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白色面包车速度很快,沿着知春路一直往城西开,像一抹白色的幽灵般行驶在万家寂静的深夜里,车轮碾碎了一片片飘零在地的枯枝落叶。
邢朗很清楚他已经暴露了,白色面包车从刚才就开始不断提速,车底的排气管喷出一阵阵黑烟,可见面包车里的人在不遗余力地企图甩掉后方的吉普。
沉寂的夜幕下,斑驳的路灯树影中,正在上演一场不为人知的追击战。
两辆车之间的距离不断被拉近,邢朗对着前方面包车的车尾灯狠狠按了两下喇叭,面包车恍如受惊般,车头猛然向左转了九十多度,钻入一条即将闪过的路口,右边的后视镜被墙壁刮掉紧接着被后轮碾碎。面包车驶入深巷,瞬间隐藏入黑暗中。
邢朗跟得太紧,在看到面包车紧急转弯时连忙踩了一脚刹车,但是吉普车还是被车身的惯力往前甩了几十米。
一道刺耳的刹车声惊飞了深秋路灯下飘浮的几只飞虫。
吉普车向后猛退了十几米,迅速钻入白色面包车消失的巷子。巷子里没有灯,邢朗开进巷子的时候恰好看到一道车尾灯消失在前方巷口右侧。他加足马力往前猛冲过去,终于在面包车企图再次钻入一另条巷子时死死咬住了车尾。
巷子里狭窄,不足以容两辆车并驾齐驱,邢朗紧追不舍跟在白色面包车后方,在面包车离左右高墙不足半米的情况下忽然狠踩了一脚油门,往右打了半圈方向,车身紧贴着右边墙壁往面包车和墙壁间的夹缝间冲了过去!
他想在面包车冲出巷子之前把面包车夹死,使面包车迫停。
吉普车头撞击面包车尾,发出一声轰隆彻响,面包车尾灯瞬间破碎,司机连忙向右打满方向抵着左侧墙边,以免车尾被吉普顶到相反的方向,陷入被前后墙壁夹击的绝境。
眼看面包车就要横在巷子里陷入瘫痪,邢朗正欲下车去抓人,就见面包车居然抵着墙壁像是要把墙壁撞破般往前钻,面包车头很快被压扁,竟在逼仄的巷子里制造出几分空余之地,面包车随即掉转方向如同绝境逃生般冲出险为牢狱的深巷。
对方狗急跳墙般的逃脱方式把邢朗看得一愣,面包车逃出巷子之后他也没有犹豫,立刻又沿着前车的踪迹追了过去。刚才在巷子里,白车自毁般的撞击墙壁导致车速不比方才,邢朗开着吉普很快从后面追了上来,和它并排驶在公路上。
这下,邢朗终于看到了面包车里的情景,驾驶座和副驾驶各坐着一个人,想必还有一个人在后座看着张东晨。
“停车!”
邢朗吼道。
面包车非但不停,反而加速,随后副驾驶车窗玻璃被放下,一个在深夜里看不清面貌的东西飞速旋转着冲向吉普车的挡风玻璃。
邢朗只看到视野中忽然冒出一个黑点,他来不及进行任何思考就把头低下,就在他低头的同时,那东西砸穿挡风玻璃笔直地插在挡风玻璃和座椅之间,倘若他的反应稍微慢一些,就会被击中头部。
邢朗拨掉落在头发里的碎玻璃,抬头一看,发现险些正中他面门的暗器是一根钢管。他用力把钢管拔下来扔到副驾驶,再次把油门踩到底,车身轰鸣一声贴着地面往前猛冲。
转眼间,面包车已经穿过了城门楼子,行驶在城西大桥上,过了桥就是市郊公路,而公路两旁是一片杂木林,林中视野不开阔,更没有路灯,倘若放任面包车钻进杂木林,就很难再找到他们的踪迹。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面包车过桥!
邢朗向左打了一把方向,车头再次挤在大桥护栏和面包车之间向前猛冲,车轮胎碾压在地面发出强烈刺耳的声响。就在吉普车头即将撞到面包车车尾的时候,邢朗忽然向右猛打方向,车轮胎在地面画了一个火灼般的半圆,吉普车尾被转向的惯力向前猛甩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
吉普车尾甩到面包车后轮,将面包向右横转了将近九十度,面包车连忙刹车,车身横在大桥路面,车头撞破护栏悬在桥外。车身发生的撞击差点把邢朗从车里也甩出去,他拎起副驾驶的钢管,踹开车门跳了下去。
就在他下车的同时,两个男人小心翼翼从车头悬空的车厢里下来,一手拎着一把长刀,迫不得已和邢朗来了一个正面相对。
邢朗站在大桥东面,堵住他们的退路,看了一眼半个车身悬在空中的面包车,看到车头里还有个男人试图往外爬,但是车身前后力量不均,随着他的动作,车身前后摇晃得更加厉害,面包车似乎随时会一头栽到桥下。
“车里的人别乱动!”邢朗吼了一声,然后拎着手里的钢管从左手换到右手,看着对面两个人,“动手吗?”
拎刀的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挥起长刀向他冲了过去,一左一右,瞬间把他夹死。
从这俩人拎刀的架势和走的这几步,邢朗就看出这两人身上有几分功夫,但是路子野,没受过正统的训练。他们虽然出手很快,但是打得乱,一柄长刀被他们挥来甩去看着惊心动魄气势十足,其实破绽甚多。每次他们一挥刀,就把胸脯和下盘明晃晃地暴露出来。
就这样的水平,别说两个人,就算再来两个,邢朗也应付得了。
邢朗虽然没有刀,但是有对方送的一根钢管,他把钢管甩出了刀花,一棍子朝一人的刀背上甩了过去,刀刃霎时发出一声铮鸣,震得拿刀的人虎口发麻,差点撒手把刀丢下。
又是一道冷光朝他的脖子斜劈过来,邢朗往后撤了一步,沉胯弯腰躲了过去,一把抓住对方挥过来的腕子,握着对方的手腕猛地往后折,刀刃霎时变换方向,扎向主人的颈子,这人眼看就要死在自己挥出的刀下,瞪着眼忙喊了一声同伴的名字。
他的同伴刚才被邢朗一棍子抽到小腹,嘴里冒出了血花,跟半身不遂似的躺在地上半晌没爬起来。
邢朗听到他叫唤,连忙回头看向刚才趴在地上的那人,那人不知什么时候竟顽强地爬起来了,就在邢朗回头的时候,刚才还在吐血的男人正挥刀劈向邢朗的后背!
邢朗松开右手换成左手抓住那人的手腕,死死扣着他手筋,借着转身的动作连忙往后撤了两步,抬起一脚当胸踹在从背后偷袭的那人胸口。
这一脚不留情面,几乎踹断了那人的胸骨。
但是邢朗也受伤了,虽然他反应快,躲得及时,但是对方的刀更快,刀刃在他右臂拉了一条长达十几公分的血口,登时血流如注。
邢朗没理会右臂淌下的鲜血,依旧死死扣着一人的腕子,而那个被他当胸踹了一脚的男人这回彻底歇菜了,躺在地上抖得像筛糠。
邢朗掀开皮衣后摆抽出手铐,一只铐子铐一个人,然后把掉在地上的两把刀远远踢到一边,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两个人,道:“别动。”
他走到被撞破护栏的桥边,抬脚踩住已经被拉开车门的后车厢地板,看到张东晨被绑着双手双脚,堵住嘴巴,躺在后座夹缝里。
张东晨看到他,双眼一瞪,立刻开始挣扎,鼻子里发出求救的声音。
邢朗一手撑着车顶,一手拽住张东晨的衣领把他从摇摇欲坠的面包车里拖出来。刚救出张东晨,车身的后半部分少了重量支撑,面包车顿时摇晃得更加厉害。
驾驶座传出一个年轻男人的号叫声:“救我啊!”
“别乱动!”
邢朗连忙用力踩住后车板,勉强让面包车停在一个平衡点上,左手按着车顶,右手伸向副驾驶打开车门,对车里的人说:“抓住我的手,我让你往外跳你就往外跳。”
车里的人连忙抓住他的手,探头往后看了看。
借着桥上的路灯看到他的脸,邢朗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这他妈还是个孩子!
看面相,这个男孩儿顶多不超过二十岁,比张东晨还小。
邢朗把手卡在他的大拇指虎口和他的手腕上,缓了一口气,看着他说:“跳。”
男孩儿被吓得脸色刷白:“我,我不敢,你拉不住我怎么办啊。”
“车马上掉下去了,你再不跳,咱俩都得死!”
男孩儿怔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似的咽了一口唾沫,忽然蹬着车板从车里跳了出来。
面包车霎时翻下大桥,掉进了黑暗的深渊,桥下发出一声巨响。
邢朗趴在大桥边缘,忍着右臂伤口撕裂般的剧痛紧紧抓着男孩儿的手,一条血注从他的袖口钻出来流在指缝里,咬牙道:“抓紧,千万不要松手。”
男孩儿仰着脸看着他,很信赖他似的重重点了点头。
右臂实在太疼,邢朗把左手也伸下去抓住男孩儿手臂,正在他用力把人往上拽的时候,忽听张东晨在他背后“嗯嗯”乱叫。
邢朗回头一看,只见被他铐住的两个人正在沿着大桥往前跑,那个彻底歇菜的人不知从哪儿来的毅力,竟然又爬起来了,两个人没命地往前狂奔,好像身后有猛鬼在追,不一会儿就只剩了两道细小的背影。
似乎是怕邢朗丢下他去追别人,还悬在半空中的男孩儿连忙抓紧了他的手,哭着说:“警察叔叔你救救我!”
邢朗回过头,脸色血红,脖子上胀满青筋,接着把他往上拽:“抓紧,别松——”
“手”字还没出口,忽见男孩儿的身体像是被秋风抽打了一下似的,微微颤动。
男孩儿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他胸前已然出现一个血洞,鲜血瞬间染湿了他的衣服。
邢朗也怔了怔,下意识把他的手握得更紧,用尽所有力气把他往上猛拽,就在男孩儿即将被他拉到桥上的时候,男孩儿的身体再次颤抖了一下。
这次,中枪的是他的额头,子弹从后脑射穿了他的前额。
男孩儿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瞪着迷茫的双眼看着邢朗,早已松开了他的手。
邢朗依旧没松手,忽然低吼一声,把他拽到桥上。
来不及检查男孩儿的伤势,他站起身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只在远处的河岸边看到一点豆大的星火。
很快,星火熄灭,岸边陷入平静的黑暗之中。
男孩儿身中两枪,已经死了。
邢朗蹲在他身边看了他片刻,然后合上他的双眼,起身走向还没来得及松绑的张东晨。
张东晨瘫坐在地上,眼睛发直地看着躺在桥面上的那具尸体,等邢朗解开绑住他手脚的绳子,才回过神问:“他死了吗?”
邢朗没说话,他把男孩儿的尸体放在后座,然后对张东晨说:“走。”
张东晨坐在副驾驶,神情恍惚地看着车头前夜晚的街景,忽然扒着窗户干呕了两声。
邢朗看他一眼,把四面车窗都放了下来,晚风瞬间灌满车厢,吹淡了车里的血腥味。
张东晨很快坐好,抬起袖子擦了擦嘴,瞥见邢朗的右臂在流血,连忙抓起一团纸巾帮他堵住伤口。
邢朗面色冰冷,直视前方:“怎么回事?”
“我回家帮我爸拿衣服,刚到家门口还没来得及开门就被他们按到墙上,一个人问我东西在哪儿,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说不知道。他们不信,在我家找了一圈,没找到,就把我带走了。”
邢朗问:“什么东西?”
张东晨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
张福顺被他派人严密看守,张东晨也常在医院里,这些人没有机会接近张福顺,自然会退而求其次地选择张东晨,那么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今天晚上张东晨会离开医院?
邢朗问:“谁知道你今晚回家拿东西?”
张东晨愣了愣,看着他说:“没有人知道,是我爸忽然让我回家……我爸!”
邢朗立刻给陆明宇打了一通电话,让他亲自去人大医院看张福顺。
挂了电话,邢朗对张东晨说:“今天晚上你哪都不能去,我现在把你带回警局。”
张东晨很清楚自己跟着他是个拖累,老老实实点头答应了。
很快,邢朗再次回到警局,法医小汪把他车里的尸体推走了,张东晨被技术队的小赵带进警局大楼。邢朗蹲在车头边又给陆明宇拨了一通电话,这次陆明宇迟了许久才接电话。
“头儿,张福顺死了。”
陆明宇说。
邢朗瞬间感觉一道冷刃割裂了他的太阳穴,头疼得厉害:“什么人干的?”
陆明宇道:“没有凶手,他是自杀,他给张东晨留了一封遗书。”
邢朗蹲在地上,闭着眼睛歇了一口气才道:“城西大桥掉下去一辆面包车,车牌号是732X,你带人去看看。”
挂了电话不久,他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是韩斌打来的。
韩斌道:“我找到你们队的警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