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彩虹

她会为关系差劲的室友出头,会为朋友赴汤蹈火,会在深山搀着受伤的他前进,会对他说你先走。

她说她是怪力少女。的确。

她将他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1]

在这快速发展的信息时代,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一成不变的。

无论是感情,还是八卦。

网络流言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日已没有什么人关注陈初的八卦,取而代之是人气女星冉书瑶与人气偶像Aaron传出的绯闻,还有娱记拍到了Aaron与冉书瑶一起吃夜宵的画面,一时间“Aaron与冉书瑶”上了热搜版,不少Aaron的粉丝都在骂冉书瑶老牛吃嫩草,一夜间又占据了话题榜。

陈初从风口浪尖下来,在盛娱遇到唐信,见他眉头紧锁,多少有些感同身受,表示了自己的担忧:“公司没有说你什么吧?”

唐信却说:“那天吃夜宵的不止我们两个,是整个剧组一起去的。”言下之意是他与冉书瑶一清二白,毫无干系。

唐信话音刚落,陈初便看到绯闻的女主角冉书瑶从走廊那段走来,见到他们也没打招呼,只是冷冷一笑:“Aaron,你这招釜底抽薪玩得真好。我出道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拿我过桥,你是第一个,这一手玩得可真漂亮。”

她的冷眼与恶言没有撼动唐信,他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瑶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娱乐周刊的记者小优是你叫来的吧?”

唐信仍是面不改色:“瑶姐,我没有。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冉书瑶见唐信一脸无辜,忍不住冷笑:“Aaron,你还是太天真。你叫我一声瑶姐,我也该教教你,在这个圈子里,娱记是最不可信任的人。你别以为有料卖给他们,人家就会老老实实任你摆布。下次找人帮忙也得挑挑对象,林优是什么角色?这女人年纪轻轻就在娱乐周刊混得风生水起会是什么等闲之辈?这边得了你的好处,那边转手就卖了你。下次,可别这么傻,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说完也不再看唐信,踩着高跟鞋往电梯方向去了,紧随在她身后的助理狠狠地撞了一下唐信的肩膀。

唐信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

“记者是你找来的?”陈初再笨,看到冉书瑶的脸色和两人的对话多多少少也明白了一些,“谁教你的?闹出这样的绯闻对你没有好处。”她原是想说,你想红,这样踩着冉书瑶过桥并不好,但还是没有说出来,一是唐信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难听的话她说不出口,二是唐信也不是为了红而不择手段的人。

在陈初面前,唐信从来没有秘密,对她的指责没有否认,却为自己辩解:“我从未想过踩着她上位,我只是没想到林优会卖了我。况且,冉书瑶也没有干净到哪去。”

关于冉书瑶的八卦,陈初已听说不少,只是唐信这种方式,她还是不认同:“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只是……”话说了一半,他却不肯再说下去,生硬仓促地转换了话题,“还有人骚扰你吗?学校寝室能住吗?”

他不愿意再说,陈初也没有逼迫:“可以的,我不去搭理就没事。”

唐信看着她,似乎在思考什么,许久后才道:“我觉得陆寻不适合你。”

陈初不喜欢和人谈论自己的感情,况且这个人还是唐信,她摆摆手,表示不想说,唐信却不放弃:“他不适合,他会让你受伤的。”

看,每个人都觉得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他们越是这样说,陈初的心越是坚毅,那个细小的念头怎么也浇不灭,无论是热火,还是冷水。

她身上的八卦已逐渐平息,虽然偶尔还是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但那种恶意满满的关注已消失,不会再有人堵在寝室门口像看熊猫一样等她出场。网络上或多或少还是有人在讨论她与贝思远陆寻三人之间的纠葛,但关注点多是在星海乐团贝思远和盛娱陆寻冲冠一怒为红颜上面,关于她的个人信息,那些说她被包养的帖子,已删除得七七八八,她的生活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直到很久之后,陈初才知道,唐信与冉书瑶的绯闻的确是他故意找记者来拍的。他无法帮助她,只能笨拙地用这样愚蠢的方式将她藏匿在自己身后。

只是当时,陈初并不知道。

她甚至对唐信有些失望,她想,何婧的话不无道理,娱乐圈就像一个大染缸,原本那样单纯善良的唐信,涤**在这浑水里,慢慢变得陌生,疏远。

她忽然不想与他再谈下去,找了个借口离开。

唐信伸手抓住她的臂弯,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递而来,陈初诧异:“怎么了?”

唐信却突然松开手,摇头,没再说话,看着电梯门慢慢闭合。

七月份,陈初正式从博陵大学毕业,搬回家中居住,然而她和何婧的关系没有因此变好,反而越发糟糕。

时常她在家里对着电脑工作,转头便见何婧靠在书房门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神情严肃。

“妈,你这是做什么?”

“我在看你工作。”

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陈初一见别人盯着自己就写不出东西来,且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她反手关了文档。何婧脸色却不大好看:“为什么不让我看?”

“你看着我,我写不出东西。”

“我不看着你,你就能写出惊为天人的大作来吗?陈初,我劝告你,还是早日推了这工作,老老实实到乐团来,你并不适合娱乐圈。”

“妈,我没混娱乐圈。我和盛娱只是合作关系。”虽然何婧执意反对她继续这份工作,可陈初仍旧从盛娱接了一个小说改编剧本的工作。

“不管是什么,都辞了,明天老老实实给我去乐团上班。”何婧说。

“我不。”从前对母亲唯命是从的陈初这一次却不肯妥协,她的叛逆期来得晚却迅猛热烈,纵然何婧不同意,也执意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母女二人多是言语不和就起了争执,最后以何婧摔门而出告终。但自她生病后,记忆力大为下降,常常今天与陈初因为这事吵完,说我再也不理会你了,过了两日又与她因为同一个问题而争吵不休。

陈初觉得头痛至极,却从未想过妥协。

另一方面,自八卦事件后,何婧对陈初的出行更是盯得紧,她才出门买杯咖啡,何婧的电话已经打到她的手机上:“你还不回来吗?”

“我只是买咖啡。”

“顺便给我带杯冰拿铁。”说完电话就挂了。

陈初还未踏进家门,已看见何婧站在门口等待,原本优雅迷人的何老师自生病后体态变得愈发臃肿,面容憔悴,穿着家居服与普通的家庭妇女无异。

“怎么去了那么久?”

“妈,我们住得这么偏僻,离最近的咖啡店走路也要二十分钟好吗?”陈初无奈。

何婧看了她一眼,拿着咖啡进了琴房。

自得知陈初与贝思远分手后,何婧对贝思远的态度一直处于不冷不热的状态,他也极少再到陈家来,偶尔不知情的陈洪恩提起贝思远,何婧也是一副忧虑重重的样子。陈初不知道贝思远是怎么与何婧讲的,多是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否则何婧也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生病后何婧性情大变,所以陈初即便执着于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也尽量减少与母亲正面冲突,偶尔去盛娱谈工作都是找了借口,接电话亦是偷偷摸摸。

陆寻觉得不可思议:“你都二十好几了,怎么接个电话还像初中生谈恋爱一样。”

陈初躲在洗手间,闻言低声反驳:“陆淼淼也不是小孩子,你不一样将她当成幼儿园的小孩哄。”

被这么一呛声,陆寻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陈初同志,你最近火气可真不小。”

陈初一听这人吊儿郎当的语气愈发觉得恼怒,也不和他吵,直截了当撂了电话。

结果,她在洗手间坐了十分钟陆寻也没有打电话来,直到何婧女士在外面擂门:“陈初,你是不是便秘,进去都快半个小时了,要不要给你拿点药。”

陈初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它依旧没有动静,气得她恨不得将手机摁进水里。

[2]

隔日去盛娱与导演谈工作。

陈初做事向来不拖沓,事情谈完就收拾东西走人,这日却显得有些慢吞吞,离开会议室遇到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见到她挺热情:“陈小姐,你来了呀。”

她不记得她的名字,只知道大概是总办那一层,礼貌地同她点头,刚要走,又听见女孩有意无意地说:“陆总这几天出差了,米兰有个时装秀邀请他去参加。”

陈初第一反应是原来又出差去了,这离上次出差才几天时间,陆总可真是人忙事多。可很快又觉得不对,和我说这个干吗?

待她回过神来,人已经抱着文件走远了。

陈初也不知道自己与陆寻算是什么关系,但在盛娱的待遇相比从前好了太多,每个人对她都是礼貌有加,前台姑娘更是热烈恭维,只有顾珏宇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永远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反倒让陈初觉得舒服。

虽然盛娱上下都是暧昧的态度,但陈初心里知道,自己和陆寻什么也算不上,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窗户纸,陆寻没有捅破,她也任由其发展下去。倒不是她没想过改变现状,而是她恋爱经验少得可怜,仅有一次也以失败收场,前进不是,后退也难,索性就这样僵着,过一天是一天。

但她始终想不明白,陆寻虽性格恶劣,但怎么说也是博陵知名企业盛娱老总,年轻有为,外形俊秀,撩得盛娱大批未婚少女春心萌动,却从未听说过他有女友,绯闻也少得可怜,除去与冉书瑶传过一次,剩下的绯闻女主角也只剩下她了。

陈初曾装作不经意地问过陆淼淼:“你小叔叔也不年轻了,怎么一直没谈过恋爱?连前女友似乎也没听过。”

向来神经大条的陆淼淼少有的敏感,忽然如临大敌般:“怎么忽然问这个?谁和你说了什么?”

陈初看她的神色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不动声色:“哪有,就是觉得奇怪,好奇嘛,问问。”

陆淼淼扮猪吃老虎这一套估计是和陆寻学的,死活不肯再说,话锋一转,又变成了她小叔叔的脑残粉:“你刚刚说什么?我小叔叔不年轻?男人三十一枝花,而且我小叔叔还不到三十呢!一点都不老。”

“陆淼淼同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这会有点紧张。”

“哪有,哎呀,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去问我小叔叔,他肯定会告诉你的。”

见从陆淼淼这里问不出究竟,陈初只好作罢,陆淼淼在旁边小叔叔长小叔叔短她也假装没听见,兀自忙自己的事情。

局外人陆淼淼看来,这两人明明都对彼此有意思,一个骄傲不肯低头,一个单纯不懂表达,真是让她操碎了心。

你问骄傲的那个是谁?

除了偶尔专制古板,小叔叔在陆淼淼心中永远如高贵冷艳的白莲花,他肯定是单纯的那个,至于谁骄傲,这就见仁见智了。

这边陈初不冷不热,也不知道那厢陆淼淼暗自着急。

又过了几日,陆淼淼打电话约她去博陵新开业的大型游乐场:“据说惊险刺激,比迪士尼还好玩。”

陈初连着几日在家赶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是有些累,听她这么一说蠢蠢欲动:“朋友圈这几日好像都在刷屏,不过刚开业人会不会很多?门票难买不?”

“票我已经买了,你不来我都没人陪。”陆淼淼在那边嘟嘟囔囔。

话说到这份上,陈初再拒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便说好,与陆淼淼约了时间,拒绝了她让司机来接的提议,第二天神清气爽去赴约。

只是一到游乐场门口,她就傻了眼,嚷嚷着没人陪的某人正气定神闲地喝着酸奶,旁边站着高高的身影,一身休闲服白得扎眼,见到陈初,朝她招了招手,像逗弄他家的陆甜甜。陈初觉得他真是讨厌,脚下的步伐却没停,几步走到他们面前。

“不是说没人陪吗?”她也不看陆寻,直接向陆淼淼发难。

后者嘿嘿干笑了两声,见她板着脸,便勾着她臂弯撒娇:“我小叔叔这不是刚出差回来吗?他一听有人评价他不年轻,便自告奋勇陪我来游乐场玩。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吗,反正人多也好玩。”

说到“年轻”二字,陆淼淼加重了咬音,陈初暗道糟糕,果然陆寻斜睨了她一眼,目光比日光还要猛烈,几乎要将她穿透,一直盯到她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用目光将人凌迟后,陆寻才慢条斯理地说:“走吧。”

蓝水星游乐场是博陵第一个以科幻为题材的主题公园,因为刚开业,又时值暑假,游玩的人络绎不绝,多是带着小孩的父母或者年轻的情侣,他们这两女一男的组合在这喧闹的人群里稍显奇怪,频频有人朝他们望来,但目光多半是落在陆寻身上。

他倒是淡定从容,大步地走在前方,很快便与她们拉出一段距离来,还是陆淼淼不满地喊住他:“小叔叔,你能不能走慢点,等等我们?”

“走得这么慢,磨蹭什么。”虽是这样说,他还是缓缓放慢了步伐。

正如陆淼淼所说,陆寻只是来陪玩的,无论过山车、海盗船、高空飞车,还是峡谷漂流、激流勇进等水上项目,陆寻全程都没有参与,皆是抱臂站得远远的,陆淼淼也少见地没有缠着她小叔叔陪她去玩那些惊险刺激的项目,只拉着陈初。

从云霄飞车上下来陈初已经脚软,扶着围栏站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陆淼淼却面不改色:“陪我去玩高空滑车。”

陈初往陆寻方向一指:“你让你小叔叔陪你去。”

“他不去。”

陈初不满,她也不知道为何看陆寻总觉得不顺眼,看他斜斜地靠着栏杆,神清气爽而自己却一身冷汗便觉得郁结:“来游乐场不玩傻站着吗?真是浪费。”

“既然如此,你就陪陆淼淼去吧,我浪费你不能跟着一起浪费。”戏谑的声音随之响起,陈初瞪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反驳已被陆淼淼拉上了高空滑车。

等待启动的间隙,她从上方往下望,陆寻微微仰着头看着她们的方向,日光肆意铺展,光影交错中他的轮廓更显得清晰,像经过细心雕琢的雕像。见她看他,朝她露出一个了然的笑,陈初急忙转过脸,原先的恐惧这一会儿却没那么明显了。

[3]

那日她被陆淼淼拉着玩遍了游乐场的大半项目,除去旋转木马和碰碰车、小飞鱼这些儿童项目外,凡是刺激惊险的都玩了个遍。

起先她是兴致勃勃,玩了两三个项目后开始恐惧,后却是上了瘾,哪些项目刺激便与陆淼淼兴高采烈地冲过去,用陆寻的话说,像两个刚从封闭式学校放出来的初中生。

一轮下来,她与陆淼淼都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还是水,头发也一缕一缕地黏在额头,看起来有些傻。

自始至终,陆寻都没有参与,负责帮她们买水和看包,像一个尽职的家长。但偶尔也会有不耐烦,时不时看表和手机,微微皱眉的模样逗乐了陆淼淼:“嗨,你说我小叔叔像不像我俩的家长,许诺了考出好成绩就带我们来游乐场,来了很无聊又不好反悔就只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陆淼淼形容十分生动,陈初“扑哧”一下乐了,被笑的人不明所以,疑惑地挑了挑眉。

陈初说:“陆叔叔,麻烦把我的包拿给我。”

许是没料到会被这样称呼,陆寻既吃惊又恼怒,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叫我什么?”

“陆叔叔,你是陆淼淼的叔叔,我和她是同学,难道这样叫你不对吗?”

她说的是没错,但陆寻听着就是不对味,见她张牙舞爪挑衅又将她拉近了一些:“陈初,我还没发现你这般伶牙俐齿。认错吗?”

他的力气有些大,抓得陈初手疼,她是执拗的人,手上疼,嘴上却不饶人:“我没错,为何要认错,不认错又怎样?”

陆寻的确没法将她怎样,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还是侄女出了声:“小叔叔,这里是公共场合,你和陈初要谈恋爱回家谈,在外头秀恩爱一点也不好看。”

陆寻往她头上敲了一记爆栗:“就你事多。”这边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放开,虚虚地拉着。陈初出了汗,手腕的皮肤冰凉,陆寻手心却炽热,并不舒服。她挣扎了一下,那人却似毫无察觉,这边牵着她的手,那边还在低头看门票上的地图:“还要玩吗?要不你们俩去坐个旋转木马就回去吧。”

陆淼淼一脸嫌弃:“那么幼稚的玩意,不坐。还是去坐摩天轮吧,小叔叔你和我们一起。”

无奈陆淼淼软磨硬泡,陆寻还是不为所动:“我不去。”

陆淼淼冷哼了一声,大步走在前头,陆寻牵着陈初施施然跟在后面。

“你不玩来做什么?”陈初问。

陆寻突然停下来,认真审视着她,看得陈初心惊肉跳。

“看我干吗?”

“是地球人呀,一样长着两眼睛一嘴巴,说出来的话怎么就那么不好听。”他看起来却不像生气的样子,带着点点笑意,一扫往常的深沉,显得异常和煦,也不知道今天心情怎么那么好。

一时间,陈初也不好意思继续和他拌嘴。

到了摩天轮,原本还兴高采烈的陆淼淼却变了脸色:“你们去玩吧,我肚子疼。”

陆寻一听脸色大变:“怎么突然肚子疼?还玩什么,我送你上医院。”

陆淼淼哭笑不得:“小叔叔,我没事啊!”

“没事怎么会肚子疼?”

陈初也说:“对,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陆淼淼一跺脚:“不是啊,还不是女孩子那点事,票都剪了,你们快去玩吧,我坐下来休息一下就好。”

“不去了,等你好了再去。”

小姑娘却一脸正气凛然:“怎么能不去了,票都剪了,不能这样浪费。你们快去,我肚子疼不能玩,看着你们玩也好。我在这里等你们。”

后面还排着队,工作人员又在催促,原本陆寻是不想上去的,被陆淼淼硬推着赶鸭子上了架。两人一进观景舱,门刚关上,陆寻便笑骂了一句:“鬼心思真多。”见陈初一头雾水,又解释,“她装的,给我们两人制造机会呢。”

摩天轮已徐徐上升,陈初透着观景窗往下望,果然刚刚还一脸痛苦的陆淼淼这会儿已活蹦乱跳,正得意扬扬地朝他们挥着手,全然不像刚刚那痛苦模样,见她看来,低头玩手机,过一会儿又朝她扬扬手机示意她看。

下一秒,微信收到她发的信息,带了一个尤为猥琐的表情:摩天轮多浪漫,小心我小叔叔兽性大发。

这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陈初无心看风景,被恶意揣度的人正襟危坐,仿佛身处炼狱,下一秒就要下油锅。

“喂,你看起来怎么很怕的样子。”她调侃,“你是不是恐高啊,什么游乐设施都不玩。”

“我不恐高。”

“你表情这么臭,还说不是怕?”

陆寻撩起眼皮看她:“哦,那就算我怕吧,现在摩天轮已经升到这么高了,我很害怕,你要怎么安慰我?”嘴上说着怕,却一点没有害怕的样子,懒洋洋地看着她,眼睛有莹莹的光,像在等待猎物上钩。

自踏进摩天轮,她便觉得不自在,这狭隘密闭的空间,她无论看向哪里,目光都会落在陆寻身上,索性撇开脸看窗外的天。这天云很多,一团一团簇拥在一起,像柔软的棉花糖,衬得天空愈发蓝。见她又像鸵鸟一样缩了起来,陆寻冷哼了一声:“胆小鬼。”

“你才胆小鬼,连海盗船都不敢坐。”

“你知道全球每年因游乐场意外事故受伤和身亡的有多少?其中高空项目最危险,每年有多起意外,去年官塘便有一起事故,游客在大摆锤上被甩出,三死两伤,年纪最小的仅八岁。”

陈初被他说得心惊肉跳:“摩天轮不会吧,这么慢,很安全。”

“难说,设备要是突然故障,就算是摩天轮也会引发事故,没有绝对安全……”

他的话音未落,脚下便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随即摩天轮骤然停下,陈初望着窗外忽然定格的景色,一时间竟忘记恐惧,只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陆寻你个乌鸦嘴。

[4]

陈初站在离门稍远的位置,自上而下望,底下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人头。

不知是陆寻的恫吓,还是高空停留的恐惧,站久了,她竟有些微微的晕眩。

时间已过去将近一个小时。

离他们最近的观景舱是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女孩脸上的焦急在等待中逐渐转换成慌乱,观景舱与观景舱的距离并不近,她却看得真切。

陆寻仍旧坐在位置上,POLO衫的扣子都被解开,领口敞开,他的手贴着玻璃墙,微微撑着头,虚虚实实的光影里,看不大清他的轮廓。

原先机器故障她惊慌失措,他还挺淡定地安慰:“别怕,是机器故障,很快会抢修。”

“抢修不好怎么办?”

“怎么可能修不好?游乐场都有维护人员,这意外本就不该发生。”

陈初执着地想要从他这得到答案:“那要是修不好怎么办啊?我们会一直留在这吗?”

陆寻看了看她:“就算修不好,也会有人来救援,再不济就在这上面过一夜。你不要再走来走去转圈了,现在我们是腾空状态,它能突然停下来,难保门不会坏掉,你最好老老实实坐着。”

这下她是看明白了,无论什么事,陆寻总是往最坏的方面想。这样有好也有坏,好的是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不会再有更坏的,糟的是,让人看不到一丝希望,路的尽头一片黑暗。

“阴谋论。”陈初这样想,却不敢再乱动,在他身边坐好。

“你不是不愿意上来吗?怎么刚刚会改变主意?”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似是疲倦,微微阖上眼,靠着墙假寐。

“你不舒服?”

“昨晚没睡好。”

“你哪天睡得好?”

原以为他会反驳,他却微微笑了:“也是。”

陆寻闭眼小憩,陈初细细打量他眼下泛青也没再拉着他说话,一会儿左顾右盼看有没有人抢修或救援,一会儿看看四周是什么情况。

过了一会,陈初愈发觉得不对劲,陆寻的呼吸声似乎有些不对劲,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尤为清晰。她微微朝他靠近,屏住呼吸聆听,果真听起来比寻常要沉重。

“陆寻。”她轻轻唤了他一声,原本极为警惕的人这会儿反应却缓慢,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她。

“你怎么了?”

“没什么。”

“你是不是不舒服?”

被问的人用手遮住了眼睛,说没有。

陈初见他逞强,急了,去拉他的手,他估计是真的不舒服,有些羞恼地拂开,却被陈初反握住:“你不要动啊,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

陆寻的眼眸不像往日清晰,像隔着一层厚重的雾,看不清他的情绪。

陈初也没多想,伸手就往他额头探。

那只手冰凉柔软,带了一点不知名的香味,陆寻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却被她按住,手依旧在额上游走,兀自念叨:“不要动,没发烧呀,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陆寻拂开她的手,复用手挡住额头,又被陈初拎开,脸凑在他跟前:“你别吓我,到底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哪里疼?说不出话?”

陆寻太阳穴突突地疼,心底又泛着恶心,闭着眼还好些,睁开眼晕眩感又猛然来袭,击得他溃不成军,偏生陈初的脸还不停在面前晃悠,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闷热,白净的脸颊泛着粉,鼻翼还有细细的汗,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水蜜桃,原本要推开她的手也顿住了,微微搭在她的肩膀。

“不要晃,我头晕。”

“你不舒服?”

“没有。”

“明明就是,为什么还要嘴硬。”

陆寻不想与她争辩,头又疼得厉害,索性不理她。陈初突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有恐高症?怪不得死活都不玩,原来是恐高。陆淼淼也不知道吗?你早说啊,本来就不应该上来……”

话没说完,陆寻恼怒地睁开眼瞪她。从前她总觉得他的眼神阴鸷,这会儿却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有些可爱:“恐高不丢脸啊,你把眼睛闭上。”他却不闭,依旧瞪着她,陈初索性将手虚盖在他的眼上。

他的睫毛又密又长,微微扫过她的掌心,像一根羽毛,轻轻地在她心上撩过。

陆寻没有推开她,气氛陡然变得暧昧,陈初讪讪地想要收回手,却被他按住:“怎么不盖了?”语气带着调侃,声音却不似往常那般中气十足。

陈初拉了一下,把手从他眼上拉下来,却依旧被他扣着。

经过这么一小段插曲,时间也不觉得难熬,连故障抢修好也未曾察觉,直到脚下又是一阵晃**,观景舱徐徐下降,才听见陆寻说:“要落地了。”

陈初“嗯”了一声,观察着他的脸色,没有原先那般可怕,但还是白得可怕。

才将将落地,陈初已看见陆淼淼那张泫然欲泣的脸,舱门一打开,她尖锐的嗓音就传来:“可没吓死我……”

新鲜空气铺天盖地地涌来,陈初这才有了踏实感,但她却没有出舱门,侧身让陆寻先走:“你不舒服,走前面。”

那人却像被点了穴,突然愣住,黑漆漆的眸子定在她脸上,像是不认识一般。

陈初推了他一把:“还不走,想些什么呢!”

他这才有了动作,却不是出舱,而是将手放在她肩膀,轻轻将她推出去。

“你先走。”

[5]

司机老王来接他们,陆淼淼上了车,陆寻却将车门一关,吩咐老王:“将小姐送到公寓,再来接我们。”

陆淼淼也不反对,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随即了然地点点头,和司机先走了。

倒是陈初不明所以:“为什么不一起走?”

“我想走一走。”一副“我想走,你就得陪我”的理所当然。

在观景舱待了一个多小时,陈初也有些不舒服,走走吹吹风也是挺好的。

太阳已下山,只有晚霞围绕着天空,橘色的光芒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柔和温顺起来,包括陆寻的轮廓。

一路上陆寻的话不多,陈初是话多之人,与他待在一起竟也不觉得尴尬。两人走了好长一段路,陈初低头数着脚下的步数,数到“2945”的时候,忽然听见他说:“陆淼淼挺喜欢你的。”

她愣了一下,方说:“我现在也挺喜欢她。”顿了顿,说起两人之前的针锋相对,“你不知道,先前我们可不是这样,一言不合就吵起来,全寝室楼都知道我俩关系不好。其实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就是互相看不顺眼。也是后来,关系才变好,慢慢成了朋友。”却没有再往下说。

这个“后来”,她没说,陆寻却记得。

那日他加班,与投资方远程会议,突然接到侄女的电话,声音悲惨凄凉:“小叔叔,你快来警局救我。”他吓了一跳,顾不上还在开会,就急匆匆赶去,到了那一了解情况,哭笑不得:侄女去看演唱会和一群脑残粉有了矛盾,原本只是小事,对方动手打人他自有办法让她们好看,这个傻大姐却有勇无谋好心办坏事,让人脑袋开了瓢。

且,陆寻听过那个名字,陆淼淼在家絮絮叨叨说过几次,知道这女孩与她向来不睦。

既是不睦,又为什么突然出手相助,带了什么目的?

是以陆寻看向她的目光便带上了审视,她也不畏惧,甚至一脸正气凛然,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但这与他并无关系,反正再也不会有交集。

谁知后来却总是与她有羁绊,先是陆淼淼,又是Aaron,每一次她都像个热心的陀螺在周旋,明明事情皆与她无关,她却比当事人更着急上火。陆寻一点也不相信,她是单纯的善良热心,肯定是心怀鬼胎。

他冷眼旁观着,看她什么时候露出马脚。

可是并没有,她总能一次次带给自己惊喜,一步步瓦解自己的防线。

陆寻知道,自己已经沦陷,他已经将自己的后背完全**在她面前。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因为她的忽视而恼怒,因为她与别人亲密而吃味,莽莽撞撞地出现在她面前,希望她所有的目光都专注在自己身上。

这样很危险。

他也试过刻意忽视逃避她,甚至是尝试去接受另一个人,比如暗示过他的冉书瑶。但他发现,这很难,木已成舟,不知何时她已静悄悄地进驻他的心中。

不能抓太紧,又不想放走,只能任由她来去自如。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丁听见陈初问:“你……你以前有没有谈过恋爱?”

他诧异地转头,她却没看他,盯着自己的脚,好似这句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有。”

陆寻恍惚了一会,才发现那是属于自己的声音。

他十六岁便与施黎翘相识,说来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他是遗腹子,父亲早早因病去世,母亲在他没几岁的时候也抑郁而终,自小由哥哥带大,都说长兄如父。父亲是怎样的他不知道,只知道哥哥凶得很,动不动就骂他,倒是嫂子待他极好,将他当作自己儿子一般,纵然后来陆淼淼出世,对他的疼爱却是分毫未减。

施黎翘是嫂子的表妹,年岁与他相当,经常到家里来玩,久而久之,也就认识了。

他起初并不喜欢她,只觉得这姑娘闹腾得很,嗓门又大,陆淼淼跟着她玩好的没学到,学了她的大嗓门和坏脾气。

她似乎也看出他的不待见,见到他也吹胡子瞪眼:“陆二,我是欠你钱没还还是怎么的,每天斜着眼看我。”

“我没有。”

“没有,那就是你本身眼残。好吧,我就不和残疾人计较了。”她说完,蹬蹬蹬下楼,气得他心口疼。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和她看对眼了,加上家世相当,既然两人都有意,那就处处吧。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彻夜未归,第一次和人争风吃醋都是因为这个女孩。他不曾喜欢过人,也大概知道,这就是爱情,他会和施黎翘结婚,会和她一辈子走下去。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

当时车里并非只有三人,除了哥哥嫂子,还有施黎翘,她坐在副驾驶。

车祸发生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将方向盘打向了自己这一边,却不料因此害死了哥哥嫂子。他记得清楚,当时车子引擎已着火,哥哥嫂子因为睡着了,完全失去意识,而他被卡在车里,只有施黎翘挣扎着跑了出来。

车子在漏油,人要快点撤离,否则爆炸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施黎翘却像吓傻一般,无论他怎么呼喊,都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翘翘,快来,快来帮忙啊,我出不来!”

“你傻愣着做什么?”

“快要爆炸了,你知道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也就是这句话,点醒了施黎翘,她终于有了动作,却不是过来救人,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跑。

那一刻,陆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甚至放弃了挣扎,想着,就这样吧,爆炸吧,和哥哥嫂子死在一起也不孤单,只是苦了陆淼淼,往后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可该怎么办。

所幸在车爆炸之前,救援队来了。

可是她奔跑着远去的身影却从此在他脑海里扎了根,像是烙印,始终抹之不去。

从那开始,他便不再相信任何人。

早些年傅亚斯和陆淼淼联合起来骗他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他得了被害妄想症,不停和他说人性本善。

他觉得荒谬可笑,若是他们与他一样,在临近死亡那一刻被爱人抛下,就不会这样说了。

人都是自私的,邪恶的。

可是陈初那只微凉的、柔软的手却突然朝他伸了过来,紧紧地攥住了他。

若说先前还有犹豫,现在他已经完全沦陷。

她是陈初,不是施黎翘。

她会为关系差劲的室友出头,会为朋友赴汤蹈火,会在深山搀着受伤的他前进,会对他说你先走。

她说她是怪力少女。的确。

她将他从地狱拉回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