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成跃山看看自己手里的一捆钞票,面对全场的一片哗然,愣在了那里。

王德立刻打圆场说:“行了行了!大家不要乱说,这可能是个误会。散了散了!不许外传,记住了!”

成跃山跟着王德,到了王德的办公室。

王德让成跃山坐下后说:“真没有想到。我原来是想,既然大家自发要检查,检查检查也好。要知道是这样,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去更衣室里翻的。”

成跃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搞蒙了,没有理会王德所说的话。

王德看看成跃山又说:“我知道你刚从农村出来,家里肯定有过不去的难事。有难事应当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的。”

成跃山这时听清了王德的话,他吃惊地看着王德说:“王经理,我家里没有困难。就是有天大的困难,我成跃山也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

王德说:“我也没有说你违法犯罪,不就一万块钱嘛。我刚才已经给大家说了,可能是个误会。我在维护你,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成跃山说:“我知道王经理在维护我,可这事……”

王德打断他的话说:“放心吧,这事我会帮你遮过去的。我想这样,只要你别再说什么,我有办法在下边做工作,压下来就行了。”

成跃山说:“这样不行,我要不言不语背上这个黑锅,以后还怎么做人?还怎么当这个副经理呢?”

王德问他:“那你要怎么样?”

成跃山说:“我要求弄个清楚。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有人栽赃陷害?谁?”

“我怎么会知道。”

“你来酒店时间不长,没有得罪谁吧?怎么能怀疑是有人栽赃陷害你呢?不能随便说这样的话。”

“我也觉得我不能怀疑酒店里的任何人,可那钱怎么会到我的口袋里去呢?”

“想不通也得想通。反正我对你是一片诚心,你要不听我的话,我也就没有办法了。”

“王经理是我的大恩人,感谢王经理能为我着想。可这事太大了。这事要是弄不清,等于我来北京还没有干成什么事,就已经失败了。”

“你想要怎么办?”王德问。

“我想找公安,叫他们来人调查。”成跃山说。

“你是打算找明所长是吗?我告诉你,因为明明的事,我跟明所长闹翻了。如果明所长来酒店无事生非,挟嫌报复,我和你之间的交情,就算到此结束了。”王德说。

成跃山下了班,离开了五洲大酒店,不知该上哪里去,非常焦躁非常郁闷地在街上走着。酒店里发生的离奇案件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在他的眼前闪过:

他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捆钞票来。

全店人员看着他,一片哗然。

成跃山这时忍无可忍地怒吼:“我没有——!”

街上过往的行人,吃惊地驻足看他。但他们很快又笑一笑离开了。都以为他是个精神失常的人。

成跃山看看街上那些以为他是精神病患者的人,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快步朝远处走,想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放纵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一口气走到了郊外,看到路旁边有一个大坑,便跳了下去,放声哇哇地大哭起来。

图师傅教孔玉爱学完车,往回返,路过此地时,孔玉爱忽然看到路旁的坑里好像有个人,就要图师傅停下车。图师傅停了车,问她怎么了。

孔玉爱说:“我看见那边坑里好像有个人,我过去看看。”她说着跳下车,跑过去看,见坑里确实有个人在哭,就跳下去看,问怎么了?

成跃山抬起头来,彼此都看清了。

孔玉爱极为吃惊地问:“跃山,你这是怎么了?”

成跃山擦了把眼泪,告诉了酒店里发生的案子。

图师傅等不见孔玉爱回来,下了车去看。

孔玉爱对走过来的图师傅说:“是我家的成跃山。他来这边看他们酒店的蔬菜基地,蹲在那里等他们酒店的车。我说这不是正好吗,让图师傅捎上你吧。”

图师傅打量一下成跃山,叫他上车。

孔玉爱捅了一下成跃山,意思叫成跃山快说感谢图师傅的话。

成跃山勉强挤出来一个笑脸,说谢谢图师傅,上了车。到车上,他又感谢图师傅不辞辛苦教孔玉爱学车。

图师傅说:“不辛苦,应该的。”图师傅跟他们说着话,把他们送到了筒子楼下。

在图师傅开车走了以后,成跃山对孔玉爱说:“我想现在就去找明所长。”

孔玉爱说:“明天不行吗?都这么晚了。”

成跃山说:“我回去也睡不着觉,索性去派出所看看,兴许明所长还在所里呢。”

孔玉爱理解地说:“那好吧。不知富山回来了没有。”

成跃山叮嘱她说:“富山要回来,不要给他说。这事对富山当然还是要说的,但要找个时间。千万不能让家里其他人知道了,以免影响他们的情绪。对外能不说时,也尽量不说。虽然我问心无愧,但我们不能见人就解释。我们心里有数就行了。”

孔玉爱则嘱咐成跃山千万要想开了,挺住了。

成跃山语气沉重地说:“经过一番惊心动魂,我已经想开了。咱们来北京这段时间,是太过顺利了,挫折也可能刚刚开始,咱不怕。只要自己行得端,走得正,就不怕有人暗地里的算计。该来的考验,就让它来吧!”他说完,就向派出所方向跑去了。

孔玉爱看着成跃山的身影在远处消失后,心情沉重地进了筒子楼。

已经回到内间的赵玉华,听到声音,赶快跑过去给孔玉爱开了门。孔玉爱见是赵玉华,问她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赵玉华说她是有意早回来的,想跟孔玉爱说说话。孔玉爱问她高大怎么没有回来。赵玉华说高大晚上加班,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她想趁高大不回来的这个机会,要和孔玉爱说说他们的事。

孔玉爱虽然惦记着成跃山的事,但她知道赵玉华要给她说的事很重要。所以赶快关好门,拉赵玉华坐下来,听赵玉华说。

赵玉华对孔玉爱说,他们每天晚上回来得很晚,也不是每天工地上都有事,主要还是有顾虑。她看大嫂人挺好的,早就想跟大嫂好好地拉拉话。

她接着说:“大嫂和大哥一起出来特别的好,两口子相互有个照应。你们和家里的孩子老人也经常有书信联系。我非常羡慕大嫂你们。”赵玉华说着,就哽咽了起来。

孔玉爱劝赵玉华不要难过,有话慢慢地说。孔玉爱说她知道赵玉华和高大都不容易。她理解他们。他们一起出来的那几个人,也都理解他们。

成跃山来到派出所时,成富山和明所长刚出了派出所的门,正要回家。成富山问成跃山怎么来这里了?成跃山说,他是有事要找明所长,问明所长能否晚走一会儿。明所长就问他有什么事。成跃山说:“这事说来话长,明所长能进所里说话吗?”

明所长热心地说:“怎么不能?进去说吧。”

这个时候,王德正和崔小蕊躺在王德的家里,说着白天的事。崔小蕊兴奋地说:“今天这出戏演得太好了。成跃山有口难辩,瞧他当时那个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的名誉在五洲大酒店算是扫地了。看他面对大家,还怎么当他的副经理。”

王德有些忧虑地说:“成跃山说他要找公安,一定要给他弄清楚。”

崔小蕊不以为然,轻蔑地说:“这事公安能给他弄清楚吗?他做梦。”

王德提醒她说:“别忘了,他和明所长有关系。不过,我已给成跃山说了,他要把明所长叫到酒店来,挟嫌报复,我和他的交情就算结束了。所以,成跃山不敢把明所长弄来的。“

崔小蕊抱怨王德说:“怎么给他说这样的话呢?听起来就好像自己有嫌疑似的。”

王德也察觉出自己这话说得不好。不过,他宽慰崔小蕊说:“放心吧,没有什么事,谁也怀疑不到你头上的。”

崔小蕊说:“就看冰总经理回来后,会怎么看这个事了。”

王德阴笑着说:“她还能怎么看,是他成跃山当着全店人的面,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的钱,全店人都能证明这件事,她冰岩还能护着他吗?”

明所长听完了成跃山的叙述,沉吟片刻后说:“这事还不好办呢。就算我答应你,派人到五洲大酒店去查,结果肯定是不了了之。因为经过了那么一番折腾,就算有犯罪嫌疑人留下的痕迹,也早已破坏得无影无踪了。单位内部发生这样的案子,我们经见的多了。绝大多数都是难以查实的。除非有明显的仇怨对象,有证据,单位领导又能大力协助的,才有希望搞清楚。所以,我们还是不去人的好。”

成跃山听后非常失望。说他可背不起这个黑锅。

明所长很同情地说:“这也是公安人员的一大无奈。不了解情况的人,以为有了案子,有了冤屈,告诉给公安机关,就一定能破案,惩罚罪犯,安慰伤者,洗清冤屈。其实有一些案子,公安人员只能看着受害者,心存愧疚,而无能为力。就像医院里的医生,面对有些病人的病,无能救他是一个道理。”

明所长最后说:“不过我想,你没有那事,问心无愧,只要想得开,挺胸昂首,做自己该做的事,不把人们的另眼当回事,也就行了。或许有一天,真相会自然大白的。”

乔芙蓉驾着车,拉着冰岩回到了五洲大酒店。冰岩在去办公室的过程中,看到酒店里的职工在几处扎堆议论,便对乔芙蓉说,店里一定出了什么事,去看看吧。乔芙蓉应声去了。

成跃山在后厨干着活,比往日干活的劲头还要大。大师傅们不时看看他,又相互对视一下,谁也不说话,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成跃山也不看师傅们,只干他的活儿。后厨里全然没了往日的欢快气氛。

王德及时来向冰岩汇报。

冰岩听完王德的汇报以后,沉下脸来说:“我两天不在店里,就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一万元钞票不翼而飞,随便搜身,还差点要搜顾客的身。王德,你这经理是怎么当的?”

王德说他当时不在店里。

冰岩立刻训斥王德说:“上班的时间不在岗位上,干什么去了?!”

王德低下头说:“我是临时有点事。”

冰岩厉声问他:“临时有什么事?”

王德现编不来,想起崔小蕊曾托他出租房子的事,就说是朋友出租房子的事。

冰岩批他因私在餐厅上座的高峰时段脱岗,是严重的失职。

王德只好说自己错了。

冰岩敲打他说:“还知道错了?刚才我可一点都没有看出你有犯了错误的痛心。”

王德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冰岩这才问王德说:“成跃山承认了吗?”

王德回答说:“没有。他当然不会承认了。”

“他当然不承认了,他不承认就行吗?”

“反正钱是从他口袋里掏出来的,全酒店的人都当场看见了。”

“也就是说,是成跃山偷了那一万块钱无疑?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王德低头回答说:“成跃山来酒店时间不长,栽赃陷害他的人不可能有,也只能认为是他所为了。”

冰岩问王德:“换了你是成跃山,你会这样干吗?”

王德被问得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冰岩又问王德:“成跃山现在在干什么?”

“他现在在后厨干活。”

“他现在还有心思干活?去把他叫来。”

在王德去叫成跃山以后,乔芙蓉向冰岩汇报说,她了解到的情况,跟王德说的差不多。

王德出了冰岩的办公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成为这件事的挨批者。在去后厨的过程中,崔小蕊询问他怎么样,他只是摇头。到了后厨,他对成跃山说:“冰总叫你去。”

成跃山放下手里的活儿,擦了擦汗,随王德就走。

冰岩看着成跃山走进门来,打量着成跃山,问他说:“瞧你还挺精神的,没有压力是吧?”

成跃山如实回答说:“不是的,冰总经理,我压力很大。为了不让压力压垮,我只能咬紧牙关挺起精神来。”

“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是怎么回事,王经理肯定已经给冰总经理汇报过了。我想给冰总经理说的是,我成跃山没有做那样的事。我成跃山就是穷到死,也不会偷别人的一分钱!”

“你认为会是谁干的这个事呢?”

“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人一定是看我来五洲大酒店太顺利了,心里不服气,所以栽赃陷害我。”

“成跃山,你还有什么话想说,都说出来。”

成跃山感激地说:“谢谢冰总经理。我还想说的是,如果冰总经理信不过我,我立马走人。但我保留要求查清案件真相的权利。”

冰岩问:“你认为这案子的真相,能查清吗?”

成跃山回答说:“起码现在不能。我问过公安上的人,他们说,像这样的情况,即使他们来人,肯定也是不了了之。因为犯罪分子留下的痕迹已经破坏,店里又提不出重点的嫌疑对象,是很难查得清楚的。”

冰岩见他讲得头头是道,就说:“既然如此,你要求保留查清案件真相的权利还有意义吗?”

成跃山恳切地说:“有意义。我的意思是,如果冰总经理信不过我,要我离开五洲大酒店的话,我必须保留这个权利。否则我背着一个黑锅,怎么去别的地方找工作呢?”

冰岩欣赏地看着他,继续问说:“如果酒店信任你,让你继续干,你不照样背着黑锅吗?”

成跃山诚恳地说:“那就不一样了,冰总经理要还信任我,等于给了我又一次机会。虽然还背着那个黑锅,但我知道,领导还是信任我的,我不能计较个人的得失,我不能经受不住考验,我会加倍努力工作。本来我就打算要在五洲大酒好好干一番事业的。因为我在这里遇到了两位恩人,一个是王经理收留了我,一个是冰总经理提拔重用了我。我觉得我要不好好地干,就对不起两位大恩人。可事有难料,遇到了这个事。这事在考验我的意志,也在考验我的运气。”

冰岩对成跃山的精神状态和他说的这些话很欣賞。她要乔芙蓉通知下去,今天下班以后,召开全体职员大会。

在全体职员大会上,冰岩讲:“发生在餐厅收银台的案子,大家都知道了,也都议论够了吧?现在我来讲一下这个事,以后就不要再议论了。五洲大酒店发生这样的事,是全店人员的耻辱!在餐厅顾客暴满的时刻,一万元收款不翼而飞,那么多工作人员,竟然都不知情。尤其不能允许的是,个别人知法犯法,进行搜身,甚至波及到顾客,引起顾客强烈不满,对酒店造成了严重的损失!一些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在津津津乐道地议论!我先不说这个案子是谁做的,我要先说说我们这里的华兴人,还有没有法律的观念?还有没有维护企业形象的意识?!”

她的几句话讲得大家似有顿悟,会场鸦雀无声。

冰岩接着讲:“首先是餐饮部的领导有责任,王德经理脱岗,回来后不但没有制止错误的行动,还助长了错误的行动。成跃山倒是制止了,但他的制止被认为是他作案的一个证据。其次是提出和鼓动搜身的人有责任。再次是大家都没有积极地制止,跟着一些人随波逐流!”

王德低头品味着冰岩的话,觉得冰岩把批评的矛头直接指向了他,对成跃山是明显的袒护,甚至表扬成跃山制止过错误的行动。

崔小蕊的心里,有些害怕。

许多人相互看看,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到成跃山的身上。只见成跃山挺胸昂首坐在那里,显得很自信。

冰岩接着讲:“在座的每个人都长着一个脑袋,大家都想想,这事该怎么办?”

全场一片哑然。大家都在想,该怎么办?

冰岩看着全场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讲:“看来大家还没有想出办法来,那我就先说说。如果我说得不对,有好办法的人可以随时打断我,提出自己的好办法。我们要发扬民主,把这个难题当下解决了。因为我们不能因为这个事,影响了酒店刚刚开始的好局面,更不能因为这个事,给华兴的脸上抹黑!”

全场的人,屏气凝神地看着冰岩,等听她的解决办法。

冰岩讲:“解决这事的最好办法,是查个一清二楚。但这事一时很难查清。为什么?因为现场已经严重地破坏了,无法找到证据。还有就是,直到现在,无人提供任何的线索。鉴于此,我认为只能把它挂起来了。”

挂起来?全场人的脸上似乎都画了一个问号。

冰岩继续摆事实讲道理:“是否有人觉得不该挂起来?如果有人觉得不该挂起来,那就请站起来说说,不挂起来怎么办?有人会说,钱是从成跃山衣兜里掏出来的,不是他偷的,还能是谁呢?能这样说吗?他本人不承认。也没有人看见他偷。钱在他衣兜里,就能肯定是他偷的吗?会不会是有人偷了钱,放到他的衣兜里去的呢?也有人会说,成跃山是从农村来的,家里一定很穷,所以他有偷钱的因素。这是什么逻辑?难道穷人就一定要偷吗?为什么要那样贬损从农村来的人呢?还有人会说,成跃山来店里的时间不长,不可能有仇人,不会有人栽赃陷害他。是这样吗?他来的时间不长,就当上了副经理,难道不会有人心中不服,栽赃陷害他吗?”

大家都觉得冰岩讲得很有道理。王德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崔小蕊不禁打了个寒战。

冰岩讲:“所以,这案子只能挂起来。挂起来的意思,就是不要受这事的干扰,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一切照旧。成跃山还是副经理。大家要以如既往地尊重他,支持他,服从他。成跃山也要大胆地负起责任来,把餐饮部的工作做得更好。这样解决,大家觉得怎么样,同意不同意呢?”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成跃山感动得热泪盈眶。

冰岩最后讲道:“看来大家同意我的办法。那就这样办了。但是还要说一下,挂起来不等于不管了,我还要管的。大家要在正常工作的情况下,注意发现线索,发现嫌疑人。希望每个人在工作之余都留个心,留点神,发现线索和嫌疑人后,要及时直接向我报告。我会给予重奖。也希望作案者反省自己,投案自首。只要投案自首,不管是谁,我都将既往不咎。就这样,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