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迎面出击
韦南絮知道了。
姜禾在心里道。
或许是赵蛟同她谈起过,也或许是韦南絮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总之,韦南絮猜到了,并且在今日这样重要的场合,像曾经要求对弈时那样,给了她出其不意的一击。
若姜贲当场拆穿姜禾的身份,且不管真相如何,恐怕太后第一个便会栽赃她贪图富贵杀死公主嫁入王宫。
这样便撇清了雍国的责任。
赵政会为她作证吗?
恐怕不会。若齐雍两国撕破了脸,他便可顺水推舟拒绝放归质子。
总之今日稍有不慎,便不仅是她难逃罪责,更有可能殃及池鱼,让齐国这个唯一年满十四岁的皇子,失去离开雍国的机会。
这件事一如韦南絮的棋风,攻守兼备左右皆宜。
首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是雍国太后姬蛮。
一别数日,太后虽然如同往日般按品大妆、华服曳地,但神情里的憔悴还是很明显。
殿内众人起身施礼,太后单手虚按,开口道:“哀家也来凑凑热闹。”
声音沙哑得似乎换了一个人。
听说赵蛟死后太后哭了很久,并且命人把赵蛟的棺椁安葬在距离王族陵墓不远处。
这样百年之后,母子间也可遥遥相望。
幼子死去,长子又收回了玉玺,姜禾以为太后会消沉一阵子。可今日见她,除了有些虚弱,眼角眉梢中已渐渐恢复凌厉之色。
看来饱经风霜的她已经撑起精神,要端坐达政宫,继续指点前朝后宫了。
太后的视线转了一圈,落在姜禾身上。
“今日恰巧姜公子来达政宫小坐,哀家听说王后自从来到大雍,还未见过弟弟一面,便把他带了来,你们姐弟也好叙叙话。”
语气里藏着试探和旁敲侧击。
姜禾垂首称谢,姜贲已走进大殿。
姜贲的个子不算太高。
他浓眉圆眼,面色白净,肩厚腰圆,身穿墨色交领深衣,腰间束革带,坠着雍国王族喜欢的墨玉、铜环等物。足蹬六合羊皮靴,走进殿内挺直脊背,对着众人施礼。
因殿内有女子,礼毕并未抬眼寻找,而是微微垂目,等着姜禾先开口。
姜禾忽然明白太后为何会愿意带他过来了。
若不是他胖了些矮了些,只看他浑身的打扮和神情含笑的风流气息,倒跟长安君颇像。
姜禾看向赵政,而赵政对她摇了摇头。
“你现在就可以噎住了。”
他低声道。
噎住了,所以立刻呼唤御医,然后殿内乱糟糟一片,姜禾会立刻被人用屏风遮挡施救,这一场风波便暂时避过去了。
只是然后呢?
姜禾的为人和她的棋风一样,迂回躲避不是她的风格。
天圆地方、幽冥黄泉,她喜欢迎面而去,把阴诡小人一网打尽。
姜禾绕过凭几,抬步向姜贲走去。
雍国王后脚步沉稳如常,姿容美而不俗。一道镶嵌东珠的锦带自发顶落下,和裙裾一起垂地轻移。
若轻云蔽月,如流风回雪。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太后已经移步主位跪坐,而殿内其他人的目光都被姜禾吸引。
赵政若有所思,韦相国神情复杂,韩国国君咽了口口水,而韦南絮则幸灾乐祸。
听到脚步声,姜贲抬起头来。
他口中亲切道:“三年未见,长姐安好……”
目光从玄色绣凤纹镶青金缀白玉的裙裾往上,移到被交领包裹的白皙脖颈,最后是那张明艳的脸。
姜贲接下来的话卡在喉咙里。
眼前的这个女子是谁?
虽然离开齐国时他才十一岁,可他却断不会认错姐姐。
飞扬跋扈盛气凌人的姐姐姜玉衡,去哪里了?
姜贲抬起手想要指向姜禾问个清楚,可姜禾却率先开口道:“跪下。”
语气冷漠不容商量。
你谁呀?
姜贲被这一招打得有些懵。
他错愕地抬起手,指着姜禾道:“凭什……”
“你说凭什么?”姜禾已经走到姜贲面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巨大的响声令殿内人人变色,就连太后都看了过来。
七国王族都喜欢甩人耳光,这个习惯姜禾学得不错。
“姜贲!”姜禾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厉声指责道,“离齐三年你在雍国为质,父王母后盼你念你。盼你在大雍平安健康,念你不改心志,不忘故土!可才仅仅三年,你脱去了母国的窄袖高冠,身穿雍国阔袖深衣;你丢掉了母国的紫色织文,身穿雍国墨色棉布;你摘锦带束革带,腰中竟还挂着雍国的墨玉铜环!离开齐地时父王亲手为你挂上的刀币哪里去了?你的初心哪里去了?本宫万万没有想到,我齐国养大的孩子,我齐国的可做储君的公子,竟然在雍国改服易志,要做雍国的臣子了!”
她说到此处深吸一口气,声音哽咽道:“姜贲,亏我还求得雍国国君同意,放你同使团一起归齐。如今看你这样子,不必回了!”
姜禾单手掩面,竟似情不自禁要哭了。
而她面前的姜贲从怒不可遏到瞠目结舌再到羞惭愧疚,面上神情不知换了几次,终于在听姜禾说到已求得雍国同意,放他回齐国时,露出惊讶和激动的神情。
“跪下!”姜禾又一次道。
她的身份虽然已经是雍国王后,但是作为长姐,替父王母后教训还未成年的弟弟,也在情理之中。
姜贲有一瞬间的犹豫,他的目光小心地看向赵政。
能否放他回去,王后一人说了是不算的。
远远地,赵政对他点了点头。
姜贲再不迟疑,满脸通红地跪下道:“姐姐,贞吉知错了。”
不管你是谁,父王母后安排的也好,冒名顶替的也好,只要能让本公子回去,你就是亲姐。
一时间,雍国王族众人虽然有些不喜姜禾在他们面前如此跋扈,却还是忍不住劝说道:“王后太过严苛啦,小孩子的兴致嘛,今日穿这个,明日穿那个,哪能跟心志联系在一起呢?”
说完还看一眼身为韩国国君却穿着雍国服饰的韩安。
并且想了想,当年赵政在六国为质子,都是穿着本国的服饰。听说有一次雍国没有及时送去过冬的棉衣,赵政宁愿寒冬腊月身穿薄衣,也不肯披燕国的狐裘。
出国为质,可以学四方语言,但若连衣冠都更改了,那的确会令母国震怒的。齐国公子太小,教导他的人又不尽心,这没有特别注意吧。
如此看来,即便这孩子回国登基,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啊。
座中除了太后和韦彰德有些不满赵政放归姜贲的决定,而失算的韦南絮变了脸色,没有人会怀疑姜禾的身份。
姜贲被允许起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姜禾入席,就跪坐在姜禾旁边的矮几后。
殿内的气氛缓和,渐渐热闹起来。
歌舞起,姜贲揉着滚烫疼痛的脸颊,转头对姜禾道:“姐姐的手也太重了,平日拿什么练的啊?”
听到这一句的赵政笑了。
他缓缓向后倾斜身子,越过认真夹菜的姜禾,对姜贲道:“你姐姐平日是拿菜刀练的。”
一句话说得姜贲缩回脖子。
姜禾把一块烤肉抹上酱料用葵菜包住,放进赵政面前的食盘,淡淡道:“陛下不疼了吗?”
“疼,”赵政蹙眉看向正同韩国国君交谈的韦彰德,和攥紧手帕蹙眉难熬的韦南絮,笑道,“不过既然有人想看戏,孤不介意戏长一点。”
赵政的手轻轻抬起示意内侍总管李温舟,过不多久,外面有人传报。
苏渝走了进来。
编钟的声音停下,舞伶退出大殿,苏渝跪地道:“禀陛下,微臣已搜检长安君府邸完毕。搜出之物已尽数记录移交,不过有两样东西,微臣察觉有异,特来请示。”
赵政看着他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苏渝打开双手托抱的布兜,从里面掏出两样东西。
一个绣工别致的荷包。
还有一根做工复杂的箭矢。
姜禾把烤肉蘸进小料中吸足了味道,再放入姜贲的食盘。
“贞吉,多吃些这个,补脑。”
姜贲愉快地接过去,低头道:“贞吉多谢姐姐。”
姜禾抬头隔着苏渝呈递的东西,对着韦南絮遥遥一笑。
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