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信仰
伤害这东西,并不都是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它更像是温水煮青蛙,在不知不觉中将你毁灭。
[1]
这段时间,在她刻意的忙碌中,那些糟心的事情终于被翻开了篇章。
贝思远没再找过陈初,唐乐倒是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被她拒接后又发了很多短信,没有什么内容,大多是问她最近好不好,再者便是告诉她换季了,照顾好自己。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条是在一个深夜,唐乐发来了语音,背景是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陈初听见她小声地嘱咐:“这几天天气不好,你注意别着凉,这个季节容易犯鼻炎。”顿了顿,她又说,“陈初,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
认识这么些年,陈初偶尔心血**会对她撒娇,而唐乐感情内敛,这样的表白从未有过。无数次陈初缠着她问,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皆被她一巴掌推开,而现在,她沙哑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击中她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
陈初几乎就要被打动,可闭上眼,楼梯间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她一股脑将语音全部删除。
唐信却是给她发了不少信息,他从不问她好不好,也没再提及那些不开心的过去,每每都是在网上看到了什么不错的文件,便一键分享给她,还来了一次学校,给她买了一大罐姜茶,说是天冷了,预防感冒。
陈初不讨厌唐信,却有些害怕和他见面,因为他总会让她想到唐乐,姐弟太过相像,无论是说话方式还是性格,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对方。
陈初拒绝,唐信也不紧紧相逼,还是偶尔会发一些不痛不痒的分享给她。
陈初在盛娱遇到唐信,已经是很多天后的事了。
这段时间她虽奔波在盛娱与学校之间,但每次来都是关在会议室里,对盛娱内部并不熟悉。遇见唐信是在一个下午,她要去七楼的某个办公室找制片人,却按错了电梯楼层,莽撞地闯到八楼,还在纳闷制片人的办公室怎么会凭空消失,就看到了唐信,他估计刚从摄影棚回来,站在走廊上与人说话,脸上的妆还未卸,看起来甚是陌生。
两人这段时间虽然断断续续地联系,但陈初不曾告诉他自己的事,此时碰见忽然有些做贼心虚。她正准备走,唐信却已看见她,有些兴奋地叫住了她:“你怎么在这里?来找我?”唐信说完就知道不对,因为曾经有狂乱的粉丝闯入盛娱偷拍艺人,早在好几年前盛娱的电梯就加了刷卡装置。
陈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简明扼要地将自己出现的原因说了一下,唐信显然很惊喜:“你真棒!那以后岂不是会经常遇见你。可惜我这段时间经常在外地参加活动,不然一定能早些知道这个好消息。”
唐信的坦然让她更加觉得自己心眼小:“已经签约好长一段时间,我就是一时想不到,没和你说。”
“没事,现在不就知道了吗?”唐信倒是从容许多,问她,“休息室有个小阳台,要不我们去那里坐坐?”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有事,原先和他说话的女人打断了她:“Aaron,你三点钟要去拍宣传照,现在已经两点四十了,该准备准备了。”
唐信的好兴致并没有被打断,他甚至不曾看那女人一眼,兀自对陈初说:“我们很长时间没见,好好聊聊。”
“可是你有事。”
“没关系。”
“不,我也有事,你去忙吧。”
在这里,他不是唐信,他是Aaron。
才几个月时间,两人竟以截然不同的身份和立场面对面。陈初怕制片人久等,匆匆与他道别,唐信似乎还要说什么,但身后经纪人模样的女人已经将他拉走:“Aaron,你忘记自己答应过我什么了?”
她还在原地,唐信仍与经纪人在纠缠,眉宇间有着蓄势待发的烦躁,终是压抑下来。他频频回望,像是有话要讲,但她等了许久,也没见他说什么,只是冲陈初挥挥手,被经纪人半拉半哄带进办公室。
从前懵懂自我的少年,而今也能独当一面。
而自己呢,就算到了现在,还是没能做成一件大事来。
陈初站在午后洒满阳光的走廊上,看着忙碌穿行的人,忽然觉得自己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不过二十二岁,为什么突然会有迟暮老人悲凉的心境。
她拍拍脑袋,把这个念头甩出脑子,正准备往楼梯间走,却看见一行人匆匆从高层的独立电梯出来,陆寻就走在最前面,旁边的秘书正在和他说话,高跟鞋嗒嗒嗒地敲打着地面。
她下意识侧身让开,盛娱不乏美女,像她这样学生打扮其貌不扬的实习生更是数不胜数,没有人注意到她。可就在她往电梯里走的时候,走在最前头的陆寻突然回过头来,越过层层叠叠的人头朝她望了过来。
只是一眼,很快他就随着人群消失在走廊尽头。
可就是这么平平静静的一眼,让陈初一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她不停地在内心揣测,陆寻这一眼是否别有深意,是否是什么警告或者提醒,否则怎么就一眼盯住了她。以至于制片人和她说话的时候,她都走神好几次。
“什么?”
“我和你说话呢,你到底在想什么东西?这场戏要重写,说了好几遍,怎么就写出这种东西?”
那天,陈初直到天暗下来才从制片人办公室离开。
下班高峰期已过,盛娱大厦退却了喧嚣,寂静冷清,只有零星的几间办公室还亮着光。陈初刚被导演削了一顿,心情沮丧,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手机响,只是一下。
她手中拎着电脑,以为是骚扰电话也没有掏出来回拨,进了电梯发现是本地号码想拨回去却是没有信号,索性也没有理会。
电梯到门口只有两三百米的距离,她向来走路很快,可那天不知是什么原因,她走得很慢,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果然她走到大堂,有人在背后叫住了她:“陈小姐,麻烦稍等。”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面容严肃,西装革履,大堂的灯亮得刺目,让她有些恍惚,一时间竟认不出他是谁。
“我叫顾珏宇,大家都叫我小顾,陆先生让我来找你。”
陈初这时才想起,眼前的人是陆寻的特助,她见过他好几次,只是每一次他都是沉默地跟在陆寻身后,像个隐形人,存在感极低。她听他提起陆寻,又想起下午他那若有似无的眼神,不知怎么竟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
顾珏宇看起来年纪比陆寻还要大一些,让她叫小顾是不可能,一时间也不知怎么称呼他,只是点了点头:“请问有什么事?”
或许她这如临大敌的样子太可笑,他笑了笑,想要她轻松一些:“没什么事,是陆先生想要你陪他参加一个晚宴,让我来接你。”
陈初向来很少化妆,因为出门急促,此时身上就穿了衬衫裙和牛仔外套,脚上一双帆布鞋,顾珏宇的话让她更加慌乱:“参加晚宴?现在吗?我穿成这样。”
“衣服的事情不用担心,陆先生已经安排好了。”
陈初想不通,以陆寻的身份地位,想做他女伴的人多不胜数,他怎么会来找自己。她虽没问出口,顾珏宇却看出了她的疑惑:“陆先生向来不爱应酬,偶尔有推不开的场合也都是陆小姐陪着,这几天陆小姐生病不舒服。”他虽没有点破,但陈初多多少少听懂了,陆寻从不带女星参加宴会,平时带女伴都是自己的侄女,此次来找她,还是因为陆淼淼病了。
至于为什么找自己,陈初不得而知。
她在盛娱这段时间,基本没听过陆寻的绯闻,越接触,越觉得他颠覆了自己最初的认知。
起初她觉得他是个无所事事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对他印象极差,接触下来才知道他是个恐怖的工作狂,每天上班都是早到晚退,加班也是常有的事。她原本以为他是个风流的花花公子,现在却发现他并不是,他的温柔只留给他唯一的侄女。
有时候她也觉得奇怪,有的人一开始给你美好印象,越相处却越发现不过尔尔。有的人第一眼你觉得不顺眼,越接触却发现越惊喜。
后来她像开玩笑一样同陆寻提起,他的话她一直记得清楚。
“人就像一颗颗五彩斑斓的糖果,不剥开包装纸,不尝到味道,你永远不知道它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她想问他,那你喜欢什么味道,却好几次都没问出口。
就怕一开口,听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2]
陈初和顾珏宇回到盛娱,已是两个多小时后。
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她被顾珏宇带到了南京路的某奢侈品店,像人偶公仔一样随店员摆弄。
她换了一身黑色的小礼服,化了妆,披肩的头发也被盘成了简单的公主头,就连她脱下的衣服都被叠得整整齐齐装在纸袋里。
她坐在陆寻的车上,他拉开车门那一霎似乎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的神色。陈初理解,她换好衣服出来看自己也觉得陌生,像是另外一个人。
陆寻上了车两人也没打招呼,陈初向来讨厌这样尴尬的气氛,只好主动开口:“听说陆淼淼病了?”
陆寻面色凝重地点头。
陈初被他吓了一跳,语调提高了不少:“很严重吗?前几天看见她,不是还好好的。”
“很严重。”
“什么病?”
“脑残。”陆寻揉了揉眉心,“因为我说了她几句,一赌气就好几天不说话。我真想知道,像你们这个年龄的小女生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陈初下意识反驳:“我和她不是一个年龄层的,我比她大好几岁呢!”
“不都一样。”
“不一样。”陈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坚持。
“哪里不一样?一模一样的执拗,真让人头疼,不知如何是好。”
他就像一个苦恼的父亲,对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孩子束手无策。
陈初帮不上忙,只好转移话题:“我们要去哪里?”
“去参加一个晚宴。”
“很重要?”
“普通晚宴,但不知是哪个无聊的规定一定要带女伴。”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眼下的青痕比上次似乎更深了些,也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觉,整个人显得疲倦又烦躁,可纵然这样,他依旧不肯闭上眼睛休息,清澈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厢里特别明亮。
“为什么看我?”他突然问。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知道。”他声音很轻,却有些得意。
陈初想起,在陆淼淼生日那次,她才走近他,她才碰到他,已经被他狠狠推开。这个人,好像任何时刻都披着冰冷僵硬的盔甲,防备心十足。
到了目的地,陈初才知道,陆寻所说的“普通”与自己想象的有着巨大的差别。
陈初的家境在同龄人中向来算不错,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自幼物质条件都过得去,她从未觉得自己与陆寻有太大的差距。
但当她站在女装店里看着店员的眼神从原先的不屑转换到谄媚的时候,当她看到身上晚礼服的价格的时候,当她与陆寻一起站在那艘豪华游轮上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的世界与他的差距。
这种差距并非来自金钱上,而是阶层,从一个阶层到另一个阶层的跨越。
那艘游轮就停靠在海边,明亮的灯饰,豪华的装饰,看起来就像一座辉煌梦幻的海上城堡。港口往来都是豪车,堪比车展,通往游轮的通道还铺上了红地毯,男男女女无一不是盛装打扮。
饶是陈初见惯了大场面,到了此时还是有些紧张,连陆寻伸出手都没反应过来,还是他提醒,她才轻轻挽住了他的臂弯。
踏上了游轮,陈初才知道为什么陆寻要让她陪着参加,因为每个出席的嘉宾都带着女伴,或歌手或明星或模特,甚至有她在八卦杂志上见过的名媛。至于他为什么不找女星陪着,陈初便不得而知了。
陈初问陆寻:“你是不是怕被人拍照传绯闻呀?”
陆寻朝不远处努了努嘴,陈初恰好看见被保镖围住的男人。此次活动主办方并没有邀请记者,但还是有漏网之鱼偷偷潜入内,很快便被阻拦,并砸坏相机。
“收走内存卡就可以,何必砸相机,那可是别人生存的工具。”
陆寻不以为然:“都声明拒绝记者,还是有人冒死吃河豚。既然你做了,就要承担代价。”
话是如此,但陈初仍旧觉得不舒服,以至于接下来始终心不在焉。
她挽着陆寻的臂弯,随着他在这座豪华堡垒上游走,它大得像个迷宫,除去舞厅、剧院、餐馆和酒吧,甚至还有篮球场和水上游乐园。陈初不想被当成没见识,始终保持着镇定,但其实陆寻压根也没机会注意她。
从宴会大厅到甲板,无论他走到哪里,哪里都有认识的人。他就像一个陀螺,从这里转到了那里,又从那边转到了这边,酒杯拿起了又放下。
她从未见过这样子的陆寻,谈吐大方,彬彬有礼,完全找不出从前对她咆哮和恶言相向的影子。他们谈论股票、房地产甚至是石油和经济发展,无一不是她听不懂的。
而她,只是他带来的女伴,与这游轮上争奇斗艳的女孩都一样,只有附属的价值,看着他们谈天论地推杯换盏,除了微笑,还是微笑。时不时有目光落在她身上,或探究,或不屑,仿佛她是陈列在货架上的商品,自始至终,都没人与她搭话。
虽然感觉不自在,但陈初并没有觉得难堪,因为她本身就不属于这个地方,或许今日之后,她也不会再来。
她就这样跟在陆寻身后,不是站着,就是走,到最后穿着高跟鞋的脚几乎都在发颤,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下楼梯的时候,她不小心崴了一下,幸好陆寻搀住了她:“没事吧?”
他靠得很近,一开口酒气扑面而来。
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陆寻并没有吃什么东西,酒倒是喝了不少,一杯接一杯。陈初以为他酒量好,这会才发现并非如此,他的眼神已经不甚清明,反应也慢了许多,说话慢吞吞的,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你喝醉了?”陈初问。
“没有。”他说,语速依旧很慢。
陈初觉得他喝醉的样子特别好玩,便伸出三个手指逗他:“这是多少?”
酒会的灯光是暖黄色,衬得陆寻面部轮廓柔和了不少。他没有喝醉,陈初却像逗弄小孩一样和他说话,偏生表情还特别认真,陆寻一时间也不知做何反应,他就这样盯着陈初看,专注又暧昧,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明明没喝酒,面部却微微发烫,陈初急忙收回手,却被陆寻拉住:“你手上有茧子。”
她不好意思道:“哦,练琴弄出来的。”
她以为他会问下去,或者放开她的手,可是他并没有,而是这样拉着她的手在角落的桌子坐下来,微微阖上眼,睫毛又密又长。
“你喝醉了。”陈初笃定道。
“没醉,就是有点上头。”他淡淡地说完,没再开口,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一般。
陈初百无聊赖,那个喧闹豪华的宴会与她毫无干系,顾珏宇只送他们到港口,唯一认识的陆寻却在这里睡着了。她肚子有些饿,想去自助餐区取些东西吃,陆寻却将她的手紧紧地拽着。
她觉得他是故意的,睡着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下一秒,陆寻亲自验证了她的猜测,因为刚有人走近,刚叫了一声“陆二”,他已经睁开了眼。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身材瘦削,长相帅气,一身黑色西装衬得他英姿勃发,眸子黑得发亮,仿佛黑色便是他的代言词。
陆寻一见来人,也不起身,懒散地瘫坐着。
“有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喝酒了?”
“我对你就这态度。”陆寻话语僵硬,口气却轻松自然,与原先应酬的态度截然不同,两人一看便关系匪浅,“对你这种没良心的人,我就是这样的态度。”
男人也不恼,顺势坐在了陆寻旁边的椅子上,又不住打量陈初:“淼淼那小丫头呢?你不是只带她参加晚宴吗,说女人都如狼似虎特别可怕,心机还深,还大言不惭嘲笑我。现在呢,怎么自己咬自己舌头了?”他说话的时候丝毫不避讳陈初,反倒有些看好戏的成分。
“我和你不同,别将我和你混为一谈。”陆寻说完不再理会他,又闭上眼睛假寐,留下陈初与男人面面相觑。
还是对方先伸出手:“傅亚斯,算是陆寻的发小吧。”
陈初手刚伸出,就挨了陆寻一下:“不要和这家伙说话,招蜂引蝶狼心狗肺。我说傅亚斯,这是陆淼淼的同学,你们差着辈分呢。”
“你不也和人差着辈分吗?”傅亚斯笑道。
“什么?”陆寻没听清。
他没听清,陈初却是听到了,想解释,又想人家说不定没那个意思呢,自己一解释更像自作多情。
她这边纠结,那边傅亚斯已经将酒杯递给陆寻:“还生我气呢,这都多少年了,比女孩子还小气。”
被这么一说,陆寻当下沉下来:“你才小气。”
“那不小气,不记仇,喝酒吧。”
“他喝醉了。”陈初下意识解释。
“我知道,但凭什么他和别人喝到醉了,却不和我喝?”
感情这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
见陈初急了,傅亚斯倒是笑了:“他喝醉了,不喝,那你和我喝。”
“好。”
话音刚落,陈初便察觉两道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
戏谑的,是傅亚斯。
深沉的,是陆寻。
像悬挂在头顶上的灯,照得她脸颊发烫。
[3]
陈初也想不通,那个晚上自己为什么要帮陆寻挡酒。
或许是因为傅亚斯的激将法。
或许是因为陆寻喝醉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
更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想喝酒了。
总之,她接过了傅亚斯递来的酒杯,陆寻也没有阻拦,冷眼旁观。
好在他递过来的是香槟,味道很好,她抿了一小口,就干了。傅亚斯当下就乐了,说陆二喝酒从来没这么痛快,来,再来一杯。喝到第三杯,不喝了,目光也不知道飘向哪,陈初远远一看,远处有个女孩正看着这个方向,见她看过来,远远地朝她点头微笑致意。
女孩不是那种非常漂亮的长相,却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让陈初又忍不住朝那边望了望,即便这样感觉非常不礼貌。
傅亚斯朝那边打了个OK的手势,此时的笑容比原先又深了几分,临走时微微靠近陈初,低声道:“这家伙估计还在生我气,我劝他不听,你让他少喝点。”
陈初觉得好笑,刚刚劝酒的不就是你么。
可她没说出来,人已经走了,留下一个墨色的背影。她看着他朝那女人走近,两人身高有一点差距,傅亚斯低着头和她说话,末了伸出手在对方鼻尖轻轻刮了一下,很快收回。
平淡无奇的互动,陈初却看得专注,连陆寻叫自己都没有听到。
陆寻顺着她的目光往傅亚斯的方向看去,嘲讽道:“人家结婚了,那边就是他的老婆谈夏昕,孩子都快生了,别看人长得帅就被勾了魂。他不会喜欢你的。”
“我哪有。”陈初疑惑,“傅亚斯不是你朋友吗?你怎么看起来好像很讨厌他。”
陆寻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不要再提他。”
陈初追问不休:“为什么不能提?他叫你……他说你们是发小,你们……看起来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她其实想说他叫你陆二,大家都叫陆先生、陆总,这么亲密的称呼,一定是很好的朋友才叫。
若是往常,这样的喋喋不休陆寻一定不会回答,但今晚他少见地解释:“傅亚斯是陆淼淼的初恋。陆淼淼才十二岁,就死活要嫁给傅亚斯,闹得不可开交。这家伙估计也知道我容易上火,动不动就撩拨陆淼淼来惹我生气。不过,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说完,他又习惯性地去揉太阳穴,估计又想起和他闹别扭的陆淼淼。
陈初觉得好笑:“你何必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就是小孩子吗,我以前还说要嫁给吴彦祖呢!我爸爸都没有那么紧张,你何必紧张。不过是戏言而已,陆寻,是你自己紧张过度,才给了别人戏弄你的把柄。这样就生了人家这么多年的气?”
“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
陈初今晚少见地有求知欲,陆寻不堪其扰:“这家伙自私得很,说是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和他爸吵架被赶出去还是老子借钱给他开酒吧,结果他老子落马出事了,被别人奚落了几句,就和我们完全断绝来往。我当时在国外呢,什么都不知道,回国了去找他,吃了多少次闭门羹。就算他现在东山再起,又怎样,有规定我一定要原谅他吗?”
关于傅亚斯的过往,陆寻说得很隐晦,陈初没有再追问,只是觉得陆寻语气愤恨得很:“都多少年的事情了,你还记着。”
陆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朋友不多,就这么一两个,能不记得吗?”
陈初倒是对傅亚斯很有好感,忍不住为他说话:“他现在对你的态度不是挺好的吗?我觉得他还是把你当成朋友,这样算是低头了吧?”
“他低头示弱我就要接受吗?他落魄时不找我,现在风光了回来找我我就要接受吗?怎么也得给他点气受受。”
他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个负心汉,陈初不禁觉得好笑:“傅亚斯没说错,你可真记仇。”
陆寻摆摆手,没有再接话,只是说:“我们走吧。”
“现在就可以走吗?酒会才开始。”
“该见的人都见了,该谈的事都谈了,走吧。”话是这样说,他却一直没起身。
“你能走吗?”
这些年陆寻极少喝酒,因为酒会让人的警觉性降低,就算在一些无法躲避的场合,他也是极为克制,极少喝醉。偶尔也会有喝醉的情况,但他喝醉的状态与往常区别不大,话不多也不喧哗,步伐也稳健,甚至脸也不红,极少人能看出来。
今晚是喝多了一些,现在酒有些上头。陈初那张微红的脸就这样突兀地扎进他的视线,带着一缕淡淡的蛋糕香,手在他面前晃动:“陆……你还好吗?还能走吗?”
他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恼:“不能,又怎样!”
下一秒,她微微蹲下身子,将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好吧,那我搀着你走吧。”
他虽是瘦,却也是一米八的身高,毫无防备之际就被她这样轻轻松松地架了起来,末了她还有些得意:“以前上学他们都叫我怪力少女!”
陆寻觉得头更疼了。
陈初搀着陆寻离开游轮,虽然他始终说他没醉,但是哪个喝醉的人会说自己醉了呢?
到了港口才发现,原本停满车辆的位置空****的,这里的凄凉清冷与游轮的繁华喧闹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短短十几级阶梯,像是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走回现实。
陈初反倒觉得自在。
可是,车到底去了哪里,没有车,他们又怎么回去?
“这么多车停在港口会扰乱秩序,酒会有特定的停车地点,待到酒会结束,司机才会将车开来。”陆寻像是看出她的疑惑,“你不用看我,我不知道车停在哪里,我今天没有带手机。”
“你记得司机的手机号码吗?”她问。
陆寻没回头,只是反问:“你觉得我会记得吗?”
“那怎么办?”
她这一问,陆寻像是被问倒了,默然站了半晌,才突然道:“走。”“走?走去哪?”
海风吹得她的头隐隐作痛,陈初以为陆寻是在说笑,却见他迈开步伐往大路的方向走,越往外走越冷清,车也没有,只有零星几个保镖模样的人。游轮上的音乐和灯光逐渐隐去,再往外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回头只见一片晕开的光亮,到了这会,她反倒觉得不真实了。
沿海公路空****的,纵然远离了水,仍旧能感觉海风的清凉,陈初穿着礼服,高跟鞋已经脱下拎在手上,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走路很慢,缩着脖子的模样像只鸵鸟。
明明是冷,却也不说,只是埋头走路,手上的鞋子一晃一晃。这一路两人都没说什么话,陆寻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他松了松领带,见她诧异地看着自己,索性将西装脱了,扔给她:“帮我拿一下。”
“你不会自己拿吗?”话是这样说,衣服却还是拿着,没有直接扔在地上。
陆寻觉得头疼,原先散去的酒精似乎又在这一刻蹿上了头,他盯着她手上的衣服,让她拿也不是,自己拿也不是,暗骂了一声见鬼,脑子被门夹了才担心她冷将衣服脱给她穿。
陈初没有穿鞋,沿海公路上满是细砂石,可她走了这么长时间,却也没觉得疼痛,直到陆寻的司机赶往港口接人,误打误撞在半路碰到他们,陈初上了车,才觉得脚疼得厉害。
所以说,伤害这东西,并不都是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它更像是温水煮青蛙,在不知不觉中将你毁灭。
[4]
隔了几日,陈初到盛娱开会,发现得到的待遇大有不同。
以暴脾气闻名业内的制片人对她的态度和善了许多,有一幕戏她执意按照自己的要求写他也没有大发雷霆;向来眼高于顶态度高冷的导演在电梯里遇见竟然主动和她打招呼,还闲聊了几句本地新闻和天气;往日总为难她的前台姑娘,少见地对她展露笑容,也没执意要她登记出入信息。
盛娱大厦依旧人来人往,步履匆匆,那些在荧幕上出现的美丽身影,那些令少男少女们迷恋痴狂的偶像,在这里随处可见。
好像一切都没什么不同,又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她不自在得很,却不能随手抓个人来问:“为什么你们突然对我这么好了?”不被当成神经病,也要被扣上不识时务的帽子。
所以一整天,她都心不在焉。
这个谜题终于在当天晚上被揭开。
临近毕业,寝室里另外两个女孩都找到了实习单位,搬出了寝室,只剩她与陆淼淼。然而陆淼淼向来都是学校里住一天,家里住两天,神出鬼没,所以大多时候都只有陈初一人,纵然喜欢安静,偶尔也会觉得冷清寂寞。
回到寝室看见陆淼淼,陈初是有些开心的:“你怎么回来了?”
陆淼淼的态度很奇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托着腮帮子盯着她看,看得她直发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有什么事?”
“我就是问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你不说什么事,我怎么知道?”
陆淼淼和陈初兜了一圈,原本打算兴师问罪的人倒先沉不住气了:“我说陈初,你是不是和我小叔叔在一起了?”
“你从哪里听说的?”
“那我小叔叔怎么和你一起去参加中信地产的晚宴?他从来不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出去,以前都是我陪着的!”陆淼淼噘着嘴,说不清楚心里的滋味,“他怎么就找你了呢?”
“你不是生病了吗?”
“我才没有生病,我是生气!陆寻那个法西斯,他凭什么停了我的信用卡?”陆淼淼对自己小叔叔向来尊重得很,这次竟然咬牙切齿地喊他大名,看来是被气得不轻,“哎,我说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告诉我,你和小叔叔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陈初恍然大悟,怪不得近日在盛娱大家对她的态度都很微妙,连陆淼淼都知道了,估计那天陪陆寻参加酒会的事情已传遍盛娱,人尽皆知。
“是谁告诉你这事的?”
“你不知道盛娱有内部BBS和微信群吗?我潜伏已久,稍有风吹草动我就知道,八卦这东西,传得比什么都快。”陆淼淼顿了顿,又说,“我小叔叔也在里面。”
“那他不管?”
“这有什么?又不是上八卦杂志,只是内部流传,再说了,这样的八卦多得是,更劲爆的都有,某某某导演潜规则某某女星我们都知道。快说,你和我小叔叔是不是有猫腻?”
“你自己去问他好了。”
“他出差了呀,就是他不出差,也不会告诉我呀。”
陆淼淼旁的不关心,一旦牵扯到陆寻她就变得紧张兮兮。陈初并不是想吊她胃口,眼下自己也理不清自己与陆寻算什么关系,没有传闻那么夸张,但要说一清二白,她自己也不相信,索性卖了个关子,让陆淼淼自己纠结。
“那我也不告诉你。”
果然如陆淼淼所说,过了几日,关于陈初攀上陆总的绯闻,就在男主角出差女主角一如既往的装扮中逐渐平息,没有鲜花,没有名牌包包,没有飞上枝头当凤凰,制片人又开始对着她咆哮。
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她从未如此努力,从未如此想要以一个方式去证明自己,当她得知贝思远以一个就连他和何婧都未曾想过的速度蹿红,在短短时间闻名博陵之后。
贝思远少年时期就以著名小提琴家何婧之徒出名,当初放弃参加全国小提琴大赛又迅速隐匿还让不少人扼腕叹息。突然的复出除了让人哗然外,更多的是准备看伤仲永的好戏,却不想贝思远让人大跌眼镜,俊秀的外表,高超的琴技,在舞台上的淡定和从容让他一夜间再次红遍博陵。
这个结果,就连何婧也不曾想到。
陈初对此事并不意外,贝思远的天赋与努力,能得到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
若是从前,她会欢欣喜悦,而现在,她却无法真心祝福。
她抱着一种莫名的执念:一定要比贝思远更优秀。至于为什么要比他优秀,这种优秀有没有意义,陈初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
她就这样拼命地往前冲,不知前路是何方。
那些旧的情感,那个旧的自己,早被她摈弃。
想到贝思远,不可避免地又想起唐乐,陈初恍然才想起,自己已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自那次在寝室楼下不欢而散后,两人没有再见面,她偶尔会收到唐乐的短信与电话,但一直没有给她回复。唐信好几次试探她,说一起吃饭,叫上姐姐,陈初都是以沉默应对,再不然就直接质问他:“你不是工作很忙吗?经纪人每天都在催魂,我怎么见你总是很有空。”
唐信有一瞬间的尴尬,很快又面色如常:“人总要吃饭的呀。”
因为工作的关系,时不时会在盛娱遇见,几乎每一次他的经纪人——那个叫黄苏子,被称为盛娱王牌经纪人的女人都跟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就像她会将唐信吃掉一般。
唐信不耐烦,多次要甩掉她和陈初说说话,起初陈初还无所顾忌,久了之后就以有事为借口先走。不是看不出唐信的失落和尴尬,但现在他是Aaron,年少成名,意气风发,多少只眼睛盯着他看,陈初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也不想因为自己让唐信为难,更不想和他传出什么让人误会的绯闻来。
唯一的一次是在某个傍晚,她难得地被导演表扬,早早结束了工作,出了办公室在走廊碰见了唐信,且只有他一个人。
见陈初左顾右盼,唐信疑惑:“你在看什么?”
“哦,你的小尾巴呢?怎么没跟着?不怕你被我卖了?”
唐信被陈初调侃,难得红了脸,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不是……她就是怕我传绯闻,她说我现在很红,不能谈恋爱,不能传绯闻,会让小女孩们伤心。”
“反正你年纪还小,谈什么恋爱。”
唐信不服气了:“我年纪不小了!”
“好好好,你年纪不小了,十八岁了,可以娶媳妇了!”
唐信不是听不出她话语里的调侃,有些羞恼,看到陈初脸上难得的笑却不想去辩解,就让她笑吧。
“我最近怎么总遇到你?”
唐信没有说他是特意在这里等,问:“你吃饭了吗?要不我们一起吃饭?”
“吃饭是可以,但你现在可是少女偶像。”
“难道偶像就不要吃饭了?”
就在说笑间,电梯门打开了,里面的人并不陌生,是陆寻。
只有陆寻。
游轮晚宴已过去大半个月,两人一直没碰面,此时遇到陈初也没与他打招呼,见他面无表情的脸心想也不知谁惹陆总不高兴,好好的专用电梯不坐要和他们争电梯。
陆寻也不接腔,就这样看着他们,直到陈初拉着唐信进了电梯,门快要关上,陆寻才一手按住了门,陈初以为他要出去,却不想他盯着她,语气刻薄:“陈初,Aaron是我们公司的签约艺人,盛娱禁止艺人谈恋爱,你不要随便染指。”
陈初看着他施施然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怒不可遏。
所以她没看见,唐信正看着她若有所思。
[5]
陈初和唐信的晚餐终究没吃成,刚下楼,唐信的电话就响了。他抱歉地看着陈初:“我临时有个通告,饭可能要等下次再吃了。”
陈初倒是无所谓:“工作要紧。”
与唐信分开后,陈初回了一趟家。
自剧本签约了盛娱后,陈初已许久没回家吃饭,偶尔的几次也是匆匆吃完就走,为此何婧也有怨言:“也不知道你每天都在忙什么东西,成天见不到人,小提琴多久没拉了?你和思远吵架了?上次闹别扭还没有好,两人总是一前一后出现?”
何婧絮絮叨叨,陈初埋头吃饭,随口敷衍了几句:“没什么,忙嘛,都要毕业了,事情很多。”
自生病之后,何婧的敏锐程度大不如前,陈初随便糊弄两句也就过去了。陈初没有和她说自己已经同贝思远分手,依照何婧的个性,肯定要刨根问底,最后的结果肯定是两败俱伤。
何婧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这周六是不是24号?平安夜,陈初你生日对吧?”
没有再提及贝思远,陈初也有心情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连我妈都不确定,我也不确定那天我到底是不是生日。”
“周六日在首都有两场演出,不知道有没有班机。”何婧已经宣布告别舞台,但作为星海乐团副团长,她的时间并没有因此而变多,反倒有越来越忙的趋势,陈洪恩与陈初最初也劝过她干脆辞了,在家休息,却为此引发一场世界大战,此后无论是老陈还是小陈谁也不敢提让她退休的事。
“妈,只是生日,每年都有一次,你不用特意飞回飞去,多累。”
“好吧,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往年生日都是唐乐陪着过上半场,台球电玩K歌,下半场与贝思远一起,逛街晚餐电影,中间抽出时间回家吃饭,何婧手艺不错,但极少下厨,也只有在她心情好或有节日时才会显露一手。
但这一年的生日,陈初是在工作中度过的。
剧本处于收尾阶段,陈初几乎每日都埋首于电脑前,若不是博陵遍地都挂上彩灯,若不是整个学校都在狂欢,她几乎都要忘记这天是平安夜,是自己的生日。
而她也没想到,第一个给她发来祝福的仍旧是贝思远,那天她跟何婧聊完之后,她就将贝思远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他的信息在零点抵达,她却直到中午才看见,他的祝福很简短,只有八个字:生日快乐,平安无虞。
只有贝思远知道,这句话包含了她多大的委屈。
只是这一切,都过去了。
她无法怨恨他,却也无法原谅他。
贝思远这个名字,成了她心上的疤,不再疼痛,却永远存在,提醒她曾经有过伤害。
无独有偶。
当陈初看见唐乐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个成语。
平安夜已过去大半,陈初匆匆在食堂买了晚餐,又准备一头扎进图书馆,突然想起忘带大纲文件了,才刚回寝室,就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高挑瘦削的背影,精致秀气的侧脸,加上短发和中性的打扮,唐乐被宿管阿姨阻拦在了寝室门外,或许是因为羞涩,也或许是紧张,她的脸微微红了,正低声和阿姨说什么,陈初离得不够近,只听到只言片语:“……女孩……放下就走……转交……”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几乎是请求的态度,可阿姨仍旧铁面无情,摇头就是摇头。
唐乐有些沮丧地离开,陈初这才发现,她的怀里抱了一个硕大的牛皮纸箱,挡在她的胸前,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孩。
陈初仓皇地后退,可来不及了,唐乐已经看见她,也看见她后退的身姿。
陈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
是尴尬,是庆幸,是嫉妒,却绝不是怨恨。
她爱了贝思远这么多年,而贝思远爱了唐乐更多的岁月,她没有得到贝思远,贝思远也没有得到唐乐。
利用欺骗的人是贝思远,不是唐乐,陈初是知道的,可仍旧控制不住对她说了那番难听的话,并且在心里单方面与她绝交。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承认,对唐乐那种微妙的情感叫作忌妒。
她痛苦的根源并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与男朋友走到了一起,而是她的男朋友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好友,而她不屑一顾,甚至为了她而放低姿态。
她自始至终,都不曾想过伤害陈初,却不知道,她自以为是的为她好,却将她狠狠地推入悬崖,陈初的骄傲与自尊,在唐乐面前摔了个粉碎。
面前的人也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可唐乐还是朝她迈进步子,抱着那个大得可笑的纸箱,递给她:“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本来也没打算出现在你面前,但阿姨不让我上去,也不肯代我转交……生日快乐。”
纸箱就在手中,沉甸甸的。
唐乐递给她之后,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自始至终都是近乎漠然的冷静,似是有些失望,可唐乐什么也没说,只是又重复了一次:“生日快乐。”
她忍了许久,才忍住自己的眼泪。
在那个巨大的箱子里,层层叠叠地放了上百个软陶,虽谈不上精致,却栩栩如生,表情生动,最上面的一层,她看到了唐僧师徒五人,以及太上老君、如来佛和观音。
陈初从五岁开始便痴迷《西游记》,只是何婧掌控极严,看电视只能偷偷摸摸,《西游记》却被翻来覆去看了二十几遍,里面有多少妖怪背景如何她都如数家珍,最大的愿望是拥有一套《西游记》全部人物的手办。
时间已过去那些年,她早已忘记自己那幼稚的愿望,可唐乐却记得。
在她们相识的第二十年,唐乐亲手捏了一套《西游记》的软陶,作为她的生日礼物,也是她拙劣的道歉。
虽然,她本来就没有什么错。
她最大的错误便是隐瞒,隐瞒了贝思远对她的爱,以为能够给陈初缔造一个天长地久美满的谎言。陈初在这一刻才发现,做错的人并非唐乐,而是自己。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她狠狠地伤害了那个爱自己的。
此时,她就站在自己面前,虽努力克制着,陈初还是看见她眼中的泪。
“对不起。”
那是她们同时说出口的话。
有风从她脸上拂过,陈初伸手抱住了唐乐。
在半个小时前,贝思远给陈初发来生日祝福短信后,又发来了长长的一段话。
“陈初,或许你觉得我卑鄙可耻,但我从来不曾想过伤害你。当初放弃拉琴,辜负了老师,伤害了你,无论你相不相信,我一直耿耿于怀。后来我真的不相信自己能够再次拿起小提琴,是唐乐来找我,是她求我,让我再试一次。我没想到,真的就成功了。你可以恨我,但不要为了我这个烂人,失去你最好的朋友。最后,再次祝你生日快乐,我亲爱的小师妹。”
陈初紧紧地抱着唐乐,她的委屈和悲伤在这一刻通通都宣泄出来。
唐乐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遍一遍地道歉:“对不起。”
这一刻唐乐才发现,自己脸上亦是泪。
风一吹,有些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