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按摩
赖货有点后悔了。
让赖货后悔的是跟老婆红莲在同一个厂里打工。去年打工跟老婆红莲不在同一个厂里,今年一听说到同一个厂里,开始赖货还高兴得什么似的,后来就发现根本不像自己当初想象的那么好,慢慢就后悔了。
去年不跟老婆红莲在一个厂里,两口子见面不像现在在同一个厂里这样容易不假,可是自由啊!自己厂里也有女人,虽然不多打情骂俏足够了,还有如果想上街请个假就走了。现在跟老婆红莲在同一个厂里可倒好,根本没有两口子的空间,最多就是吃饭的时候在一块儿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别的女人连多看一眼都不行了,要是想上街就更难了,红莲一准会知道,一准会问干啥去,能不跟她交代清楚吗?当然要交代清楚了,可麻烦的就是交代清楚。如果是小事红莲根本不让他请假去,如果是大事红莲根本不会让他单独去,一定会跟着。这样以来,自己想干点什么私密的事儿根本就干不了。
不过,赖货还是单独溜出来了。
那天,吃完晚饭两口子又像往常那样出来散步了。
走了一会儿,赖货说,你给我看看,我这脊梁咋有点疼啊?说着把背心脱了。
红莲看了看,没看出有什么异样,就说,好好的啊。
赖货说,不会吧,好好的疼个啥啊?
红莲说,真好好的!
赖货说,那就稀罕了。
红莲问,咋疼啊?
赖货说,不定啥时候丝丝瓤瓤的疼。
红莲说,可能是累的了,注意点,过几天看看,要是不疼了就算了。要是还疼就去看看。
赖货说,嗯。
过了两天正上班的时候,赖货突然把刺猬叫过来说,你快给我看看,我这脊梁咋又疼起来了?
刺猬看了看没看到什么,就说,好好的啊。
赖货说,不对吧,好好的咋会疼?
刺猬说,真的。
赖货疼得直咧着嘴,啡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说,真疼!
刺猬说,你先歇歇吧。
赖货就在一边坐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刺猬问,姑夫,好点了没?
赖货说,好一点了。
再过一会儿赖货又疼了,又歇了一下。
到吃饭的时候红莲、红麦、沈翠就全都知道了。
红麦说,去看看吧。
沈翠说,就是。
红莲说,真不中就去看看吧。
赖货说,到明儿个看看吧,真不中了再去看。
红麦就劝,挣钱有啥当紧的?还是身体要紧!去看看吧!
刺猬也说,就是啊,钱再多没有个好身体也挣不来啊!
红莲本来想就算是有病也不会一下子就严重起来的,还是等等看,实在不行了再去看不迟,见大家都这样说不好不让去,就说,那就去看看吧。
红麦说,你也去,跟他一路,好有个照应。
红莲就看赖货,意思很明显如果他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就没必要去两个人,耽误挣钱啊!
赖货说,明儿个再说。
红麦说,别再说了,病跟旁的啥不一样,不管耽误!赶紧去吧!
沈翠说,去吧,别舍不得钱了!
红莲说,那要不去吧,我跟你一路!要是没啥也放心了。
赖货本来想装作看在大家的面儿上勉为其难地去的,一听红莲说她要跟着,立刻说,到歇晌再说,实在不中的话我自己去就中。估计应该没啥事吧?
大家劝说不了,只好由他。
到下午正上着班,赖货又啡啡地叫起来,一会儿又不疼了,过一会儿又啡啡地疼起来,看样子根本坚持不下去了。刺猬就让他赶紧去医院,自己马上通知红莲再替他请假。
红莲立刻就风一般地跑了过来,说,还不赶紧去?
赖货说,好。
赖货到了宿舍简单换了衣裳,看红莲一直跟着知道她要跟他一路去,就说,你去上班吧,我自己就中。
红莲说,你自己哪会中?我跟着会好点的。
赖货说,没事的。
红莲说,有事就晚了!
赖货说,这又不是缺胳臂少腿的,我一个人还能应付不过来?
红莲说,那好吧,真不中的话你就打电话,我再去找你。
赖货说,嗯。你去上班吧,咱是出来打工的,耽误不起啊。
红莲说,谁说不是哩?
赖货说,那我走了。
红莲说,去吧。她对老公赖货从来都是大呼小叫的,这一刻却有点难舍难分起来,似乎赖货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似的。
赖货看红莲的样子有点不忍心了,想把实话说出来,又一想红莲肯定会骂死他的,就忍住了。
下了公交车,赖货没有去医院,而是七拐八拐的去了很小也很偏僻的街道。这个街道赖货去年来过,今年再来算是旧地重游了。
一切都跟去年没什么两样。
一街两行的树还是原来是地方长着,这一棵是这一棵,那一棵是那一棵,弯了的枝桠照旧弯着,伸展去的枝叶还伸展着,赖货看到了它们,它们也看到了赖货,赖货不吭声,它们也不吭声。行人可能不再是去年的行人,但也可能还是去年的行人,赖货都再次来了,行人为什么不能再次来呢?不过也许不是,你赖货旧地重游别人就一定会跟着你旧地重游吗?那么说不定人家昨天刚刚来过,你为什么昨天就没有来呢?好在没关系,行人是不是原来的行人都无所谓,赖货不是来找人叙旧的,他是来找店面的,确切的说是来找发廊的。发廊还是去年的发廊,还是那几家,不对,似乎多了一家吧,不过都紧挨着,除了招牌上的名字不大一样,别的都差不多。当然都差不多,都干一样的活儿再折腾狗就不吃屎,母鸡就不下蛋,鱼鳖虾蟹就不凫水了?根本不可能嘛。那就别折腾。不折腾自然还是原来的样子。
赖货很快就找到了他要找的发廊,红玫瑰,也许是蓝月亮吧。发廊都是差不多的,红玫瑰或者蓝月亮又有什么区别呢?那就红玫瑰吧,听说玫瑰代表爱情,也就是那个意思了。
虽说去年赖货进去过,但真的再次闯进去还是没那么容易的,毕竟去年那次是一猛头闯进去的,而且很快就后悔了,没有真的体验过不算熟门熟路。赖货随便找个地方对着那几家发廊远远地打量了起来。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然而赖货还是全神贯注地看了很久很久。让赖货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在浑身按捺不住乱窜乱蹦使得他非来不可的那股劲儿在他看了一会儿发廊以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事实上不但消失了,还让他忐忐忑忑的,好像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而他居然兴致昂扬亟不可待汗流浃背地来了!太不应该了,太不合适了,太不像话了!
赖货很想打道回府,又有点舍不得,就犹犹豫豫的。来这里是他盼了很长时间想了很多法子把自己难为得无可不可的才决定的,而现在竟一猛头就逃之夭夭了,那就前功尽弃了。前功尽弃的后果就是后悔,后悔的后果大不了下次再来。
再来一次?
如果只是说说那很简单,上下嘴唇一碰就出来了,再来一次,实际上有可能吗?再来一次有那么容易吗?这一次是怎么来得了的?说是过五关斩六将有点夸张,但也差不多,下一次还能有这样的运气吗?别的不说,单是老婆红莲这一关就难。平常红莲吵吵嚷嚷的还不觉得怎么,从来的时候红莲快要哭了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多么的担心他,如果再有下次她肯定会跟着来!那么,还会有下一次吗?今天恐怕就是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那就还是别打退堂鼓了吧!
赖货看看街道上稀疏的人流,也歇够了,就站起来朝红玫瑰走过去。
来了。一个穿着无袖背心胸脯上纹着一个花纹的年轻女孩从沙发上站起来招呼道。
赖货说,嗯。
女孩问,理发吗?
赖货说,嗯。
女孩说,好,来,坐这边,我给你洗洗头发。
赖货依着女孩的吩咐坐过去,女孩就不慌不忙地给赖货洗起头发来,等洗完了,又让赖货坐到另一张前面有镜子的凳子上,立刻拿来围裙给赖货围上。另一个一直在沙发上坐着的年龄稍大的女孩走过来拿起剪刀和梳子熟练地理起发来。
三十块!大女孩理完发,轻轻地说。
赖货愣住了。
大女孩问,先生还要什么服务吗?
赖货说,按,按摩吗?
大女孩说,嗯。请先生到里面来。
赖货一看,店面里面还开了一个门,门上挂了个帘子,见大女孩掀开帘子走进去,就跟着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隔开的小房间,小得仅能放一张小床似的台子,台子上铺着一条毛巾被。
大女孩指了指台子说,躺上去。
赖货就脱了鞋,在台子上躺了下来。
大女孩说,你怎么不脱衣服啊?
赖货这才坐起来,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大女孩又叫起来,谁让你全脱了?
赖货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就愣着。
大女孩说,穿上短裤。
赖货就把短裤穿了。
大女孩这才走过来让赖货趴在台子上,开始按起来。等全身各处都按了一遍,大女孩说声好了就走了出去。
赖货早就被大女孩按得心痒难耐了,心里热热地胀胀地麻麻地渴盼着接下来的如愿以偿,没成想如同当头一瓢冷水,顿时浑身凉了半截。
大女孩见赖货很久都没出来,又探过头来,问,怎么了?
赖货问,还有吗?
大女孩问,什么?
赖货说,按摩啊。
大女孩说,不是已经按过了嘛。
赖货说,不是啊!
大女孩说,什么?
赖货说不清楚了。
大女孩说,没事就出来吧,一会儿还有客人呢。
赖货说,你们不是……
大女孩说,什么?
赖货说,……那个,那个……
大女孩说,哪个?
赖货说,就是那个啊!……
大女孩还是问,哪个啊?我们只有这个!理发,按摩,一起一百三十块!
赖货惊得瞪大了眼睛,一急就忘了撇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一百三?咋可能?
大女孩说,理发三十,按摩一百,一百三十块!
赖货停了半天说,太贵了!
大女孩说,你没问价格,就是接受了我们的价格嘛。
赖货说,我兴得按摩是那样的哩!
大女孩说,就是这样的!
赖货实在拗不过只好万般无奈万般心疼万般不舍地付了钱,慢慢走了,等走出好远才回过头来看着发廊恨恨地骂。
赖货有点后悔,确切地说是觉得亏,跟白扔了一样,甚至连白扔了也不如,白扔也能听个水响,给了发廊听到什么了呢?一句冷冰冰硬邦邦瓷实实的话,一百三十块!当然,一百三十块让他理了发,按了摩,可他还是觉得亏,且不说他理发一般只花五块钱,这里一下三十块让他开了眼界,也不说他从来没有按摩过,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按摩,毕竟这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连跟自己想要的边儿也不挨,能不亏吗?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赖货知道不能怎么样,就只有骂。不过,骂完又怎么样呢?自己还是觉得亏,发廊还是坚如磐石毛都不剩迅雷不及掩耳就把他的一百三十块赚走了。
去哪儿呢?赖货又走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来。开始来的时候是奔着这些发廊来的,现在来了,体验了,才知道原来是这样,根本不是原来的工友说的那样。发廊靠不住,是不是还有别的地方呢?
洗浴城!赖货突然想起来。
他听人说过,洗浴城的小姐就像在宾馆商店饭店的服务员一样,该上班上班,该下班下班,该发工资发工资,只是好像没有星期天,只有在不方便的那几天才可以休息。这么说来,洗浴城才是自己要去的地方啊!
可是,哪里有洗浴城呢?
赖货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着。他走呀走呀,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还是没有看到洗浴城的影子。难道说市里没有洗浴城?肯定不会!洗浴就是洗澡,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人,咋可能都不洗澡?一个地方也肯定不够!既然很多,自己怎么会找不到呢?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自己找错了地方,有洗浴城的地方没去找,找的地方没有洗浴城,一种是洗浴城不像自己想象的叫洗浴城而是叫别的名字,就像发廊里的按摩,刚才大女孩给他的服务不能说不是按摩,可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按摩。
要说找错地方是根本不可能的,一条街没有一个洗浴城就罢了,两条街也没有一个洗浴城也算了,三条街还是没有一个洗浴城就说不过去了,而现在赖货找过的远不止四条街五条街六条街了,怎么可能还是一个都没有找到呢?那就只有另一种情况了,就是自己没弄清洗浴城真正的名字!
洗浴是洗澡的意思,洗浴城就应该是个大点的洗澡堂子,不过也不一定,城里人喜欢故弄玄虚蒙人也是不脸红的,比如一间门脸就敢叫商城,屁股大的地儿就敢叫什么什么中心,巴掌大的房子就敢叫公司……以此看来,洗浴城也不一定很大。既然洗浴城不一定很大,就不一定每个里面都有小姐,那么什么样的洗浴城才会有小姐呢?
天渐渐黑下来,赖货也走得累坏了,就在街边的马路牙子上坐着歇息。赖货刚坐下来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沈翠,但他知道肯定是红莲借沈翠的手机打的。
赖货说,喂。
看了吗?果然是红莲。
赖货说,嗯。
红莲说,是哪儿不得劲啊?
赖货说,脊梁。
红莲说,我知道是脊梁,啥原因啊?
赖货说,医生说有点发炎。
红莲说,哦,咋看的啊?
赖货说,拍了片子,拿了药。
红莲说,哦,你啥时候回来啊?
赖货说,我吃点饭就回去了。
红莲说,好,路上小心点。
赖货说,知道了。
就在这时,赖货冷不丁地一扭头蓦然看见不远处霓虹气势汹汹灯五光十色闪闪烁烁地直照过来,赫然闪着四个大字,九天瑶池!赖货读书不多,但也能约略明白这是个洗澡的地方,顿时精神百倍起来,啊,俗话怎么说来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果然不假啊!呵呵呵,到底给我找到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啊!
赖货很想走进去体验他想要的那种按摩,站起来的时候忽然没来由地发憷起来。这让赖货有点纳闷,自己不是一心二心的就想找这样的地方吗?怎么真的找到了反而不敢去了呢?
对了,自己刚才怎么跟老婆红莲说的,吃完饭就回去了。也许,自己是饿了,该吃饭了。算起来,他从来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呢。那就赶紧找个地方吃饭吧。
赖货刚站起来,一个女人突然冒出来拦住了他。赖货始料不及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女人动也不敢动了。
大哥,玩吗?黑影里看不清女人的脸,但从声音里能听出来女人的年纪应该在三十到四十岁的样子。
赖货一下没弄明白,就没吭声。
女人走过来用肩膀碰了碰赖货的肩膀,五十块,大哥,玩呗,包你爽!
赖货现在明白了,这个女人就是听说过的鸡,不过他听说过的鸡都在正经的店里,比如理发店,洗脚店,KTV什么的,怎么明目张胆跑到街上来了?还没羞没臊地跟他磨叽,好像这不是一件多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而是像擦皮鞋、修雨伞、磨菜刀一样的活儿,是可以也应该正经八百地谈的。这样的情况赖货以前也听说过,只是没有亲身经见过,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跌个跟头捡金条瞎猫撞上个死耗子,居然碰上了,还摩拳擦掌的跟自己软磨硬泡的,再也不用自己绞尽脑汁吭吭哧哧无所适从地跟人家啰嗦了。开始赖货还想看看女人的脸,但怎么也看不清,后来一想女人还不是关了灯都一样,又不是找老婆丑点漂亮点都是无所谓的,就不看了,心里一跳一跳的活泛开来。
女人看赖货一直勾着头不吐不咽的就知道他心动了,也知道他肯定早就憋坏了,一直在找机会,但也没经较过有点不好意思又不太敢,所以才犹犹豫豫的,只要再加把劲烧把火吹股风就行了。于是,女人亲亲热热地挽住赖货的一条胳臂,说,大哥,玩玩吧,我的功夫可好呢,玩了肯定让你一直想着我!
赖货歪头偷偷瞄了女人一眼,又往外看了看。
女人知道赖货同意了,只是不知道哪里才会方便,就媚媚地说,走,我找地方!
两人刚走了几步就见好多辆警车悄无声息地向九天瑶池划过去,随即下饺子一样从警车里跳出数不清的警察包围的包围,冲上楼的冲上楼,要不了多大功夫整幢楼都此起彼伏地传出一片声响来!……
赖货头皮一阵发麻,慌乱中一扭头发现女人早已不知去向了,赶紧朝另一头没命地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