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句句真话,句句要命

待林振看清照片后,眼神倏地震动,伸手要来抓。

姚芳立刻松了手,轻如鸿羽的照片打着转掉到了地上。

恶狗扑了空,转手就要拽姚芳的衣角。

电光火石间,霍正楷反应迅疾,他一把按着姚芳的肩头,把人带到安全范围内,张敬臻和上前一步,棍子直指林振。

“别动手!”

“别动!”

林振两眼一黑跌在地上,头也撞到铁门,地上的碎石摩擦着膝盖,隔着加绒厚的裤子,他仍感觉出了血。

来不及多想,他猛地一把抓走了地上的照片并死死按在怀里,确保没人看到照片上是什么。

这一幕狼狈又讽刺。

照片上是一年半前拍摄的,照片中的他面带笑意,搂着一张陌生的面孔的女人。

一年半前,伞坊订单稀少,农忙之后妻子便催促他外出打工,攒点钱,过年的时候有花销,他闷头应下,第三天就坐上了去杭州的火车。

有个建筑公司找贴瓷砖的,一天200,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后来,机缘巧合,他遇到了一个女人,他隐瞒了家庭,编撰了无数故事,和女人越走越近,短短三月,他坠入爱河,忘了家里的老婆,也忘了林家祖训里的“忠家爱妻”。

这张照片就是两人在西湖边的合照,他记得有个醉酒的晚上照片已经被烧了,怎么会在这?

霍正楷还没松开姚芳的肩膀,细密颤抖通过掌心传到了他身上,过电似的,他唰的一下松开了。

姚芳冷冷地笑了。

“林振,做人……得有底线,我不声不响在伞坊干了三年活就为了找证据,可你们一次次愚弄我,后来闹到祠堂,你们说拿钱补偿,而我到现在都没有看见一分一厘,也没看见有人给我立字据——”

话音未落,林振挥出了拳头。

“咚——”

铁门上又受一击,留下了五指成拳后的骨节凹陷。

姚芳被呵了一下,霍正楷拉着她又退了一步。

“去年初五,你和你老婆在饭桌上说我一个寡妇不安好心,勾引男人,说我死了要丢进河沟,死了就踢出族谱,没人捞尸。”

“今年过年,你喝醉把家里的羊放跑了,我上山砍竹子看见,顺手带了回来,你两口子睁眼说瞎话,污蔑我偷羊。”

“林庆辉丧礼,林酒隔得太远回不来,你们几个天天游说我,让我把她喊回来,我猜你就是想偷了族谱被册子卖了,然后大摇大摆的拿着钱离开,剩下林酒来接林家的烂摊子。”

“上次在祠堂,你推倒林康他爸,害他碰了脑袋去住院,半分医疗费也没掏,他们没计较。”

“张李两家帮林家干活,自己都快糊不上吃的了,却也还是等着林庆辉下葬才来讨说法,他们给足了林家尊重,你们呢,你们把林康林业喊过去,想让他们出钱。”

“你找别人插手林家的事就行,他们半大小伙替我出头就不行?”

“我在林家没有话语权,你又以为你算老几?你以为你掌握着林家的大权,你怎么不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这些年林家伞坊卖出去的伞,有多少把是我和林逍手里做出来的?”

“你是不是觉得林逍死了,林酒走了,我就好欺负了?”

姚芳没有歇斯底里,反而淡漠的像个冰石头。

台阶下的几人红脸心虚,杨荷娟别开视线。

句句真话,句句要命。

站在门内的林振趔趄爬起来,张敬臻棍子上前,用尖锐一端维持距离。

“别乱动。”

他死死凝着她,指腹蜷缩,随后一脚踢在了大门上。

“哐当——”

闷响犹如天降巨雷,林振又自己吓了自己一跳,退到了门外。

门上的装饰横档断了两根,张敬臻不慌不忙,上前拍了个照留证据。

看热闹的人瓜子磕完,手里空空的不自在。

幽远处传来一男一女两道破裂的嘶喊声。

“林振——”

“林振——”

林振老婆坡着脚去祠堂请来了他亲爹阻拦。

半小时前,丈夫嬉笑着接了通电话,随后又咬牙切齿地拿了外套出门。

她刚要问情况,林振又折返回来,怒目圆瞪喊着要让林酒好看。

昨日黄昏掘坟的诡异一幕让她惴惴不安,一整晚忐忑不安,结果晚上林振又发狂,她开口阻拦没拦住,思索半天赶忙去请援助。

黄昏时,三人带着小铲子上山,杨荷娟磨磨唧唧耽误时间,再加上山上青山树木葱郁,所以天黑的比山下快。

林逍的墓碑没在林家族群的位置,而姚芳也应他生前要求,简单地竖了一块无名碑,因此几人找寻花了点时间。

一上山,林振就着了魔似的脾气暴躁,旧土硬实,他边挖边骂,骂的又凶又狠,可还没刨几铲子,头顶就忽然掉下了一只黑鸟。

偏巧,正在腐烂的黑鸟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林振的后脖颈上。

一旁的两个女人被吓软了腿脚,连跌带撞跑远了,后知后觉的林振摸到后颈的濡湿才反应过来。

本以为有这诡异的一幕林振会放弃翻完,可他仍旧咒骂刨土,甚至还把死鸟挂在了墓碑上。

回忆戛然而止,林振的妻子打了个寒噤。

林振啐了一口唾沫,怒气在这个瞬间攀到了顶峰。

他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亲爹和自己的婆娘一起喊的,那个怕事又胆小的娘们又想坏事。

他低低吼道,“贱皮子!”

骂完老婆,他又转头看姚芳。

“林逍死是他活该,他就是一条烂命,活该烂在泥里,你整天一副病恹恹的死样子,当寡妇是你活该。”

身后抱团的几个人被他脱口而出的狂言吓得不轻,连忙制止。

一人拦腰,一人扯手,一人抓衣服。

“是……你们谁都看……起我,口口声声……把我选出来当家,背地里说我没本事,说我脑子笨……”

林振气红了眼,破了的舌头乱动,唇角溢出带着血丝的唾液,可一不敌三,他绞尽脑汁地挣扎还是没能摆脱束缚。

他恨,恨林家。

他恨从来没在那个大家族里得到认可,以至于成年之后他听别人说起自己是捡来的,心里又惊又怕却不敢问。

他怕自己是寄人篱下的弃儿,更怕看不起他的林家人戳他心肺。

于是,他学做伞,努力攀附其他人,为的就是得到认可,但做伞很难,最难在他没耐心。

后来,林庆辉死了,他终于动了念头。

上一个当家人能做的事儿,到他这里继续挣钱,再说了,这些年林家藏着秘密,林庆辉压根就是个外人。

一个外人都能挣林家的钱,他累死累活拿点怎么了?没血没缘的靠贪财盖了房子,怎么到他就不行了?

他讨厌林家人对林庆辉的夸赞,讨厌他们假笑背后的阿谀和讨好。

老者匆匆赶来,看热闹的人群闪开了一条路,清脆的巴掌声在微凉的夜晚格外明朗。

老爷子单纯以为他今天还跟自己置气,气自己不拿出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气自己放林庆辉挣钱不让他挣。

这场丢人现眼的闹剧,最终以林振亲生父亲的到来和潦草的道歉结束。

夜已深,一屋子的人都了无睡意。

林酒蹑手蹑脚下楼,进了厨房背后的小屋,熟练地点了一支香。

红木神龛从老房子挪到新房子,但父亲却说人应该信自己,信鬼神都是没实力的人,所以神龛挪到了这里藏着。

香火飘在头顶,夜风灌进屋子,吹的蛛丝乱舞,摇摇晃晃。

林酒信唯心主义,不怕鬼神,只是青天在上,她恶心于人心。

“爸,你在天有灵,保佑我一定要成功,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母亲的控诉一字一字凿在她的心头,张敬臻和霍正楷则问他要不要诉诸法律,告他故意毁坏他人财务。

林酒把决定权交给姚芳,她目光悠悠。

“没事,他会有报应的。”

几个小的被这话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