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羡青山3(谭以牧作品)
玉瑶这一路听花尘的故事听得昏昏欲睡,现在终于来了点精神。她好奇地问:“你不是碰什么都不行吗?怎能做琴师?”
“古琴只是死物,我每每奏曲,宾客都坐在台下,即便教琴,也不会触碰我的学生,因此一路过来有惊无险。”
花尘所在的李家乃望族,长辈颇为重视族中子女的教育。
花尘用了二十年的时间,让自己琴师的名声享誉无庸城,李家家主特聘她入府教学。
花尘的学生一共有五个,其中最小,也最顽劣的学生叫李为开。
李为开年方十六,最不喜欢上课,不论是跟着夫子念之乎者也,还是跟着花尘练习无聊的琴技,他总是坐立不安。
窗外的鸟叫、草丛里的蟋蟀鸣、路过丫鬟飘摇的裙摆……都能动摇他学习的心。
不专心便罢了,更要命的是,李为开不学无术,整天吊儿郎当,坏事做尽。譬如,他和同伴赛马,当街踩伤了人,砸坏了别人的摊子,他甩甩衣袖便扬长而去,声称自己乃无庸李家子弟,那人在他赛马的时候不知避让,活该被踩。
李为开特别不喜欢一位夫子,心生歹念,半夜纵火。
在无庸城,纵火之罪仅次于杀人,李为开那次烧了大半个私塾,差点把李老爷子气死。
他如此行为不端,也未去坐牢,只是被罚了禁闭。有李家在前打点疏通,辅以银钱开路,府衙找了个替罪羊顶罪,此事便算了了。
所有的赔偿在李家看来不过九牛一毛,李为开的生活质量也没有因此受到一点影响。
李为开不仅嚣张跋扈,还沉迷女色。美人当前,他全无方分寸。府中但凡有姿色的侍女,他都揩过油。富贵人家最不屑勾栏教坊,他却无所谓,曾为花魁一掷千金,甚至和别人大打出手。但把对方赎出来之后,他又弃如敝屣,让对方郁郁而终。
年纪轻轻,他便臭名昭著,所有人视他如魔鬼,唯恐避之不及。
见所有人都怕他,李为开得意极了。所以当琴师换成花尘的时候,李为开在台下旁若无人地聊天,瓜子皮吐得满地都是。
“我听说花先生十年前便以一曲《都城故梦》享誉无庸城,现在又是十年过去,起码也有三十多岁了吧?你们不妨猜一猜,这帷帽下面是不是藏着一个老太婆?”
他的推测不无道理,就算花尘天赋异禀,也应该年龄不小。更何况很多出名的琴师早已白发苍苍,所以他怀疑,花尘也不例外。
花尘从来不许别人靠近,整日戴着帷帽,更让这个纨绔心痒难耐。
他想一探究竟,旁人忍不住提醒:“花先生说,谁都不能见她的脸。就算城主也不能。”
“城主也不能?那城主见过了吗?”李为开特别好奇。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觉得应该见过,或许还被吓着了。”
按照李为开他们的设想,如果花尘是个美人,又怎会不以真面目示人?城主又怎会不动心将她纳入城主府?
既然遮遮掩掩,必定是因为——花尘是个又老又丑的老太婆。
花尘笑而不语,她想,他们真是天真可爱。
她活得久了,见谁都觉得可爱。
无庸城城主的确见过她,只是结局和他们设想的不一样。城主司空辉乖张暴戾、喜怒无常,他一门心思都用在维持司空家的荣光上,对男女之事并无特殊癖好,花尘三言两语便打发了他的好奇心。
“先生,我这儿有一个指法不太顺手,你帮我看看怎么回事,如何?”李为开吊儿郎当地说。他和同伴合计好了,等花尘下来,他就趁势把花尘拉进怀里,掀开她的帷帽。
花尘自然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你的指法没有问题,只是疏于练习而已。”
李为开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中午花尘休息的时候,他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杯茶上前,道:“先生,您今天的课真是让学生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这是学生家中珍藏的碧螺春,您尝尝。”
花尘哪里相信他会好心敬茶,他方才什么学习态度她又不是看不见,她淡淡地道:“你把茶放在边上就好。我有空再喝。”
这话彻底惹恼了李为开,他装孙子而已,又不是真孙子,直接把茶杯砸在地上,冷斥道:“我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给李为开当先生是技术活,花尘生怕他自己想不开撞上来,葬送大好年华,所以早有防备。她手握剑柄,稍作格挡,人也迅速后退。
李为开吃痛,跌坐在地,气急败坏地大叫:“你、你竟然敢推我!”
那种唯我独尊的调子真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花尘失笑。
大家都当看热闹,也不敢和李为开多话,个个作壁上观。花尘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我是你父亲花了大价钱聘入府的,你没资格碰我,也伤不到我。”
“你、你既然拿我们家的薪饷,就是我们家的狗,我让你吠,你就得吠!”李为开没受过这种气,什么幼稚的话都往外蹦。
花尘丧失了对这孩子的耐心,背着琴转身走了。
李为开大为震惊,忙追上去:“谁让你走了?”
腿长在花尘身上,花尘想走就走。
事后,李父臭骂了李为开一顿,还逼李为开跟花尘道歉。花尘就坐在李父身边,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李为开怎么会有心道歉?更何况,花尘也不喜欢这种形式上的道歉。如果李为开不高兴了,只会一直找她麻烦。她波澜不惊道:“不必了,下次注意就好。”
李父也只是让李为开做做表面文章,维持他李家一个有家教的好名声而已。李为开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会不清楚?
“先生大人大量,李为开,还不谢过老师!”
李为开好容易才说服自己道歉,现在又要说谢谢,只觉得无比别扭。他慢吞吞地走到花尘面前,就在大家以为他要说话之时,他忽然变戏法似的抽出一把折扇,狠狠地扇花尘的帷帽。
花尘大惊起身:“你……”
李为开嚣张地继续扇着:“丑八怪、老太婆,我今天就让你现原形!”
花尘忙压低帽檐,跑了。
李父气得脸都变成了猪肝色,喝道:“你个逆子,还不给我跪下!”
李为开对他做了个鬼脸,跟着跑了出去。
李父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心脏突突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