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最是时光摧枯拉朽
01.
电梯门缓缓闭合,颜梦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终被隔绝在外,我舒了一大口气,靠着冰冷的墙壁轻轻地闭上眼睛。
十分钟前,在傅亚斯说完那句话后我逃出了病房,却一头撞在不知为何折返的颜梦身上,在她探究的目光扫射下,我下意识解释:“傅亚斯说要休息,所以我才要走的,我要回去上班了。”说完我就后悔,我又没做错什么,何必要如此慌张地和她解释。
颜梦瞪着我,像是气急了,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我走到电梯门口,她才咬牙切齿挤出两个字,声音很小,口型却不难读懂。
她说的是:贱人。
在那一刻,我并没觉得难堪,反倒很想笑,便真的对着她弯起嘴角。
她没有说错,不止是她,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我真是一个贱人,一个彻头彻尾的贱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和前男友分手,又与前前男友见了无数次面,抱着他痛哭流涕,像个贤惠的媳妇般给他喂饭,甚至为了他一句可能是有口无心的话吓得心惊肉跳落荒而逃。我真的不想承认,在那一刻我心里一闪而过的情绪是惊喜,虽然,它很快被纠结所代替。
我随着人流走出医院大门,在即将克制不住回头看时我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谈夏昕,你清醒点,他死不了的,况且还有无所不能的颜梦,不是吗!现在你该管好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心里还想着什么鬼东西。
下午三点钟,我从金色的阳光里奔向了媒体大厦的怀抱,随着电梯的上升,心里忐忑得不行。当我小心翼翼地推开办公室门,试图装作若无其事像以往每一次跑新闻回来一样,可十几双眼睛却像装了探测仪,“唰”地朝我扫射过来。
我尴尬地站在门口,想着如何躲开一道道八卦视线回到座位,小优却走过来,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夏昕,老陈让你回来马上去办公室找他,刚还出来看了好几次,见你没回来那个焦急呀!快去吧!”
我朝她拱手道谢,她却在身后慢悠悠加了一句:“回来再好好和我们细说你今天去哪里了,老陈笑得脸上的褶子一道道的。”
我以为她在说笑,可当我推开主编室的门看到笑得像包子的主编时,还是被吓得双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加入《今报》一年,主编老陈笑的次数屈指可数,像这样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几乎是没有。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像一个慈爱的长辈,拉长了嗓子:“小谈啊!你可真是好样的,走了这一趟,颜秘书便答应我们的采访,这可是独家啊!你可真是没辜负我的栽培!”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手用力地拍在我肩上,差点没拍出我一口鲜血,“你认识颜秘书这事怎么不早说!这不白白丢了很多机会吗?”
“主编,我不认识颜秘书。”
“胡说,不认识她怎么认识你?”
“主编,我不认识颜秘书。”
“你你你,你这人真是油盐不进,颜秘书是什么人物,有你这么急着撇清关系的吗?”
“主编,我不认识颜秘书……”
“好了好了,知道你不认识了!出去工作吧!”他有些生气,大手一挥,像在赶鸭子一样,“走走走,不知好歹!”
末了,他又把我叫住,气呼呼的:“既然小谈你不认识颜秘书,采访她的任务我就落实到别人那去了。你出去工作吧!”
若是换成别的事,我可能会气恼,但在这一刻我非但没有异议,还扎扎实实松了一口气,不用再以工作为由与颜梦接触,我开心都来不及。但想要把版面让给人,内心还是抑制不住的沮丧。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肃穆,从主编室出来那些眸子里闪着八卦的人竟然没有冲上来问,只是继续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希望我能自爆。我默默走向座位,埋首电脑前,继续装着深沉。
时间刚过六点,我便收拾了东西冲向电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众人面前。
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游泳馆。
从医院回来,我便发现自己出现幻听,傅亚斯的那句话不停在我脑子里回**,一次又一次。我觉得应该做些什么,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游泳馆距离小区大概一公里,是向阳游泳老师开的,也是他的训练基地。每个月他都给我送几张票,让我有事没事多去锻炼身体,我很少过去,票一直放在包包里,这下却派上用场。
傍晚的游泳馆空无一人,明亮的镁光灯打在池面上,远远望去,海蓝蓝的一片,好看极了。我脱了外套和鞋袜,穿着牛仔裤和衬衫,像个女神经病,一头往水里扎去。
大学体育课有游泳课程,我用尽各种逃课理由断断续续还是学会了一点,与周舟一起蒙混了老师才不挂科。但我天生畏水,基本没去游过泳,即使是最闷热的夏天,颜梦事件后,我对水的恐惧更深了一层。总的来说,我并不怎么会游泳,我也是在入水后才恍然想起,可以及来不及。
池水冰冷刺骨,我像个水鬼一样在水里扑腾,那个声音依旧不肯放过我,一字一句地重复。
我在心里咒骂着傅亚斯,若是我等会真的在这空无一人的游泳池溺水,一定要化成冤鬼找他索命。第二个要复仇的便是颜梦,如果有空的话,我还要再去吓吓李维克。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手脚在水里胡伸乱蹬,正准备朝边上游去,左腿却突然抽筋,像被人用力地扯着脚,一阵阵地发疼。
我咕噜噜地喝了几口水,拼命往岸边蹬。就在我即将靠岸的时候,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用力地抱住我,我一慌张,开始挣扎,那人似乎料到我会挣扎,毫不客气一个手刀敲在我脖子上,我被敲得发昏。
就在我顾着忍痛的时候,那人已像拖着沙包一样把我拖上岸。待我看清那人的脸,差点爆炸:“向阳,你干吗打我!要我的命啊!”
他瞪着红红的眼睛,有些无辜和委屈:“姐,我是救你!”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开始控诉,字字血泪,“你怎么能自杀呢!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
“我没自杀!”
“胡说,没自杀你怎么穿这样下水,别和我说你是来游泳,而且你平时都不游泳。”
我被噎住了,看着自己的牛仔裤和衬衫,始终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我想自杀也不会来这个1.5m深还要入门票的泳池自杀,我只是一时脑残过来游泳却因为没有做准备运动而抽筋。在他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我默默地穿上外套,提着鞋袜回家。向阳都是这个时间来游泳,或许是怕我继续想不开,他连训练也不管了,像只小狗一样跟在我身后,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姐,你不能想不开啊,你怎么可以自杀呢!有什么解决不了的,说出来一起想办法……”
“都说了,我不是自杀!”
“你别这样呀,你和我说,为什么想不开,我会帮你的姐……”
“你闭嘴,我不是自杀啊啊啊啊!”
我们就这样边走路边拌嘴回到家,爬到六楼,向阳的声音戛然而止。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被站在楼梯口高大的身影吓了一跳。
李维克穿着淡蓝色条纹衬衫和灰色毛线衫,临窗而立。月光下,他脸上的表情从漠然换成了诧异,声音喑哑低沉:“你怎么了?”
站在我身旁的向阳愤愤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夏昕姐自杀的!”李维克的眼神已可以用惊悚形容,我攥着湿漉漉的衣角,恶狠狠地剐了向阳一眼,只恨刚刚没将他溺死在泳池里。
“你他妈的才自杀呢!”
向阳在我瞠目怒视中转身进了对门,用一声巨大的摔门声表达对我的不满。
我呆滞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自己和李维克的脚,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我的门前,浑身散发着悲伤忧郁的气息,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对我微笑,安静地绝望地伫立在我面前。
这短暂的几分钟里,我脑海中闪过无数种他来找我的目的,但一一被排除。我小心地绕过他,从包里拿出钥匙笨拙地对准钥匙孔,在我推开门的那一刻,李维克站在我背后问我:“夏昕,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他的手越过我头顶,撑在门上,我第一次发现李维克不笑的侧脸竟是这样冷厉。他不带任何情绪地重复:“夏昕,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就在这等到你同意为止。”
我可笑地看了他一眼,兀自走进屋子:“请便吧!”
我和周舟同住,除了她,我家极少有人来,李维克来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每次他来接我或送我回家都只是在楼下,所以家里并没有他可以穿的拖鞋。我听见他在我身后窸窸窣窣脱了鞋,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又轻轻关上了门。
“喝点什么吗?”
“开水就好。”
他坐在沙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直接拿了衣服进了浴室。滚烫的热水冲在皮肤上有些疼痛,整个浴室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像梦境般虚幻,我慢慢地闭上眼睛。可再次睁开时依旧是在这狭隘的空间里,它告诉我,这并不是梦。
待我洗澡好换好衣服出浴室,李维克还是坐在沙发上,手握着水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你坐也坐了,请问还有事吗?”我打断他的沉思,“我要休息了!”
他转过头来,无奈地笑了两声:“忍得很辛苦吧,想要赶我走又不好意思对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
“夏昕,对不起。”
我的眼睛迅速地闭上又睁开,鼻腔不断地涌起酸涩感,我用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没让自己在他面前哭出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放过我!我们已经分手了,别再来找我好吗!”
“如果你愿意,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四下寂静无声,李维克站在的面前,高大的影子挡住了灯光,他英俊的脸上并没多少表情,声音也没有起伏,可我却感觉他是痛苦的,甚至是绝望。
李维克的故事与所有烂俗的故事没有区别,开头都是“从前,有个男孩”,毫无意外,每个讲故事的人所讲的故事里的主角都是自己,可他们偏偏喜欢用“从前有个人”或者“我有个朋友”来开头。
从前有个男孩,父母离异,跟着母亲相依为命。十五岁,母亲带着他去到另一个家庭,从此他便有了一个新的父亲,以及一个姐姐。相比电视里翻来覆去演了许多遍的家庭伦理剧来讲,他的故事并不催人泪下,继父待他很好,继姐虽待他不热情,也从未为难他。这本应该是幸福快乐的结局,他却无法克制地爱上了自己的继姐,在十六岁那年,可十八岁的她已交过数十个男友,甚至怀孕去医院堕胎都是他签字。后来,他终于受不了,对她表白,她却告诉他,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在同一个户口本上要怎么谈恋爱。那次,他和母亲继父大吵了一架,说要把户口迁出遭到否决后,他决定带她私奔,可姐姐却告诉他,自己要出国了,和新男友。这一去,便是许多年,在这些年里,她换了无数个男友,每天醉生梦死地过日子,甚至飙车嗑药坐牢,每每都是他瞒着父母去美国处理她糜烂的私生活。他一直在等她,可她是个浪子,始终无法安定,无法把心交给他,他终于还是放弃了,找了一个和她一点都不像,完全相反的女孩子谈了恋爱,企图摆脱姐姐留下的影子,可只要姐姐给他一个电话,他便无法自制。
“夏昕,对不起,我从没想过伤害你。我和你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真的,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
头发湿嗒嗒地黏在头皮,压得我头昏脑涨。我不停地回想着李维克曾经与我说过的话,恍然大悟:他所说过的情话,每一句都是我想和你在一起,而非我喜欢你,他一直都在玩文字游戏。
说实话,我并没有很伤心,若是在一个月以前,我可能会对他咆哮怒吼歇斯底里。可现在,我却对他提不起半点怨恨,内心翻滚着的,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不止是对他,还有我自己,他借着我忘记宫雪,我利用他摆脱傅亚斯的阴影,我们美好和谐地相处了将近一年,竟然没有露出半点痕迹,或许我们该去报名奥斯卡影帝影后的角逐,说不定能夺冠。
呵呵,就像语文书中写的掩耳盗铃,我们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朝爱情伸出的肮脏的手,以为这样便能满足一己私欲,殊不知这可笑的行径,已暴露在阳光下。我看着我们倒映在地板上的影子,像是看着布满爬虫尸蛆的两具骷髅,忍不住地想干呕。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我,我躲开了。
“夏昕,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李维克依旧深情温柔,却看得我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曾经给过你机会,在你从美国回来之后,可是你回报我的是什么。我承认我和你在一起是为了忘记另一个人,可自始至终,我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你、出轨的事。可你呢?口口声声说着要和我在一起,却和心爱的女人又咬又啃。我以前以为你能带我走出阴影,可你给我的是更深的伤害!我傻傻地相信你一次,得到这样的结果,你觉得我可能再次把自己推到枪口上吗!”
“我保证我不再见她,不再爱她!”
“如果不爱是说说而已,如果保证能不爱,你我他妈的还会这么痛苦吗!”我几乎是咆哮出来的,“你别天真!”
他慢慢地在沙发坐下,手握成拳头,抵在太阳穴的位置,呼吸很重。他深邃的眼眸里,埋藏着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
“真的不可以吗?”
空气里流窜着他熟悉的味道,我不敢用力呼吸,木然地坐在地板上,不敢看他那双悲伤的眼,唯恐与他一起陷入绝境。
“夏昕,我是真的很想要与你在一起,也努力地在爱你。”这是李维克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蓄积已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奔腾而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溢出,我用力地按住心脏,它疼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我自己,还是因为李维克。
为什么我会这么悲伤呢?
我说不清。
02.
接下来几天,这个城市刮起了大风。秋风席卷落叶,沙尘铺天盖地地袭来,每天上下班,都像一场风尘仆仆的长途旅行。
那几天,我的生活异常平静,那些不该出现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每天除了上班便是回家看电视上网,再无其他消遣。偶尔下楼买零食,在超市撞见向阳,他忧心忡忡,愁云满面:“姐,你没再自杀吧!”
我恶狠狠扫了他一眼,他立马换了个狗腿的表情:“我是说姐,你没有再去游泳吧!”
“天冷了,游什么泳,我又不是运动员,更不是疯子。”
他摸摸鼻子,嬉皮笑脸地帮我提着东西,也没再问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跟在他身后,看着这个高我整整一个头开朗的大男孩,心莫名地变得温暖。
“姐,你明天晚上到我家吃饭不?冉书瑶生日,我做大餐,你朋友如果要的话,也一起过来,人多热闹一点。”
橘黄色的路灯映照着向阳的笑脸,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睫毛晃动的声音。
我回他一个笑,,点头。
第二天我却不能赴约,因为当天下午柯姐兴高采烈地丢给我和小优两张邀请函:“路氏分公司开业酒会我给你们俩弄到两张票,晚上你俩跟着主编去见识见识,里面可都是大人物,娱乐部那几个家伙盯得紧,我可是虎口夺食,你们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小优掐着我的手,激动得有些结巴:“柯,柯姐,要盛装吗?”
“机会难得,可不能丢我们《今报》的人。”
“可我没衣服怎么办?”
“我和主编申请批准你们提前下班,去买衣服吧!”
柯姐和小优一来一往,等我晃过神来事情已成定局,小优一眨眼就不见人,我查了工资卡的余额,咬咬牙,给周舟打了电话,待我说明缘由她沉默了好几秒才道:“你先回家等我,我晚点拿衣服回去,顺便接你过去。”
于是当天晚上,我穿着周舟精挑细选的不知出自哪个国家哪个名设计师手的小黑裙和偏大一码的高跟鞋和身着红色晚礼服的周大小姐坐在她御用的卡宴上前往某知名五星酒店,心情紧张得不得了,而周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前座靠背,不知在想些什么。距离她上一次开口是在二十分钟前,她看着我穿着高跟鞋颤颤巍巍下楼,担心不已:“我说你确定穿着我的鞋不会摔死?要不重新去买一双吧!反正还有时间!”我用力地摇头,作为一个月光族,在这捉襟见肘的月底花几百大洋去买一双只穿一个晚上的高跟鞋还不如直接拿刀往我身上砍。
这时我并不知道这件周舟挑选了整整半个小时觉得合适的小礼服是路放送的,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所以我挽着比我高一个头的周大小姐的手缓慢而慎重地步入宴会厅。当踏进大厅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无数道投递在我身上,或者说我身边的周舟身上的目光,其中最为强烈的是站在主编身边拿着酒杯的小优和站在主席台下和人把酒言欢路放,一道是不可思议,一道是冷厉。
周舟下巴朝某个方向扬了扬,凑在我耳边低声地像哄小孩一样:“我去和那些老家伙打招呼,你先和你同事玩去,别乱跑,等下我过来找你。”说着朝她口中的老家伙,本市的几个商业大亨走去。
我小心翼翼地朝小优的方向挪去,她一见到我便微笑着伸出手,用力地掐在我的腰:“好你个谈夏昕,说没钱买衣服,结果你说说你穿的是什么!一身Chanel!别告诉我你是卧底,其实你是到报社体验生活的富家大小姐。”
我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得不佩服她高超的想象力:“说什么呢你!这是借的!和我朋友借的,你看鞋子都不合脚!有我这样大小姐吗?”
小优从头到脚打量我,诚恳地点头:“的确不像。”
“去你的!”
酒会便在我和小优的插科打诨中开始了,人模狗样的路王八蛋一上台便赢得了众人的掌声,我第一反应便是扭头看周舟,她正和人说话,笑得十分优雅。
“夏昕,你看,路总原来这么年轻这么帅啊!”小优又激动了,手又在我腰上掐了一把,“真是高富帅啊!”我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冷笑,有多少人知道这张漂亮的人皮面具下是肮脏乌黑的血肉,散发着腥臭恶心的气味。
在霓虹与闪光灯中,我看到了颜梦,她穿着一袭红色的低胸礼服端着红酒杯站在一个腆着肚子的秃顶中年男人身边,如果我没认错,应该是税务局局长。而站立在他们身边的那些人,无一不是高官商贾,非富即贵,他们微微跺脚,我们脚下的土地估计要震上几震。
颜梦就站在他们中间,把优雅和故作娇羞玩弄得游刃有余。
我大概懂得她对我说的那句“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哪里”的意思了。
她并没注意到我,我往后退了几步,把自己藏在小优身后。
路放进行了十五分钟的讲话,我却一个字也没听清,躲开灯红酒绿,穿着不合脚的鞋子一瘸一拐地游移到角落休息。我没参加过酒会,今晚也只是来打酱油,不需要像周舟所说的一整个晚上卖笑,所以安心地坐在角落里发呆,以至于路放靠近也没第一时间察觉。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西装,撕下绅士的表皮,犹如从地狱走来的修罗,阴森,冷漠。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便起身,准备躲开这个危险人物,他却迈了一大步,堵住我的去路。
我抬起头,看着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深邃的眼眸里盛着惊慌失措的我。路王八蛋低下头,凑在我耳边道:“谈夏昕,你怕我?”他灼热的呼吸打在脸颊,我缩了缩脖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个时候,我大抵能明白为什么周舟一直以来都无法逃离他的桎梏,这个男人太危险可怕,你稍不注意,便会沉溺在他的眼眸里。
“我没想到,你穿着我买的衣服,还真是好看。”
“这衣服是你买的?”
“是我送给小舟的,而她把衣服穿在你身上,是不是把你送给我的意思?”
我心下一惊,正想问清楚,他却猛地凑近,在我左脸留下一个湿润温热的吻。
在那一瞬间,我的身体是僵硬的,脑袋也是一团糨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厮对我做了什么。而他已站直身子,嘴角弯弯,只有我才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凶残。
宴会厅流光溢彩,灯红酒绿,谁也没有注意到我们这微不可见的**。在三米开外的地方,周舟捏着红酒杯,面无表情地平静地看着我们,看得我胆战心惊。
“周舟。”我下意识地喊她的名字,“我,我……”
她没有回应我,只是这样冷冷地注视着我,然后放下杯子,转身飘进人群。
看着她的背影,我除了微微的换乱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胸闷。
“你说,她把我送给她的衣服给你穿是什么意思呢?”
此时我的脑海里也盘旋着这个问题,我明明明明知道路放是故意的,可还是忍不住地胡思乱想:周舟把这套衣服拿给我穿是什么意思?她应该是忘记了吧!但这是路放送她的衣服,她怎么可能忘记呢!
路放制造完混乱,施施然离开了,我结束了猜忌,正打算直接去找周舟问清楚,可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的身影。
我木然地站在原地,手脚冷得像冰,脑袋像被几辆大卡车碾过那般疼,完全不知如何应付这场从未有过的意外。早知今晚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宁愿去向阳家吃饭,与冉书瑶斗嘴也比这样要好得多。
我真想仰天长啸呀!
直到酒会结束,我都没有找到周舟,打了她的电话却处于关机状态,我只好和小优拼车回家。
回家路上,小优拿着大叠名片絮絮叨叨和我讲着她在这场酒会上认识了多少新贵。我心不在焉地应着,继续拨打周舟的电话,可依旧不通。
越打我越恼火,最后愤愤地将手机扔进包里。
当晚周舟并没回家,亦没有给我发信息或电话说一声,我一直等到凌晨三点,愤怒的情绪终于被推至顶峰,我迅速在手机上编辑了几个字,发送过去。
——周舟,你给我去死吧!
虽她无数次说过早把路放放下,但我知道这并没有,否则在看到路放故意与我亲昵时,她不会如此激动。我在心慌意乱之余,带着委屈愤怒:我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可以说什么都没做,不过走了个神,谁知道会发生这种猎奇的事。且今晚这场闹剧发生,周舟也要负一定的责任,若不是她把路放送的晚礼服借给我,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可她就这样不声不响地一走了之,我真心愤怒呀!
我不知道路总究竟在玩什么把戏,我只知道,他并不想放过我。
第二天,路放路总路王八蛋往我办公室送了一束花,九十九支红玫瑰。送花小弟十分高调,高高地举着花站在办公室门口就开吼:“谈夏昕小姐是哪位?有您的花,麻烦出来签收。”
我对着那可以遮住半张电脑桌的红玫瑰咋舌,办公室的几个姑娘已一哄而散,抢走了花取出卡片,惊声尖叫:“谈夏昕,老实交代,你和路氏路总什么关系!怎么他送你花?”
我抢过卡片,差点被吓得心脏病发,但还是舔着脸撒谎:“这哪里是路氏的路放,是我一个师兄,他也叫路放!”
“真的吗?别扯了!”大家明显不信。
“我怎么可能认识路总那种人,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别异想天开了,要能认识,我开心都来不及!”
“那你师兄怎么送你花,还是红玫瑰!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啧啧啧,这桃花旺的……”
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我不知如何作答,索性闭了嘴,装傻蒙了过去。但很多时候,你管好了自己的嘴,别人却不一定。就像演电视剧一样,当天下午我在上厕所的时候听到了几个女声窸窸窣窣地讨论着我,什么不知廉耻,什么勾三搭四各种难听的话都有。我没有没有出去与她们理论,直到她们出去才从厕所出来。
一开始听到我怒不可遏,尤其是说话的几个女孩还有两个与我同办公室,但慢慢还是平息下来。上班以来我遭遇过不少这种事情,逐渐明白人类的感情最是自私复杂。她们得不到的,我一得到便是罪不可赦,应当千刀万剐。你不用去解释辩驳,那样只会使她们的妒恨更加深。
大多时候,我们把世界想得太简单,才会被伤得淋漓尽致。
当天下午,还是上班时间,路放直接给我打了电话,没将我吓出个好歹。我听着电话里那个低沉的声音,几近崩溃:“路总你到底想怎么样,别这样玩我好吗?”
他似乎在笑,声音听起来却像钢铁般硬邦邦和冰冷:“谈夏昕小姐,我诚心诚意邀请你共进晚餐相信你不会拒绝吧?如果你没有时间也没关系,我可以在你家楼下等你,等到你有时间为止。”说完,他挂了电话。
我没把这事放心上,当他逗我玩。但当我下班回家看到路放那辆亮骚的兰博基尼停在幸福小区F栋楼下时,我差点奔溃,往家迈去的脚步转了一百八十度,趁着他还未发现我,逃窜出幸福小区。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一定不会是好事。路放说得没错,我怕他。
他那光鲜华丽的躯壳里,流动着黏稠腥臭的毒液,稳重儒雅的微笑下,是利爪与獠牙,稍不注意,便能你撕得血肉淋漓。他是我见过最危险的男人,自那年在大礼堂不小心撞见他的真面目后,我对他的恐惧与日俱增。
有家归不得,我甚至不敢在小区附近游**,索性坐了半个多小时公车去大学城附近吃想念很久却一直没时间吃的担担面。小面馆坐落在母校东门附近,从前我和周舟林朝阳来吃过几次并没觉得有多美味,倒是毕业后魂牵梦萦,却一直找不到时间。
当我走进记忆中那狭隘阴暗的小面馆时,我却见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想逃也来不及了,坐在对面桌子的人已经放下手中的筷子,站了起来:“夏昕,好久不见。”傅亚斯的头发理成板寸,额头还贴着纱布,看起来帅气而诡异。
见我一直杵在门口不动,老板娘操着大声门喊道:“姑娘站着干啥,吃什么,快找个地方坐咧!”
“坐这里吧。”
我点点头,坐在傅亚斯对面的椅子上。
自那次从医院离开后,这十来天我们一直没见面,或许是他对颜梦说了什么,她没再找过我,好几次我也想发个短信问他的情况,最终还是作罢。直到我的面上来了,我才鼓起勇气开口:“你的伤好了,出院了?”
“嗯,住了四五天就回家了。”
“怎么不多住几天?”
“浪费钱。”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傅亚斯扯了扯嘴角,露出久违的痞笑,“说起来,这是老头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十八岁过后他就把那套公寓过户给我,否则我现在可能还要风餐露宿。”
我笑不出来,看着低头大口吃面的傅亚斯,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悲伤击中。
他握着筷子的手布满各种新旧伤疤,袖口似乎沾到酱汁,留下一小道难看的污渍。我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就这样盯着他机械性的动作,像一口气灌下一听可乐般,大量的气体直冲鼻腔,呛得我想掉泪。
我不得不承认时光的强大,它摧枯拉朽,不动声色地改变着我们每一个人。从前光芒如焰的傅亚斯,像烟火一般,慢慢在我面前泯灭。
我也不得不承认记忆的顽固,我流窜躲避,却逃脱不了它的桎梏,无时无刻提醒着我这个人曾在我心上驻扎过。
我搅拌着碗里的面,突然说了一句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
我说:傅亚斯,你不要再赛车了好吗,算我求你。
对面的人沉默了许久没做声,最后苦涩地朝我摇头,声音晦涩:“夏昕,对不起,现在我还不可以,我有我的责任。”
那个荒凉的笑,像利剑,狠狠地插入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