得自己就跟着这股风赶紧消失算了。
“这间房门口在这儿,一样刷卡进,出门不用管,它关上没卡就打不开。”杨开远到了地方便跳下车开始给他们简单介绍:“这房,我跟你们说,我这里独一份近距离湖景房。”
他语气是自豪的,脸上带着一副“风哥你看我是不是干得漂亮”的表情,宁馥听见湖景房的时候便是心头一紧,正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直接说的时候,就听宋持风先开口:“湖景就算了,能不能给我们换一栋?”
男人回头,柔和地看了身后的小姑娘一眼。
“宁馥有点儿怕水。”
闻言,宁馥差点儿便本能地脱口而出,问他怎么知道。
后知后觉才想起,她之前跟宋持风说过自己小时候溺水,然后从此开始怕水的事情。
她自己都差点儿不记得的小细节,却被宋持风以这样的形式说了出来。
宁馥对上男人的目光,仿佛被烫了一下便将视线移开,抿了抿唇。
杨开远也很上道,一听是这么回事儿,立刻给他们换了一栋距离人工湖最远的高处房屋。
他这度假山庄建在一片坡地上,虽然坡度平缓,但杨开远觉得怎么能没有观光型房,就在装的时候特地在底下多打了几层地基,把房子垫高了不少。
人坐在里面的时候感觉跟个树屋似的,从落地窗往外看,大半个度假山庄尽收眼底,暖和的时候把窗子一开,自然风兜满整个客厅,非常舒服。
果然,宁馥刚推门进房间里,眼睛就亮了起来。
宁馥一满意,宋持风自然不必说,送杨开远离开之前还特地道了声谢。
不过这房子唯一的缺点就是进门之前要先上楼,宋持风爬上楼梯推开门,就看宁馥已经打开了落地窗,让外面的风**了进来。
南方城市的夏天到处都洋溢着一股诗意,不光是指枝头繁茂的叶,地上的草,还有带着湿润、裹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香气的风,让人不知不觉地成了一名诗人。
女孩子白色的裙摆被吹动,在面前一片绿地中,如同一枝摇曳的白色鸢尾。
宋持风从背后将纤细的花茎搂住,俯下身,下巴轻轻地落在她的肩头:“喜欢这里吗?”
“喜欢。”
宁馥很喜欢这种视野开阔的感觉,就像是从舞台上往下看,底下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都是观众,他们都带着欣赏的目光。
她回头,宋持风正好也侧头向她看来,两人离得极近,目光撞上的同时呼吸也如同两根交织在一起的线,在风中缠绕起来。
“对了……”宁馥从男人的目光中逃开,重新将视线放回到眼前一片层叠的绿色中,“他刚才,是不是认错人了?”
宁馥刚听见那个称呼的时候就愣了一下,但考虑到问出来的话也许大家都会尴尬,便忍住了。
宋持风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思忖两秒才意识到宁馥说的是杨开远刚那狗腿的一声“嫂子”。
他好气又好笑:“你觉得他是认错人了?”
这问题就问得很有水平。
她没觉得杨开远叫错了,反而觉得杨开远认错了。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杨开远把她认成了宋持风以前带在身边过的女人。
她一句话骂了三个人,连带自己也没有放过。
“宁馥,我发现你是真的很会气人。”
宋持风用手环在她的腰间,隔着她的连衣裙泄愤似的使劲捏了捏她紧致的腰,还张口去咬她的耳垂:“你觉得我带过多少人来这里?”
宁馥的耳郭被男人的鼻息烘得不自觉地往旁边躲,可腰被他揽得死死的,她根本没有避让的余地。
她只能把目光放到更远的地方,好忽视耳朵上传来的灼热感:“我不知道……你别弄……”
客厅用的是实木地板,窗前还铺着一张厚实的地毯。
杨开远说这张地毯是拿来坐的,可以在窗前看看书什么的,宋持风便光着脚踩了上去。
宋持风盘腿而坐,让宁馥坐在自己腿上,手扶着她的脸,吻得真切而缠绵。
宁馥眯着眼,却没有完全闭起,留着一条小小的缝,感受着风、阳光,还有男人的视线。
“脚还疼吗?”
他吻完,不再提及刚才的话题。宋持风抱着她,余光还在看着那纤细脚踝处的青黄色。
宁馥摇摇头:“不去特地扭动关节就不疼了。”
“那说明快好了。”宋持风在她的侧颈处又轻轻啄了一口,“都会好的。”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一起参观这间房子,准备熟悉一下未来几天的生活环境。
宁馥一边走一边不得不承认杨开远确实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整间房子除了维持住度假区的美观性,没有太多华而不实的东西,又兼顾到了实用性,就连用来垫高房体的地基也没有浪费,做了一个地下家庭影院。
说是家庭影院,其实地方还挺大,投影布放下来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人有在影城沙发厅的感觉。
宁馥挺喜欢看电影,但总没时间去电影院,想看的电影经常等下映了才反应过来。她打开投影,正准备看一眼有没有能弥补之前遗憾的影片,却听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她看了一眼,是团长,便接起电话:“喂,团长?”
“啊,是我是我。”团长笑着说,“宁馥啊,你现在脚养得怎么样啦,可以下地走路了吗?”
宁馥跟团长简单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包括可能暂时还没办法回到舞团的事情,就听那边团长说:“没事儿,这个不着急,不过我这有件事情跟你说,就是之前我们在川城的时候,不是跟我那个大学同学一起吃了顿饭吗?就是那个川城电视台的!”
“记得,怎么了吗?”她还记得那个人应该是叫麦朝。
“他们电视台现在正在筹划一部宣传中国文化的纪录片,其中有一段,就是专门讲古典舞。”团长之前喊麦朝多关照关照,没想到他这么上道。团长刚挂了麦朝的电话就红光满面地给宁馥打电话去了,“我问了一下,他们还要再过一阵开拍,寻思那时候你的脚应该也完全好了,所以打个电话来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纪录片本质就是以普罗大众为目标用户,把严谨的历史以平铺直叙、简单易懂的方式呈现出来,本身就比舞台剧的观众数量要大不知多少。
再加上近几年国内强调传统文化的气氛也渐渐浓厚,这种类型的纪录片也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只要制作精良,市场反馈都很不错。
“真的吗?”
而宁馥的想法就更简单,她只是觉得也许通过这部纪录片,能引起更多人对古典舞的兴趣,从而加入这个行列。
想到这里,她已经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不答应,但话到嘴边又留了留,“燕儿姐不想去吗?”
兴奋归兴奋,宁馥还没有忘记上一次自己就是顶了江燕的位置,做了巡演的主演。
“她这不过年时伤了脚嘛,刚养好,回来还有个大巡演,那个没人能顶她,现在正玩儿命追进度,吃饭的时候都恨不得端着饭盒跳。”团长知道她在想什么,缓了缓语气,“你也别以为拍纪录片是什么好差事儿,纪录片苦着呢,钱也不多,用现在小孩的话说就是……哦,为爱发电的事儿。”
他一条一条给宁馥先把利弊分析清楚:“现在的纪录片,为了让人能更好接受,对画面要求都很高的,别的不说一定要拍得漂亮,到时候一个舞蹈动作你可能要连拍个几十次才能过……”
“我知道,我知道,没关系,我能吃苦!”
宋持风本来还拿着平板帮她看看有什么片子,被小姑娘点头如捣蒜的动作吸引着抬起头,就看她双眼亮如星河,盯着什么也没有的屏幕,咧着嘴不住傻笑。
他很少见她有这么高兴的时候,她眼角眉梢全都展开,就像是在春风中舒张开来的绿叶,透露出勃勃生机。
看来是她发生了什么好事儿,他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眉眼愈发温和,伸出手想去捏捏她的小下巴,就看方才还在摇曳跳动的叶片忽然在空中停止——
“那……我可能不行,抱歉,团长。”
如同突然间微风停下,细韧的柳条无力垂下,原本鲜活的画面忽然失去颜色,小姑娘的语气也缓缓落了地。
“怎么了?”她过于突然的情绪转变让宋持风有些摸不着头脑,“跟我说说?”
闻言,宁馥才想起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她看了宋持风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知道这件事情说出来也没什么用,但自己这情绪坐了回过山车,她要说没事儿,可能更让人担心了。
“其实是挺好的事情……”
小姑娘缓缓地把刚才纪录片的事儿说出来,只是语气中再找不到那种欢欣鼓舞。
她这种情绪比起单纯的气馁好像还要更加严重一些,就像是被人用灰色着重涂抹过的乌云,显得格外暗沉。
“但是,团长说他们有一段,一定要在水下拍摄。”
水下水袖舞,宁馥之前看过这种水下水袖舞的视频,应该是在一个放满水的大泳池里拍的,水下舞的优点是那股柔美与力量相结合的姿态能在水下被演员演绎得淋漓尽致,缺点是对舞蹈演员的要求很高。
舞蹈演员需要一次一次地潜入水底,在镜头前做出双脚站立的样子,在水中战胜阻力,收袖扬袖。
这种其实不能算是传统古典舞了,但毕竟是纪录片,不光要记录过往,也要见证当下。
感性上宁馥是真的很想去参演,但理性上宁馥知道自己可能真的做不到。
她一看见水就本能地会想起那种窒息感,气管里呛进水去挤压空气,整个人都在被水流拉扯着下坠。
“宁馥。”
男人的声音让她从溺水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她有些迷茫地侧过头看向宋持风,手腕就被他轻轻握住。
“不管你最后能不能去参演,你想不想摆脱掉怕水这个问题?”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热,他顺着她的手腕缓缓下移,最后握住她的手背,将她发凉的手指一并抓进掌心。
“让我跟你一起,试一试,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