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沈樵·陵鱼15(谭以牧作品)

“以我广博的见识,也不曾听说海螺妖。这海螺里究竟有什么古怪?”仿佛是因为沉默令人尴尬,张颂鹤刚出门就问了司幽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司幽掂了掂那海螺,轻飘飘的,一点分量也没有。海螺只是普通的海螺,如果不是因为沈樵现在真的富可敌国,她甚至以为,沈樵的自传一半以上都是吹牛。

或许吧,她怎么看沈樵也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任他自吹自擂,说自己年轻时多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把那些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又说自己去过姑射山,见过仙子,等等等等,都像是吹牛。

“他这妻子倒也奇怪,不爱沈樵,却非要进人家祖坟。”司幽一时觉着好笑,“难不成沈家祖坟里有什么好东西?”

“行了,若是真有好东西,她何不生前去偷,非要死后进去。”张颂鹤哂笑,“我估摸着,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司幽白了他一眼——傻子都知道有别的原因。

二人回到屋中,桐荷向司幽行礼。司幽见被褥已经铺好了,伸了个懒腰便要躺下去,张颂鹤却道:“等等。”

“又怎么了我的老祖宗?”司幽不满地道。她才来临安几天,便被各种琐事缠着,多少有些不快,又道,“你不让我睡觉,是不是巴不得我明天起不来,不去集萃楼了?”

“沈樵留下的谜团让我心痒难耐,我便想到一件好东西。我觉着这东西或许能帮我们揭开谜底。”

“什么?”司幽好奇地问。

张颂鹤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乾坤袋。乾坤袋内有乾坤,可以容纳无数东西。他翻了翻,翻出一个沾满灰尘的煤油灯。

“这破灯不是你去哪户农家里偷的吧?”司幽扫兴地道,“我还以为什么东西,神秘兮兮的。”

“这可不是简单的煤油灯。”张颂鹤摸出一根灯芯放入灯盏中,用火石点燃。一时间,跃动的火光四周围绕着无数黑色的暗影。

“咦?”司幽多少来了一点兴致,好奇地问,“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叫招魂灯,你还记得五丈原的七星灯不,此灯与那七星灯有异曲同工之妙,若能燃上七七四十九天,便能让死者还魂。”

一丝阴风吹来,司幽裹紧衣衫,迟疑地道:“你想复活谁?”

“复活是不可能复活了,但可以将还未投胎转世的魂魄从阴阳交界处召回。”

“你是说方菁菁?”

张颂鹤点头。

“得了吧,人家死多少年了,早就喝了孟婆的汤料,这一世不知道做了哪家的闺女,快活得不行。”

“可我觉得她的病来得甚是古怪,若是不甘而死的,或可不肯投胎,就会做着黄泉边的孤魂。几十年了,若是再没人发现,恐怕她就要魂飞魄散了。”

张颂鹤说得玄乎,司幽被唬住了,连忙道:“既然如此,不如施展招魂之术,看看她是否还在。若在,也好问问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张颂鹤装神弄鬼似的哼哼了一段时间,睁开眼,沮丧地道:“难不成灯是假的?”

司幽又翻了个白眼,真是自讨没趣。她困极了,仰头倒下,酣睡起来。

冥冥中听到有人在呼唤司幽,那人似乎迷了路,司幽好心地拨开大雾,寻找那人的身影。只见一女子飘**在流水前,悲啼着。司幽问:“你是谁?”

“奴家姓方,名菁菁。”

方菁菁,沈樵口中的无眉女。此女一面啼哭一面道,有人占据了她的躯壳,将她放逐于黄泉边,使之不得归家,整整七十年了。

“不对啊,你三十岁死,又被放逐七十年,沈樵岂不是快一百岁了。”

“不是我!我何曾死过?!”方菁菁哭泣道,“我五岁时发了一个怪梦,一条鱼妖因为得罪了仙姑,被贬到凡尘。鱼妖不忿,入了我的身,做她的大小姐,却将我困于此处。

“我恨极了她,便诅咒她,若是爱上了凡尘的男子,她必然皮肤溃烂而死。也许是我的诅咒显灵了,她当真因为爱上一个凡间的男人死了。可她到死都任性至极,不肯将我放回躯壳内。”

好可怜的孩子,司幽揉了揉额角,道:“现在你怕是也回不去了,你的躯壳早因为你的诅咒溃烂到底。不如我将你送到别的地方,再借你七十年阳寿。”

“真的吗?”

“既然能见到我,便是有缘。司幽何时说过假话?”

方菁菁闻言,感激涕零,再三叩谢。

料理完这琐事,司幽登时醒了。她思忖良久,总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她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便朝沈樵的客房跑去。

沈樵对着墙上的挂画沉思,没有一点儿倦意,听到门童的传话声颇为诧异。

司幽一见到他,便道:“我知道海螺中的女妖是谁了。”

因为犯错而受列姑仙子惩罚的陵鱼妖不忿,驱逐了方菁菁的灵魂,在人间做逍遥的大小姐。可陵鱼妖不知,做人间女子是要成亲的。被催得没有办法,她便开始选夫婿。她听说沈家二少爷是个一事无成的少年,屡试不第,还喜欢和狐朋狗友厮混。于是她点了他,上了花轿。

沈樵越是混球,她越自在。她不想再嫁给别的男人了,不然又得重新选夫婿。而且,方菁菁诅咒她不可以爱人,她自然要选最差的那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沈樵竟渐渐变好了。

沈樵说爱她,她心旌摇动。于是她虔诚地在佛前祈愿,她不会爱上沈樵的。

沈樵越来越好,她便越来越畏惧。她嫉妒那个叫祁蹈的女人,无比嫉妒。她也想和沈樵日日说话谈心,想成就自己的丈夫,于是她变成算命摊前的老人、集市中的老妪、藏在海螺中的女妖。

她化身海龙,亲自把沈樵带到了仙界。列姑满足了她的愿望,赠予沈樵无尽的财富。她却被诅咒反噬,日益衰败。

为了避免沈樵看见她溃烂的躯壳,她让沈母用布包着她的躯体下葬。如此,在沈樵眼里,她从未改变。

“女妖就是你的妻子,你在姑射山见到的那条栖息的陵鱼,便是她的真身。”

沈樵愣愣地听着。良久,他耳边蓦然响起方菁菁常常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已经向佛祖发过誓了,绝不会爱你。”

她已经爱他至深,所以无论如何频繁地求佛,佛也不能斩断她的情丝。

她说他不能忍受他的接近,因为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涌动的情愫。

如果此生不能告诉我的夫君,我爱他,不如赠他一场盛大的富贵。这才是,方菁菁临死前对娘亲说的话。

沈樵想清楚了,不得不以手掩面,痛苦地坐在檀木椅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