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陆明宇带人去宏兴超市寻找郭雨薇的尸体,邢朗和魏恒又马不停蹄地离开医院赶往看守所。在路上,邢朗给沈青岚打了一通电话,问道:“你在哪儿?”
沈青岚道:“还在看守所,我已经核实过吕志新的口供了,等他签字,马上可以移交法制处。”
邢朗道:“看住吕志新,我马上过去。”
他把车开得飞快,魏恒不得不紧紧握住车顶的扶手才能确保自己不被甩出车外。
邢朗忽然问:“你有多大把握?”
他并非不信任魏恒,只是目前找到的证据中只有陈雨的罪证,现在魏恒提出杀害梁珊珊的人不是陈雨而是吕志新。案情又来了一次大反转,但是这次没有充足的物证做支撑,只是依靠魏恒的推测。就算魏恒的推测属实,取证又是一大难题。
魏恒勉强压制住因晕车引起的生理不适,白着脸道:“不然呢?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邢朗看他一眼,不再说什么,又踩了一脚油门。
吉普车停在看守所大门外,邢朗跳下车无视上前搭话的执勤警察,大步流星走向办公楼。
魏恒靠在车头缓了一会儿,等到头晕恶心的感觉消退一些才迈开步子朝看守所大门走过去,却被执勤的民警拉住。
警察问:“干什么的?”
魏恒这才想起自己不是编内人员,没有邢朗领着,他还真进不去。但是邢朗已经把他忘了,这会儿连人影都寻不见。他指了指刚才邢朗消失的方向,煞白着脸没精打采道:“我和邢队长,我们是一起的。”
警察打量他两眼,并不打算通融:“那你在这儿等着吧。”
魏恒没办法,只好给沈青岚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沈青岚从楼里出来了,远远朝这边喊了句什么,魏恒没听清,但执勤的民警却听清楚了,很快就给魏恒放行。
魏恒和沈青岚进了办公楼,魏恒远远看到一楼一间办公室门口歪站着两个穿警服的男警察,两个男警察都一脸紧张地看着屋里,右手均搭在腰间警棍上,准备随时冲进去干预的模样。
“我没杀她!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刚走近办公室,魏恒就听到吕志新在里面如此吼道,紧接着邢朗又说了句什么,吕志新哀嚎一声,里面又传出掀桌子砸椅子的声响。
魏恒正欲往里看,就见房门被“呼嗵”一声关上了。
想必里面的情形一定不好看,沈青岚好言把站在门口的两个男警劝走,等楼道里安静了才终于得空问魏恒:“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魏恒靠着墙壁站定,歇了一口气才说:“吕志新是杀害梁珊珊的凶手。”
沈青岚心里一惊:“吕志新?不是陈雨吗?”
魏恒摇头,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不是陈雨,是吕志新。”
此时房门忽然被打开,邢朗开门走了出来,又反手把门关上,他阴沉着脸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几张零钱递给沈青岚:“买一杯奶茶,多加糖,要最粗的吸管。”
听他这么说,沈青岚就知道这杯奶茶将派上什么用场。她颇有微词地看了邢朗一眼,但邢朗的眼神透露出不容置喙,于是她只能拿着零钱走了。但是魏恒还迷糊着,他想问问邢朗吕志新招了没有,话还没出口,就见邢朗转身进了隔壁的一间办公室,不一会儿又端着一杯水出来了。
邢朗端着水回到问询室,这次魏恒赶在他关门之前跟了进去。
问询室里的桌子椅子都被移了位,中间留出一片空地,吕志新缩在墙角,脸上和身上都没有外伤。
邢朗蹲在他面前,把水杯递给他。
吕志新满脸惊恐地看着他,不敢接那杯水,更不敢喝。
邢朗掀开唇角冷冷地笑了一下:“喝吧,没下毒,你死在这儿,我还得负责任。”
吕志新依旧不敢喝。
邢朗忽然用力捏住他的两腮,把杯子里的水强灌进他嘴里。
吕志新还来不及反抗,一杯水已经被迫下肚了。好像吞下去的是毒,他捂着喉咙拼命地干呕,想把水吐出来,鼻涕和眼泪瞬间糊了一脸。
魏恒连忙走到邢朗身边,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过去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皱眉道:“盐水?”
邢朗站起身,脱掉外套扔到一边,不紧不慢地挽着衬衫袖子:“你以为呢?”
不多时,被灌了一大杯高浓度盐水的吕志新开始不停地咽口水,舔嘴唇,目光焦急地在房间里寻找一切可以止渴的东西。
刚才魏恒只是闻了闻空杯子,残留**的苦味已经刺激了他的鼻腔,可见邢朗往水里放了多少盐。吕志新被那杯盐水折磨得愈加干渴,像是被困在沙漠中的旅人般在没有水的房间里焦躁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五分钟后,房门被推开,沈青岚拿着一大杯奶茶走了进来。
吕志新看到她手中的奶茶,眼睛里陡然发出亮光。
邢朗从沈青岚手中接过奶茶,转过身背对着吕志新,打开桌上的一瓶**胶水,掀开奶茶盖子,倒了半瓶进去,充分地摇晃均匀。魏恒恰好可以从侧面看到他往奶茶里倒胶水,顿时明白了这杯奶茶即将派上的用场,忙走上前按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你干什么?会死人的。”
邢朗推开他的手,淡淡道:“你别管。”
说完,邢朗转过身,朝着吕志新举起奶茶,引诱似的晃了晃。吕志新饿虎扑食般冲过去把邢朗手中的奶茶夺走,含着吸管大口大口吮吸。果然,当奶茶被喝了一半的时候,吕志新忽然停住,眼睛瞬间瞪大,手里的奶茶落在地上,米白色的浓稠**流得满地都是。
他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声带像是被胶水粘起来似的嘶哑异常,惊道:“你给我下毒!”
邢朗看了看吕志新因气管阻塞,呼吸不畅,被憋得通红的脸,然后用脚背勾着一张桌子的桌角把桌子拖到身前,抬脚踩在桌沿猛然用力将桌子推向吕志新。
吕志新后背抵着墙,前胸被桌沿顶住,前后夹击导致他更加呼吸不能,他的脸色霎时被憋得通红,双手在桌面上胡乱地抓挠着,喉咙里发出艰难的气音。
邢朗踩着桌沿,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弯下腰看着他,笑道:“不是毒药,只是半瓶胶水而已,但是如果不及时处理,你会活活被自己憋死。”
吕志新哭喊:“救我!救我!”
邢朗道:“我可以救你,前提是你回答我的问题。”
吕志新紫涨着脸疯狂点头。
“梁珊珊是你杀的,承认吗?”
吕志新再次点头。
邢朗把纸笔推到他面前,指腹点了点空白的纸面,道:“写下来。”
吕志新迫不及待抓起笔,以最短的时间写了一份潦草的自述书。
邢朗粗略扫了一眼,收起自述书转交给沈青岚,然后揪住吕志新的领子带着他离开了滞留室。魏恒追到门口,看到邢朗把吕志新带到洗手间,洗手间随即响起哗哗水声。
沈青岚道:“魏老师你不用担心,邢队有分寸,胶水是稀释过的。”
魏恒相信邢朗有分寸,但是依然不放心,于是到隔壁拿了一壶热水走进洗手间。
吕志新趴在水槽边狂呕,邢朗站在他旁边,用力捶着他的后背。魏恒先瞪了邢朗一眼,然后把一壶热水递给吕志新:“喝热水,吐得干净。”
吕志新接过去,仰头猛灌。
二十分钟后,吕志新把胃洗得干干净净,又被邢朗带回滞留室。
邢朗把吕志新扔到椅子上,打开墙角的摄录机对着他们,然后坐在吕志新对面立刻又转入审讯状态。
邢朗道:“把你杀死梁珊珊的过程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吕志新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此时还未从死亡的恐惧中缓过神儿,他睁着双眼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怔。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捂着脸低声呜咽。
“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啊,她已经活不成了,我只能杀了她!”
邢朗:“从头开始,把你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都说出来。”
吕志新把脸埋在手掌中,声音沉闷得像是某种哀鸣:“珊珊失踪后,我和我爸分开找她……我路过许家胡同的时候听到十三号巷子里有动静,我还以为是流浪猫,但是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了铃铛的声音。珊珊的书包上就挂着一颗铃铛,我就朝巷子里走过去,结果就看到那个傻子压在珊珊身上,正在解她的裤子……我很想过去救她,但是陈雨是个傻子啊,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或许他身上带了刀,发起疯会把我们全都杀了!”
说到这里,吕志新浑身颤抖,似乎在后怕。
直到此时邢朗才发现,坐在他面前的男人远没有他预料的那般处心积虑,吕志新只是一个胆小如鼠的废物。
邢朗敲了敲桌面:“然后?”
“然后我听到珊珊的手机响了,那个傻子被吓了一跳,一转眼就跑得没影了。他走了以后,我去看珊珊,珊珊已经快晕过去了,但是她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我爸爸问她在什么地方,要过来找她。但是我不能让我爸发现珊珊,他找到珊珊以后肯定会送珊珊去医院,珊珊伤在下面,医生一定会检查她有没有受到性侵,那样的话他们就会发现,就会发现珊珊已经……”
吕志新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说不下去。
邢朗帮他补充:“他们会发现梁珊珊已经不是处女,然后他们就会找到长期以来和梁珊珊维持性关系的你。这就是你杀死梁珊珊的原因?”
吕志新默认。
邢朗:“说说你用什么方法杀了她。”
吕志新揪住自己的头发,忽然开始哽咽:“当时她还活着,但是她不能活着,只要她活着,我和她的秘密就会曝光。”
他越说越痛苦,揪着发根不知在怨恨谁,咬牙切齿道:“那个傻子在她脖子上留下了一道勒痕,他本来想把珊珊先奸后杀!无论他有没有杀死珊珊,珊珊都不能活了,我只能沿用他的方式,掐住珊珊的脖子,用力……再用力……”
吕志新的眼神陡然变得疯狂,他用力揪自己的头发,快把整片头皮揭下来:“再用力……我能感觉到珊珊的脖子在我手里断掉,她就像一只小猫一样,没有挣扎,软绵绵地在我手里停止了呼吸。”
邢朗沉默地看着他,忽然冷笑了一声:“你他妈还在说谎。”
吕志新眼神一颤,蓦然从幻境中坠落似的,脸上浮现瞬间的空白和迷惘:“我,我没有说谎。”
“你说你不救梁珊珊是因为不想让别人发现你和梁珊珊的关系,是吗?”
“是。”
“其中就包括你的父亲?在梁珊珊出事之前,你父亲不知道你对梁珊珊做的那些脏事?”
“是。”
邢朗目光一暗,猛然把正在燃烧的烟头扔到吕志新脸上,咬牙道:“放屁!我们刚发现梁珊珊处女膜破裂的时候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吕伟昌,吕伟昌可是很爽快地承认了,明明不是他做的,他又为什么承认?因为他在替你顶罪!如果他事先不知道你做的那些脏事,他帮你顶个屁罪!”
邢朗凶相毕露的一面使得吕志新抖如筛糠,像是怕邢朗再次给他灌胶水似的,吕志新牢牢护住自己的脖子:“你们打电话让我们去警局认尸的时候,我就向我爸坦白了!”
邢朗顿了片刻:“理由。”
吕志新粗喘了几口气,不知不觉间早已大汗淋漓,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我知道你们公安会解剖尸体,你们肯定会发现珊珊不是处女。首先被你们怀疑的就是和珊珊关系最近的男性家属,所以,所以我就把事实告诉我爸,让他帮我想办法。”
忽然间,邢朗心力交瘁,他还以为吕志新是个厉害角色,原来是一个天下第一窝囊废,世界顶级大草包。
为了自己的“名誉”,吕志新可以杀死外甥女。
为了自己的“清白”,吕志新可以央求父亲顶罪。
邢朗:“吕伟昌想的办法就是替你认罪?”
吕志新再度默认。
邢朗累了似的捏了捏眼角,问沈青岚:“口供整理出来了吗?”
沈青岚坐在一台电脑后迅速敲击键盘,道:“马上。”
很快,她拿着三页笔录纸走到邢朗身边,把整理出来的口供递给邢朗。邢朗草草翻了一遍,然后把笔录扔给吕志新:“签字。”
吕志新迟迟不肯下笔,瞪着两只晦暗的眼睛频频看向门口,似乎在等谁出现。
邢朗忽然往桌子上狠狠砸了一拳,桌子险些被他砸成两半:“你他妈成年了!没有监护人!你爸救不了你,签字!”
吕志新浑身一哆嗦,不敢不签,“唰唰”几笔写上自己的名字。
沈青岚当即拿着他的口供出门联系法制处。
签完字,吕志新一脸绝望地瘫坐在椅子上。
旁观已久的魏恒悄然走过去,站在邢朗身边,看着吕志新沉默了一会儿,有所不忍似的轻声道:“你弄错了。”
吕志新昏昏然抬起头看着他,眼神空洞又呆滞。
魏恒道:“你说你亲眼看到陈雨糟蹋梁珊珊,还说梁珊珊下面受了很严重的伤,这全都是你的臆想。或许你看到的只是陈雨压在梁珊珊身上脱下她的裤子一幕,你就以为陈雨强奸了梁珊珊,如果那个时候你选择救梁珊珊,梁珊珊一定会被做妇科检查。你杀死梁珊珊的本意只是不让梁珊珊做妇科检查,并不是想要梁珊珊的性命,对吗?”
吕志新眨了眨眼睛,眼泪流得汹涌,颤声道:“是。”
魏恒扯动唇角笑了一下,笑容很无奈:“但是陈雨并没有强奸梁珊珊,他脱下梁珊珊的裤子,只是在她身上放了一只风车,但是你却以为梁珊珊被陈雨强奸了,所以才索性杀了她,好让你的罪行随着梁珊珊的生命终止。”
说到这儿,魏恒摇头一笑,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梁珊珊明明有机会活下去,是你的自私、懦弱、多疑害死了她。”