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01.
我掉进了一个看不到底的洞穴,整个人不停地往下坠落。
待我从这个黑色梦魇里惊醒过来时,已经是在深夜警察局的小黑屋里。穿着警服的女刑警厌恶地看着我,就像在看着一滩阴沟里的烂泥一样:“像你们这样的女孩子呀,我见多了,因为一点小仇小恨就对人进行人身伤害?对着孕妇和那么小的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好在抢救及时,孩子和大人都没有大碍!”
“她们都没事了吗?”
她扯出一个嘲讽的笑:“你不是想杀死她们吗?把人家母女推下人工湖,现在还关心人家的死活?真不知道你和她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尖声反驳道:“我没有,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她把小孩子扔下去后自己也跳下去!”
“你觉得我是疯了还是傻了?有哪个母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小孩?有人作证吗?我看你简直是丧心病狂!太可怕了,你才多大?”
这个密闭的空间没有一丝间隙,我艰难地喘息着,炽烈的日光灯打在我的脸上,我简直要晕倒过去。但更可怕的是,我的意识还是无比的清醒。我听见自己像个疯子一样咆哮和叫嚣:“我没有,我没有推她下去,我没有!”
可是没有人相信我,女警上来压制住了我,将我固定在冰凉的椅子上,最后我甚至动弹不得,只能对着自己沾了血污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帆布鞋发呆。
我想知道颜梦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知道季柯然什么时候醒来;我想知道傅亚斯到底相不相信我;我想知道周舟现在在哪里;我想知道陈川找到周舟没有。
但是我想知道的这一切,都没有人来告诉我答案。
我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个小黑屋里自生自灭,我的**很胀,就像要爆炸一样,我大声地叫嚷着“我要上厕所”却没有一个人搭理我。
当褐黄色的**顺着我的裤管流下的时候,我才惊恐地发现,从出事到现在,我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我的手被反剪在身后,我用力地抓着椅子的靠背,黯淡的烤漆在我的抠抓中陷入我的指甲里。我看不见我的手,但我知道此时它已经鲜血淋漓,但我依旧没有放弃,好像只有疼痛,才能让我暂时地忘记悲伤,以及屈辱。
这个夜晚是我这一生中度过的最漫长最黑暗的一个夜,我的骄傲与坚强都被溶解进了这一片幽暗中,再也无处找寻。
我没有再咆哮了,没有再吵闹了,没有再挣扎与反抗。
我就这样安静地被捆绑在椅子上,沉默地等待命运给我安排的下一个漩涡或致命的一击。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直到小黑屋的房门被打开,傅亚斯披着晨曦走进来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才终于落了下来。
他看着我的眼神那么陌生,带着厌恶。
而我此时却恨不得我在这一刻可以死去,这样满身污秽的我就不用去面对依旧光鲜亮丽的他,不用去思考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重新干干净净地站在他的身边。
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恨不得去死。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经过这一夜,我发现我的声音嘶哑得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干尸一样。我尖叫着制止他朝我靠近的脚步,同时不停地往后退,但我忘记我自己还被桎梏在椅子上,连人带椅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要来扶我,我继续挣扎着后退,不想他闻到我身上的气味。
他先是惊诧,继而愤怒,而后眼眸中只剩下了悲伤。他看着我,说话竟有些不连贯:“夏昕,他们居然,居然这样对你!”
“你不要过来。”我只能不停地重复这句,“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傅亚斯顿住了脚步,站在我一米开外,不动声色。
我把头埋在他投下的阴影里,不想对上他复杂的眼神。我听到他的笑声,仓皇的:“夏昕,你为什么不看我?”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不想你看到现在的我。”
我想我现在肯定是面如死灰,因为我听到傅亚斯失望的声音:“夏昕,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对颜梦和囡囡?”
我想告诉他不关我的事,但眼睛却淅淅沥沥地下着大雨,我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夏昕,我说了,我爱的人是你,颜梦于我已经是过去式,我把她当成了我的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夏昕,我真的不敢相信是你!这真的是我认识的你吗?”
我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想让他看见。
傅亚斯灼热的视线落在我的后背,我听到自己晦暗的声音:“如果我说不是我,我没有把颜梦和她女儿推下湖,你相信我吗?”
“夏昕,我也很想相信你,但是事实摆在那里,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难道你要告诉我,是颜梦自己跳下去的吗?”
“就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我期待他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挥一挥手就能将我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可是这一次,傅亚斯却让我失望了。他避开我的视线,眼睛看向天花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夏昕,我会把你从这里带出去的。”
“你相信我吗?你相信我吗?”
他为难地看着我,最后还是没有回答,转开了话题:“我会尽快把你从这里弄出去,这个鬼地方我也不想你再在这里多待一秒。但是现在问题比想象中严重,无论我怎么请求颜梦,她都不肯松口,现在虽然颜家倒台了,但是她父亲还有很多老朋友,只要她不松口,我很难把你弄出去!”他深邃的眸子像一片孤独的海洋,“夏昕,我一定会把你弄出来的,但是你要给我几天时间。”
他还在和我说什么,可是我一句都听不进去,就连他把我扶起来解开我身上的桎梏我都没有一丝反应。直到傅亚斯无奈地起身离开,我才大声地喊了他的名字:“傅亚斯,你让他们不要去骚扰我父母,我不想他们为了我操心。还有,我告诉你,我真的没有伤害颜梦。”、
“请你相信我。”
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扶着门的手用力地握紧,指甲深深地陷入墙里,指缝里满满的都是灰白色的墙灰。
“夏昕,我也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你知道吗?我接到电话时,心痛得就像有人拿刀剖出我的心脏。你就像一只小雏鸟,脆弱而敏感,我是护着你的嚣张跋扈的老鹰。一直以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一味地支持你,你被欺负,我恨不得杀了那些人,你做的每一件事,只要你开心,我都无所谓。所以,即使现在你做错,也有我的一半责任。”
他一直没有回头,空气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那些叫做信任的情感。
“我不停地告诉自己,你是那么的善良,不可能会做出那些疯狂的事情。一定是颜梦做出了什么偏激的事情,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惹恼了你你才会控制不住,把她推下去。你只是一时失去了理智,夏昕,对不对?”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不是我做的!”
他的背影陷在一整片阴郁里,他留下一句“你等我接你出来”,然后用力地拉开门跨了出去。
“嘭——”
门又被关上,我又陷入了一片没有止境的孤独与恐慌中。
傅亚斯来过之后,接下来的三天我都没有受到像那个晚上的那种屈辱,应该是他特别关照过。我只是每天都待在那个屋子里不能出去,吃饭上厕所只要说一声都可以得到满足,甚至想要看书都可以。
我依旧每天呆呆地坐着,我似乎闻到了浓浓的腐朽气息,从我的心上,身上散发出去,在空气中慢慢地扩散开来。
傅亚斯让我等他,我就安静地等待,哪怕他永远都不会来。
我以为我会在这里待很久,没有想到在第四天我就被放了出来。
走出那个房间的时候我以为我会看见傅亚斯,却怎么都没有想到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哭成个泪人的林朝阳。她把我整个人都箍在怀里,似乎要将我的骨头压碎,我听见她口齿不清地和我说着这些天她的恐慌与不安。她紧紧地抱住了我:“夏昕,我以为我们不能再见面了。你知道吗?整个宿舍就剩下我一个人的感觉好可怕。这几天我觉得我特别没有用,我帮不了你,帮不了季柯然,帮不了周舟,我觉得我就像一个废物一样活着。”
“不要这样说,我们都要好好的,好好的。”
“我会的,我会让自己强大起来,不会再做一个可笑的脑残粉!”她用力地点着头,看着我还在四处张望,她才忐忑地告诉我,“夏昕,傅亚斯没有来。他让我来接你,还,还让你好好照顾自己。”
我像陷在悬崖绝壁上,下面是怒吼咆哮的火海。
他始终,还是不相信我。
我清楚地明白,这一天终于到来。
维系我们感情的最后一根纽带,断裂开来,被熔毁在最后的秋天。
02.
萧索阴冷的冬季,空气干燥而浑浊,每一口呼吸都是那么艰难,时间的流逝、季节的转换我都无从知觉。
我安静地等待着判决,可是什么都没有等到。
傅亚斯没有来找我,他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毫无踪迹可循;烟花已经很多天没有开门营业,它贴上了旺铺转让的封条。
我像站在孤岛之上,四周都是冰冷的海水与汹涌的浪潮,我无法前进,无路可退。
在这个沉闷冗长的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我所得到的最好消息莫过于是季柯然脱离了危险。我和林朝阳去医院看她时,彭西南正坐在病床前认真地削着一个梨子,见到我们来,他找了个借口出了门,然后任凭我们三个人在这个逼仄的病房里面面相觑。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季柯然,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让我们都成长了不少,季柯然也没有再对我们竖起满身的刺,她平静地对我们说:“你们来了?随便坐吧。”然后便没有了下文,她本身就不是一个特别热情的人,收敛了刺人的锋芒之后的她的淡漠让我想起了周舟。
我们三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病房里,“咔嚓咔嚓”地啃着彭西南削好的梨子。直到病房里的所有东西被我和林朝阳吃得干干净净之后我才有勇气站起身朝季柯然深深地鞠了躬:“季柯然,虽然直到现在我还是不喜欢你,但是真的很感谢你救了我。以后只要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或者你有想要我做的事情,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会竭尽全力。”
季柯然被我这一鞠躬弄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她才恢复了平静,朝我用力地摆了摆手,扯出一个笑。那是一个真正的笑容,没有嘲讽与无奈,在我们针锋相对了三年后,她第一次朝我露出这样不含任何杂质的笑:“谈夏昕,说真的,现在我也还是不喜欢你。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你。你别自我感觉太好,我救你当然不是为了你,我也很自私。你知道当时我被车子撞到的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当时想,这是我做过的最划算的一笔买卖。救了你,你借我的那份钱就扯平了;你没出事,彭西南就不会太难过。如果我因为你死了,那么彭西南永远都会记得我;如果我大难不死,那么他更会记得我,像以前一样对我好!你说吧,其实我救你,最划算的那个人还是我,对不对?你就不用和我说谢谢了。这样的你,我还真不习惯。”
说完这番话她就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却下来了,她看着自己打着厚厚石膏的脚,颤抖着声音问我:“谈夏昕,我以后是不是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她的话就像一把巨大的锤子,用力地敲击在我的胸口,一下一下。我按着胸口,努力忽略那种似要被粉身碎骨挫骨扬灰的疼痛,朝她挤出一个笑:“怎么可能,只是骨折了而已,好好养伤就会好起来的,怎么可能以后都站不起来!怎么可能……”
打破我拙劣的谎言的是林朝阳的哭声,她像只被抛弃的小奶狗一样呜咽着,泪水从她的眼眶顺着脸庞滑进了领口。
我没有哭,只是鼻子酸涩难忍。
我没有哭,只是有一些奇怪的东西从我的眼睛里跑出来了而已。
我没有哭。
我和林朝阳离开医院时季柯然已经沉沉地睡着了,她脸上满是干涸的泪痕,那是青春带给她的沉痛伤疤。
她就带着它们,安然入梦。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我偷偷地祈愿:但愿她的梦里再也没有杀戮与伤害,但愿有一双手可以扶着她平稳地走在这凹凸起伏的大地,让她不会再摔下去。
彭西南削瘦的背影随着合上的房门慢慢地和我隔绝开来。
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只会是朋友。
我从来都没有想到我和我男友傅亚斯见面会是这样的一个场景。
在我们失去联系后的某一天,我站在百货大楼的大门前,我握着传单的手布满了黏腻的汗液,行人都在看着我这个奇怪的人,他们或许都在好奇为什么我这么不敬业,不派送传单站在那里像个傻子。
我的视线紧紧地黏在马路对面,因为我看到了傅亚斯。
这些天来我的忐忑与不安都是多余的,此时的傅亚斯与我想象中有着天与地的差别。他依旧是那么帅气惹眼,穿着一件蓝色的POLO衫,开着他的黑色机车帅气地停在书店门口,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子对着他指指点点,他始终吝于施舍一个表情。直到穿着背带裙的女孩子抱着一堆书走到他的面前,他伸出手揉揉她柔软的发,就像以前那般对待我一样。
时间过去了两年,我还记得她,这个只见过一次面,却被无数人提起过的女孩——林家那个喜欢傅亚斯的女儿,林湘。
彭西南说:你告诉夏昕,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是谁?
傅亚斯的父亲说:他从小除了和他林叔叔的女儿外,没有别的朋友。
颜梦说:林家那个女儿那么喜欢他,只要姓傅的发声,亚斯能逃得掉吗?
我心里陡然升起的愤怒在看到他的笑容之后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悲伤与绝望。
消失了一个多月的傅亚斯,和林家的女儿在一起。若我是风景,他就是过客,路过我,走向林湘。
她纯洁温婉,与世无争,她家境殷实,无忧无虑。她只需活在他的庇护下,只需微笑美好,再无纷扰。这样的女孩子,连我都忍不住侧目,他又如何不倾心?
不知道谁撞了我一把,我手中的传单像雪花一样飞了出去,这一片**终于引起了马路对面的傅亚斯的注意,他朝我这边望了过来,当他眸子的焦点定格在我身上的时候,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眸子里的慌乱。
他一直都没有朝我走来。
所以,我朝他走了过去。
我直直地朝他走去,车马行人都拦不住我的横冲直撞。在我即将翻越栏杆的时候,一直都冷眼旁观的傅亚斯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气势汹汹地朝我跑了过来,长腿跨过了栏杆一把就将我拉扯到了一个安全的地带。
一个月没有见,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谈夏昕,你疯了吗?”
我没有开声,静静地看着他那张我所迷恋的精致的脸,颜梦的话像滚动条一样不停地在我心上滚动着,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刺进我的心脏。
我不是不想开口,而是已经疼得无法发出声音。
我就像一个被丢弃的布偶,卑微地匍匐在他的脚下,小心翼翼地将内心的不安问出口:“傅亚斯,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傅亚斯抓着我的那只手瞬间就变得冰冷,然后他突然就放开了我的手。
“夏昕,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他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将这句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复述了一次:“谈夏昕,我们分手吧!”
天空乌泱泱的,就像随时会崩塌。
“为什么?”我平静地看着傅亚斯,很想伸出手去抱住他,但这个欲念很快就被我打破了吞进肚子里,因为他的眼中盛放着浓浓的淡漠。我不敢太大声,就怕声音会击溃自己的防线,让我溃不成军,“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就连你也觉得颜梦是我推下人工湖的?”
他看着我,似乎想要伸出手擦干我脸上的泪,但手伸到半空中却停住了,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我听见他疲惫的嗓音,他对我说:“夏昕,我也很想相信你。但是,你让我怎么去相信你呢?相信你没有推颜梦下去?相信你是她把囡囡扔进湖里然后自己跳进去的?”傅亚斯发出了一声苦笑,“夏昕,换成是你你会相信吗?我也很想相信你,但是你让我怎么去相信你?”
“且现在,它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我拉着他衣服的手慢慢地滑落,整个人像块破布一样无力地瘫坐在地面上。
“夏昕,有很多事我都没有告诉过你。我曾经喜欢过颜梦,但因为颜家与傅家处于对立面,政见不合,我的父亲一直阻止我们在一起。颜梦嫁人之后,因为对父亲的怨恨,我从家里搬了出来,自己开了一个小酒吧,父亲从政我从商,固执地与他对立着。我曾经以为我可以毫不依赖他,一个人独立地生活,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很多的事情我都需要他的帮助,酒吧出了事,在外面闯了祸,甚至是你出了事我都一点用处都没有,我只能求助于他。没有他,我什么都不是。”他的声音悲怆荒凉,“从前我反抗,宁愿被他的死对头打得半死也可以不和他开一句声。而现在我不行,因为我连我喜欢的人都救不了,我有什么资格反抗?就像现在,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应该有付出和牺牲。我就像他手中的棋子,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掌控。”
“我去求他把你救出来,他要我和林湘在一起,好好讨好林湘,就像他讨好林家一样。我原本打算敷衍他,但夏昕,现在我愈发觉得我们所有人都是他手中的玩偶,我,颜梦,你,我根本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守护你,去给你幸福。与他抗争,我觉得疲惫。”
“从前我信誓旦旦,我能靠自己给你幸福,但现在,我不敢肯定。颜梦说肚子里的小孩是我的,要我负责,颜家也揪着不放,但这些都被他摆平了。颜家不告你了,颜梦也被强制带着囡囡被强迫回到张宁身边。你知道吗?现在颜梦每天都被张宁毒打,我连去看她一眼都难。我们的世界里,他是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无法与他反抗。”
“所以,我们分手吧,我觉得疲惫。”
世界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慢慢地收拾好了我的情绪,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可我刚站起来,又马上摔倒了。傅亚斯伸出手想要扶住我,却被我狠狠地推开。
“傅亚斯,你这个胆小鬼!你别碰我,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没有资格碰我!”
“傅亚斯,我不是你的玩具,想玩就玩想丢就丢,从今天开始我们分道扬镳,没有任何关系。”
“你想要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你就好好听你父亲的话,任由他摆布,做一个没有血肉的工具,反正我不算什么,我只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再见了,傅亚斯!”
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我转身就走。
他站在我的身后,没有追上来。
就在我即将走出傅亚斯的视线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一只手按住胸口,一只手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喂。”
电话那头陈川的声音带着哭腔,在他说完第三句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跌倒在地上,我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感觉到一阵腥甜的血气在我的喉咙里涌动着,我刚打算开口,乌黑的血液却从我的口腔里喷射了出来,落在我的身上,以及地上。
陈川和我说了三句话:夏昕,川藏线三天前发生了一起意外,一个单独出行的女孩子遇害了;我和周舟联系不上,我没有找到她;据知情人描述,那个遇害的女孩子可能是周舟。
周围的人呼天抢地地叫喊,我躺在冰冷的柏油马路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一双温暖的大手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可我仍旧觉得冷。
那种噬骨的寒冷,从我的心上开始扩散,最后遍布了我的全身。我变成了一具躺在冰柜里的尸体,全身都泛着幽蓝的寒气。
傅亚斯用力地抱着我,力道简直要将我勒死,他的眼泪掉落在我的脸上,像滚烫的热水,灼痛我的皮肤。
我任由他抱着,心口空得可以放进一只怪兽。
03.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傅亚斯将我送到医院后,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只是由始至终,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更确切地说,是无论他与我说多少话,我都不会搭理一句。
他似乎已经忘记我们分手了,我已经不再是他的女朋友。
他还像以前那样照顾着我,我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和他再说一句话。
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像站在悬崖绝壁,我以为我们可以执手走到最后,在半路,他却突然放开我的手,没有胆量与我去面对热浪火海。
“夏昕,我爱你。我只是不想你成为下一个颜梦。”
这句我从前无比渴望听到的话,在现在却成了绞刑,狠狠地勒住我,直至我鲜血淋漓。
“我知道退缩是我的错,不战而败是我的错。但是夏昕,我后悔了。当你在我面前倒下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后悔说出那些话,痛恨自己的胆小。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所有的挑战,你相信我,好吗?”
明知道不会在一起,明知道注定是灰飞烟灭的爱情,却还是让人飞蛾扑火般执著地迎了上去。
因为爱着你,爱上了和你恋爱的感觉。转过身,我已经不会流泪。
可是你,却退缩了。
“夏昕,你和我说话呀。”
我用力地摇头,这种绝望的滋味,我已经不想再承受。
我多么害怕有一天,他又一次放开我的手,只剩下我一个人万劫不复。
从他说分手的那一刻,我就放弃了这段感情。
趁着傅亚斯出门,我偷偷办了出院手续,离开了。
出院之后,我回了一趟家,没有行李,只身一人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那天晚上当我风尘仆仆地敲开家门时,谈老师和妈妈都被我吓了一跳:“怎么突然回来了?瘦了那么多!在外面没得吃吗?”
妈妈在厨房里忙个不停帮我做吃食,他则在我身边不停地走来走去,一会开电视,一会冲茶,最后像是下定决心才坐在我的身边。
他试探着问我:“你怎么回家了?”
“我想你和妈了!”
日光灯下,他的表情错愕而僵硬,就像被泼上了一层胶水。好一会儿,他才忐忑不安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夏昕,爸爸有话要和你说!”
“爸,我也有话要对你说。你先听我说。”我打断他,“爸爸,这四年我做错了很多事,也伤害了很多人,你会原谅我吗?”
“只要你以后不再犯错,爸爸永远都会原谅你。”
“那我也原谅你。以前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以后只要你还对我好,对我妈好,你就永远都是我爸爸。”
我看着他那张苍老的不再英俊的脸,他缓慢地扭过头,带着老茧的手重重地压在我的手背上,用力地拍了几下。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我还是懂了。
在我们这漫长又短暂的生命之旅里,你乘坐的那辆列车总有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他们带给你欢喜与悲忧,但最后又全部都带走,只留下一个你在孤独的车厢里。而只有你的父母,由始至终都站在终点站等你,不会离开。
虽然他曾经给过我伤害,但他给过我最多的,是足以睥睨宇宙的爱。
我在家中待了半个月,度过了这些年最温馨的时光。
在我离开家回学校的前一天晚上,谈老师将我叫到了他们房间。
“前几天有个男生打电话来找你,我说你不在。”
我知道,那是傅亚斯。
谈老师吸了一口烟:“大学这几年你发生了很多事情,虽然你没说,但我知道。你这次回来肯定是受了很多委屈,我是个没用的父亲,我庇护不了你。”
“爸爸……”
他摆摆手,打断我:“夏昕,无论你怎么样,都是我的女儿,只要你受了委屈,告诉爸爸,拼了老命我都会为你讨回公道。”
“爸……”
我扑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这一次回去,我只是去收拾行李。我并不想继续停留在这个城市,我想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地方找一份安定的工作,一个人生活,累了就回家看看爸妈,当他们最爱的小女儿。只是在这之前,我要去寻找周舟。
我一点都不相信,她会这样死去。
这个我生活了四年的学校,此时已经不是来时那般喧闹繁华,而是满目苍夷:在这个蝉声如鼓的夏天,四处都有卖书卖生活用品的同学;学校的广播不停地播放着离别的歌曲,凄凄惨惨戚戚;宿舍楼萧索空**,只剩下一地的垃圾;还有抱在一起哭泣的人群。
每一年的这个时候,几乎都是这样。从前我还和周舟调侃,真不明白那些毕业生,以前一直骂学校,现在要解脱了,难道不应该欢呼吗?哭个屁。
我又一次对林朝阳调侃,她一巴掌打在我身上:“谈夏昕,你对不起我,你说要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奋斗赚钱当老板,现在你他妈的丢下我。”
我想像以前一样和她吵闹,但发现林朝阳眼眶已经红了。
离开的那一天是林朝阳与彭西南去送我的,他们把我送到了火车站。林朝阳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我准备进候车室的那一刻,她却突然号哭了起来。
“你们都要走,周舟走了,季柯然还没有出院,现在连你也要走。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我轻轻地伸出手摸掉她脸上的泪:“不要哭,我会回来的,你等我。”说完这一句,我再也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抱紧了林朝阳。
彭西南削瘦的手用力地握住了我的,简直要将我的骨头捏碎。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地在我发上落下了一个吻。
不带一丝欲念,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你说过,季柯然醒了你就会对她好,你会做到吗?”
“会。”
我努力地仰起头,不让眼中的泪水掉落,它们还是偷偷地从眼眶里溜了出来。我拉着行李箱,说了一句“再见”便飞快地朝候车室走去,生怕他们发现我的眼泪。
他们在身后看着我,我知道,但我还是没有回头,我怕我一回头就会忍不住跑回去扑倒在他们怀里。
我没有告诉傅亚斯我要离开。
这些天里我总不断地回忆起出院的前一夜,那个月色如水的晚上,他在我睡觉的时候偷偷地吻了我的脸庞。
然后他的泪落在我的唇上。
而他却没有对我说一句:“谈夏昕,我相信你,我会一直与你站在一起,不离不弃。”
我要的,从来只有这样而已。
我不要太多的誓言与蜜语甜言,我不要华美绚烂的爱情,我不要骄奢**逸的生活,我只要他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见证世界的终结。
我不在乎他是谁,除了他的爱,我别无所求。
除了最真的心,我也无法给予他什么。
只是,他退缩了。
那些翻涌在我心上的浓浓爱恋,如同一桶冰水,朝我迎面浇来,泼醒了我。
我爱他,但我无力爱了。
火车即将带着我离开这个城市,就像我到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这四年来发生的一切,更像是一场悲伤而繁华的盛世之梦,梦醒之后,只剩下恍惚与倥偬。
这个城市带给我的快乐与悲伤,孤独与绝望,最终都会被我摒弃,遗留在原地。
火车开动了。
我把脸贴在玻璃窗上,想要最后一次看清这个城市,却没有想到我会看到傅亚斯。他在月台上追着火车奔跑,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喊着我的名字。
我努力朝后望,最后看到的却只有他孤单的背影。
继而,是一片黑暗,而我的脸上一片冰凉。
我在心里偷偷地对傅亚斯说了一句:再见了。
如果还能再见的话,请你假装不认识我。
如果还能再见的话,你只需与我擦肩匆匆而过,不要在人群中喊出我的名字。
如果还能再见的话,我想到时候你已经忘记了我。
而我也会忘记你,忘记曾经,我有多么爱你。
每一颗眼泪都是星星,我将最璀璨的那颗献给你。
而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曾为你落过泪。
再见了,傅亚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