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泯灭的生活

公园离自己的住处实在太近了。

虽然他也觉得,该不会连英夫的手机通讯也在那些家伙的掌握之中吧……

阿章站起身来,提起笨重的包包,离开了公园。

回到公寓之后,第一件事是检查贴在门与下方门框之间的头发。这是从搬进FreedomHouse之后就养成的习惯。其实,房东已经擅自装设了遥控式的辅助锁,几乎不可能有人闯入才对。

进了房间之后,接着再检查窗户。

金属窗框间的玻璃,若是有破损就一切完蛋。

近来虽然市面上有一种装有钥匙的半月型窗锁,不过只要用钳子弄弯之后,还是一点用处也没有,这是以前在安西工厂学到的,其实半月形窗锁的功能,只不过是让两扇金属窗框变得更气密而已。如果要比防盗功能,倒不如从前的窗户上有的那种螺丝锁来得有效得多。

阿章在金属窗框的缘沟中插入铁棒当作支撑,由于很难从外侧将插在缘沟中的铁棒拔除,因此入侵者非得将整片玻璃打破不可。

窗户上也没有看到任何异状。

或许是因为自己多次潜入茂源大厦,才会变得这么神经质,不过在眼前这个重要关头,在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把改装董事长办公室窗户所用的工具收拾好之后,他打开了笔记型电脑。昨天才刚申请到一个费用最便宜的宽频网路帐号。

他打开网路上行庞大的留言板。

有了!

阿章在他所指定的创作诗投稿讨论区,发现了自己等候的文章。

那个藏有许许多多回忆的

陈旧书桌抽屉中

墨水已经干的.en

破损的Ammonite(菊石)化石

小小的风笛

以及带着裂痕的汽水瓶

有缺口的轻石

轻轻拿起汽水瓶

凑向唇边微微吹口气

只听到那令人怀念的乐音

宛如二十位天使在空中飞舞

阿章看着画面,不由得笑了起来。之前设想的各种要挟手段,原来不过是杞人忧天。结果,光是凭着两封信件和四万现金,就达成了协议。

诗中的.en,指的是.entobarbitone(戊巴比妥)。Ammonite(菊石)是Amobarbital(异戊巴比妥),而风笛则是.henobarbital(苯巴比妥)的暗示。汽水瓶代表钠,而轻石是钙,这是表示各自加入的诱导体。因此,“墨水已干的”.en和“破损的”Ammonite(菊石)化石,就是意味目前手上没有这两者,而“带着裂痕的”汽水瓶和“缺少的”轻石,则分别表示添加了钠和钙的东西,也就是异戊巴比妥钠和异戊巴比妥钙,目前都已用完了。

不过,风笛,也就是苯巴比妥,她手上似乎还持有少量。

接下来的一行空白,也就是说拿起汽水瓶吹奏的部分,则是回答她有管道取得异戊巴比妥钠,而以天使人数表达的金额,显示合计二十万元。

自己所需要的剂量,之前在信中就已经提过。看到这个金额,他心想敲竹杠也该有个限度吧。不过,万一讨价还价之下把气氛弄僵了,那也伤脑筋。

算了,既然是自己勉强还付得起的价钱,就当做是接济一个毒虫漫画家吧。反正,最后自己的手的利益,应该是支付给她的数千倍。

阿章开启Word程式,开始写下一封信,指示药品交易的方法。

眼见下手的日子即将来临,但星期四、星期五接连两天都是阴晴不定的天气。

阿章停下手边擦拭窗户的工作,仰望灰暗的天色。

如果星期日下雨的话,茂源大厦的窗户清洁工作就会顺延。连带着使得杀害颖原社长的计划也不得不取消。因此,钻石也不能在星期六晚上先到手了。

况且,如果清洁窗户的时间挪到星期一或者星期二,这个计划也无法执行,毕竟平日的办公商业区,往来的人潮实在太多。

这么说来,就得等到一个月之后的下一个清洁日。

但如果拖得太久,钻石也可能被藏到别的地方。自己实在没有自信,在现在这种紧张状态下,还能撑得了多久。

其实心中还在挣扎,难道真得杀人不可吗?而且对方还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不过,这却不是来自于良心的苛责,而是单纯的恐惧。

到了这个地步,却感到自己情绪的动摇。比起下手时所需要冷静的判断与行动,这很可能会是一个致命伤。随着下手的日子越近,恐惧也逐渐增高。但是,若是要在这里悬而未决的状况下过年,更是令人不舒服。总而言之,还是希望能在这个周末解决。

话虽如此,任何人对天气都是无能为力。

如果星期天下雨,无法执行杀人计划的话,或许偷了钻石逃走的选项,要来得实际一些。他开始觉得虽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若是可以不必动手,就算一切努力付诸东流水也无所谓了。

很想一个人独处,下班之后回绝了同事的邀约,直接回到住处,或许这阵子大家都会为自己变得孤独而感到可疑吧。

用手机拨了通电话听听天气预报,预报说周末会是个晴天。到底这预报能有多准确?心中相当存疑。

虽然今天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好冷静一下,但思绪紊乱、心烦如麻,便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像只笼中困兽般来回踱步了起来。

这下他才发现不能再这样下去。长期以来情绪持续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或许必须好好休息。

唯一担心的就是费劲千辛万苦才到手的药品,但他对藏匿的场所相当有自信。就算不幸有小偷闯了进来,相信也不太可能被偷走。

于是,阿章带着钱包和手机,走出了公寓。

接触到外头冰冷的空气后,心情是改善了一点,不过,接下来又的苦恼到底该上哪儿去才好。由于长期过着禁欲生活,生理上的欲求其实颇为高涨,但由于在杀人计划上用掉太多钱,身上已没有闲钱上风月场所了。

就算一个人跑去喝两杯,能换来的也不过是更多的寂寞。这么想想,还是后悔当初拒绝了同事们的邀约。结果他决定吃碗泡面当晚餐,再跑去看场午夜电影。

出了黄乐区车站东口之后,开始飘起细雨。在车站里,看到很多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女盘踞在各角落。每个都直盯着手机的液晶屏幕。

对了!在这种地方打电话,就算被跟踪也不会有关系。

阿章拿出手机,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按下了记忆中英夫的手机号码。

“喂……?”

出乎意料,接电话的是中年女性的声音。感觉上好像曾经听过这声音,他马上想起那是李维聪的母亲。

“您好,我是文翰章。”

“啊,是翰章啊……?”

听得出她倒抽了一口气。

“好久不见。”

“是啊,你也吃了不少苦。我听维聪说过了。”

“嗯,是啊……请问,维聪呢?”

对话陷入一阵沉默。

“是啊,你还不知道吧。维聪,已经过世了。”

“什么?”

这次轮到阿章说不出话。

“已经四个月了,他死于一场机车车祸。”

“怎么会这样,我完全……”

她似乎根本没听见阿章的声音。

“今年啊,维聪终于考上了大学。他以前虽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应该也很焦急吧,所以好不容易轻松了一口气。考上之后,整个夏天都骑着车到处去玩。”

“可是他骑车的技术很好,一点也不含糊呀,怎么可能发生车祸……”

“车祸原因到现在还没有理清。只是据说他在小雨之中,以超过一百公里的时速在山路上奔驰。警察还怀疑他是不是自杀。不过,我绝不相信这孩子会做这种事,何况,他也没有留下遗书。”

“不可能!李维聪不可能自杀的!”

阿章几近喊叫的声音,惹来附近输入简讯的女子高中生的好奇眼光。

李维聪绝不可能结束自己的生命。何况是在结束漫长的重考生生涯,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到时候。

“我也不相信啊,之后我还问过维聪的朋友,他们说维聪好像是被别人开车在后面追赶。”

“被人追赶……?”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辆白色宾士轿车。在现场目击的年轻人,听说也到了警局,不过曾经当过飙车族的人说的话根本没人采信。”

阿章握着话筒的手不停地冒汗。不会这么巧吧。只是,维聪平日常惹麻烦,要是真招惹到了黑道,其实也不足为奇。

不过那台白色宾士轿车倒是耐人寻味。当然,同样的车种在国内是不计其数。再说,维聪骑车的速度,普通的轿车应该是追不上的。

但是,如果对方是事先在一旁埋伏的话……

“真抱歉,跟你说了这么多扫兴的事。不过,作父母的总会觉得不甘心吧。”

“……是啊。”

“谢谢你打电话来。维聪这孩子很担心你呢,虽然详细的状况他连我也不肯吐露。”

“这样啊。”

虽然觉得回答得太过冷淡,但因为这打击实在太大,让他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对了,你母亲曾经打过一次电话过来哦。稍等一下。”

阿章一脸茫然,只是紧握着手机。

心里还想着维聪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话筒彼端,笑着说:刚才当然那些都是搞笑啦,想也知道,我怎么可能会死嘛。我家老妈真是的,讲的跟真的一样……

“……对了,就是这个。她说如果和你联络上的话,请你打这个号码找她。”

李维聪母亲口念的,是一个134开头的手机号码。

她似乎不打算更正刚才所说的话,看来,维聪真的死了。

阿章勉强说出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后,就挂断了电话。

李维聪的死,就这样成了既成事实。

无意间,目光和从刚才就在注视着自己的女高中生有了交会。女孩像是被吓着了,赶紧别过眼去快步逃离。

阿章仍然紧握着手机,伫立在原地。

耳边传来阵阵细雨声。

脑海中一片混乱,完全不知所措。

一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拨起了另一个号码。那是雷迪的手机号码。虽然只听李维聪说过一次,不知为何,居然就是这么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中。

说不定她知道维聪出了什么事。光是听他母亲这么说,根本无法了解事情真相。现在只能找到可能掌握咨询的人,不管是谁都好,以现阶段来说,除了雷迪以外,也没其他人了……

“喂……?”

电话另一头传来雷迪的声音。或许是看到不认识的手机号码,有点戒心吧。背景听来很吵杂,感觉她像是在居酒屋里。

“喂。”

“哪位?”

“我是文翰章。”

顿时对方沉默了下来。阿章听到有人正在喊着沙织的名字。

“……请稍等一下。”

听起来她似乎都到了玄关,背景的吵杂声降低许多。

“学长,你现在还好吗?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她的嗓音听来有些尖锐。

“我有我的苦衷。”

“我听克勤学长说了。你是因为父亲的债务才逃亡的吧?这些钱学长根本没义务偿还啊。”

“这我也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逃呢?”

“这个世界靠法律是行不通的。”

“这太奇怪了吧。为什么不找律师商量呢?像地下钱庄这些人,只会欺善怕恶。我们班上有很多学长都是律师,方便的话我可以替你介绍。”

“不必麻烦了。”

的确,若是不必担心费用问题,一开始就求助于律师事务所的话,或许情况会好一些。

至少,也不必被迫拿刀割伤刘海龙的脸了。

“为什么不挺身对抗呢?”

阿章轻轻笑了。为什么不挺身对抗?这真是个有趣的问题。我是在对抗啊,我的耐力比谁都强,我的手法比谁都巧妙。

而且,我追求的最终目标,还不光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学长……?”

一直没听到阿章出声,让沙织感到有些诧异。

“你听说李维聪的事了吗?”

“……嗯,今年夏天因为机车车祸意外过世了。”

“你知道详细情况吗?”

“我也只是打过电话致哀而已,连告别式也没办法去参加。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不知道就算了。”

“嗯,倒是我刚才提的建议……”

“你现在说话已经是标准的城市腔啦。”

“什么?”

“我来丰芸市也两年了,不过还是不行。怎么也修正不了我的乡下口音。”

“你现在在丰芸市吗?”

“打搅了。”

“喂……”

阿章挂断了电话。虽然是星期五晚上,午夜场的电影院里却是门可罗雀。

阿章全身一动不动,只是双眼紧盯着荧幕。

红色,蓝色的光线在视网膜上反射,消失。

几近爆炸的重低音,震撼着耳膜。

电影散场之后走出户外,小雨已经完全停了。走在路上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记录,发现雷迪打来过三次。

这个号码的阶段性任务已经达成,待会就得把它注销了。

他走到新黄乐区东口的站前广场,试着拨打李维聪母亲给的那个号码。

“喂……?”

他故意用呆板单调的声音问道,对方却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