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筒子楼。孔玉爱他们家里。凌晨四点钟。成跃山轻轻地起床,生怕惊醒了孔玉爱,更怕惊扰了里屋的高大和赵玉华。

其实孔玉爱已经醒了。她把成跃山拉到跟前,小声对他说:“去单位洗漱吧,出门轻点儿。”

成跃山也小声说:“我知道,你再睡会儿。”

孔玉爱点点头,看着成跃山蹑手蹑脚地出门后,也起来了。

她动作极轻地叠好了被子,归置好了房间物品,拿上毛巾和牙具,到楼道的洗脸间里洗漱。回到房间后,她开始祭奠父母,把准备好的供品摆放在父母的画像前,点燃了三炷香,向父母磕了三个头,跪在地上向父母默默地诉说了些什么。在诉说的过程中,她想到父亲做好了臊子面,端给她吃。想到父亲催促她外出。想到父亲突然病倒,却强撑着身子说自己已经好了,不肯去看病。想到父亲要他们结了婚再出去。想到父亲病逝,她悲痛欲绝……

从父母的画像上,孔玉爱似乎还能看到父母的真容,心里很难过,眼泪忍不住愚唰唰流了下来。因为要赶点去上班,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擦干眼泪,慢慢地站了起来,轻轻地往门口走去。和往天一样,到了门口,她又回头深情地看了看父母的画像,才出了门,去上班。

里间的高大和赵玉华睡醒了。高大注意听着外间的动静。

赵玉华推推他说:“别听了,他们肯定早走了。”

高大有些好奇地说:“他们总是起得那么早,好像他们没有多少觉似的。”

赵玉华不以为然地说:“人家都有心劲,一个比一个干得上心。才几个月,那大哥就当上副经理了。”

高大反问:“是嫌我不够上进吗?”

赵玉华不经意地说:“你就是当了总统,也跟我没啥关系。”

“怎么没啥关系?”高大问。

“怎么没啥关系你知道。”赵玉华说着,拿了牙具毛巾,开门出门。一到外屋,她首先闻到香火的特殊气味,随之就看到孔玉爱父母的画像前,摆放的供品。这情景让她突然想起什么来,转头问高大:“今天是清明节了吗?”

高大闻声出来看了,说:“差不多,应该是清明节了。”

赵玉华很伤感地说:“看看人家大嫂,我就觉得自己太差劲了,不但没有祭奠过死去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连给爸妈写信都很少。”

高大不在意地说:“心里有就行了,何必在乎那样的形式。”

赵玉华很认真地反驳他说:“连形式都不做,心里能有吗?人人心里有杆秤,你不惦记着亲人,亲人也就和你疏远了。你看大嫂他们,每个星期都和家里人有书信来往。”

“我不说了嘛,你可以给家里写信,叫他们把来信寄到工地上就行。”

“你说得轻松,我怕他们谁找来了,知道了我们的事,就麻烦了,我就没脸见人了。”

“那就别写。行了,别想那么多了。”

赵玉华叹口气,出门去洗漱。高大也叹了口气。

孔玉爱来到了老夫人家里。她发现老夫人神情凝重地坐在客厅里,没有去晨练,就问老夫人说:“老师,今天怎么没有去晨练呢?”

老夫人意兴萧索地说:“今天是清明节,每年这一天,都是不晨练的。你先不要干活,坐下来,静静心。”

孔玉爱听话地在客厅里坐下了。

老夫人看到老先生进了书房,对孔玉爱说:“我们要对家里已故的亲人寄予哀思,我去弹首曲子。你要愿意一起做,可以随着曲子,想自己家里已故的亲人,对他们表示哀悼和怀念。”

孔玉爱没有想到老师对清明节也这样在意。她说她愿意,这种方式很好,她要跟着老师一起做。

老夫人往琴房里去了。孔玉爱肃然站起身来。老夫人进了琴房,很快弹起哀婉的乐曲。孔玉爱听着,潸然泪下。

书房里。老先生低头站在父母和挚友郭熙亭的遗像前,听着那哀婉的乐曲,两眼含泪。

老夫人两眼滴泪地弹着琴,每个按键,每个乐响,都像是她的心声和诉说,是她对亲人哀婉悠长的怀念。

刘幼诚开车带着郭晓岚,来到父母家的楼下。郭晓岚这天穿了一身素服,神情显得很哀伤。刘幼诚想要安慰她,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跑在前面,开了楼门,要了电梯。

孔玉爱把刘幼诚和郭晓岚迎进了门。刘幼诚去了书房。郭晓岚与客厅里的老夫人抱在了一起,两个人默默地流着眼泪。孔玉爱看着她们,亦默默地流泪。

老先生和刘幼诚从书房里出来,默默往门外去了。郭晓岚放开老夫人,跟在他们后边。孔玉爱送他们到门外,返回客厅,因受氛围感染而一时不知自己该干什么。

老夫人对孔玉爱说:“待会儿我们去看彩虹。彩虹学校今天放假,我们去学校看看她吧。”

大街上。老夫人驾着车在行驶。因为车很多,走走停停。老夫人怅然地说:“好多是去墓地的,平时这个时候不出来的,也出来了。”她说着,前方又堵住了。前边的车开动后,她没有及时看到,后边的车按起了喇叭。她一着急,几下都没有起动得了车。等到车起动后,她感慨说:“真是老了,眼睛和手都不像以前灵便了。”

孔玉爱听了老夫人这话,若有所思,意识到她该快点学会开车了。

刘幼诚驾车来到郭晓岚父母墓地附近,停了下来。郭晓岚扶老先生下了车。老先生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墓地走去。郭晓岚和刘幼诚拿着鲜花和供品跟在后边。

他们到了墓地,摆上供品,献上鲜花,郭晓岚和刘幼诚跪下来磕头,默哀。老先生走到墓碑跟前,长时间地抚摸着墓碑,用心在跟老友说话。老友把郭晓岚交给他的那一幕在他的眼前回放。

郭晓岚抬头看着老先生,心情很复杂。

刘幼诚抬头看看父亲,又看看跪在旁边的郭晓岚,见她眼含泪水,似在倾诉。

郭晓岚抬头看了看刘幼诚,有些同情他,自责地低下头去。

刘幼诚站起来向父亲走去,但中途又返回来重新跪在郭晓岚旁边。

郭晓岚看看重新跪到自己旁边的刘幼诚,擦擦眼泪,站起来,走到老先生跟前说:“爸,走吧。”

老先生睁开泪眼,看看郭晓岚,点下头,抹把泪水,转身往车那里走去。刘幼诚这时站起来,紧走几步,到车跟前开了车门。郭晓岚扶着老先生上了车。

老夫人终于开车到了彩虹的学校。

彩虹和大发在一起,跟前坐着大发的妈妈季月琴。季月琴首先看到了老夫人的车,她拉起彩虹和大发的手,迎了过去。彩虹喊着奶奶,想挣开季月琴的手,跑过去,季月琴没有撒手,索性跟着彩虹一起跑到了老夫人跟前。

“钟教授您好!”季月琴很亲热地问候道。

老夫人一边抱住彩虹,一边应着季月琴的问候。

季月琴热情说:“我知道钟教授今天一定会来的,所以早早地来了,终于见到您了。因为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钟教授了,特别想您。”

老夫人说了声谢谢。

季月琴请老夫人到那边坐会儿。老夫人说好。在往那边走的过程中,季月琴指指孔玉爱,问老夫人她是谁。

老夫人亲切地说:“她是我们家的孔玉爱。”

季月琴立时明白了,孔玉爱是老夫人家的保姆,就说:“我早给您说过,该有个保姆的,家里又不差钱。这保姆长得真俊,看上去很灵透,一定会侍候好钟教授和刘教授的。你们两个教授也该好好地享受享受了。”

老夫人分辩说:“我家请人,可不是为了享受的。我们身体尚好,每天都干活儿的。”

季月琴见老夫人不愿听她侍候享受的话,马上就对孔玉爱说:“钟教授是有大学问的人,也是个大好人,在她家不但吃不了亏,还能长很多很多知识呢。”

孔玉爱赶紧得体地迎合说:“是的,我每天都会从老师那里学习到很多知识。”

到那边的长椅上坐下以后,季月琴又对孔玉爱说:“我和钟教授是老交情了,彩虹和我们大发上幼儿园那阵,是钟教授接送彩虹,我们经常见面。我从钟教授身上得益很大呢。”

老夫人不愿与季月琴攀谈,坐了一会儿,就对季月琴说:“你们还要坐会儿吗?我得告辞了,回去了。”

季月琴热情地挽留说:“钟教授再坐会儿嘛,我们很久不见面了,再坐会儿,聊聊天吧。”

老夫人很客气地说:“赶明吧,今天我还有点事,失陪了,再见。”

季月琴送老夫人上了车,看着她的车走远以后,恨恨地咬咬牙说:“这个老妖婆!”

大发问他妈谁是老妖婆?季月琴对儿子说:“我说彩虹的奶奶是个好老婆。”

刘幼诚开车来到他爷爷奶奶墓地附近停下了。还是老先生低头走在前面,郭晓岚和刘幼诚拿着鲜花和供品跟在后边。到了墓地,依然是郭晓岚和刘幼诚摆供品,献花,磕头,默哀。老先生依然是走向墓碑,抚碑心诉。所不同的是,老先生没有流太多的眼泪。郭晓岚一直在注意看着老先生的情感变化。

祭奠完毕。他们返回,一路无话。到了老先生家楼下,老先生下了车,让郭晓岚他们回去。郭晓岚坚持送老先生进了楼,上了电梯。在老先生的坚持下,郭晓岚退出电梯,看着电梯关上了门。

刘幼诚见郭晓岚从楼里出来,给她开了车门。郭晓岚上车后,他们又到了郭晓岚老家的老宅。刘幼诚要下车,郭晓岚不让,要刘幼诚在车上等她。刘幼诚只好留在了车上。

郭晓岚进到老宅,到了老屋,面对父母的遗像,先鞠了三躬,尔后点香,烧纸,跪拜。

面向父母的遗像,郭晓岚喃喃倾诉说:“爸,妈,我已经有办法脱身了,刘家爸爸的愿望可以实现了。求你们保佑女儿,也保佑刘家。”

“迷您”美容美发店。有几个人正在里边做美容美发。明明和白文侠在一旁聊着天。

明明对白文侠说:“以后有什么事就说话。”

白文侠说:“我就是来跟明明老板坐会儿,聊聊天。顺便看看这里用的美容产品是哪里生产的。因为我们公司也生产美容产品。”

明明拿来几个美容产品给白文侠看。

白文侠看后说:“您这里还真有我们公司的产品,以后从我手里进吧,我能够通过胡东把进价压到最低。”

明明同意了。

百度汽修铺变了个新面目,不但店铺的门脸和牌子洗刷油漆一新,还增加了个对顾客承诺的牌子,上有十条承诺,包括保证修车质量和不乱索要费用等。

王虎驯和图师傅修完了一辆车。王虎驯看着图师傅坐下来休息了,赶快端来图师傅的茶缸,续满水送到图师傅手上说:“我大嫂叫我给师傅带个话,我大嫂想请师傅下班以后,教她学学开车,问师傅行不行?要行的话,我大嫂要亲自上门来拜师傅。”

图师傅听了说:“告诉你大嫂,不用拜,明天下了班,我就去她上班的地方接她去学。”

第二天傍晚。孔玉爱一出老夫人家的楼,就看见图师傅的车停在那里。图师傅在车上招呼说:“上来吧。”

孔玉爱上了车,非常感激地说:“太感谢图师傅了。真不好意思,我说过一定要去铺子拜师的,图师傅怎么来接我了呢?”

图师傅开起车来说:“不用拜,也不用谢,我们都是从乡下来的,理应相互帮助。你叫王虎驯捎话给我,问我行不行,我说了行,还拜什么拜呢,那不就是我摆谱了吗?别的忙帮不了,帮这忙没有问题。”

孔玉爱感激地说:“图师傅是我到北京遇上的又一个大好人。图师傅说得轻松,但实际教我学车,要占用师傅休息的时间,还要师傅费心费力,不容易的,是件大事呢。”

图师傅笑了,爽朗地说:“这算什么大事,不过是下了班玩玩车罢了。放心吧,我很快会教会你的。”他随后问孔玉爱,“是不是你家主人需要你学会开车呢?”

孔玉爱顿了顿,轻声说:“老师没说,是我坐在老师开的车上想到的。”

图师傅马上领会了,说:“我明白了。当保姆,让人家主人开车拉着,那怎么能成呢?去那样的家里当保姆,不会开车,人家一般是不会要的。”

孔玉爱也感慨地说:“是的,我能去老师家里当保姆,是个特大的例外。”

说话间,图师傅把车开到了郊外的一个空旷的地方,开始手把手教孔玉爱学车。

一天的正午时分,来五洲大酒店就餐的顾客特别多,餐厅内坐无虚席,服务人员忙碌着为顾客服务。成跃山把后厨的活儿干完了,来到餐厅帮忙。

在餐厅里等待机会的崔小蕊,看到收银员跑到卫生间去了,就以极快的速度从收银员的抽屉里抽出一捆钞票,随即去了更衣室。

收银员从卫生间回来,发现钞票少了一捆,大惊。她问服务员,谁到她收银台来过?服务员都说自己没有去过。收银员赶快报告了成跃山。成跃山叫收银员再仔细查找一下,怎么去了趟厕所,就会丢一捆钞票呢?收银员查找后说,确实是少了一捆钞票。

崔小蕊这时从后厨端菜出来,听了后就说:“谁偷了这会儿也拿不走,干脆搜。”

服务员都认为崔小蕊的办法好,主张搜,想要赶快洗清自己的嫌疑。成跃山觉得搜身不是办法。要大家回忆一下,刚才有谁到过收银台,提供线索。服务员为了洗清自己,不听成跃山的话,开始相互搜了起来,结果没有搜出来。

崔小蕊便在下边鼓动说,没有从服务人员身上搜出来,也许在就餐的人身上。

顾客听说他们也成了嫌疑的对象,极为不满,纷纷抗议,餐厅里的秩序大乱。

成跃山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急得满头大汗。但他知道,顾客是最不能得罪的。所以他大呼一声说:“请静一下!收银台出了点事,是酒店自己管理不好出的事,与来酒店就餐的顾客没有关系。因为这个事,影响了大家就餐的心情,我代表酒店向大家道歉。希望大家多给我们提出宝贵意见。已经就餐完了的,我们欢送。还没有就完餐的,我们继续为大家服务。”

顾客中,不满的人就问,还搜不搜他们的身?

成跃山肃然道:“随便搜身是违法的。刚才我们的服务员相互搜身,是她们不听话,我没有制止住她们,是我的错误。如果有人说过要搜顾客的身,那是胡说,不能代表酒店。我是餐饮部的副经理,以我说的为准。顾客永远是我们的上帝。请大家相信我,我给大家鞠躬了!”他说完,面对顾客连鞠三躬。这才把顾客的不满情绪压下来。顾客纷纷结账,离开了。

一直躲在办公室里喝茶水的王德,觉得这会儿是他该出场的时候了。他放下茶壶,离开了办公室。

餐厅里就剩下酒店的人了。成跃山很生气地对大家说:“大家知道不知道,丢一万块钱事小,惹顾客不高兴是最大的损失啊!实行开放后厨以来,营业额不断提高。今天这事以后,还能否保住这个水平,可就难说了呀!”

崔小蕊跟前的一个服务员在崔小蕊的鼓动下,问成跃山说:“成副经理,被偷的钱怎么办?在场的除了成副经理,都搜身了。还有更衣室里没有看,怎么办?”

成跃山不解地说:“难道怀疑我吗?我可以翻给大家看。”他说着,把自己衣服口袋都翻了过来。

那服务员又说:“我不是怀疑成副经理,我是想当着大伙的面,弄个清楚。既然身上都搜了,再去更衣室看看,不是更好吗?省得过后遭怀疑,落个心里不痛快。行不行,成副经理?”

成跃山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虽然大家都是本店的职工,但本店职工的人身权利也是受法律保护的。怎么能随便去翻职工的衣服呢?”

王德这时来到了餐厅。他问成跃山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成跃山小声把事情的经过给王德说了一遍。王德听后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光天化日之下,一万块钱不翼而飞了。更加严重的是,得罪了顾客,给酒店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钱还没有找到,如果不是在场的谁拿了,那就是收银员监守自盗。”

收银员一听王德这话,马上不干了。她说:“王经理,我可没有干监守自盗的犯罪事,还是到更衣室好好地找找吧。”她说完,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口袋也翻了过来。她接着又说,“我身上没有。如果从我更衣室里的衣服中找出来,我甘愿接受法律的制裁。请来几个人跟我到更衣室里去看。”

王德给崔小蕊递了个眼色,崔小蕊便和几个服务员跟着收银员去了更衣室。

成跃山对王德说:“这样做不好吧?”

王德说:“那是她们自己的行动,不是领导指示的,睁一眼闭一眼,看看最后的结果吧。”

收银员等几个去更衣室的人,不多会儿就出来了。收银员手里拿着成跃山的衣服说:“成副经理,这是你的衣服吧?我们不敢检查成副经理的衣服,成副经理自己看吧。”她说着把衣服交给了成跃山。

成跃山接过衣服,一摸口袋就愣住了。他的口袋里怎么会有一捆钞票呢?

全场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成跃山的神情变化,以及他那伸进口袋里迟迟出不来的手。

王德佯装不解地问:“成跃山,怎么了?”

成跃山把那捆钞票掏出来,惊讶而又无奈地说:“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呢?”

全场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