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暗杀大王”
杜月笙的一番话,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戴春风从来没觉得家有几亩薄田、一片竹林山场算什么,经杜月笙这么一点拨,他立马和“乡绅”这个身份联系起来,“乡绅”这个形象头一回在他脑子里高大起来。
在离开杜公馆之前,他已做出决定:回乡,做一名乡绅,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仍然是失败而归,此时的戴春风,已是一身牢落识乾坤,心境与先前已大不相同,面对乡人不屑的目光,有了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淡定。
他开始踏踏实实地上山下田,协助妻子打理地里的庄稼和山上的竹林。不久,经人推荐,担任了仙霞乡学务委员,开始参与乡里一些社会事务。
1924年年初,浙江督军卢永祥所部浙江纵队招兵买马的消息传来,有乡人跃跃欲试,准备报名入伍。
戴春风有过上次参加浙一师学兵营,稀里糊涂被拉上战场的经历,对北洋军阀混战已无兴趣。尤其戴季陶、蒋介石等人都是属于广州孙中山的军政府的,他从心底对南方的革命政府有了一种向往和企盼。
但出乎意料的是,浙江纵队司令是大名鼎鼎的上海“斧头党”党魁、安徽帮首领王亚樵!
戴春风在乡里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由得怦然心动。在上海打流期间,他对这个名字已是如雷贯耳。
王亚樵,字九光,1887年出生于安徽合肥,江湖人称王老九。早年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中曾奔走呼号,在合肥组织军政府,宣布独立。后辗转上海,组织“安徽旅沪同乡会”,形成安徽帮,在上海声名鹊起。又在徽帮中拉起一支“敢死队”,其成员个个腰插利斧,遇事出手奇快,横劈竖砍,凶猛异常,人称“斧头党”。
王亚樵本人是行侠仗义之人,对手下弟兄也是多有照顾。
但是王亚樵如何成了浙江纵队司令,戴春风百思不得其解。
戴春风虽与王亚樵素昧平生,但他在上海认识的一个朋友胡抱一,便在王亚樵手下当差,与王亚樵关系密切。戴春风决定由胡抱一引荐,投奔王亚樵,再次参加浙军。
此时,王亚樵已在湖州盘马练兵。戴春风辞别母亲、妻儿,水陆兼程赶赴湖州,找到位于湖州白雀寺的浙江纵队司令部。说来也巧,戴春风刚打听着来到司令部门口,就见到胡抱一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这么巧!”戴春风高兴得咧着嘴直乐。
胡抱一却愣住了,使劲地揉揉眼睛,然后拊掌大笑:
“徵兰老弟,我没看错人吧?”
戴春风自进入文溪高小,多年来一直用学名戴徵兰与人交往。戴春风说:
“还说呢,你老兄到湖州练兵,也不说给我捎个信。”
“正想着给你写信呢。这不,还没写,你人就到了!”
胡抱一刚从练兵基地回来,正要向王亚樵汇报练兵情况,正好拉着戴春风一起去见王亚樵。在向王亚樵介绍戴春风时,胡抱一特地强调戴春风也是读书人,江山才子,为人仗义,有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肝义胆,也曾在战火中摸爬滚打。
王亚樵一向喜结侠义之士,经胡抱一这么一说,自然对戴春风另眼相看。再看戴春风,面色微黑,浓眉阔脸,尤其脸上棱角分明,尽显刚毅之色。加上戴春风有过从军经历,王亚樵认定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戴春风由浙西南不远千里之遥慕名来到浙北,也足见他追随决心之坚定。
当晚,王亚樵在司令部摆酒,为戴春风接风洗尘。
当酒席摆上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来人个头不高,着一身旧军装,当他看到戴春风的时候,倏然止步,满脸疑惑地打量着戴春风。
戴春风也是惊诧不已,因为来人从身材到模样,都太像他的一个朋友,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
那是1920年,戴春风最为落魄最为彷徨的时候。那一年他离家之后在省城杭州打流,当过杂货铺伙计,做过豆腐坊苦力。为了节省开销,他平时就在人家屋檐下或庙宇中过夜,身上也只有一套行头,是在学兵营时的旧军服,找裁缝做了改造,穿上也还算体面。
偏偏他天生爱干净,衣服洗得勤,只好经常光顾西湖,一边洗澡,一边洗衣服,然后将衣服晾在岸边,待衣服干了才从水里钻出来,穿上衣服离去。
有一天他正泡在水里,等着湖滨草地上的衣服晾干,忽然一群小学生从灵隐寺入口处跑过来,在草地上欢呼雀跃,争相捡起地上的石子,向湖中抛掷。戴春风的衣服用小石块压着,学生们只顾捡走小石块去玩,完全没有理会衣服被风吹起来,在草地上翻滚。
泡在水里的戴春风急了,他挥着胳膊冲着岸边的小学生大喊:
“小同学,我的衣服!我的衣服!”
喊声惊动了跟在后边的老师,他跑过来一看,立刻就明白了:这位泡在水里不肯出来的仁兄,一定是个“浪里白条”。他捡回衣服,放回原处,重新用石块压好,然后招呼学生们离开了。
戴春风对这位年轻老师顿生好感,见四周已无人,赶紧钻出水面,穿上衣服,去追赶这位老师,向他道谢。
“谢谢你帮我捡回衣服。”戴春风真诚地说。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何况是我的学生淘气在先。”
老师见戴春风气喘吁吁跑来,只是为了道谢,连忙自我介绍说:
“我叫胡宗南,在孝丰县立高等小学教书,今天是特地带学生到杭州游西湖的。”
“幸会,幸会,我叫戴徵兰,来自江山保安。”
两人互通姓名之后,便谈起了各自的情况。
胡宗南生于1896年,比戴春风年长一岁,别名琴斋,字寿山,浙江镇海人,母亲早逝,年幼时跟随父亲迁居孝丰,中学毕业后受聘于孝丰县立小学,虽有一份高等小学教员的工作,但身为客籍,处处受排挤。况且他志不在此,不过暂作蛰伏,等待一展宏图之机。
戴春风虽落魄潦倒,一文不名,却口不言贫,犹有一番壮志在胸,谈吐间直抒胸臆,带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豪放之气。胡宗南深感此人不可小觑,不可以“乘车轻戴笠”。
孔夫子以貌取人失子羽,胡宗南洞悉落魄之人得挚友。两人当下席地而坐,从各自境遇,到军阀割据、天下时局,海阔天空,越谈越投机,越谈越深觉相见恨晚。
然而一别近四年,音讯断绝,真会在这里邂逅故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