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01.
傅亚斯这一走,便没有再回来。整整一个星期,他都没有再与我联系。
我每天都要看手机无数次,却一直没有等到他的电话和短信。我也固执地不与他联系,但每次手机响起时看着屏幕上不属于傅亚斯的名字时,我还是要破口大骂几句。
用林朝阳的话来说,我就是一个独守空闺的怨妇。
周舟白了我一眼:“我真的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想他就告诉他,想给他打电话就打过去。”
我深沉地朝她摆了摆手:“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女孩子的心事的确很难让人懂。”
“难道你是男的吗?”我随手抄起手边的枕头朝她砸了过去,她轻松地接过后塞在了后背,舒舒服服地靠着然后继续玩着她的水果忍者。
周舟的确和我们这些普通的女孩子不一样,她的心思没有我们这么复杂,很多的时候她都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从来不犹豫,也不会后退。
就像她对路放的感情。
虽然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她和路放之间的关系,但当我在学校停车场看见她和路放在接吻的时候,我还是深深地受到了惊吓。
与其说他们在亲热,更不如说是两只野兽在进行生死搏斗。
周舟被路放压在了车门上,他用力地啃噬着她的嘴唇和脖颈,而周舟在他的手臂和后背胡乱抓着,路放挽起的袖子,甚至可以看见她新抓出来的一道道渗着血珠的抓痕。
我心里有些发慌,就像看到了什么军事机密一样。我抱着书本慌乱地从停车场逃跑了,直到我跑到宿舍楼下,我才掏出手机给让我给她送东西的周舟发了一条信息。
——我这会有事,笔记你自己上宿舍拿,反正停车场离宿舍也不远。
周舟一直都很聪明,并不像我,总是做一些掩耳盗铃的蠢事。当她回到宿舍看到我老老实实端坐在电脑前看电影时,她十分直接地问我:“我们刚刚在停车场,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但面对周舟我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紧张,连说话都结结巴巴:“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
“又不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又不会杀你灭口。”
我看着面色如常的周舟,最终还是将心底的疑问又一次问了出口:“你这样和他在一起,开心吗?他爱你吗?”
她扭过头,用一种像在看神经病的眼神盯了我许久,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他爱不爱我,但我却无法不爱他。我这一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男人,这场战役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在这个时候,无论输赢我都无法后退。你懂吗?”
她的语气,像是在等待行刑的死囚犯般绝望。
我其实真的不是很懂她说的话,但我还是点点头。
自从那一天撞见周舟与路放的事情之后,我的心里一直悬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的,拿不起,也放不下,而我不知道拴在石头上的那根细绳子何时会断掉,那块石头会砸在我的脚上,还是含直接压坏我的心脏。
我的担忧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在这个周六的下午,周舟接到了一个电话。
挂完电话周舟一直站在阳台上一动不动,我用力地搓洗着手中的衣服,用屁股顶了她的腰:“亲,快点让个位置,我要洗衣服,你别杵在这里不动。”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我这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她朝我举起了手机,让我看已接来电上面的那个名字,看到那个名字的那一刻,我恨不得将我的头塞进那盆放了很多勺洗衣液的洗衣盆里。
电话来自鞠岚,路放从前的未婚妻,现在的老婆,也就是周舟情人的原配,她的情敌。
鞠岚约周舟喝下午茶,或者更直接地说,她向周舟宣战。
周舟去赴约的时候,我死皮赖脸地跟在她的身后。奇怪的是,当我们一起出现在星巴克的时候,鞠岚居然没有感到奇怪,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甚至很热心地帮我们点了咖啡,我是榛果拿铁,周舟是卡布奇诺。
我不知道她是无心的还是早已经调查好了我们的口味,她点了两杯饮品是我和周舟都最怕的甜腻。
我没有想到鞠岚还记得我,当她用那把和她喝着的焦糖玛奇朵一样腻人的声音叫出我的名字时,我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但我还是忍住了,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
鞠岚并没有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对着周舟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打骂,或者作苦苦哀求可怜状。她只是优雅地喝着咖啡,问着周舟在学校的近况,生活学习与人际关系。
若不是她和周舟一直都没有往来,若不是她看周舟的眼神还不经意地流露出恨意,我会以为她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地来关心晚辈的长辈。
到底是我们比不上她,最后还是周舟先沉不住气,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别在这里假惺惺,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鞠岚的动作顿住了,她面部表情突然变得僵硬,好一会儿,她才调整过来,又一次摆出她的招牌笑容。
“我说小舟,你对我还是那么不善呀。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不?在路家大宅里,那个时候你才几岁,站在你爸爸身后,一听说我是你路叔叔的女朋友,当然就扔给我一个大白眼,还要把我推下游泳池。”她放下了咖啡杯,“最后挨了板子的人还不是你!”
周舟蹙着眉心,咬牙切齿:“那是你设的局,那时我才十五岁!”
“你很不喜欢我,或者说你讨厌我,恨我。你还小,虽然你总是板着脸面无表情,但是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的内心。”
“你到底叫我来是什么事?不说我走了!”
“哦,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你应该也知道吧,路放的公司最近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我就想问问你是怎么看待的。毕竟,他和你父亲是同一个战壕的。”
“那是他们的事情,我一个还在念书的女孩子,能发表什么意见?”
“哦,那你肯定也不知道他们和鞠家要联合的事情吧!”
周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我低着头大口地喝着那杯难喝至极的咖啡,有些后悔跟着周舟出现在这里。我本来以为我出现鞠岚会收敛一些,不会对周舟翻脸,却没有想到这两人对我毫无顾忌,这么劲爆的话题都不用避开我。
我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周舟也终于将手伸向了那杯已经快要凉掉的咖啡。
鞠岚突然开口问周舟:“小舟呀,你说,要是你的父亲知道你和路放的事情,你说会是怎么样?”
周舟的手突然颤了一下,大半杯咖啡就从她手上倾了下来,倒在了她的裤子上,位置很尴尬,乍一看就像尿裤子一样。
我急忙扯出纸巾帮周舟擦干净,服务生也走了过来收拾这一地的狼藉。
而周舟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看着鞠岚的眼神充满了恶心与恨意,但对方却镇定自若。
“啧啧啧,你太不小心了,喝个咖啡都喝成这样。”
在这个时候,我很想将手中的咖啡泼在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
02.
我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手一抬却又被另一只手重重地按了回去,褐色的**溅在了我白色的袖口上。
周舟削瘦纤长的手按着我的手腕,仅是几分钟时间,她便已经褪去了慌张与愤怒,此时又摆上那张面瘫脸,冷若冰霜,旁若无人。
她抽着服务生递过来的纸巾,沾着杯子里的柠檬水细细地擦着腿上的污渍。这条裤子周舟一直很喜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路放送的。
周舟用了十分钟来处理自己的一身狼狈,鞠岚看着她慢吞吞的模样竟有些按捺不住,她的手指敲打着玻璃桌面,音量提高了不少:“周舟,你说,我要是将你和路放的事情告诉你父亲,你说他会怎么样?他会不会暴跳如雷?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给他长脸呀!要是被人知道周总有一个当小三的女儿,你说别人会怎么看他?”
“你才是小三,我认识路放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我爱了他整整十年!”
鞠岚这下也撕下了面具,表情狰狞,眼中充满了恨意:“但是,路放的配偶栏里写的是我的名字!现在和他在同一个户口本的人是我鞠岚,将来进他家祖坟的人也是我!你周舟算个什么东西?”
“他不爱你,别的都是狗屁。”
周舟的话音刚落,鞠岚就站了起来,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的笑让人毛骨悚然:“你或许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怀孕十二周,你说路放不爱我?哼,那他爱你吗?再过几个月,我们的宝宝出世了,我们一家三口都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你到时候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呢!”
说完这句话,鞠岚便转身扬长而去,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我们一眼,就像我们是什么可怕的秽物。
我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调侃着鞠岚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如果说第一次见面我对她只是没有好感的话,现在她已经代替了张诗诗,成为我心中最讨厌的人的榜首。”
周舟沉默地盯着她面前的揉成一团的纸巾,许久都没有说话。我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膀,她依旧一动不动,我低下头才发现,刚刚还像钢铁人的周舟此时眼眶里含满了泪水,它们浅浅地溢出眼眶。
但是却一直没有掉落下来。
周舟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直到暮色降临我才在服务生的白眼中仓皇地拖着她离开。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我拉着她的手,脚步虚浮地和我寸步不离。一路上,无论我和她说什么,她给我的反应都只是点头或者摇头,就像被设定了程序没有生命的机器人一样。
我不停地在我的脑海里搜索出我听过的各种好笑的笑话,讲得我口干舌燥,笑得我面部抽筋,她却只是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这让我很担忧。
就在我想拿出手机上网搜索几个极品笑话来逗她乐时,手机响了起来。只不过不是我的,而是周舟的。手机就在她手中不停地震动着,硕大的屏幕上只有“路放”这两个巨大的宋体。
她刚滑动屏幕接听,对着电话骂了一句“你怎么不去死”就挂了电话。不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没有接听也没有按掉,而是把手机扔回了包包里。
手机就在她的包包里锲而不舍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那首她最喜欢的《Could This Be love》。
Could This Be Love That I Feel
我感觉到的会是爱吗
So Strong So Deep And So Real
这样强烈,这样深刻,这样真实
If I Lost You Would I Ever Heal
如果我失去你我会永远结束吗
Could This Be Love That I Feel
我感觉到的会是爱吗
The Way He Looks So Deep In My Eyes
他凝视的方式, 在我眼里是那样的深刻
Our Hearts Are So Warm I Just Wanna Cry
我们的心是那样的温暖 我只想哭
Then He's So Hardworking He Wants To Be Someone
他是那样的努力 他想要成为某人
Should I Tell Him That I Love You
我应该对他说“我爱你”吗
What If He Doesn't Say It Too
如果他不那样说呢
I'm Getting So Nervous What Should I Do
我是这样的紧张 我该怎么做
和鞠岚见面之后,周舟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整整三天没有出门,三天之后她又继续该上课上课去,该上图书馆就上图书馆,只是她不再随身携带着手机,而是把手机随便往桌子上一扔就出门了。
她的手机一直都没有再响过。每天她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上有没有未接来电或者短信,但每次她得到的结果都是失望。她不像我会一直拿着手机发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看了一眼手机,又把它扔回了桌面。
我觉得周舟也变成了另外的一个我,她曾经口气鄙夷地嘲笑过我,但我却始终不敢告诉她,此时的她,与当初的我没有什么两样。
路放电话打来的时候,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周舟的电话在桌面上嗡嗡嗡地震动着,我正想跑过去接听,它却戛然而止。几分钟后,它又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显示:信息来自路放。
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抓过她的手机,打开了那条短信。
信息只有一句话,总共四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我很想你。
我看着那一行端端正正的宋体,犹豫了三分钟之后,按下了删除键,删除完信息之后我又删了她的未接来电,然后把手机放回了原位。
胆战心惊地做完这一切,我忐忑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我打心底不想周舟和路放再有什么瓜葛,虽然我知道没过几天,周舟的气消了,她肯定又会义无反顾地回到路放的身边,我仍旧这么做。
我不想他们在一起,因为他们永远都不会有结果。这事周舟清楚,路放清楚,连我都清楚,但是她却始终不敢去相信。
周舟并没有发现这件事,至少接下来的两天她和平常没有什么差别。
路放发给周舟的短信,在第二天,出现在了我的手机上,只是发信人变成了傅亚斯。整整十天都没有联系我的傅亚斯发了短信来告诉我:他很想我。
我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他的电话破口大骂:“我说傅亚斯,你这十天死去哪里了?你说你很想我,想个屁,你想我你为什么不找我!”
他愣了三秒钟之后大笑了起来:“夏昕,你果然还是沉不住气呀。是你先打电话给我的,你别忘记哈!”
“什么?”
“你不是忘记吧?那天我走的时候,是谁对着我的背影破口大骂什么傅亚斯老子再打电话给你我就是猪,以后我再也不找你了什么的,骂了一大堆。”
我的记忆慢慢地复苏,我才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那天傅亚斯和我说他有事先走后他拔腿就跑,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云地大骂了一堆,我以为他没有听到。
“所以,你这几天是因为这样才不联系我?”
“是呀,我要看看你什么时候联系我!要看看你变成猪的样子,谁知道你还真能忍!”他的声音带着笑:“小猪,来叫几声给大爷听听!”
我又气又恼,可是心里横着的那根刺却慢慢地消失了。
我问傅亚斯:“你那天晚上去哪里了?颜梦找你什么事?”
“哟,怎么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前些天不是和你说颜梦的女儿囡囡身体不好吗?现在检查出来有心脏病!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家,女儿又生病,所以只好打电话给……话说,你这几天怎么就那么狠心,连一条短信都不给我发?”
我成功地被傅亚斯转移了话题,没有继续纠缠在颜梦这个问题上。
这个晚上我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那样的事。
03.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从学校里跑了出来,走了很远的路去了傅亚斯最喜欢的粥品店买了他喜欢的海鲜粥,然后去了他的公寓。
一路上我都在幻想着傅亚斯开门时的场景:他可能会穿着小熊睡衣睡眼朦胧地打开门看到我呆滞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或许他还会边打哈欠边揉眼睛,如果他是**的话,估计可能连睡衣都忘记套上就跑来开门,春光乍泄。
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会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提着热腾腾的粥一路YY着见面后的场景,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当我来到傅亚斯的公寓按下门铃之后,来开门的人并不是傅亚斯,而是颜梦。
我没有给傅亚斯惊喜,倒是他给了我一个大惊吓。
我抬起手看了看手表,时间显示为七点钟整,而站在我面前的颜梦也不像来做客的样子,因为她还穿着一身家居服。她看着我,对我微笑:“你是来找亚斯的吗?他正在吃早餐呢。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我沉默地看着她放在门把上的手,她其实并没有把门拉开让我进去的打算,而我也突然失去了推开门走进去的勇气,我害怕会看到那些我不想看到的不敢看到的东西。
我们在门口对峙了整整一分钟,就在我打算带着还滚烫的粥从哪来再回到哪去的时候,傅亚斯的声音由远及近:“颜梦,是谁呀?”
我转身就想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傅亚斯走过来就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声音有些急切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谈夏昕,你去哪里?”
我闭上了眼睛,又飞快地睁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而我知道我此时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和电视里的妒妇没有什么两样。
“我本来是想给你送早餐的,但看样子好像不需要,那我就先走了,不叨扰你们了。”
傅亚斯的头发乱糟糟的,他皱着眉头看着我,看样子也是刚醒没有多久,身上还带着剃须水的清香和牙膏的清爽。站在他身后的颜梦转身进了屋子,留下我和他大眼瞪小眼。
我的内心像是停在第一战线,弥漫着火药和重重的硝烟,余下的便是一片废墟。
但是傅亚斯丝毫没有感觉到我此时的不快。
他扯着我的手臂往屋子里走去,边走边和我解释:“你又多想了吧?颜梦这几天和他老公吵架,所以她搬到我这里来借住,你不要想太多,好了,别板着一张脸了,等下让人看笑话。”
我被他半拉半推地弄进屋子,努力让自己相信他的话,但是当他“嘭”的一声关上门,我清楚地看清屋内场景的时候,像是被人迎面泼上了一杯浓硫酸,那种噬骨的疼痛伴随着呛人的气味开始扩散,我甚至能闻到皮肉腐蚀流脓的腥臭。
颜梦坐在餐桌前,她的椅子旁边是一辆婴儿车,她正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抱出一个小小的娃娃,她哼着歌,娃娃在她的怀里没有哭闹,发出了像小动物一样“咕咕咕”的声音。餐桌上有两副碗筷,晨曦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碗里的粥还蒸腾着热气。
好一派温馨平和的场景。
“亚斯,吃早餐了,怎么还愣在那里?”颜梦打断了我的思绪,言语间宛然一副女主人的做派:“夏昕你要吃点东西吗?我抱着小孩不方便,亚斯你快去拿多一副碗筷。”
我急忙摇了摇头,攥紧了手中的塑料袋:“我已经吃过早餐了,也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们快吃早餐吧!”
那只手,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腕。
屋外阳光正好,屋内是死寂般的沉默。
我漠然地看着傅亚斯,其实心里已经是一片滂沱的大雨,雨水渐渐溢出我的心墙,水雾迅速地散开,弥漫在这二十来平方米的空间,我眼前所触及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你又怎么了?”他烦躁地扒了一把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把它抓得像一个鸟巢,“来了还没有坐下就要走!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是给我的早餐吗?怎么不说!”他一把扯过我手上的塑料袋,将它在餐桌上摊开,颜梦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很快道:“你这几天肠胃不是很好,吃海鲜粥你的胃受得了吗?还是吃点白粥吧!”
像是有一只大手用力地撕扯着我,把我的整个人都扭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各种各样的想法不停地在我脑海里跳跃着,它们有如黑漆漆的污水和我的脑浆混合在了一起,我想抓着傅亚斯大声地咆哮问他:为什么颜梦和她老公吵架不是回娘家而是住在了你家里?为什么她像个女主人一样而我是你的女朋友反倒像个客人?为什么我觉得我介入不了你们之间?为什么你们看起来那么像一家三口而我像一个不识抬举的闯入者和第三者?我们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在一起?我是不是来得太不是时候,打断了你们的温馨时刻?
我像是一个散发着臭气的沼泽,思想不受我控制地往那些肮脏的底部探去。
我甚至想问傅亚斯:在你这个只有一个卧室没有客房的公寓里,颜梦是睡在哪里?昨晚你在和我打电话的时候,颜梦是不是就坐在你的身畔,更或者,是躺着的?
我的胃不停地翻滚着,下一秒我推开了站在我面前的傅亚斯朝厕所冲去,对着洁白的刚打扫过的马桶哗啦哗啦地吐出了黄绿黄绿的胆汁。傅亚斯站在我的身后,手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语气比刚刚松软了不少,隐隐透露着担忧,他又一次问:“你到底怎么了?和我说说好不好?”
我靠在洗手间的门上,难过地对他摇了摇头:“我累了,我想回去了。”说完我就推开他,固执地朝门口走去。
他一把扯过我的手,用力地一拉,我没有防备,整个人被甩到了门上,后背撞在门把上,隔着薄薄的T恤,我甚至能感觉到冰凉的金属形状。
“你到底是在闹什么别扭!我怎么就觉得你那么不对头,你有什么话就说!这样遮遮掩掩藏着掖着我压根就不懂!”
我很想告诉他吃醋了嫉妒了难过了恶心了,可是我疼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咬着唇红着眼睛泛着泪光瞪着他。
嘴里都是血的味道。
好一会儿,他才感觉到不对劲:“你怎么了?撞疼了吗?我看看!”说着就要来掀我的衣衫,我又羞又恼地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开他的桎梏,就在他的冰凉的手触碰到我的后背时,我一巴掌就甩在了他的脸上。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傅亚斯一脸不可置信,怔住了。
我看着我自己的手掌和他迅速泛红的左脸,怔住了。
听到声响闻风而来的颜梦站在洗手间的门口,也怔住了。
世界突然失去了任何声响,我感觉到一片天旋地转,我的耳朵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我的眼睛只能看见傅亚斯面无表情的脸和他张张合合的嘴唇。
他说了什么,我听不见。
待到我的听觉回复时,我只能抓住他的话尾。
他的声音无力而疲惫。
“夏昕,我在想,我们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
04.
直到我走出傅亚斯的公寓,这句话还是不停地在我脑海中回响。
其实我比他更想知道,我们之间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
我的步伐缓慢,但我的身后只有风和阳光,并没有一个叫做傅亚斯的人追上来。我不停地回想起我走出门的那一刻,傅亚斯那张没有表情的精致的脸在木门被关上的那瞬间是漠然的,看着我更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颜梦抱着宝宝站在他的身后,他们看起来多么像温馨的一家三口呀。
由始至终,我就是一个局外人,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没有目的地地走着,路上行人纷纷,步伐匆匆,只有走在他们之间,我才没有感觉到那么恐惧。
这一晃悠,就从郊区晃到了市区,从早上晃到了中午。看到肯德基,没有吃早餐的我才慢慢地感觉到了饥饿,我点了一个全家桶,一个人坐在了窗边开始狼吞虎咽。有很多穿着校服的初中生和高中生不停朝我这边望了过来,还有女孩子吸着可乐挖着圣代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掩嘴笑,我干脆将头扭向了窗外。
这一扭,可不得了。
透过干净洁白的窗玻璃,我看到了路放。起初我以为是我的错觉,但我揉了三次眼睛滴了两次眼药水之后,看到的那个人依旧是路放。
他穿着黑色的西裤和白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是解开的,露出了白皙却结实的肌肉。这和我前几次看到的古板的路放有很大的区别,令我感到惊悚的并不是此时的路放正在对着一个女人笑,而是挽着他的手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周舟,更不是鞠岚。
他们从手挽着手就像一对情侣一样走进了麦当劳对面的Chanel专卖店。我往嘴里塞着鸡米花,眼睛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马路对面的动静,而当我看到路放轻轻地把那个女孩子的头发捋到耳朵后时,我口中的可乐突然就喷了出来。
幸好,我的对面没有人。
一个男人这么温柔地对待一个女人一般只有三种情况:那个女人是他的女儿;那个女人是他的妹妹;那个女人是他的情人。
路放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所以第一种情况排除。
我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周舟打探,她却告诉我,路放没有妹妹,他的家族人丁单薄得可怜,比他小的女性亲属只有一个五岁大的小侄女。所以第二种情况也排除。
现在只剩下第三种情况:那个女人是他的情人。
我忐忑不安地看着周舟,努力地思考着我要怎么样才能比较婉转地把这件事告诉周舟,她才不会那么伤心难过,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像一个闷天雷劈在了我的头上,将我劈得外焦里嫩。
周舟坐在窗台上打电话,她一边扯着林朝阳种的向日葵一边用像是说着晚饭吃什么的语气平静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是的,我怀孕了!”
彼时我正靠在墙上,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突然就滑倒坐在了地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周舟的例假在一个星期前刚来过。
听到我的动静,她伸出一个指头放在嘴边对我比出了一个“嘘”的手势,我急忙捂住了嘴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站起来都不敢。
“清楚了,我已经检查清楚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可能是假的吗?”周舟稍稍有些激动,对着电话音量提高了不少,“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而已,我没有打算怎么样!你结婚的时候我都没有怎么样,现在我还能怎么样?只是你是他的父亲,我通知你一句,这个孩子我会生下来,你要不要认他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会扼杀一条无辜的生命的!”
说完她挂了电话,然后将手机扔到了桌面上。
过了三分钟,她像是若无其事地对我说:“地板凉,女人不要老是坐地板,到这里来。”她挪了一下位置,朝我拍了拍窗台的大理石。
月色美得像一幅画。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久才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你不是上个星期才来了例假吗?怎么会怀孕?”
周舟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只是盯着窗外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眼神却空洞。就在我准备放弃追求答案时,她开口了:“我没有怀孕,哪里有那么神奇,说怀孕就怀孕的?我只是赌一赌,看看他会怎么说!”
“那他怎么说?”
“他,让我去堕胎。”
中午的那个场景不停地在我的脑海中回放,路放那一脸的温柔在我看来就像一瓶冒着白雾的硫酸。
“你和他分手吧!”我说。
周舟闭着眼靠着身后的墙,语气幽幽的,“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我说这句话了,夏昕,如果可以,我早就分了,还要等到现在吗?”
“可是,他……”
“他怎么了?”
我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我从窗台上跳下来朝洗手间走去,我需要冷水来清醒清醒。
周舟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夏昕,你说他怎么了?”
“他根本不爱你!”我对着她大吼,“你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贱!你条件这么好,什么男人没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陈川师兄多好?路放有什么好的!他根本不爱你!你这么爱他值得吗?这样只是犯贱!”
周舟并没有生气,她只是看着我冷笑,然后扭头就走,我的火气却越蹿越高,简直要将我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你笑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说错了吗?”
她猛地停下脚步,看着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我挺直了脊梁与她对视着。
“谈夏昕,我他妈的真的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以为你删掉路放给我发的短信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傻吗?我喜欢路放是我的事情!我知道我犯贱!那你呢?你比我好到哪里去?放着爱你死去活来的彭西南你不要,追着傅亚斯跑!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世界上谁都可以说我犯贱,唯独你没有资格!因为你我都一样!谁也没有资格嘲笑谁!”
“夏昕,如果我可以不爱路放,我早就不爱了!如果让你不爱傅亚斯,你可以吗?傅亚斯是什么人,你我心里都清楚,你看了那么多连续剧和电影,你应该知道和他在一起有什么结果!你们的身份地位差距那么大,就算他们家人同意,你能融入他的生活吗?你能保证他永远那么喜欢你,不被灯红酒绿所**吗?夏昕,你我都是扑火的飞蛾,我以为你可以理解我的!”
我站在窗边,眼泪突然就冒了出来,汩汩不休地从我的眼眶往外冲。周舟朝我走近,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也知道我犯贱,若是我能控制得住我的情感,我何必让自己这么痛苦呢?”
半夜时分,这个城市突然下了一场倾盆大雨,雨水冲刷着大树土地与建筑物,却始终也冲不掉那些顽固的肮脏的污秽。
第二天清晨,路放的黑色奔驰停放在我们宿舍楼的门口,任凭雨水洗涤。他撑着一把黑色大伞站在车门边,伞下还笼罩着一个周舟,伞严重地朝她的方向倾斜。我站在窗口看着他们,他似乎想让周舟上车,她却固执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最后他只能站在原地和她说话。
雨越来越大,路放左肩的西装几乎都湿透了,黑色的笔直的裤子上也溅上了泥黄色的土浆,积水已经漫过他的皮鞋面。
他们在雨幕中争吵着,我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路放,也没有见过这样悲伤的周舟,她狠狠地推了路放一把,他的手一松,伞就被风刮跑在地上,两个人现在都置身在大雨中。
周舟与路放的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这么两个精致的人儿在雨中争吵也是一副美丽的景象。围观的人很多,但是谁也不敢朝他们靠近,只是在风雨中远远地观望着。
两人都湿得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隔着一米的距离对峙着。
最后败阵下来的还是周舟,湿得像落汤鸡一样的路放,拉着她朝大礼堂的方向走去。
雷声轰隆,我的不安像天空中的黑云密布,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