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列车到了北京西客站。

听到列车播音室的播报,孔玉爱、成跃山他们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虽说都站了一路,但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疲倦,个个面色红润,目光明亮。孔玉爱招呼他们几个人,往车厢门口移动。他们多想早一点踏上首都北京的土地。

白文侠的身后紧跟着一个穿着时尚的男人。他叫胡东。在列车行进的过程中,他曾有意踩踏了白文侠的脚,引起白文侠的疼叫,就此跟白文侠相识了。一路上,胡东给白文侠说了许多北京的情况,并告诉白文侠,他是益民生物科技公司驻京的总代理,白文侠要想去他们公司工作,他欢迎。

王虎驯早就注意到了胡东,觉得他不像是个好人。因为车里人多,他不便到白文侠跟前去,也怕遭到白文侠的训斥,所以一直注意看着胡东。

白文侠走到车厢门口时,胡东在后边问白文侠,晚上住哪里,需要不需要他帮忙。白文侠说,他们有住的地方,不麻烦他。

胡东又对白文侠说:“你要找我的时候,就打我名片上的电话。我们联系很方便。”

白文侠客气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这时,王虎驯挤到胡东跟前来了。

孔玉爱、成跃山、杨桂淑和成富山已经下车了,在站台上站着,都在等着还没有下来的白文侠和王虎驯。

胡东紧随着白文侠,到了车下,见白文侠一下车就跑过去和孔玉爱他们站到一起,非常兴奋地看站里站外的景致。他脸上肌肉颤了一下,轻蔑地笑了笑,朝站外走了。

孔玉爱见他们的人齐了,说声走,她在前,成跃山压后,相互照看着。六个人呈一字形跟着孔玉爱,随着出站的人群离开了站台。

他们经过验票口以后,在站前的广场里找了个角落停了下来。

孔玉爱说:“天快黑了,今晚就在站里歇脚吧。你们先坐下歇歇,我去找找看能不能打个电话。来之前,我去三岔沟邮政所找了常跑咱们那儿的邮差老王,老王答应有事可以往邮政所打电话给他,他能把咱们想给家里人说的话,在去成家山送信时转告给咱们家里的人。明天就是他去成家山送信的日子。我现在就去找电话,让他转告家里人,我们已经平安到达北京了。”

孔玉爱在站里寻找着。她找到了插卡打电话的地方。但她没有卡,打不了。她想求个人,就站在旁边看着别人打,想在他们打完之后,求助用一下他们的卡。但打电话的人个个都十分匆忙,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不等她张口就匆匆转身走了。她不灰心,继续在那里等待机会时,忽然看到一个人正用手机打电话,便移步过去,恭敬地站到他前边,笑盈盈地看着他,等待求他的机会。

用手机打电话的人叫刘幼诚,是华兴投资公司的董事长。他在着电话的同时就注意到了孔玉爱,从她的神态举止上也就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打完电话就把手机递了过去,对她说:“要打电话吗?给你打吧。”

孔玉爱见刘幼诚主动给她手机让她打,非常感动,连给刘幼诚鞠了几个躬表示感谢。

刘幼诚对孔玉爱的印象很好,说不必那么客气,拿上打吧。孔玉爱这才接住了他递过来的手机。刘幼诚注意看着她问:“知道怎么打吗?会吗?”

孔玉爱有些害羞地说:“没有打过,但见人打过,应该会。”

刘幼诚说:“如果说的是保密的事,可以走远些打。”

孔玉爱连连摇头说:“不不不,没有什么保密的。我是在想电话号码,想起来了。”她一边拨号,一边又说,“就一句话,用不了一分钟就打完了。”

刘幼诚说:“不用着急,有话慢慢说,没事。”

孔玉爱把电话拨通后说:“您好,您是三岔沟邮政所吗?麻烦您给我找下王邮差王师傅好吗?”那边接电话的人让她等等。

在等人的过程中,孔玉爱几次向刘幼诚表示歉意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接电话的人给我找王师傅去了,来了我说一句话就完了。”

刘幼诚被孔玉爱的纯洁、善良和知恩感恩的表现深深地打动了。他欣喜地看着这个从农村来的姑娘(他认为她是姑娘)说:“不用怕打的时间长,找来人慢慢地说,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孔玉爱听到了王师傅的声音。她赶紧提高了语气速说:“王师傅您好!我是成家山的孔玉爱。麻烦您去成家山送信时告诉我家里,就说我们已经平安到达北京了。就这些,谢谢您王师傅!”

她随即挂断了电话,双手捧着手机,身体前倾,把手机送还给刘幼诚,真诚地说:“太感谢您了!谢谢您!谢谢您!”

刘幼诚接过手机,想要和孔玉爱说话,但有电话打进来,只好先接听电话。

孔玉爱又向刘幼诚深深鞠了三躬,离开了。

刘幼诚接完电话,再想去寻找孔玉爱,发现她已经不见了。他在站里找了一番,没有找到,有些失望地出了站,上了来接他的车,离开了。

孔玉爱回到歇脚的地方,对他们的人说:“电话打过去了,明天下午,家里就知道我们已经平安到达北京了。”

白文侠好奇地问:“这么远打电话,要花很多钱吧?”

孔玉爱解释说:“没有花钱,是一个恩人帮的忙。我见那个恩人拿着手机打电话,就想等他打完了求个情,没想到他打完电话主动把手机给我让我打。真把我感动得呀。这说明什么?说明北京好,北京的好人多得很呢。”

白文侠也颇有感慨地说:“就是,真是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才知道过去窝在山沟沟里真是白活了。瞧这一路看了多少好风景。再看看这北京,光一个火车站就这样大,这样漂亮,整个北京该有多大,多么美啊!我们以后,干脆就住在这里算了,又宽敞,又热闹,又暖和,又有开水免费供应,比咱们家那破窑该强多少、多少万倍呢。”

杨桂淑见她越说越来劲,泼冷水说:“尽胡说,这火车站是供大家用的,可不是供我们来这里住的。”

孔玉爱也说:“是啊,火车站不是旅店,怎么能打主意在这里住呢。不过,在没有挣到钱,找到住处以前,临时来这里歇歇脚,打个盹还是可以的。但绝不能妨碍站里的工作。”她接着又催促大家说:“快说说一路上打听到的信息吧,明天找工作好用。”

成跃山闻言道:“我在车上听到最多的信息是,北京用人最多的行业是服务业,酒店、商场、超市等,就像那歌里唱的,吃喝拉撒,都需要大量的人。”

成富山也说:“建筑行业也用人很多。我接触的人中间,就有不少是搞建筑的。他们说,泥瓦工木匠最抢手。如果没有技术,就是运沙搬砖等,用人也很多。”

王虎驯接着说道:“我想打听个学手艺的地方,没有打听到。有个四川人告诉了我一个招人的服装公司。我看这地方正适合二嫂。”他把手里的条子给了杨桂淑。

杨桂淑接过王虎驯给她的条子,看了看说:“我明天就去这个服装公司看看。我手里也有好几个人写的条子,有货场招搬运工的,有旅店招清洁工的,还有小区招保安的。”

白文侠发言说:“踩我脚的那个叫胡东的,是益民生物科技公司驻京的总代理,在火车上就想聘用我,说只要跟着他干得好,每月挣个万儿八千的不成问题。我没有答应,打算明天转转看看再说。”

王虎驯赶紧接茬说:“那个胡东一定是个骗子。”

白文侠立刻瞪了王虎驯一眼,训斥他说:“不要看到有人亲近我了,就胡说八道。要再胡说八道,我就踢了你!”

孔玉爱赶紧劝阻白文侠说:“你就不能给王虎驯留点面子吗?在火车上听到你吱啦一声叫,以为你准要和那人干架了,可是没有,是怎么回事?”

白文侠解释说:“是那胡东踩疼了我的脚,我当然要叫了。可我记着大嫂嘱咐过的话,离开成家山到了外边的大世界,要讲文明讲礼貌,于人为善,吃亏是福。在那胡东向我道歉后,我自然不能得理不饶人,结果还和他交上了朋友。”

杨桂淑揪住一点不放,说:“既然知道出来了要讲文明礼貌,为啥还骂王虎驯呢?”

白文侠一本正经地说:“对王虎驯到哪儿都一样,不讲文明礼貌,就要骂他。”

她的话惹得几个人都笑了。

孔玉爱见大家心气都很足,一路上也都有收获,就适时总结道:“行了,说笑归说笑,该注意的也要注意。反正外边的大世界,好人是绝大多数,也免不了有个把坏人,以后注意就是了。关于明天找工作的事,我这里也有几个条子。其中有家政服务的,我明天就想去看看。每个人都把各人手里的条子抄一抄,带在身上。我想我们总的原则是,不挑肥拣瘦,有工作就做,先站住脚,挣上吃饭的钱。”

成跃山也强调说:“都要记住,不管干什么,给我们活儿干的人,都是我们的恩人。要怀着感恩干活儿。要把活儿当自己的活儿干。通过干活,让人家认识我们。”

孔玉爱接上说:“还有,要学着说北京话。老人们讲,入乡随俗,咱来了北京了,不能还说家乡话,叫人家听着会感到不亲切。不知你们注意到了没有,火车上凡是有文化,或在北京工作久了的人,是怎么称呼年长的或值得尊重的人吗?人家都说您,就是你字下面一个心字的您。不要总说你你的,听起来生硬,不亲切。话说好了也值钱,是拉近人跟人之间关系的重要方面。总之,在北京该学的东西一定很多很多,从明天起一定要处处留心学习,把一切该了解该知道的知识都尽快地学会了,这是我们在北京站住脚,走好路,成就事业的重要保证。”

北京的夜空,上弦月如同半轮神秘的宝镜,镶嵌在西边的天上。繁星闪烁,苍穹高远莫测。

城区里灯光辉煌。纵横交错的大路、立交桥和街道成了红白灯光驰骋的河流。飞机起降。火车出入。不夜的北京呈现出繁荣昌盛的勃勃生机。相比之下,那数不尽的高楼大厦,在这深夜里,则显得肃穆而又宁静。它会让人想象得到,那无数智慧结晶的宝藏,那正在孕育中的,憾动天地的奇迹。

西客站的大钟指到了凌晨一时。

北广场上,依然人群熙攘,繁忙如昼。

站内,孔玉爱他们歇脚的地方,六个人挤在一起睡得正酣。川流不息的脚步和喧嚣声,对他们毫无影响。

成家山村里,传出雄鸡报晓的嘹亮歌声。

白文侠从睡梦里笑醒了。其他五个人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成跃山一看到了凌晨五点钟,宣布说:“现在出发,赶早不赶晚。”

孔玉爱再次嘱咐说:“记着晚上回不来时,往那个电话上打电话,那个电话的号码都记住了吗?”

几个人都说记住了。他们随即出站,来到北广场上,搭乘不同路线的公交车,各奔东西。

街面上车辆奔驰,行人匆匆。

孔玉爱沿街询问要去的地方。一个晨练的老太太详细地告诉了她该怎么走。她谢过老人,按照老人指示的路线,找到了金牌家政服务公司。但公司的门关着,因为还不到上班的时间。孔玉爱便站在门口等候。

金牌家政服务公司的人上班来了,孔玉爱跟了进去。接待的人问她,是来找家政活儿的吗?孔玉爱说是。接待的人问她,有没有做过家政?她说没有,刚从农村来。

接待的人说:“你这样的情况,得先培训半个月。培训合格后,才可到适当的地方去上岗。培训需交200元培训费。”

孔玉爱听说要培训半个月,还要交200元,便退缩了。她正在那里考虑该怎么办,这时刘幼诚进来了。

刘幼诚注意地看看孔玉爱,觉得似曾相识。

反倒是孔玉爱先一步认出了刘幼诚。她惊喜地说:“先生您好!昨天晚上在火车站给我手机用的先生,是您吗?”

刘幼诚也认出了孔玉爱,很高兴地说:“是啊是啊,昨天晚上我接完电话找你,怎么也找不见你了。请问你是刚从农村来的吧?”

孔玉爱回答说:“是是,我刚从深山里来到北京,我叫孔玉爱。昨天晚上我用先生的手机打完电话,就急着回去告诉我们一起来的人,没有等您打完电话,感谢您,很对不起您啊。”

刘幼诚说:“没有关系,不用客气。请问你今天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来这里是想找份家政工作做。”孔玉爱回答。

“家政服务公司给你安排了没有?”刘幼诚问。

“家政服务公司说,像我这样的情况,需要培训半个月,要交200元培训费,所以……”孔玉爱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刘幼诚惊喜地说:“是吗?那就太好了。走,我们到门外去说。”他说着,把孔玉爱叫到门外,对孔玉爱说:“就请你到我爸妈家里,做保姆好吗?”

孔玉爱看看刘幼诚,心想他家肯定不是一般的家庭,就说:“好当然很好,就怕我不行。请问先生,您父母原先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父母原先都是在大学里教书的。”

“都是教授吧?”孔玉爱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问。

“是。父亲是教历史的,母亲教音乐。”刘幼诚说。

孔玉爱听了,心里特别高兴,心想如果能在教授身边做保姆,一定能提高自己的文化知识水平。可又怕自己不合格,所以她犹豫地说:“去老师身边做保姆,我当然是特别愿意的。只是像我这样的,能行吗?”

刘幼诚很开心地说:“怎么不行?我爸妈一定喜欢你。他们退休不久,身体都还很好,家里的活儿不会都叫你做,你给他们帮帮手,陪他们聊聊天就可以了。”

孔玉爱解释说:“我的意思不是怕活儿多。我是说,我刚从农村出来,什么都不懂,像您父母那样的家,我要胜任不了,会让老师为难的。其实我心里是特别高兴特别愿意的。昨天晚上在火车站遇到先生帮了我的忙,今天又在这里遇到了您,我就觉得,您像是老天爷派下来帮我的神仙似的,简直感到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都有点不敢相信呢。”

刘幼诚笑笑说:“那还等什么呢?上车吧。”

孔玉爱上了刘幼诚的豪车后,刘幼诚一边开车一边问她,是陕西人吧?孔玉爱说是,先生听出来了?刘幼诚说,他公司里有陕西人,说起普通话来带着浓重的陕西味,是陕西的普通话。又问孔玉爱是什么时候学的普通话,孔玉爱说,她是在火车上刚跟几个人学的。刘幼诚说,那她学得够快的了。

说着说着,刘幼诚驾车来到了西长安街。孔玉爱注意看着车外的景致。当经过天安门时,她惊喜得叫出了声。

车停在了一个住宅区的大楼门前。这是一个富人的住宅区。区内的设施和绿化都相当好。

刘幼诚领着孔玉爱进了楼,上了电梯,来到他父母家门前。

老夫人听到门铃声,开门见儿子身后站着个姑娘,有些诧异地说:“幼诚,这姑娘是?”

刘幼诚低声给他妈说:“她是我请来的保姆,进去再给您细说吧。”

他随即领孔玉爱进了门,嘱咐孔玉爱在客厅里坐坐,他和他母亲进到一个房间里去了。

老夫人一进房间,就不高兴地说:“说了不要请保姆的嘛,怎么搞的?”

刘幼诚赶紧赔笑说:“我们知道爸妈的身体都好,可毕竟年岁大了。再说,这么大的房子,还有那么多花呀草呀的,每天会有不少活儿,有个人帮着干点不好吗?腾出时间来,妈可以多弹弹琴,爸可以多写写字画画画。还可以多出去遛遛。而且,有个人在跟前,能聊天解闷儿。”

老夫人有些心动,但还是坚持说:“好是好,就怕家里多个生人,如果处不好,反会生烦的。我们又不能请了人家,再辞人家。”

刘幼诚拍拍胸脯说:“我给爸妈请来的这位,绝对能和你们处好了。”

老夫人好奇地问儿子,是从哪里请来的这个姑娘。

孔玉爱没有敢在客厅里坐。她原地不动地站在那里,打量着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又大又漂亮的房子。她觉得她站的这个客厅,比她中学的教室都大,大理石的地面上铺着好大的一块华丽的地毯,周围有十几盆她从未见过的花卉,还有一个很大的鱼缸,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周围共有六个房间六个门。这仅是一层。还有二层。一个装饰漂亮的扶梯通到二层上去,上边还有好几个房间。孔玉爱边看边在心里想,她这是一步登天了呀。能在这里上班,为教授服务,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可她行吗?他们能要她吗?她回想着老夫人见到她时的神情,感觉刘幼诚的母亲好像不是那么情愿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