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流产

红麦到底还是回老家了。

本来红麦打算接完全喜电话的第二天就要动身回老家的,不成想当晚赖货就出事了。亲戚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再急着走就不像话了,一下就耽搁了下来。等赖货在卫生院了住了几天病情稳定下来红麦才请了假往老家赶了。

班车下午四点发出,夜里三点多就到了县城。从县城到什集镇最早的班车是六点,这样以来红麦就要等上两个多小时才能搭上回家的班车。不过,如果不想等还可以打的,县城的班车有固定的发出时间,出租车却是二十四小时都有的。从县城到家坐班车要十块钱,打的的话要八十块,如果会讲价七十块也行。红麦舍不得花钱,也觉得事情再急也不在乎多等几个小时,就一直等着。等到六点,红麦却怎么也找不到去什集镇的车了,问了车站的人说是去什集镇的车搬到新开的一家车站去了。红麦想打听清楚去新车站的路,人家不耐烦了,要她打个的就省事多了。红麦知道打的很贵,怎么也舍不得,本想走过去,可不知道到新车站有多远,也不知道具体位置,权衡再三就坐了三轮车。三轮车到了地方跟红麦要了五块钱,心疼得她直吸溜嘴,一个劲儿地说没有多远太贵了,又怨自己太粗心了不该不事先跟三轮车讲好价钱,弄得到最后明知道被宰了也说不出什么来。这么一耽搁几个小时就过去了,等到红麦坐上发往什集镇的班车的时候已经十点了。

全喜骑着三轮车七点钟就已经等在什集镇车站了,可是左等不来,右等还是不来,尤其是看到一班又一班班车进站赶一次又一次地紧偎过去,结果一回又一回地等到班车空空****了还不见红麦的影子,汗就下来了,生怕红麦出了什么意外,不时地到车站边的小卖部里给红麦打电话,虽是关心也惹得红麦有点不耐烦了,再打电话就不怎么接了。

等到十一点多,红麦终于从班车上下来了,全喜一眼看到眼圈都红了,哽咽着说,可看见人了!

红麦却不领情,说,能有啥好担心的啊?我又不是第一回出门了。

全喜说,说的能!万一叫人家把你拐跑了呢!

红麦不屑道,别说人家不拐,就算人家要拐也不会拐我,都半截老婆了,谁要啊?

全喜说,我要啊!

红麦说,那你拐我啊。

全喜就开玩笑说,走,跟我回家吧,我管你饭。

红麦就笑了。

路上,红麦问,艳艳到底咋回事啊?

全喜说,等回家再说。先说说你回来咋说。

红麦一下没听懂,问,啥咋说?

全喜说,不年不节的你回来外人肯定会说三道四的,别说漏了。

这回红麦听懂了,闺女艳艳的事儿毕竟不是多光彩的事儿,说是家丑也不算过分,外人要是知道了闺女就差不多毁了。红麦想了想说,就说想你了呗。

全喜说,你不怕人家笑话啊?

红麦说,谁想笑话谁笑话去。

全喜说,不中。

好没说,咋不中?

全喜说,这个理由不像个话,年逝个你就不想我啊?

红麦说,当然想啦。

全喜说,就是啊,年逝个一整年也没见你半路回来,今年半路里突然回来了,太不正常了。

红麦说,那就是说想孩子了。

全喜说,不中。

红麦说,那就说想俺娘了。

全喜说,不中!想谁都不中!

红麦说,那你说咋说?

全喜说,你看这样说中不中?就说维维姥病了,你回来看您娘哩。

红麦不愿意了,板着脸说,您老的才病了哩!

全喜说,俺老的是病了啊!半身不遂,全庄谁不知道啊?

红麦怔了一下,自己只是气话,全喜说的却是真的,一下噎住了,又有点不服气,想了想,才说,啥人啊?就算俺老的吵你了,你也不能咒她啊?说到底她是老的,是俺老的也是您老的啊!

全喜说,看你想哪儿去了?我不过就是是个说法罢了,又不是真的?

红麦说,那也不中!

全喜说,那咋办?你总不能把真话说出来吧?

红麦说,我实应不假,但不傻!我就是把你卖了也不会叫闺女卖了!

全喜说,你知道就中!

红麦说,还用你说?

全喜说,那你准备咋跟人家说啊?

红麦就看着全喜笑了。

全喜被老婆一笑笑糊涂了,问,笑啥?

红麦说,还真得把你卖了。

全喜问,咋?

红麦说,你干的好事啊。

全喜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两口子想多了,根本没人问红麦为什么突然回来了,见了也只是打个招呼就了了,倒是全喜娘听说媳妇回来了,忙不迭地跑来了,把全喜拉到一边小声说,你可小心点,别惹维维妈生气,过了这一阵儿就好了。看来所有人都相信红麦是回来对老公全喜兴师问罪的,好在没人怀疑艳艳的突然回来,因为以前赶在星期天的时候兄妹俩都会回来看看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虽然一边是亲娘老子一边是亲嫡嫡的闺女,可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不能透露半点口风,万一走漏了风声天就塌了啊!全喜不好跟他娘解释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全喜忙坏了,不光忙着做这做那做好吃的,还杀了一只鸡,惹得红麦坐下来吃饭的时候不住地感慨,还是家里好啊!

一直低头吃饭的闺女艳艳说,没觉得。

红麦立刻皱起眉头来,说,啧啧,要不咋说现在的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哩!听听你说的,家不好,你别回来啊?

艳艳嘀咕道,不回来就不回来。

红麦问,你说啥?

艳艳不吭声了,只管低着头吃饭。

红麦瞪了她一眼,警告说,吃完饭再跟你算账!

其实红麦一回来艳艳就感觉不妙,听她妈要跟她算账一推碗就想躲开,可是她没地方可去,全村跟她一垡的女孩子要么跟她一样在上学,要么跟红麦一样出去打工了,根本找不到可以跟她说话的人,更别提说得来的人了!没地方可去就只好缩在家里。缩在家里可玩的有几种玩法,看书,看电视,玩手机。看书就别提了,越来越没兴趣了;看电视在以前真是津津有味啊!现在呢?看什么呢?就那几个地方台,选过来选过去不是电视剧就是广告。广告无非是种子、化肥、农药、医药,要不就是家电、家具、酒,还连篇累牍的吼啊吼的,烦死人了!电视剧呢?就那样,不温不火的,不看也罢。剩下的就只有玩手机了。其实不是剩下的只有玩手机,而是手机真好玩,看电影,打游戏,听歌,聊天……简直好玩死了!

红麦等洗刷完了果真找闺女了,一推门看见闺女正玩得忘乎所以冷笑道,嗬,看啥看的恁入迷啊,连我一个大成的人进来都不知道?

艳艳正斜靠在被子上玩手机,一看妈妈进来了赶紧从程序里退出来,把手机放到口袋里去了。

红麦看了看闺女依稀闪着自己当年的影子,顿时柔下来,你才十六啊,一朵花还没有开开哩!

艳艳低着头一声不吭。

红麦说,跟我说说,咋回事啊?

大概感觉不说不行了,也见妈妈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义愤填胸,艳艳这才小声说,也没咋的。

红麦说,谈恋爱了?

艳艳又不吭声了。

红麦说,不吭气就是承认了。谈恋爱也不是不叫你谈,只是你还小哩,现在太早了,是谈不成个啥的……

艳艳忍不住了,振振有词地说,谈的多了,又不是我自己?

红麦一愣,啊?

艳艳说,真的!

红麦愣了愣,自语似地说,那学校还不成了婚姻介绍所了?

艳艳噗嗤一下笑了,对红麦竖起大拇指来,说,形象!

红麦这才发现自己说跑了,忙端正了一下,问,那学校咋就单抓住你了哩?

艳艳说,算我倒霉呗。

红麦问,你打算咋办啊?换个学校接着上,还是打工去?

艳艳说,无所谓。

红麦不高兴了,说,啥叫无所谓啊?你知道打工多累啊?……

艳艳打断她说,就像俺志强哥考上大学毕业了还不是一样打工?艳艳说的是红麦娘家的大侄子,当初考上大学的时候亲戚邻居都为他感到高兴,都夸他有出息,夸红麦嫂子两口子养了个好儿子,夸沈家门里人才辈出,没想到几年大学上下来不但还是个打工,比早前下学的人晚挣几年钱,而且工资也比别人低很多。

红麦一下没话了,想了一会儿才说,可是,你还小啊。

艳艳说,小啥小?跟我一起上学的初中同学早就打工去了,还买了大屏的新手机哩。

红麦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叹息道,哎,你们这些孩子啊!

艳艳忽然说,妈,我这肚子里头咋光动啊,就像有东西一样。

红麦没听清,问,啥?

艳艳就指着自己肚子说,这,又动了一下子。

红麦吃惊地看着闺女微微鼓起来的肚子,试探道,您俩……那个了?……

艳艳说,啥?哪个?

红麦说,就那个。

艳艳立刻羞红了脸,把头低了下去。

红麦气得攥起拳头往闺女头上砸了过去,却没有落下来,咬牙切齿地说,你呀!

艳艳缩作一团等了半天没等到妈妈的拳头,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妈妈一脸的焦躁不安。

红麦不住地絮叨着,这可咋办吧?这可咋办吧?这可咋办吧?

艳艳停了停,忽然犹犹豫豫地问,妈,我是不是……

红麦问,你身上还有吗?

艳艳说,好几个月都没有了。

红麦听了大惊失色,啊!?

艳艳定定地看着妈妈不知如何是好了。

红麦两只手抓这抓那的似乎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两只眼睛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却什么也没看,嘴巴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艳艳终于有些害怕起来,颤着声儿叫,妈!……

红麦半天猛地一把抓住闺女的手,吓得艳艳不敢吭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红麦似乎终于缓过神来,但仍直直地看着闺女。

艳艳看了看妈妈,小心地问,妈,咋了?

红麦的眼角慢慢溢出泪来,一星星,一点点,一丝丝,一盈盈,终于满了,再也托不住了,刷地一下滑下来,顺着脸颊贴着鼻翼绕过嘴角在下巴上欲滴不滴地挂着。

艳艳吓了一跳,停了一下才慢慢伸过手去,想替妈妈把眼泪擦掉,却被红麦一把抓住了。红麦泪眼朦胧着,忽然哭泣起来。艳艳更害怕了,但不知道该怎样是好。

红麦哭了一会儿,嚷起来,你怀孕了,知道不知道?知道不知道?

啊?!艳艳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狐疑地说,不会吧?

红麦一下搂住艳艳喃喃道,傻闺女啊,我的傻闺女啊!傻孩子啊!……

过了一会儿,红麦忽然想起来,说,恁大的事儿,我得跟您爸说说去!

啥???全喜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你胡说啥?

红麦说,她身上几个月都没来了,你说哩?

全喜顿了顿,说,会不会是妇科病?

红麦说,小女孩家,能会有啥妇科病?我也不想相信,可是艳艳肚子都出来了啊!

啊?全喜又是一惊,半天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咋会这样?咋会这样?

红麦说,事到如今,别说那了,还是看看咋办吧?

全喜自语似地道,我想起来了,我去学校的时候付老师就叫我注意她的身体,我还兴得是那个,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红麦叹道,唉——

全喜说,我还想叫她换个学校接着上哩,这样看来……

红麦说,我趟过她的话儿了,她不是多想上。

全喜哀叹说,这不把孩子毁了吗?

红麦说,跟她一样打工的多了,俺厂里就有好几个哩。

全喜说,都那样想,谁还上学啊?还要学校干啥?说到底,有学问还是比没学问的人强!

红麦说,那是啊,可是孩子自己不愿意上了,你能咋着?

全喜说,我真想把那小子揍一顿!

红麦叹了口气,慢慢地说,又不怨一个,再说揍他一顿又能咋样?万一再惹出事来了哩?

停了停,全喜恨恨地说,傻妮子也真是气人!真想扇他两耳巴子!

红麦说,好了,孩子这样已经够霉气的了,你再打她还能咋的?万一孩子想不开不是更麻烦了吗?

全喜就不吭声了。

红麦说,艳艳现在咋弄?

全喜说,还能咋能?只能流产了。

红麦想了想说,要不要跟那孩子家老的说?他孩子弄的事,咱不讹他就算便宜他了,要花的钱总不能还叫咱花吧?那咱也太倒霉了!

全喜不置可否,只是问,搁哪儿流产好啊?

红麦说,当然是越背静的地方越好。

全喜说,我知道,我是说搁哪个地儿?

红麦想了想说,搁东老城吧。只要是个乡镇都会有卫生院,也会有诊所,东老城是另一个县的老城,自然也会有的。东老城距离什集镇不算远可也不算近,本地人很少去那里,自然亲戚也不多,算是个比较生分的地方。全喜以前打工的时候去过,现在虽说多年没去了总还算不那么陌生。

全喜说,那你跟艳艳说吧。这事儿越早越好,咱明儿个老早就去。

红麦说,嗯。

艳艳听了沉吟了片刻,说,我给他打个电话吧。

红麦就躲出了房间。

艳艳还不放心,生怕妈妈偷听,到晚上从家里溜出去才拨通了男孩子的电话。

喂。

小猪,干啥哩?

正上晚自习哩。小狗,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我啥时候才能再次见到你啊?

很快。

多快?

明天就能,你敢来吗?

上哪儿?

俺家。

……你爸不打死我啊?

不会的。

你别诳我了!

真的。我还有个消息告诉你哩!

啥?

我怀孕了……

啥?

我怀了咱们的孩子……

胡说!

你……!?

说不定是谁的哩!别赖在我头上!

……!!!

挂了,以后别再找我!

……!!!

艳艳开始还以为她的小猪会很开心的,或者忧愁该拿这个还在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根本没想到一向温顺可爱的小猪竟会像一阵北风不但吹得她透彻骨髓的寒冷,还来无影去无踪!艳艳怎么也没想到这就是她的爱情,她心甘情愿委身于他的小猪,她憧憬了无数次和他一起的未来!而且是那么的猝不及防,短短一瞬间就从拥有全世界变得伤痕累累!……

两口子坐在床头等着闺女回来,左等不见回来,右等还是不见回来,全喜坐不住了,拉着红麦走了出去。

天阴沉着,夜格外的黑。两口子把房前屋后都找了找,没见艳艳的影子,就到往菜园去的路上找了过去。菜园虽在外头,但紧靠村子。不过,艳艳并没有待在那里。红麦很想喊,刚张开嘴就被全喜捂住了。

红麦咳嗽了一下,问,咋了?

全喜说,你是想让全村的人都知道吗?

红麦说,我又不傻,哪会往外说?不说,谁会知道?

全喜说,你当人家都傻啊?你不想想,要是好好的艳艳不待学校上学待家弄啥?还不是出事了。现在的人都猴精猴精的,真到那时候你还捂得住吗?

红麦这才不言语了。

村里人没有散步的习惯,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如果非要出去走走的话,大概村后的小河边是最理想的地方了,环境不错,平常就不怎么有人去,现在三更半夜的就更不怎么有人了。

两口子开始只是随便去找找,走着走着就急起来,万一艳艳通知人家的时候说别了呢?闺女一下想不开了就麻烦了。

两口子走到河边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哭声,忙站住脚竖起耳朵来。

红麦到底忍不住,还是压着声音叫起来,是艳艳吗?

哭声顿了一下,又哭起来,比刚才还响亮。

是艳艳!红麦惊喜地对全喜说,又叫起来,艳艳!艳艳!

两口子放了心,赶紧走了过去。人生在世谁都会有个七灾八难的,能不能挺过去看一眼就会知道。一般来说,大喊大叫的挺一下都能过去,不声不响的是最可怕的,因为根本无从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来。艳艳哭是正常的,当然不会想不开。

艳艳一看到红麦猛地扑过去更大声地哭起来,呜呜呜,哇哇哇,啊啊啊……

回到家,洗了脸,红麦就把闺女领到了自己和全喜东间的大**躺下来,全喜知道母女一起说话最方便,就识趣地到西间闺女的**睡了,不过哪里睡得着呢?

红麦问,打电话了吗?

艳艳点点头。

红麦问,咋说?

艳艳没吭声。

红麦看看闺女,说,问你呢?

艳艳停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他死了!

红麦一愣,又转过头来看着闺女说,咋会死了?

艳艳恨声说,就死了!

红麦这才明白了,闺女没跟人家说好,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到底咋说的啊?

艳艳懊悔莫及地说,我真是瞎了眼了!他不光不承认还跟我Bye-bye了!

红麦忙问,啥不承认?

艳艳说,不承认是他的!

红麦气愤地嚷起来,日他娘,干了不敢承认还算个人吗?不是他的还会是谁的?

艳艳叫起来,妈!

红麦不吭声了,但只停了一下,就又忍不住了,说,这回你可知道了吧?恁小一点是谈的时候吗?长大了,该结婚了,?谈了,想谈几个谈几个!

艳艳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妈妈的脸,嗯?

红麦说,是想谈几个谈几个啊!可以挑个如是的嘛。就一个咋挑啊?

艳艳不言语了。

红麦问,明儿个流产去吧?

艳艳一听又吓了一跳。

红麦说,没事的。躺那儿一会儿就好了。

艳艳说,不会有啥事吧?

红麦说,不会。有了你以后我又怀孕了就流产了啊。

艳艳没吱声,算是默认了。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就到东老城去了。到东老城直走的话有四十多里地,可没有直通的班车,真要去还是颇费周折的。先要从什集镇搭车到县城,再从县城搭车到另一个县城,然后再搭车才能到。这样绕一个大弯子走下来就有一百多里地了。现在许多人家都有电动三轮车,按说是十分方便的,可是全喜两口子都不会开,又不能让别人送,不然艳艳的事就暴露了,万不得已只好这样绕了。

一家人赶到东老城医院的时候已经晌午了,好在有二十四小时急诊。过去一问,怎么都得要男方到场才能做手术,不得已只好去了一家私人诊所。

两千!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女人笑眯眯地说。

咋恁贵?红麦吃惊地叫起来。

大姐,我这是无痛人流。舒舒服服的手术就做完了,病人一点痛苦也不会有的。金丝眼镜仍笑眯眯地说。

人家那里才四百多块哩。红麦说。

那你咋不搁人家那儿做啊?还是来我这儿合适吧?金丝眼镜还像刚才一样笑着。

全喜知道金丝眼镜见得多了,什么情况心里早一清二楚,只是会来事儿不点破免得病人和病人家属难堪罢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价的。现在红麦又讨价还价的好半天了,金丝眼镜都不肯少一分钱,全喜就说,两千就两千吧,别留下啥后遗症啊!

大哥,这个你?放心唻!我做这一行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做过的手术也不是一例两例了,你打听打听去,有几个有问题的?不要说没问题,就是修复也跟原生的一模一样的!要做吗?女孩嘛,还是完完整整的好啊!一说起自己的业务金丝眼镜来了精神,马上滔滔不绝起来。

红麦嘴笨说不到点子上,艳艳不敢吭声也无法说什么,全喜不得已才硬着头皮顶上来,本来就有点磨不开脸,没想到金丝眼镜竟然乘机跟他拉业务,明显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嗜血成性。修复处女膜两口子都听说过,觉得既不可思议又滑稽可笑,以为只是听说,离着自己十万八千里哩。这年头稀奇古怪的事听得多了,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当时只是笑了笑,没想到现在居然真的临到面前了!他们来的时候就只打算做流产的,被金丝眼镜这么一说,不想做又不敢拒绝,生怕她一生气不好好做流产手术,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来就坏了。全喜思忖再三才战战兢兢地说,先做完流产再说吧。

金丝眼镜还不死心,走过来拉住艳艳问,修膜吗?

艳艳又羞又怕,勾着头一言不发。

红麦忙说,别问她,她还小哩。

就是小才要修哩。金丝眼镜又对艳艳说,修吧,修完你还是处女,跟原来一样一样的,也免得以后遗憾哩!

艳艳还是勾着头不吭声。

金丝眼镜喊道,她想修哩!

红麦吓了一跳,真要修的话,没什么用不说,恐怕还得一大笔钱,忙看着闺女问,你想吗?修那个没啥用啊,女人早晚都会有这一回的。

艳艳摇了摇头。

金丝眼镜说,她想修,只是不好意思,也怕您花钱。

红麦拿不准闺女摇头的意思是想修还是不同意自己说的修了也没啥用,就又问了,你想修?

艳艳又摇了摇头。

红麦松了一口气,说,她不想。

金丝眼镜说,咋会不想呢?多浪漫的事儿啊!

艳艳忽然说,净骗人,一点都不浪漫。

金丝眼镜说,跟心爱的人融为一体怎么会不浪漫呢?

艳艳说,太疼了!……关键是我为他付出那么多,而他根本就不爱我!

金丝眼镜说,那是你没经过,现在经过了就懂了,下次就会很美好了啊!

艳艳说,我再也不干了!

红麦看金丝眼镜没完没了的还要劝,赶紧拦住说,医生,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先流产吧!

金丝眼镜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是为您着想的。刚才我没说,您不明白,现在看来不说到明处不中了,那我就说了。我知道您不是这一带的,是起码三十里地以外的,对不对?跑恁远还不是为了遮人耳目免得闺女的事叫外人知道了不妥当嘛,对不对?现在的人都鬼精鬼精的,懂得也多,等将来结了婚万一男方发现咱孩子不是处女,不是更麻烦吗?

两口子听了又尴尬又无话可说,就都勾着头一言不发。

艳艳突然说,真到那时候就晚了,我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金丝眼镜转过头来看着艳艳说,你说得对!那时候你确实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可是他心里会有阴影,以后跟你生闷气,时不时的叽叽咯咯抬杠拌嘴打打闹闹的,你觉得能过得安生吗?

全喜听出来了,金丝眼镜是唱戏的拿不住奸臣不刹戏,现在转行当了医生要是不能连流产带修膜一起做了是不会罢手的,虽然说得不无道理但是未免趁人之危趁火打劫敲骨吸髓,不过现在自家是人家案子上的肉,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只好忍气吞声地说,你要做就做吧。

金丝眼镜说,哎,这才对嘛。不多要,两项一共五千!

红麦惊得嚷起来,恁贵啊???!!!

金丝眼镜说,大姐,不贵啊。

红麦说,咋不贵?我流产的时候才一百多块钱,你这一下就要五千啊!

金丝眼镜说,大姐,你流产是不想要孩子,现在咱孩子流产是不能要孩子,能一样吗?再说了,你也不想想,这可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啊!跟孩子一辈子比起来,五千块钱能算钱吗?

俗话说,摔倒了就能挨,身子掉井里耳朵挂不住,既然嫁了就别怕家伙大。全喜懂这个理儿,就拉了拉红麦,说,别说了,做就做吧。

金丝眼镜说,交钱吧!交完钱马上就可以做手术了!

幸亏全喜早有准备把钱带得比较宽裕,不过,交完两项手术的费用也所剩无几了。

一家人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尽管筋疲力尽了,可两口子躺到**一想到闺女的事儿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全喜说,艳艳这算是小产吧?

红麦说,肯定啊。

全喜说,正常生产要坐月子,艳艳也不能太累着。

红麦点头说,肯定得坐月子啊,要不然落下啥毛病了再后悔可就晚了。

全喜说,我知道啊,就为这个发愁哩。待家肯定不中,不待家又能去哪儿哩?

红麦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我看艳艳没法再上了,也不是上学的料儿,她自己也不想上了,要不我叫她带走吧。

全喜说,中是中,可是艳艳去了不得干活啊?

红麦说,先歇一个月,等过完月子再干嘛。

全喜问,我打工的时候工地上根本不养闲人的,厂里会吗?

红麦说,艳艳是去打工的,又不是闲玩的?再说,除了住宿,吃饭啥的都是我出钱,又不用花厂里一分钱,厂里咋会不同意?

全喜说,那也不好,到那儿是个人天天都在上班,就只有艳艳一个人吃饱等饿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恐怕不显好。

红麦说,那你说咋办?

全喜转过头来看着老婆说,这要看你了。

红麦糊涂了,问,看我?我啥样你还能不知道?

全喜说,现在还就得非你出马不中哩。

红麦说,哦?

全喜说,是这,不如你跟咱娘说说,叫艳艳去她家,对外就说是走亲戚的。咱娘不会有意见吧?当地未满月的女人是不能到别人家去的,不然会给主人家带来凶灾的。

红麦说,咱娘不会有啥意见。不过,我不能待家一个月单是等她啊!本来已经花了不少钱了,再耽误那不是更没钱了吗?

全喜说,叫艳艳送咱娘家,你该走?走了。等艳艳满月了,我再叫她送到你那儿去。

红麦想了想,说,那也只能这样了。唉,一个傻孩子叫人折腾的,真是够了!

全喜说,识足吧,这已经够好了!她要是私奔了,咱也没办法。

红麦恨道,还不胜私奔哩,私奔就当没有生过养过她,也不折腾恁厉害了!

全喜说,说到底还不是生了养了吗?摊上了,也只能这样。好了,睡吧。明儿个咱得老早去哩。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就到红麦娘家去了,当真把艳艳留下了。下午回到家红麦才跟全喜一起去后院看了公公婆婆。过了两天,红麦就一个人回厂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